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司事務(wù)暫告一段落，我撥通了祖宅的內(nèi)線電話。接電話的是伺候了爺爺大半輩子的老管家福伯。</p>
“大小姐。”</p>
福伯的聲音總是帶著舊式仆役的恭敬。</p>
“福伯，爺爺今天精神怎么樣？”</p>
我看著窗外，指尖無意識敲著桌面。</p>
“老太爺剛用完參茶，在看舊相冊。今日氣色尚可。”</p>
福伯頓了頓，聲音壓低些許，</p>
“只是……近來時常對著老夫人年輕時的照片出神。”</p>
我心下了然。爺爺老了，越發(fā)念舊。</p>
是時候了。</p>
“我下午帶個人回去看他。”</p>
福伯在那頭靜默一瞬，隨即了然：“是……另一位小姐？”</p>
“嗯。準備些清淡的點心。告訴爺爺，是他真正的孫女回來了。”</p>
下午，我親自開車帶清玥回祖宅。</p>
車子駛離市區(qū)，開上盤山公路，周圍漸漸被蒼翠的林木包圍。</p>
沈家祖宅坐落在半山腰，俯瞰著整座城市，像一頭蟄伏的蒼老雄獅。</p>
清玥緊張地攥著安全帶，看著窗外越來越幽深的景色，小聲問：“姐姐，爺爺……他會喜歡我嗎？”</p>
我從后視鏡里看她。</p>
她穿著我給她挑的一條藕荷色連衣裙，頭發(fā)柔順地披在肩上，臉上薄施脂粉，蓋住了些許蒼白，但眼底的怯意藏不住。</p>
“他喜不喜歡不重要，”</p>
我語氣平淡，</p>
“你是沈家的血脈，這是事實。他承認與否，都改變不了。挺直腰桿，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歡來證明自己�！�</p>
話雖如此，但我心里清楚，爺爺?shù)膽B(tài)度至關(guān)重要。</p>
他是沈家真正的定海神針，他承認了清玥，家族里那些見風(fēng)使舵的旁支才不敢輕慢她。</p>
祖宅厚重的黑漆大門緩緩打開，福伯帶著兩個傭人早已候在門前。</p>
車子駛?cè)�，停在那棵需要三人合抱的老榕樹下�?lt;/p>
我率先下車，清玥跟在我身后，下意識地想拉我的衣角，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努力自己站好。</p>
福伯迎上來，目光在清玥臉上停留片刻，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和了然——她太像年輕時的祖母了。</p>
“大小姐，清玥小姐，老太爺在花廳等著了�！�</p>
花廳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舊書卷的氣息。</p>
爺爺穿著中式褂子，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手里盤著兩顆光澤溫潤的核桃。</p>
他比前些年更清瘦了些，但眼神依舊銳利，像能穿透人心。</p>
“爺爺�！蔽覇玖艘宦暋�</p>
爺爺抬眼看我，點了點頭，目光隨即落在我身后的清玥身上。</p>
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審視和久居上位的威壓。</p>
清玥的身體瞬間繃緊了，呼吸都屏住，手指死死捏著裙側(cè)。</p>
廳里安靜得能聽到窗外樹葉的沙沙聲。</p>
良久，爺爺緩緩開口，聲音帶著老人特有的沙啞，卻不失力度：“抬起頭來。”</p>
清玥像是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抬起頭，被迫迎上爺爺?shù)哪抗狻?lt;/p>
她眼圈迅速紅了，卻死死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只是那脆弱又強撐的模樣，看得人心頭發(fā)緊。</p>
爺爺看著她，又慢慢轉(zhuǎn)眼看了看墻上懸掛著的祖母年輕時的油畫肖像，目光在兩個極為相似的容顏間來回逡巡。</p>
他忽然朝清玥招招手：“過來�！�</p>
清玥不知所措地看我一眼。</p>
我微微頷首。</p>
她一步步挪過去，在爺爺面前幾步遠停下。</p>
“再近點。”</p>
她又靠近些。</p>
爺爺放下核桃，伸出枯瘦但依舊穩(wěn)健的手。</p>
清玥嚇得閉了下眼，以為要挨打。</p>
但那手只是輕輕落在了她的頭頂，很輕地拍了兩下。</p>
“像……真像你奶奶年輕的時候……”</p>
爺爺?shù)穆曇衾锿赋龊币姷臏睾团c感慨，</p>
“就是太瘦了，膽子也小�！�</p>
他收回手，看向我，眼神恢復(fù)清明銳利：“怎么回事？查清楚了？”</p>
我將親子鑒定報告和監(jiān)控截圖簡要呈上，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p>
爺爺聽著，臉色越來越沉，聽到最后，手里的核桃重重磕在紫檀木茶幾上，發(fā)出沉悶一響。</p>
“豈有此理！竟有人把算計動到我沈家頭上來了！”</p>
他胸口起伏幾下，福伯連忙上前替他順氣。</p>
爺爺擺擺手，目光重新落到惴惴不安的清玥身上，嘆了口氣：“苦了這孩子了�！�</p>
他沉默片刻，說道：“下個月我八十壽宴，趁著人多，正式把清玥介紹給各家。我沈鴻煊的孫女，流落在外二十二年，該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認回來。”</p>
他頓了頓，看向我，語氣斬釘截鐵：“宴會你來操辦，按最高規(guī)格。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沈家正牌的千金。至于那個……”</p>
他皺了下眉，顯是厭惡到不想提名字：</p>
“打發(fā)遠點，別在宴會上礙眼�！�</p>
“是，爺爺。”我垂首應(yīng)下。</p>
離開祖宅時，清玥的眼睛還是紅的，但里面多了點不一樣的神采。</p>
車上，她小聲問我：“姐姐，爺爺……是承認我了嗎？”</p>
“嗯。”</p>
我開著車，目視前方</p>
“他承認的是沈家的血脈。至于你這個人能不能讓他另眼相看，還得看你自己以后的本事。”</p>
她似懂非懂，卻鄭重地點了點頭。</p>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動用了一切資源籌備爺爺?shù)膲垩�，同時也是清玥的認親宴。</p>
地點定在沈氏集團旗下的七星級酒店宴會廳，邀請函發(fā)遍了本市乃至全國頂尖的豪門望族、權(quán)貴名流。</p>
清玥的特訓(xùn)更加瘋狂。</p>
除了之前的課程，又加上了宴會禮儀、名流譜系記憶、交際舞甚至品酒。</p>
她累得幾乎脫形，但眼神里的光卻越來越亮，腰桿也越來越直。</p>
宴會當晚，酒店宴會廳燈火璀璨，衣香鬢影，名流云集。</p>
我穿著一身Valentino高定黑色晚禮服，站在二樓休息室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觥籌交錯的人群。</p>
父親母親在一旁，臉色有些復(fù)雜，尤其是母親，幾次想開口說什么，都被我冷淡的眼神逼了回去。</p>
沈明珠？</p>
她此刻應(yīng)該老老實實待在副樓那間傭人房里，聽著這邊的喧囂。</p>
休息室的門打開。</p>
清玥走了出來。</p>
一襲我親自為她挑選的Dior高級定制星空裙，淺藍色的薄紗上綴滿了細碎的水晶，行走間宛如星河流動。</p>
頭發(fā)挽成優(yōu)雅的發(fā)髻，露出纖細優(yōu)美的脖頸，上面戴著一套帝王綠翡翠珠寶，是奶奶當年的嫁妝，爺爺特意讓福伯開保險柜取出來的。</p>
妝容精致，淡化了她原本的怯懦，突出了那雙酷似祖母的明亮眼眸和優(yōu)越的骨相。</p>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我身邊，微微顫抖的手挽住我的手臂。</p>
樓下，司儀正在用激動的聲音介紹：</p>
“……今日不僅是沈鴻煊老先生八十大壽，更是沈家為流落在外二十二年的真正千金——沈清玥小姐，舉辦的認親歸宗盛宴！讓我們有請沈老董事長、沈先生、沈夫人、沈清暖大小姐，以及——沈清玥二小姐！”</p>
巨大的水晶吊燈的光芒聚焦在樓梯頂端。</p>
爺爺率先走下，我和清玥一左一右扶著他。</p>
父親母親跟在后面。</p>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驚艷的、探究的、羨慕的、嫉妒的，全都聚焦在我們身上，尤其是清玥身上。</p>
我能感覺到清玥的手臂瞬間僵硬，呼吸都屏住了。</p>
“怕嗎？”我目視前方，嘴唇微動。</p>
“……怕�！彼曇舭l(fā)顫。</p>
“怕就對了�！蔽艺Z氣平靜，</p>
“記住這一刻的感覺。記住這些人今天看你的眼神。以后，你要讓他們用更敬畏的眼神看你�！�</p>
爺爺拍了拍她的手背。</p>
清玥猛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觥Ｎ腋杏X到她挽著我的手，一點點用力，原本微駝的背脊，徹底挺直了起來。</p>
她抬起了頭，迎著下方無數(shù)道目光，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略顯羞澀卻無比得體的微笑。</p>
燈光下，她頸間的翡翠流光溢彩，映得她肌膚勝雪，氣質(zhì)卓然。</p>
那一刻，臺下隱隱傳來驚嘆和抽氣聲。</p>
“天，和沈老夫人年輕時一模一樣！”</p>
“這才是真正的豪門千金氣度啊……”</p>
“之前那個……嘖，果然是假的，比起來真是云泥之別�！�</p>
我們一步步走下樓梯，踏入人群的中心。</p>
爺爺率先拿起酒杯，向全場宣告清玥的身份。</p>
眾人紛紛舉杯祝賀，目光熱切地圍攏過來。</p>
我退開半步，將清玥輕輕推到前方，低聲道：“去吧，姐姐就在你身后�！�</p>
清玥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還有殘留的緊張，但更多的是破繭而出的勇氣和堅定。</p>
她轉(zhuǎn)過身，接過侍者遞來的香檳，開始生澀卻努力地應(yīng)對著圍上來的賓客。</p>
我站在稍遠處，看著她在璀璨燈火下，漸漸揮灑自如的身影。</p>
宴會廳角落的陰影里，我的人悄無聲息地對我點了點頭——監(jiān)控里那個冒牌護士的線索，已經(jīng)鎖定了。</p>
順著沈明珠親生父母那條線，摸到了尾巴。</p>
我晃動著杯中的酒液，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p>
盛宴才剛剛開始。</p>
欠下的債，該一筆筆清算了。</p>
宴會廳的香檳塔折射出炫目的光，恭維聲像潮水般包裹著場中央的沈清玥。</p>
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應(yīng)對著各方打量，背脊挺直，但指尖用力掐著酒杯的細微動作，沒能逃過我的眼睛。</p>
我退到稍僻靜的廊柱旁，安保部的負責人悄無聲息地靠近，遞過一個加密平板。</p>
“大小姐，初步排查有結(jié)果了。二十二年前在沈氏私立醫(yī)院產(chǎn)科工作過的護士周蕓，在夫人生產(chǎn)后三個月便辭職離開。我們追蹤了她的社會關(guān)系和資金流向�！�</p>
他劃動屏幕，調(diào)出幾張模糊的舊照和轉(zhuǎn)賬記錄，</p>
“她有個表妹，叫趙娟，就是沈明珠小姐現(xiàn)在那對‘養(yǎng)父母’中的妻子。周蕓辭職后不久，她鄉(xiāng)下老家賬戶收到一筆五萬元的匯款，九幾年，這不是小數(shù)目。”</p>
“匯款方……是一個已經(jīng)注銷的皮包公司，追查不到源頭，但注冊人的身份信息，經(jīng)比對，與趙娟的一位遠房表哥有重合�！�</p>
線索像幾段斷裂的鏈環(huán)，看似無關(guān)，卻都隱隱指向沈明珠現(xiàn)在的那對“父母”。</p>
“趙娟和她丈夫王建國，背景查清了嗎？”</p>
“查清了。王建國，原本是個貨車司機，嗜賭，欠了一屁股債。趙娟在紡織廠做工。但就在抱回沈二小姐后大概一年，王建國突然還清了賭債，還盤下了一個小便利店，雖然經(jīng)營得不怎么樣，但再沒為錢發(fā)過太大愁。時間點對得上。”</p>
“監(jiān)控里那個冒牌護士的身形，和周蕓、趙娟比對呢？”</p>
“周蕓身高一米六左右，偏瘦。趙娟身高接近一米七，骨架較大。監(jiān)控里那人，根據(jù)走廊標尺估算，身高應(yīng)該在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之間。更像趙娟。”</p>
負責人頓了頓，補充道，</p>
“而且，我們走訪了周蕓老家的鄰居，有人說周蕓辭職前那段時間，確實有個高個子的表妹來看過她，住了幾天�！�</p>
我的心沉下去，又冷硬起來。</p>
果然不是意外。</p>
“繼續(xù)挖。趙娟、王建國，還有那個遠房表哥，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資金往來，哪怕一筆幾百塊的不明進賬，都給我翻出來。重點查他們最近和沈明珠有沒有私下聯(lián)系。”</p>
“是�！�</p>
我收起平板，重新融入宴會的光鮮亮麗。父親正帶著清玥認識幾位世交叔伯，母親陪在一旁，笑容有些勉強。</p>
清玥學(xué)得很快，舉止越發(fā)從容，只是偶爾眼神會下意識尋找我，找到后，便像是有了主心骨。</p>
宴會過半，氣氛正酣。</p>
我正準備示意司儀進行下一環(huán)節(jié)，宴會廳側(cè)門入口處卻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p>
一個穿著不合身舊西裝、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和一個穿著廉價印花裙子、神色局促的中年女人，試圖闖進來，被保安攔著，卻大聲嚷嚷著：</p>
“讓我們進去！我找我女兒！”</p>
“招娣！招娣！爸媽來看你了！”</p>
是王建國和趙娟，而沈清玥過去的名字，就叫王招娣。</p>
全場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竊竊私語聲嗡地響起。</p>
音樂都尷尬地停了下來。</p>
母親臉色驟變，父親眉頭緊鎖。</p>
站在他們身邊的清玥，臉上血色霎時褪得干干凈凈，身體幾不可察地開始發(fā)抖，像是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p>
那段被虐待的陰影，瞬間攫住了她。</p>
我眼神一厲，快步上前。</p>
保安得到我的眼色，更加用力地阻攔。</p>
王建國卻仗著幾分潑皮無賴的勁頭，跳著腳往里面喊：“沈先生！沈夫人！你們不能這樣��！我們把女兒養(yǎng)這么大，就算不是親生的，也有感情啊！你們說認回去就認回去，連見都不讓見了嗎？還有沒有天理了！”</p>
趙娟也跟著哭嚎：“我的招娣啊……媽媽想你了……”</p>
場面一時難看至極。</p>
我走到門口，目光冰冷地掃過這對夫婦：</p>
“這里是私人宴會，不請自來，擾亂秩序，我可以報警處理。”</p>
王建國被我的氣勢懾了一下，隨即又梗著脖子：“你、你嚇唬誰！我們是來看女兒的！招娣呢？讓她出來！她肯定也想我們了！”</p>
“她想不想你們，你們心里沒數(shù)嗎？”</p>
我語氣譏誚，</p>
“需要我提醒二位，過去二十二年你們是怎么‘疼愛’她的？是動不動就打罵？還是喝醉了就拿她出氣？”</p>
我的目光刻意掃過清玥那邊。</p>
清玥猛地低下頭，肩膀縮得更厲害。</p>
王建國和趙娟臉色一變，顯然沒想到我會知道得這么清楚，更是沒想到我會在這種場合直接撕破臉。</p>
“你、你胡說八道！”趙娟尖聲否認。</p>
“是不是胡說，你們心里清楚�！�</p>
我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卻足夠讓附近的人聽見，</p>
“順便告訴二位一聲，二十二年前醫(yī)院那點事，我正在查。最好祈禱你們手腳干凈，沒留下什么把柄。否則……”</p>
我沒說完，但眼里的冷意讓他們同時打了個寒顫。</p>
王建國眼神閃爍，底氣明顯不足了：“你……你查什么查……就是抱錯了……”</p>
“是不是抱錯，很快就會有答案�！�</p>
我直起身，不再看他們，對保安揮揮手，</p>
“請出去。如果再敢靠近沈家任何人，直接以騷擾罪處理。”</p>
保安不再客氣，強硬地將罵罵咧咧的兩人拖了出去。</p>
騷動平息，宴會廳里卻彌漫開一種詭異的安靜。</p>
所有人都在消化剛才的信息量。</p>
我轉(zhuǎn)身，走到清玥身邊，攬住她冰涼的肩膀，感覺到她仍在輕微顫抖。</p>
我抬高聲音，足以讓全場聽見：“一點小意外，讓諸位見笑了。不過是些不相干的人，想來攀附糾纏，沈家會處理干凈。”</p>
我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帶著明確的警告：“今日是家祖壽辰，也是我妹妹清玥回家的好日子。我不希望有任何不愉快的人或事，來打擾這份喜慶�！�</p>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附和：</p>
“當然當然！”</p>
“沈大小姐說的是。”</p>
“清玥小姐真是儀態(tài)萬方，頗有沈老當年的風(fēng)范啊……”</p>
音樂重新響起，氣氛慢慢回暖。</p>
我低頭對清玥輕聲道：“看到了嗎？欺軟怕硬，人性如此。你越怕，他們越得寸進尺。”</p>
她靠在我懷里，慢慢抬起頭，看著王建國趙娟被拖走的方向，又看看周圍那些迅速變回笑臉的賓客。</p>
眼里的恐懼一點點褪去，一種冰冷的、類似明悟的東西慢慢滲出來。</p>
她極輕地嗯了一聲，反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衣袖。</p>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又像是抓住了某種反擊的力量。</p>
宴會繼續(xù)。</p>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p>
暗處的老鼠被驚動，開始慌不擇路了。</p>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p>
回到老宅，已是深夜。將受驚疲憊的清玥送回房間安頓好，我回到書房。</p>
加密郵件提示音響起。</p>
是安保部發(fā)來的最新報告。</p>
“王建國趙娟離開酒店后，在路邊爭執(zhí)片刻，王建國甩了趙娟一耳光。隨后趙娟用一個未登記姓名的預(yù)付費手機號，發(fā)出了一條短信。接收方號碼經(jīng)查證，屬于沈明珠小姐私下持有的另一部手機。”</p>
“短信內(nèi)容：‘他們開始查了，怎么辦？當初就說不能拿那么多！’”</p>
“已對該號碼進行實時監(jiān)控。”</p>
我靠在椅背上，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p>
魚，終于要咬鉤了。</p>
沈明珠，你和你那對貪婪的“父母”，最好能演得更賣力一點。</p>
這樣，收網(wǎng)的時候，才會更有趣。</p>
書房顯示器幽幽的光映著我毫無表情的臉。</p>
我指尖在紅木桌面上輕叩，發(fā)出規(guī)律的輕響。</p>
內(nèi)線電話接通安保部：</p>
“盯死趙娟王建國所有賬戶，包括他們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任何異常資金流動，立刻凍結(jié)并報警，罪名……”</p>
我頓了頓，</p>
“涉嫌詐騙及非法侵占他人財產(chǎn)。”</p>
“是，大小姐�！�</p>
“還有，沈明珠那個號碼，所有進出信息，實時同步到我這里。”</p>
放下電話，我起身走到窗邊，俯瞰沉睡中的城市。</p>
復(fù)仇需要耐心，需要一步步碾碎敵人的僥幸，就像爺爺當年教我下棋，逼入絕境，方能一擊斃命。</p>
但清玥等不了那么久。</p>
圣櫻學(xué)院那個名利場，每一天的孤立和暗箭都在消耗她剛剛積攢起來的勇氣。</p>
第二天早餐時，清玥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切煎蛋的動作有些心不在焉。</p>
“今天放學(xué)，”</p>
我放下咖啡杯，聲音不大，卻讓她立刻抬起頭，</p>
“我會去接你。帶你去個地方�！�</p>
她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小聲問：“……是又要見什么人嗎？”</p>
昨天的宴會和那場鬧劇，顯然讓她心有余悸。</p>
“不，”我看著她，</p>
“是去給你找點場子�！�</p>
圣櫻學(xué)院放學(xué)時分，各種豪車云集。</p>
我的邁巴赫停在不顯眼的角落，但足夠讓所有出來的學(xué)生看見。</p>
清玥背著那個低調(diào)的黑包，和幾個看起來家境普通的女孩子一起走出來，神情比剛來時放松了些。</p>
但當她看到我的車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和同伴說了幾句，小跑過來。</p>
“姐姐？”</p>
“上車�！蔽沂疽馑�。</p>
車子沒有開回沈家，而是駛向了市中心最高端的商業(yè)中心。</p>
Dior、Chanel、Hermes……櫥窗里的燈光璀璨奪目。</p>
我?guī)е苯幼哌M一家高定沙龍。</p>
店長早已恭敬等候。</p>
“給她挑幾件合適的，現(xiàn)在就要。”</p>
我言簡意賅。</p>
清玥被幾個笑容甜美的店員圍住，量尺寸，試衣服，像個人形娃娃。</p>
她有些不自在，卻努力配合著。</p>
我坐在VIP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翻著雜志，偶爾抬眼看一下。</p>
最終選定了一條鵝黃色的及膝連衣裙，款式青春，剪裁極佳，襯得她膚白如雪，那股怯生生的氣質(zhì)被壓下去不少，顯露出幾分少女的嬌貴。</p>
“就這件�！�</p>
我點頭，示意店員剪掉標簽。</p>
“姐姐，這太……”</p>
清玥看著鏡子里煥然一新的自己，有些無措。</p>
“日常穿的衣服而已�！�</p>
我起身，刷卡簽字</p>
“走吧，下一個地方。”</p>
下一個地方是本市最難預(yù)約的米其林三星餐廳。</p>
我提前一周訂的位子，臨窗，可以俯瞰江景。</p>
落座點餐，動作流暢自然。</p>
清玥拿著沉重的菜單，有些束手束腳。</p>
我替她點了招牌的套餐，配了無酒精的起泡酒。</p>
餐點精致如藝術(shù)品。</p>
清玥小口吃著，動作有些拘謹，但眼睛里的光亮越來越多。</p>
周圍都是衣著光鮮的男女，低聲談笑，目光偶爾會落在我們這桌，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p>
我能感覺到，清玥的背脊，在那些目光中，一點點挺得更直。</p>
用餐過半，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狀似無意地開口：“在學(xué)校，有沒有人再找你麻煩？”</p>
清玥拿勺子的手頓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就是……還是沒什么人跟我說話�！�</p>
“沈明珠那幾個跟班呢？”</p>
她遲疑了一下，聲音更小：“……她們，有時候會在走廊里撞我，或者……把我的作業(yè)本碰到地上……不過沒關(guān)系，我自己能撿起來……”</p>
我放下餐巾，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她立刻噤聲，有些緊張地看著我。</p>
“明天開始，”我看著她，聲音平靜無波，</p>
“她們不會了�！�</p>
第二天，圣櫻學(xué)院高二年級組辦公室。</p>
我坐在年級主任對面，身后站著我的私人律師。</p>
律師正將一疊照片推過去——照片上，是幾個女生在樓梯轉(zhuǎn)角故意伸腳絆倒清玥的瞬間，還有她們圍著清玥、表情譏誚的畫面。</p>
拍攝角度巧妙，沒拍到清玥正臉，但施暴者的臉一清二楚。</p>
“校園霸凌，證據(jù)確鑿�！�</p>
律師聲音平板，</p>
“根據(jù)校規(guī)第第十七條第三款，主使者應(yīng)予以留校察看處分，從犯記過。并且，我的當事人要求這幾位同學(xué)在年級晨會上，公開向沈清玥小姐道歉。”</p>
年級主任額頭冒汗，看著照片，又看看我冰冷的臉色，試圖打圓場：“沈大小姐，這……孩子們之間的小摩擦，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我們可以內(nèi)部批評教育……”</p>
“小題大做？”</p>
我微微挑眉</p>
“李主任是覺得，我沈清暖的妹妹，在圣櫻被人欺負了，是小事？”</p>
主任冷汗流得更多了：“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p>
“那就按規(guī)矩辦�！�</p>
我站起身，懶得再多費口舌，</p>
“道歉，處分，一樣不能少。如果校方處理不了，我不介意讓教育局和媒體來幫忙處理�！�</p>
扔下這句話，我?guī)е蓭熾x開辦公室。</p>
門外，以孫薇薇為首的那幾個女生正白著臉被班主任叫來，看到我，嚇得幾乎站不穩(wěn)。</p>
我腳步未停，目光甚至沒有在她們身上停留一秒。</p>
螻蟻而已，不值得費神。</p>
下午，我接到清玥電話時，正在開會。</p>
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一絲哭腔：“姐姐……她們……孫薇薇她們，剛才在廣播里……向我道歉了……”</p>
“嗯。”</p>
我示意會議暫停，走到窗邊，</p>
“聽到了？”</p>
“嗯……”</p>
她吸了吸鼻子，</p>
“全班都看著我……但是……但是感覺……好像沒那么可怕了�！�</p>
“這只是開始。”</p>
我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p>
“以后，你會習(xí)慣俯視她們�！�</p>
掛了電話，我重新坐回會議桌主位。助理低聲匯報：“大小姐，王建國趙娟的賬戶剛剛試圖向一個海外賬戶轉(zhuǎn)移一筆五十萬資金，已被我們攔截凍結(jié)。銀行那邊以涉嫌洗錢報了警，現(xiàn)在兩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帶到警局問話了。”</p>
我頷首，指尖劃過平板電腦上監(jiān)控沈明珠手機的信息流。</p>
最新一條，來自沈明珠發(fā)給那個號碼的，只有一個字：</p>
“慌�！�</p>
我勾了勾唇角。</p>
是啊，是該慌了。</p>
網(wǎng)，正在收緊。</p>
警局那通關(guān)于王建國趙娟涉嫌洗錢的電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老宅漾開無聲的漣漪。</p>
母親坐立不安，幾次欲言又止地看著我。</p>
父親則整日待在書房，煙灰缸堆滿了煙蒂。</p>
空氣里繃著一根無形的弦。</p>
沈明珠變得異常安靜，縮在副樓的傭人房里，像個蒼白的幽靈。</p>
但我手機里實時同步的信息流卻顯示，那個屬于她的秘密號碼，正頻繁地和一個境外IP聯(lián)系，內(nèi)容加密，但流量異常。</p>
她在害怕，也在行動。</p>
我按兵不動，只讓安保部將監(jiān)控等級提到最高。</p>
風(fēng)暴來臨前的寧靜，最是磨人。</p>
周六清晨，我?guī)瀚h去馬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