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半日游
來到后院敞軒,素黎與其他伶人們會合。
伶人皆著新柳色羅衣,云髻高綰,插碧玉簪,隨著奏樂聲響起,伶人們跳起了綠腰舞,蓮步輕移,身姿飄逸若風(fēng)拂柳。
而一旁的亭子中早已開始推杯換盞。
陶縣公并沒有在朝為官,幾代積累的家產(chǎn)相當豐厚,平常就喜歡游山玩水,他擅長丹青,并以此會友,時不時地就在家中舉辦宴會。
他好友李三郎也是個愛吃的,昨天去郊外游玩,一時興起,摘了個野果吃,酸倒牙了,今天牙齒還是有點酸軟。
本以為今天來就隨便吃點,沒有想到接二連三地吃到了適合他吃的菜肴,琥珀肉入口肥而不膩,肉質(zhì)軟爛入味,獅子頭入口即化。
最后盛了一碗魚羹,魚湯呈奶白色,輕抿一口,鮮香的湯汁包裹細膩的魚肉直接滑入喉間,“陶大郎,這魚羹味道十分鮮美,那道叫做獅子頭的,口感軟嫩如豆腐,完全沒有想到是豬肉做的”坐在他身旁的人也點頭附和。
陶縣公摸了摸胡須,笑道:“也是偶然間去了一家小食肆,某嘗了覺得味道還不錯,便想讓大家也嘗個新鮮。
”有人便問是在哪家食肆吃的,也有人覺得去那種小食肆是自降身份,轉(zhuǎn)頭欣賞伶人跳舞。
這邊賓主盡歡,更衣后的杜昭華卻是看著再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的花園,陷入了沉思。
她算不上是路癡,但是方向感有些差,明明也努力記了方向的,但是這會就是想不起來了。
沒有標志性的建筑,回廊連著的院子都十分相似,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又走回到花園。
不知是不是這座宅子主人少的緣故,仆人也少,再加上這會正是吃午食的時間,以至于沒有碰見一個可以問話的。
杜昭華認命地往回走,行至岔路口選了另一個方向,在心里默默記路。
剛要從一條廊道向左轉(zhuǎn)時,斜刺里閃過一個黑影,她剛要開口,卻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驚呼卡在喉嚨里發(fā)不出聲。
抬眼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眸底情緒晦暗不明。
杜昭華慌亂地心跳卻突然詭異地平靜下來,又是一個熟人——宋縣尉。
今天真是出門不利,一步一個坎。
宋君衍眸光微閃,示意噤聲,便松開了手。
兩人都只能貼著墻壁站著,杜昭華的左邊就是一扇窗戶,而他就站在轉(zhuǎn)角處的陰影中,距離有限,因此兩人幾乎是并肩而立。
此時的杜昭華也透過窗戶看到了院中樹下站著一個人,不對,是兩個人,另一個人被樹遮擋了大半身體。
她微微瞇起眼眸,看了一會才辨認出樹下的人就是那個長相平平的魏二郎,只是距離有點遠,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
轉(zhuǎn)過頭去看宋君衍,難怪她剛才沒有注意到這有人,他穿著墨色圓領(lǐng)襕衫,又借助陰影的掩護,將自己隱匿其中,若不仔細辨認,幾乎難以察覺他的存在,想起上回見到的他的侍衛(wèi),真是有什么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屬。
他正專注地盯著遠處看,這是在查魏二郎?杜昭華的鼻尖嗅到一股香氣,香氣淡雅悠遠,清冷如雪蓮,而這香氣來自身旁的人,她盡量動作放輕地、緩慢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沒想到他還分神關(guān)注她,依然看著遠方,伸出的手卻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杜昭華立馬不動了,可是她的肚子卻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從早上忙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吃午食。
宋君衍的眸底閃過幾不可察的一絲笑意,從懷里取出一包東西遞給杜昭華。
她接過打開一看,是透花糍,宛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糕皮,隱約透出里頭似花形的餡料,這是她只聽說過,卻未曾吃過的糕點。
糯米皮軟糯而有彈性,餡料甜而不膩,她對糕點最高的評價是不甜,這透花糍就甜度適中,剛剛好。
只是糕點再好吃,這時還是更想吃大米飯,她揉了揉依舊空空的胃。
幸好沒有讓她等多久,院子里的兩人走了。
杜昭華抬眸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今日不過是來陶府烹制菜肴的,出來的時間有點久了,得趕緊回小廚房,我先行一步。
”她沒有打算隱瞞自己的身份,并沒有壓著聲音說話,不過她就算想瞞,估計也瞞不住。
果然,宋君衍聞言一點都不驚訝,他盯著她的臉,悠悠地說:“去小廚房不該從這左轉(zhuǎn),沿著這條廊道直走,右轉(zhuǎn)第二個院子。
”杜昭華沉默幾秒,語氣淡定從容,“那是我記錯方向了,多些宋縣尉指路。
”幾經(jīng)波折,終于回到小廚房。
帶杜昭華去更衣的春桃見她遲遲沒有回來,又出去找她了,只是這回來的路上她也沒有見到春桃。
她做菜是有多做一點的,多出來那小部份就是她的午食,府上也就不用安排她的午食,也算是變相地提供工作餐。
平安幫她將飯食都放在灶上保溫,這會見她回來,忙起身端出來,“郎君,請用膳。
”四菜一湯擺放在一旁的小桌案上,頓時肉香四溢。
平安和另一個丫鬟夏荷都是吃過午食了的,這會聞著濃郁的肉香,都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雖然每一份量都不多,但是杜昭華一人也是吃不完的,她正想著勻出些來讓她們嘗嘗。
門外傳來腳步聲,杜昭華以為是春桃回來了,回身看向門口。
徐三郎是想過來看看那油嘴滑舌的郎君,能將腥臊的豬肉做成什么樣的美食,然而等他一進門,就聞到了空氣中的彌漫的肉香味。
平安和夏荷行禮道:“徐郎君。
”這位是陶府的�?停瑫r不時就被請來做菜。
徐三郎的目光逐一掃過桌案上的幾道菜,牽起嘴角,“杜郎君果真好手藝,不介意某品嘗一二吧。
”聞起來是很香,就不知味道如何。
杜昭華微笑道:“請。
”她拿出一個碗,每樣菜都夾點遞給平安,示意她們一起吃,也不管對面的徐三郎,自顧自吃起來。
徐三郎先盛了一碗鱸魚羹,奶白色的湯底飄著展開后狀如蝴蝶般的魚肉,他啜飲一口魚羹,湯汁鮮美醇厚,滑嫩細膩的魚肉無需咀嚼,輕輕一抿,入口即化,魚肉亦是鮮美甘甜,喝完只覺齒頰留香。
他抬眼細細打量一會杜昭華,京城何時出現(xiàn)了這樣好手藝的廚子。
不同于他的細細品味,杜昭華吃飯速度就快多了,眼看著琥珀肉只剩一塊,他趕緊夾到自己碗里。
顫巍巍的琥珀肉,入口瘦而不柴,肥而不膩,沒有一點豬肉的腥臊味。
在稻米飯上淋上一點濃稠的醬汁,稍微拌一拌,肥肉直接融化在米粒中,他直接用羹勺舀起一勺米飯放進嘴里,油潤的肉汁包裹著清香軟糯的米飯、醇厚豐腴的琥珀肉,真是豐腴滿口,砸巴嘴,令人回味無窮。
杜昭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正喝著鱸魚羹,透過碗邊瞥了一眼徐三郎,這位是真會吃,湯汁拌飯堪稱絕妙搭配。
徐三郎是吃過午食才來的,本來只是想淺嘗一下,然后憑借當廚子的十幾年經(jīng)驗挑出對方的不足之處,可是,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圓潤的肚子,好像更圓了他再抬眼看著桌案上一個個被清空的盤子和碗碟,更沉默了。
徐三郎咳嗽一聲道:“早上是某錯怪杜郎君了,烹飪豬肉的手藝相當不錯,請問杜郎君師承何人?”這樣的獨門手藝,杜郎君如此年輕總不會是無師自通吧,他當年學(xué)廚藝都當了好幾年的學(xué)徒。
杜昭華暗想,那可就多了,某度、某書以及某音,都是她的‘老師’。
她一本正經(jīng)道:“某從未拜師,只不過看了一本書,由此得到些啟發(fā)罷了。
”徐三郎怔了一下,試探性問道;“什么書?”“《齊民要術(shù)》。
”徐三郎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是杜郎君一臉的嚴肅認真,他不由想,難道是他孤陋寡聞了?《齊民要術(shù)》不是農(nóng)書,而是菜譜?他還想問些什么,話未出口,莊嬤嬤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春桃也一并跟在后面。
杜昭華收到了剩余的報酬,比她預(yù)想的還要高,足有五十兩銀子,是陶縣公額外給了打賞銀,才有這么多。
還真是大戶的錢好掙,多來幾個這樣的,她說不定可以提前置業(yè)。
徐三郎看著杜郎君離開的背影,欲言又止,他還有好幾個問題想問的回到食肆里,白荷娘迫不及待地跟她交代今天的營業(yè)情況,收到的銀錢也早早整理好了。
杜昭華見她拿著一張紙說個不停,好奇地瞥了一眼,敢情還是加了密的,全是些圈圈叉叉,以及看不懂的符號。
白荷娘察覺到娘子的動作,不由臉一紅,她之所以這么急著將收到的銀錢轉(zhuǎn)角給娘子,是怕時間一久,她就給忘了。
直到這時,她才懂了識字的重要性。
杜昭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鼓勵道:“沒有食客說做的菜不好吃,今日之事,小荷做得不錯。
”這說明白荷娘的出餐很穩(wěn)定,她余光瞥見元娘期期艾艾地目光,不由好笑,“元娘的廚藝也精進不少。
”元娘聞言矜持地道:“哪里哪里,還遠遠不上娘子。
”杜昭華暗想,元娘來這沒有多久,性子倒是活潑不少,人果然還是得有事做才行,才不會有那么多的時間去胡思亂想。
時間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過去,天氣越來越熱,食肆的菜單也要隨季節(jié)更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