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姜變卻看了一眼窗外,秋雨霹靂啪啦,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去,對面廊上早已滅了燈火,“你還沒告訴我,對面那位姑娘是誰?”
“一個朋友�!�
陸雨梧道。
“朋友?”
姜變?nèi)嗄碇@兩字,“一個殺害朝廷重臣的嫌犯,你竟真心為她脫罪?”
房中倏爾一靜。
陸雨梧并不驚訝姜變是如何得知這些事的,但他敏銳地捉住“朝廷重臣”這四字,他幾乎是立時想起當日在茶棚與細柳交手的那個人。
他抬眸:“誰?”
“大將軍譚應鯤的親弟弟——譚應鵬�!�
姜變道。
陸雨梧稍怔,原來是他。
譚應鯤如今正在西北應對屢犯邊境的達塔人,他的親弟弟譚應鵬在朝中亦深受社當今圣上重用。
“難怪趙大人會怕成那副模樣。”
陸雨梧說。
“那知縣什么都不對你說,便是要你稀里糊涂地接下這燙手的山芋,如今安隆府知府給朝廷的奏報已經(jīng)送到燕京,父皇大怒,下令徹查此案。”
姜變看著他,“秋融,聽我一句勸,這樁案子你不能管�!�
“我并非有意插手朝中之事,”
陸雨梧說,“我只是在為一個無辜之人作證�!�
“你沒有插手?那羅寧山那些反賊呢?”
姜變追問。
陸雨梧將張巡檢如何捉住康二,那康二又是如何從巡檢司的眼皮子底下詐死逃脫之事與姜變和盤托出,而后他默了片刻,又道:“我懷疑康二他們背后有人,否則憑那趙大人的老鼠膽子,他敢輕易放了康二?”
姜變點了點頭,道:“你懷疑誰?”
雨聲淅瀝,窗外濕霧彌漫,陸雨梧將一封信件拿來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
姜變接來,略略掃了一眼,他臉色微變,“這信是哪里來的?”
“你來時看見城樓上那顆人頭了嗎?”
陸雨梧說。
姜變當然看見了那人頭,入這堯縣城之前便有人替他將前因后果都探聽了個清楚,他將信紙揉成團,就著燭火點燃。
陸雨梧平靜地看著他將燒成一團的信紙扔掉,“這是陸驤抄的。”
“……?”
姜變險些氣笑,“難道你還想憑著這封信去抓侯之敬的錯處?他是永西總督,還有我要提醒你,他還是你祖父的門生�!�
“我知道�!�
陸雨梧緩緩道,“每年祖父生辰,這位侯總督都會送上大禮。”
“既然知道,你就不要碰這里的任何事,”姜變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神情肅正許多,“秋融,官場之上盤根錯節(jié),這本不是你想管就真能管得了的事,就連我,即便身為皇子,又能真正管得了朝堂上的哪一樁事?”
話說到這里,姜變嘆了口氣,“此事你一定要聽我的�!�
陸雨梧靜默片刻,開口:“陸驤,拿安隆府輿圖來。”
陸驤沒一會兒便拄著拐將一張輿圖奉上,陸雨梧將其鋪展在桌案上,“此前我用的輿圖,還是你給我的,你說是你親手所繪,出不了錯。”
“是啊�!�
姜變點點頭。
“多虧你,我才走錯了路,流落崖洞被一幫避匪禍的村民救濟�!�
“……”
姜變不太相信,“你扯謊吧?我怎么可能畫錯?”
陸雨梧提筆蘸朱砂,在輿圖中勾出一個大致方位,“后來他們都被羅寧山的反賊殺了個干凈,而如今,這些反賊要離開安隆府境內(nèi)往臨臺去。”
“修恒,你覺得他們會走哪條道?”
姜變聞聲,視線落在輿圖之上,他接來陸雨梧手中朱筆在圖上勾描出幾條線路來,“若要避開關卡盡快離開安隆府,應該就是這樣了�!�
陸雨梧輕輕頷首,手指順著他描出的線路,“這幾條線上安隆府境內(nèi)共有二十余個村落,而無一處巡檢司,這些反賊為補行軍糧米,一貫屠戮鄉(xiāng)里,青壯年若肯跟著他們造反,則可免于一死,但老弱婦孺可就沒有那么好運了�!�
姜變蹙眉,沒有說話。
秋雨瀟瀟,陸雨梧抬起臉來,“修恒,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注定不是一個能夠入得了官場的人,而你在你的位置,亦有你的為難之處,我可以暫且放下那封信上的事,但無論羅寧山反賊走哪條道,誰能保證沿途村落幾百余無辜性命不會枉受屠戮?”
姜變一把將筆扔在輿圖上,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我大燕邊境屯兵幾十萬自可抵御外敵,可這些扎在疆土之內(nèi)的暴民反賊卻總是根結難除,四處亂竄,猶如野火燒之不盡!”
“只怕我也攔不住你了,”
姜變無奈,“你是鐵了心要將這兩千余反賊的命留下�!�
陸雨梧盯著案邊跳躍的燭焰,并不說話,室內(nèi)一時又靜謐許多,良久,姜變嘆了口氣:“你既如此,我也與你交一個底�!�
陸雨梧聞聲回過頭來,只聽姜變道:“這一趟我明面上是去汀州查一樁貪污的案子,但實際上,父皇還命我暗查譚應鵬之死�!�
陸雨梧手中的朱筆落入筆洗里,朱砂的紅在水中緩緩散開,他眼中浮出一分驚詫。
“你在京郊書齋不問世事,自然不知如今的朝局,今年父皇身邊日日守著太醫(yī),得知譚應鵬死訊的當日他更是暈厥了半日……如今朝中正是各方心思浮動的時候,譚應鵬的死,更有風言風語神乎其神,傳來傳去說是我二哥的手筆,因此,父皇才命我來一探究竟。”
姜變說著,走來他面前,“我二哥今年春天巡視宜州礦場,便是這侯之敬陪著去的,我怕此案若真與二哥有關,這侯之敬會從中阻撓�!�
陸雨梧幾乎一怔,隨后他輕皺起眉:“這些,我的確不知�!�
姜變又接著道:“我來此地的消息侯之敬說不定已經(jīng)知曉,恐打草驚蛇,我明面上不能在此逗留,秋融,你還是先回京去吧�!�
陸雨梧略微一思索,隨后搖頭:“若真如你所說,那么我更要留在此地,他侯之敬到底是我祖父的門生,我若在此,他應該不敢妄動�!�
姜變默了一瞬,嘆道:“我是真不想將你牽涉進來。”
但陸雨梧決定的事,那真是多少匹馬都拉不回來,姜變一下想起來陸雨梧從燕京迢迢千里來到這里究竟是為了什么,他不由道:“我知道你這趟是想去南州,可七年了,即便那犯官當初真的見過周盈時,你還能認得出她嗎?”
七年時間,如果周盈時還活著,那么也已經(jīng)長大成人。
夜雨滴滴答答的,陸雨梧想了想,說:
“也許。”
天色才黑下來,掛在城門樓子上的那顆人頭先是被暴曬又被雨澆,已經(jīng)不成樣子。
“四哥,這家伙真臭�!�
線兒在雨里都聞到那人頭的臭味兒了。
喬四兒戴著斗笠,披著蓑衣,駕著馬車,徐徐往前,“你別抬頭,當心血水滴你嘴里�!�
線兒嚇得立馬低下頭來,又湊到喬四兒身邊,“四哥,當真要去�。俊�
“我讓你們幾個趕緊回去別跟著我,一個個都不聽話!”喬四兒拍了他腦袋一下,沒好氣。
線兒捂著腦袋,“四哥在哪我在哪!”
線兒話音才落,卻聽身后有一陣又一陣的馬蹄聲近了。
他回頭:“四哥,是陸公子的人!”
“喬四!停下!”
陸青山喊道。
喬四兒連忙轉(zhuǎn)過臉,身后城門卻徐徐合上。
“四哥當心前面!”
線兒忽然大喊。
喬四兒聞聲回頭,只見正前方一片煙雨濛濛中突兀立著兩人,他心里陡然一驚。
那女子手中有鞭,一下打來纏住馬車,她翻身一躍,轉(zhuǎn)眼落在車上,奪過他手中韁繩逼停馬車,一氣呵成。
天邊閃電忽而亮白,照見女子清瘦蒼白的面龐,一雙冷若冰霜的眉目,髻邊銀葉滴水。
喬四兒認出她:
“細,細柳姑娘?”
立冬(六)
“行啊串子,賊窩子你都敢去,小爺爺我真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驚蟄雙手抱臂,慢悠悠走過來。
喬四兒心里討厭這個嘴跟他的藥一樣毒的少年,但面皮上卻不得不笑一下:“小爺爺快別折煞人了……”
細柳在旁,看見他身邊的線兒,“他也跟去?”
“我沒想讓他們?nèi)ァ眴趟膬簾o奈,“線兒還小,大武和興子他們又都是家里獨苗一棵,我哪能讓他們跟著我往賊窩子里鉆�!�
車內(nèi)的大武一把掀開簾子,“四哥!我們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去?”
興子也忙說,“是啊四哥,咱們這些年的兄弟,就該一塊兒去!”
驚蟄瞧了一眼那吱呀作響又要打開的城門,涼涼道,“行了,別在這兒兄弟情深了,人家陸公子壓根兒就沒打算由著你去。”
“可眼下這樣總要有人去�!�
喬四兒說。
細柳跳下馬車,抬首看了一眼高懸在城樓上的那顆人頭,她再看向喬四兒,“羅寧山中的反賊殺人不眨眼,你果真要去?”
“再殺人不眨眼,他們也需要人手吧?”喬四兒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假意送上門去投靠,他們難道還要殺了我不成?”
“還不夠�!�
細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