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百花仙子嘆息:“近來紅塵人才零落,一片蕪雜。往時能向玉虛宮薦上三四位,如今卻是半個也難。”
“我聽了些人世傳聞,說是有幾個尚且還算得小有建樹的,我將那名兒一一念來給姊妹們聽聽,做個評判,如何?”廣霞仙子環(huán)顧眾人,正色道,見其余仙子皆點頭稱是,遂將手中紙卷上的名姓念出:
“開封石擬古,測得周天諸星位,撰得新星表,為世人稱頌,這位如何?”
“他撰的星表錯漏甚多,不值一提。”瑤姬掩口直笑。
“南陽張十二,連中三元,得黎氓仰頭而看,如何?”
凌波仙子蹙眉,“不過一書呆子�!�
“譙縣華下隱,以洋金花制得奇藥,救人性命,此人可否?”
瓊霄仙子思忖半晌,道:“這本于人間是一大功績,奈何此人不過是以祖輩方子自吹自擂,不應(yīng)納入玉虛宮�!�
眾仙子將紙卷翻閱一輪,只覺乏味,最后瓊姬嘆道,“罷了罷了,這人世無趣,哪怕是擇得一二個仙童上來,養(yǎng)在宮里,聽他們吹噓自個兒功勞,倒也沒趣,不若選得些倜儻小郎君來,放在這里養(yǎng)養(yǎng)眼�!�
聞言,仙子們倒來了興致。這時姑射仙子卻見那文莖木盒底散落著一張紙卷,便呵呵笑道,“姊妹們莫急,這兒還有一張未看。”
于是她們便打開那紙卷來細(xì)看,只見那卷上繪著的人面白如紈,目似明星,端的是個俊俏人兒。仙子們撫掌笑道:“這位好!只是不知此人是不是只繡花枕頭?”
待再一細(xì)看那紙上的字,書的是那人生平事跡,仙子們方知這小郎君乃滎州文家人,被時人稱作豫州才子,文采秀美,辭章異麗,且樂善好施,頗得生民擁戴。
姑射仙子喜道:“今年的仙童就擇他了!”
“不,還不成�!币慌院龆靵硪恢话尊袷郑瑢⒛羌埦戆聪�。姑射仙子轉(zhuǎn)頭一望,卻是廣霞仙子。
“姊姊,你難道忘了上天廷的規(guī)矩么?此人雖是良才,可仍欠些東西�!睆V霞仙子平靜地笑。
“甚么東西?”
“神跡。他還缺一份用鮮血寫就的投狀,那便是神跡�!睆V霞仙子道,“若無此物,他便只能一輩子為凡人,不可成神。”
姑射仙子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安诲e。他需要鑄成神跡�!�
眾仙子大笑:“沒錯,沒錯,他非要嘗過苦難的滋味不可!”
——
滎州火神廟前,萬頭攢動。
正月初七,正是朝臺的日子。四下里鐃鈸大響,鼓樂齊鳴。戲班子敲著棗木梆子,撥著月琴。獅龍亂舞,轎夫們唱著轎歌,抬著花轎,整間廟宇鬧騰得如一鍋沸粥。
廟前人山人海,簇?fù)碇豁敶蠹t帷彩輿,簾子卻收起,露出其中坐著的人影。那是個少年,眉似秋水,面若白玉,眾人見了他,反倒一個勁兒地歡呼:“神君大人!”
梅枝、春蘭、玉雨花兒被擲向那頂花轎,文公子坐在其中,微笑著向眾人招手,仿若神明。
待走完一趟街,彩輿停在了旗亭邊。文公子走下轎子,入了內(nèi),上了層樓,只見長裾胡姬簇?fù)碇蝗耍s冠朱衣,懸一只羊脂白玉蝴蝶佩,劍眉長髯,相貌堂堂,卻教文公子看得心驚膽戰(zhàn)。那人正是文家家主,他爹文試燈。
文公子走過去,垂著頭,小聲喚道:“爹。”
文試燈也不回頭,不應(yīng)他,先淡聲道:“你可知今日這廟會祭的是誰?”
“今日是正月初七,帝嚳之子閼伯的誕辰,祭的是火神�!蔽墓討�(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他雖不學(xué)無術(shù),卻也不敢在他爹面前造次,早將他爹可能問他的問題在心中溫習(xí)了百來遍。
“不錯,傳聞古時商丘無火,人們只可茹毛飲血,在黑夜里匍匐而行。閼伯見了此景,無比痛心,故而上天廷以草繩盜火,后來卻身死于神罰。后人為紀(jì)念他,便立火神廟,一年三次前來祭奠。”文試燈轉(zhuǎn)過眼,那雙目如被厚重紗幕籠罩,漆黑一片。“你覺得,他所做之舉算得神跡么?”
“為天下萬民取火,自然是算的�!�
“不,”文試燈卻緩緩搖頭�!叭羲瓦@樣取火歸來,教黎民享盡火之便利,那他充其量只算英雄,還不算得神。”
文公子忽而不寒而栗。
男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癡醉之情。“只有他在其后遭受神罰,身死于滔天洪水中之后,他方才可列居神位。因為其人已不在凡世,而無人敢否認(rèn)一個死人的功績!”
那寬厚的手掌輕輕落在文公子肩頭。
“您……您是想與我說,”文公子沉默片刻,顫聲道,“您要將我捧到一個萬人景仰的高位上,再狠狠摔下,如此一來,我就能永遠(yuǎn)留在萬姓心中,神跡才算是完成了,是這樣么?”
他忽而領(lǐng)會了那一日他爹與他所說的話中的意涵。文試燈許諾,在助文家鑄得神跡后他會獲得真正的自由,那自由意味著死么?
男人沒有回答。
他只是輕輕地摩挲著文公子的肩頭,笑而不語,仿佛是一種默認(rèn)。
旗亭外春風(fēng)拂柳,河山秀麗�?晌墓訁s栗栗發(fā)顫,如在嚴(yán)冬重雪之中。
——
天淡星稀,穹幕無光。
今夜又是進(jìn)堀室的日子,文公子僵板板地走進(jìn)那不祥的土窟內(nèi)去,又直挺挺地被送出來。他躺在木板上,皮傷肉綻,遍體瘡痍,漫漫地回想起以往著文家度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