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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jié)

    花若丹將包袱給他,“我知道這些不夠我們此前說好的數(shù),待我到了燕京,我會寫家書讓叔伯兄弟給你。”

    驚蟄卻掏了掏耳朵,“空口白牙,你當(dāng)我傻?”

    花若丹眼底生慍,又急又無助:

    “你……”

    天色青灰,秋雨如荼。

    那康二哥帶著自己的一幫子兄弟追著腳印子往前,面前忽有一個岔口,他步履一頓,后面的兄弟們也都停下。

    印子沒了。

    “康二哥,怎么兩邊的路都被樹枝掃過?咱們該走哪邊?”

    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弟兄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納悶道。

    康二哥臉色陰沉,下令:“分頭追,若有發(fā)現(xiàn),即刻鳴鏑!”

    “阿勒是我的妻弟,也是你們大家的兄弟,誰也不能讓他白死!都給我機(jī)靈點!”

    “是!”

    眾人應(yīng)聲,立時分成兩路,各走一邊。

    而此時,陸雨梧已丟棄了那好大一扇柏枝,重新牽起阿秀的手,賊匪人多勢眾,即便他的障眼法有用,也不過是一時之效,他們必然分道追趕。

    陸雨梧抬首,雨珠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滴落。

    蜿蜒山道盡頭蒲草蓊郁,大片連天。

    陸雨梧雙眸一亮。

    秋天蒲草結(jié)果,狀如蠟燭,色赭赫,外有絨毛,一寸一寸點綴在足有人高的綠意之間,陸雨梧與阿秀穿梭其間,撥開最后一層細(xì)長草葉,赫然顯露前面一道碎石淺灘。

    “他們在那兒!”

    一名賊匪粗暴地?fù)P刀劈開擋人視線的蒲草,定睛一望淺灘對面,立時大喊。

    其他人循聲過來,果然見對面鋪草拂動,似有人影,一人二話不說,先抽出身邊人背上的一支箭,搭上弓射出。

    “呲”的一聲——

    箭矢擦過陸雨梧的身側(cè),飛入蒲草。

    阿秀嚇得摔倒在地。

    陸雨梧回過頭去扶阿秀,卻是此時,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襲來,刺入他的左肩。

    陸雨梧一瞬踉蹌,

    后仰倒地。

    細(xì)柳被壓在一副身軀底下,濕熱的溫度淌了她滿頸,她被這溫度喚回意識,眼皮一動,睜開雙眼,殷紅的血液順著穿透少年左肩的箭頭滴落在她襟前。

    “大哥哥!”

    阿秀驚慌地喊他。

    陸雨梧白皙的頸間青筋微鼓,他又濃又長的眼睫顫動,手指抵在唇邊朝阿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我們快走�!�

    他強撐著起身,驀地對上細(xì)柳一雙半睜的眼睛,他僅是頓了一下,咬緊齒關(guān)背起她,又去牽阿秀。

    尖銳的鳴笛聲倏爾響徹天際。

    另一條道上的康二哥等人瞧見了,在棗樹村口的趙知縣,張巡檢一行人也看見了。

    “何人鳴鏑?”

    張巡檢神情一肅,轉(zhuǎn)頭去問身邊人。

    “卑職不知。”

    那軍士茫然搖頭。

    “縣尊,咱們看看去?恐是羅寧山下來的那群賊匪!”張巡檢看向趙知縣。

    趙知縣本是順著這條往南州方向的路來尋人的,卻在半道上遇見這張巡檢,他帶兵從棗樹村來,聽他一番話,趙知縣才知,棗樹村一村人竟都死在山上了。

    “這……”

    趙知縣的臉色有些怪,卻也沒能說出個“不”字。

    那邊康二哥帶著人迅速趕了過去,撥開蒲草,他一雙陰冷的眼掃視淺灘對面,問身邊人:“追去了?”

    “讓幾個弟兄先去探路了,我怕您找不到�!�

    “媽勒個巴子!”康二哥一把抽出腰側(cè)的煙桿子狠敲他腦袋:

    “若幾個弟兄夠用,阿勒他們至于全死山上?!”

    霜降(四)

    “都給老子追!”

    康二哥扯著常年被旱煙熏透的嘶啞嗓子,一聲令下,兩三百號人齊刷刷鉆入蒲草地,飛快越過淺灘,一腳腳踩得溪水激蕩。

    叢中蒲果被撞得搖搖晃晃,水露如滴散落。

    對面亦是一大片蓊郁的蒲草地,穿過蒲草地,山木之間,金黃的秋葉稠密鋪陳,潮濕的雨氣不斷擠壓著陸雨梧的心肺,忽然尖銳的耳鳴襲來,他眼前一模糊,脫力之際,一膝抵入泥水。

    “阿秀……”

    他雙手撐在地上,閉了閉眼,幾乎是靠著一股毅力強忍下眩暈,側(cè)過臉看向靠在他后背不知何時又緊閉起雙眼的女子,泛白的唇輕啟:“過來扶住她�!�

    阿秀趕緊上前去,但她年紀(jì)太小,而陸雨梧又幾乎力竭,過程十分吃力,好不容易將細(xì)柳扶到一棵粗壯的老榆樹底下。

    雨聲滴滴答答,而這樣的脆聲落在細(xì)柳耳畔卻格外尖銳,她頭痛得越發(fā)劇烈,本能地動了一下,靠在樹上的身子一斜,眼看就要倒下去,陸雨梧見狀,立即伸出手托住她的后腦。

    這一瞬,

    細(xì)柳睜開眼睛。

    面前的少年一張臉蒼白無瑕,半垂的眼睫沾染晶瑩雨露,他左肩箭矢仍在,破損的衣料被血濡濕。

    金黃的榆葉紛紛而落,細(xì)柳的視線落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是一片荊棘叢生的陡峭密林。

    “看來我們已無路可走。”

    她開口,嗓音透著虛弱,卻無波瀾。

    現(xiàn)下無論是她,還是身受箭傷的陸雨梧,似乎都沒有辦法帶著阿秀從那片陡坡走出一條路去。

    陸雨梧扶她靠在樹上,他似乎也不剩什么力氣了,隨后亦靠坐在側(cè),一手順勢抵在屈起的一膝上,露出來白皙腕骨內(nèi)側(cè)那道彎月紅痕。

    “那就不走了�!�

    他說。

    細(xì)柳循聲看他,這樣一個處處透著清妙文氣的少年,此刻明明走投無路,一雙眸中亦透初出茅廬的干凈,他其實不算很鎮(zhèn)定,竟也并無恐懼。

    “姑娘身在江湖之中,應(yīng)當(dāng)不是第一次面臨此種局面,”陸雨梧一面將手探入阿秀挎著的布兜里,一面道,“每逢此時,姑娘心中可有懼意?”

    “我唯懼事未完,心不甘�!�

    人在生與死之間徘徊得多了,也就成了半個鬼,何況在細(xì)柳所有的記憶之初,她認(rèn)知中的自己就已經(jīng)殘缺不全。

    可他呢?

    他應(yīng)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公子,可細(xì)柳看著他,卻始終看不出他對于眼下生死之局的懼意。

    “我老師曾言,人生懼,實非發(fā)于生死本身,而發(fā)憾。你有你的未完之事,而我遠(yuǎn)道至此,還不曾去到南州�!�

    陸雨梧的手從布兜中收回,掌中已握著零星幾枚細(xì)長鋒利的銀葉。

    但這實在太少。

    “細(xì)柳姑娘,失禮了。”

    他忽然道。

    下一刻,他手指輕拂她濕潤的鬢邊,極輕的觸碰令細(xì)柳一僵,耳畔細(xì)碎的清音輕響,她垂眸,那支銀葉流蘇簪握在他手中,細(xì)葉顫顫,閃爍微光。

    “他娘的!人跑哪兒去了?”

    六七個賊匪好不容易從茂盛的蒲草叢里鉆出來,跑在最前面的光頭手中提刀,四下張望一番,這林子里落葉堆疊,哪里還看得出什么腳印,他十分不耐地抓撓了一下臉頰。

    “咱們往前面找……”

    另一個身形魁梧些的漢子才接過話,話音還沒落,只聽突兀的一聲脆響,明明他們幾人腳下還未動,何來的枯葉脆聲?

    所有人立即循聲看去,只見枝葉輕晃。

    他們相視一眼,想也不想,一擁而上。

    倏地,

    尖銳利器刺入腳底,幾人幾乎同時痛叫,光頭抬起一只腳來,他定睛一看落葉底下,銀葉沾血,纖薄鋒利。

    幾人慌里慌張挪向它處,卻又無一例外地被扎穿腳底。

    光頭雙腳被扎穿,痛得鉆心,他一怒之下,一刀揮去拂開落葉,露出底下濕滑的泥地,他面色陰沉,幾步大跨過去。

    豐茂的草叢后是一棵秋葉金黃的老榆樹,繁密的枝葉陰影底下,少年淡青衣袍沾染血污泥濘,左肩負(fù)箭,靠坐樹前,靜看著他。

    其他幾人邁著螃蟹步子挪過來,一見樹下少年,他們當(dāng)即就要跟著光頭上前,卻聽少年忽道:“你們不怕?”

    怕什么?

    光頭神情一滯,他們幾人不約而同地往地上看去。

    就在這時,康二哥帶著人趕來,沒有了落葉遮掩,他輕易發(fā)現(xiàn)地上的銀葉,繞開過去,他煙桿子一敲光頭后背,幾人立時讓開道來,喚他:“康二哥�!�

    康二哥被眾人簇?fù)恚瑳]理他們幾個,先是瞥一眼近前地面,金黃枯葉厚厚鋪陳,片刻再抬頭,一雙陰鷙的眼盯住那不遠(yuǎn)處的少年。

    康二哥作勢抬步,卻被那光頭攔下:“二哥,當(dāng)心草里有毒!”

    康二哥斜眼看他。

    “真的!”

    光頭臉頰的肌肉微微抽動,他腳底的傷處此時越發(fā)瘙癢灼痛,十分難耐,“那扎腳的東西上不知抹了什么毒,我們幾個都讓這小子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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