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爭拖著行李箱,第一次踏入舊印書院的大門。</p>
鐵藝大門沉重古樸,頂端盤踞著一個扭曲的符號,像是某種古老文字,又像一只畸形的海星。霧港市終年不散的海霧今日尤其濃重,濕冷空氣鉆進校服領口,讓林爭脖頸后泛起一片雞皮疙瘩。</p>
他下意識握緊了口袋里的錄取通知書。那張紙上,“星穹理工學院預備生”幾個字是他的護身符,是他對抗這里一切壓抑與怪異的底氣。為了這個名額,也為了查清父親當年在霧港港口失蹤的真相,他必須在這里待下去,并且成為最優(yōu)秀的那一個。</p>
校園里靜得可怕。明明是開學日,卻看不到幾個學生。偶爾走過一兩個,也都低著頭,腳步匆匆,眼神空洞得像櫥窗里的人偶。道旁的老榕樹枝干虬結(jié),氣根垂落如一道道簾幕,將本就昏暗的天光切割得支離破碎。</p>
“喂,新來的?”</p>
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林爭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瘦弱的男生,臉色蒼白,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他叫陳墨,林爭的室友,已經(jīng)在宿舍門口等他了。</p>
“嗯,我叫林爭�!绷譅幝冻鲆粋自認為足夠陽光的笑容。</p>
陳墨只是點了點頭,沒接話,轉(zhuǎn)身推開了宿舍的門。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淡淡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不大,陳設簡單,但窗戶上那枚與校門同款的舊印徽記,讓整個空間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別扭。</p>
林爭放下行李,試圖活躍氣氛:“這學校還挺……有歷史感的哈?”</p>
陳墨坐在自己的床沿,雙手插在口袋里,低聲說:“歷史感?你晚上聽聽就知道了�!�</p>
“聽什么?”</p>
陳墨沒回答,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林-爭,然后拉上被子,蒙頭躺了下去。</p>
夜,深了。</p>
窗外的海霧更濃,像是要把整棟宿舍樓都吞噬。林爭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能聽到遠處碼頭傳來的悠長汽笛,還有一種更近的、沉悶的敲擊聲,一下,又一下,仿佛來自地底深處。</p>
“……別過來……”</p>
對床的陳墨開始說夢話,聲音顫抖,充滿了恐懼。</p>
“……在下面……好深……好冷……”</p>
林爭坐起身,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光,看到陳墨在被子里劇烈地掙扎,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他連忙下床,推了推陳墨:“陳墨?醒醒!做噩夢了!”</p>
陳墨猛地睜開眼,瞳孔收縮到極致。他大口喘著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p>
“我夢到……夢到一片海,黑色的�!袀巨大的影子在水下看著我……”他抓住林爭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它在叫我的名字!”</p>
林爭心里發(fā)毛,卻還是拍著他的背安撫:“沒事沒事,就是個夢。壓力太大了�!�</p>
他嘴上這么說,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陳墨脖頸處一閃即逝的東西。那是一片指甲蓋大小的、濕漉漉的青色鱗片,在昏暗中反射著微弱的光。林爭眨了眨眼,再看時,那片皮膚又恢復了正常,光滑得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p>
不是幻覺。</p>
林爭的心臟重重一跳。這個學校,這個室友,都不對勁。</p>
接下來的幾天,陳墨的狀況越來越差。他整夜整夜地做著同一個噩夢,白天精神恍惚,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魚腥味也越來越重。他開始害怕接觸水,連洗漱都變得草草了事。</p>
這天深夜,陳墨的尖叫聲再次劃破了宿舍的寂靜。林爭被驚醒,只見陳墨蜷縮在墻角,渾身發(fā)抖,指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中央。</p>
“它來了!它順著水管爬上來了!”</p>
林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沒有。但空氣中那股咸腥的濕氣,卻真實得令人作嘔。</p>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p>
“走,我?guī)闳メt(yī)務室�!绷譅幃敊C立斷,拉起陳墨就往外走。</p>
午夜的走廊空曠得像一條墓道,聲控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又在身后一盞盞熄滅,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追趕、吞噬著光明。</p>
陳墨的牙齒在打戰(zhàn):“我們不該出來的……晚上不該在外面走動……”</p>
“閉嘴,再不看醫(yī)生你就要瘋了�!绷譅幾焐蠌娪玻中膮s也攥出了汗。那種來自地底的、規(guī)律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像是為他們送葬的鼓點。</p>
就在他們拐過一個彎時,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p>
那是個學生,渾身濕透,校服緊緊貼在身上,往下滴著水。他走得很慢,雙腿僵硬,在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水痕。一股濃烈的、仿佛海產(chǎn)市場腐爛了一周的腥臭味彌漫開來。</p>
陳墨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悲鳴,整個人軟了下去,幾乎要被林爭拖著走。</p>
“別看他!”陳墨的聲音帶著哭腔。</p>
林爭卻死死盯著那個學生。他看到那學生無視了醫(yī)務室的牌子,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另一扇門。那是一扇陳舊的木門,門上掛著一把巨大的銅鎖,旁邊用紅漆寫著“地下室禁區(qū)”。</p>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個渾身濕透的學生沒有停步,身體就那么直直地穿過了落鎖的木門,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悄無聲息地消失了。</p>
林爭的大腦一片空白。</p>
“快走!快走��!”陳墨的哀求把他的神智拉了回來。</p>
林爭的血液卻在倒流,一股無法遏制的沖動攥住了他的心臟。父親失蹤前,最后的監(jiān)控錄像里,據(jù)說也出現(xiàn)過一個渾身濕透的、無法辨認的人影。</p>
是巧合嗎?</p>
他把嚇得快要昏厥的陳墨推到墻邊:“你在這里等我,別動,千萬別動!”</p>
說完,他不顧陳墨的拉扯,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屏住呼吸,一步步朝那扇禁忌之門挪去。他蹲下身,將眼睛湊向門板下一道狹窄的縫隙。</p>
只一眼。</p>
他看到了。</p>
那不是地下室。那是一個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空間。墻壁以一種違背物理定律的角度扭曲、延伸,仿佛活物般緩緩蠕動。墻面上布滿了發(fā)光的粘液和墨綠色的苔蘚,無數(shù)眼睛般的孢子在幽光中張合。沒有盡頭,沒有邊界,只有無窮無盡的、令人作嘔的瘋狂幾何。</p>
就在這時,林爭感到一種“注視”。</p>
那不是來自任何方向的目光,而是來自整個宇宙的、冰冷而漠然的“意識”。它龐大,古老,毫無感情。在它的“注視”下,林爭感覺自己的大腦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黃油,瞬間沸騰、融化。</p>
“啊——!”</p>
劇痛如鋼針般刺穿了他的太陽穴。他慘叫一聲,猛地向后跌倒,雙手死死抱住頭,視網(wǎng)膜上還殘留著那瘋狂空間的一角殘像。世界在他眼中天旋地轉(zhuǎn),耳鳴聲尖銳得像是要把他的鼓膜撕裂。</p>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無法理解。他只是本能地意識到,自己窺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一個凡人絕不該觸及的深淵。</p>
他掙扎著爬起來,拖著還在發(fā)抖的陳墨,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宿舍。那個夜晚,他第一次和陳墨一樣,整夜無眠。地底的敲擊聲,門縫里的恐怖景象,還有那無所不在的冰冷注視,像烙鐵一樣刻進了他的腦海。</p>
第二天,林爭頂著兩個黑眼圈找到了他的同桌,蘇曉。</p>
蘇曉是班里的學霸,冷靜理智,邏輯思維能力極強。她的父親是書院的歷史教授,據(jù)說是個怪人。林爭覺得,如果有人能解釋昨晚發(fā)生的事,那一定是她。</p>
他避開旁人,把蘇曉拉到圖書館一個僻靜的角落,壓低聲音,將昨晚的經(jīng)歷,包括陳墨的噩夢、那個濕透的學生和門縫里的景象,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描述得很混亂,因為那些東西根本無法用正常的詞匯來形容。</p>
蘇曉靜靜地聽著,臉色隨著林爭的講述一點點變得蒼白。她沒有質(zhì)疑,也沒有說林爭是精神錯亂。</p>
“非歐幾里得幾何……發(fā)光的苔蘚……規(guī)律的敲擊聲……”她喃喃自語,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林爭從未見過的恐懼,“我爸爸的書房里,有一些他自己做的筆記……提到過類似的描述�!�</p>
“你爸的筆記?寫了什么?”林爭急切地追問。</p>
“一個名字……萊耶。”蘇曉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傳說中,一座沉沒在太平洋深處的古老城市。筆記里說,我們這座霧港市的地下,可能……可能連接著那座城市的一塊碎片�!�</p>
林-爭的心沉了下去。</p>
蘇曉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林爭,別再查下去了。就當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發(fā)生。有些東西不是我們能碰的,好奇心會害死人的!”</p>
“可是陳墨怎么辦?還有我爸……”</p>
“你連自己都保不住,還想管別人?”蘇曉的聲音嚴厲起來,“忘了這件事,好好學習,考上星穹理工,離開這個鬼地方!這才是你該做的!”</p>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p>
“在圖書館討論與學習無關的話題,兩位同學的求知欲真是旺盛啊�!�</p>
林爭和蘇曉渾身一僵。他們猛地回頭,看到教導主任吳先生正站在書架的陰影里,不知道聽了多久。</p>
吳先生五十歲上下,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他總是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蠟像。他是整個舊印書院里紀律的化身,也是所有學生噩"夢的具象。</p>
“林爭同學,”吳先生的目光落在林爭身上,那目光穿透鏡片,銳利而冰冷,“據(jù)我所知,你昨晚違反宵禁,帶著室友在宿舍區(qū)游蕩�,F(xiàn)在,又在圖書館喧嘩。看來,全額獎學金并不能保證學生的品行端正。”</p>
“主任,我……”</p>
“我不想聽任何解釋。”吳先生打斷他,語氣里沒有絲毫波瀾,“作為懲罰,你今晚去鐘樓打掃,直到午夜十二點。希望那里的鐘聲,能讓你浮躁的心冷靜下來�!�</p>
他的話聽起來只是普通的懲罰,但林爭注意到,當吳先生提到“鐘樓”和“鐘聲”時,他的嘴角似乎有-一個微不可察的上揚動作。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欣賞。欣賞獵物掉入陷阱時的姿態(tài)。</p>
吳先生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林爭和蘇曉的耳朵里。</p>
“記住,好奇心需要付出代價。有時候,代價比你們想象的要昂貴得多�!�</p>
說完,他轉(zhuǎn)身,邁著精準得如同節(jié)拍器般的步伐,消失在書架深處。</p>
林爭站在原地,手腳冰涼。</p>
他明白了。吳先生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地下室的秘密,知道那個濕透的學生,甚至可能知道陳墨的異狀。他不是在警告,他是在邀請。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玩弄的姿態(tài),邀請林爭去觸碰那個致命的真相。</p>
而林爭,退無可退。</p>
父親失蹤的謎團,陳墨的安危,蘇曉的警告,吳先生的威脅,所有線索都像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將他牢牢困在了舊印書院這個中心。他不再是為了獎學金而學習的優(yōu)等生,他成了一個在深淵邊緣被迫解謎的探險者。</p>
他看向蘇曉,女孩的臉上滿是擔憂和無力。他知道她是為了他好。</p>
但是,他不能停下。</p>
為了尋找答案,也為了從這張網(wǎng)中掙脫出去,他必須冒險潛入更深的地方。比如,那個據(jù)說藏著禁忌知識的圖書館禁書區(qū)。</p>
林爭決定利用一次圖書館古籍整理的義工機會。</p>
這個計劃需要幫手。他找到了蘇曉和陳墨。陳墨一聽要去接觸那些可能引發(fā)他噩夢的東西,嚇得連連擺手。</p>
“不去,我死也不去!”他縮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p>
林-爭蹲在他床邊,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陳墨,你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昨晚那個穿過門的鬼東西你忘了?你身上的變化你沒感覺?我們現(xiàn)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搞清楚這是怎么回事,我們遲早都得完蛋�!�</p>
蘇曉也幫腔:“我爸的筆記里提到過,有些血脈對‘深海的呼喚’有特殊感應。你越是害怕,那種呼喚就越清晰。我們得找到對抗它的方法,而不是逃避�!�</p>
在兩人的軟硬兼施下,陳墨最終還是顫巍巍地答應了,負責在外面望風。而蘇曉則憑借她對圖書館的熟悉,繪制了一份堪稱完美的潛入路線圖,精確到每一排書架的監(jiān)控死角和管理員巡邏的秒數(shù)。</p>
行動的那個下午,天色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p>
圖書館里空空蕩蕩,只有老舊吊扇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的“吱呀”聲。林爭和蘇曉以整理古籍為掩護,一步步靠近位于圖書館最深處的禁書區(qū)。那是一扇厚重的鐵門,門上同樣烙印著那個扭曲的舊印符號。</p>
陳墨臉色煞白地守在遠處的拐角,像一只受驚的兔子。</p>
蘇曉用一根早就配好的鑰匙打開了外層的普通門鎖,對著林爭比了個“三分鐘”的手勢。根據(jù)她的計算,管理員下一次巡視到這里,只有三分鐘的窗口期。</p>
林爭的心跳得像戰(zhàn)鼓。他推開鐵門,一股塵封已久的腐朽氣味混雜著淡淡的腥味涌了出來。</p>
禁書區(qū)里光線昏暗,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這里的書籍都用厚重的皮革包裹,上面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用暗紅色染料繪制的、令人費解的符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p>
他強忍著越來越劇烈的頭痛,按照蘇曉事先圈定的目標,飛快地尋找。</p>
他找到了。</p>
在一本封面已經(jīng)完全碳化的書冊里,他看到了幾頁殘缺的、用類似血液的顏料寫成的文字和圖案。那些文字扭曲盤繞,僅僅是看著,就讓林爭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他強迫自己看下去,看到了關于“深海低語者”的描述,以及一個極其繁復的、似乎是召喚儀式的陣圖。</p>
他的目光又被旁邊一本更薄的小冊子吸引。那不是書,而是一份打印出來的劇本選段,標題是——《黃衣之王》。</p>
他只來得及飛快地翻了幾頁,一些詞句就像毒蛇一樣鉆進他的腦子。</p>
“卡西露達的歌聲……”</p>
“沿著海拉利湖岸,黑星升起……”</p>
“你難道沒有看見黃印嗎?”</p>
林爭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被這些瘋狂的文字侵蝕。他不敢再看,只能憑著驚人的記憶力,強行記下《死靈之書》殘頁上的幾個關鍵符號,和《黃衣之王》里一段不斷重復的、詭異的音律。</p>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岁惸珘旱土松ぷ拥�、幾乎變調(diào)的咳嗽聲——這是他們約定的撤退信號!</p>
林爭猛地合上書,不敢有絲毫停留,轉(zhuǎn)身沖出了禁書區(qū)。蘇曉眼疾手快地鎖上門,兩人迅速回到原來的位置,假裝整理書籍。幾秒鐘后,管理員慢悠悠地從書架另一頭踱了過來,看了他們一眼,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又走了過去。</p>
林爭靠在書架上,渾身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他的心臟還在狂跳,腦子里全是那些扭曲的符號和瘋狂的句子。</p>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觸碰到了禁忌的核心。</p>
代價,很快就來了。</p>
當天晚上,書院鐘樓那口古老的大鐘,毫無征兆地響了。</p>
那不是平日里清脆的報時聲,而是一種極其沉悶、壓抑的轟鳴,如同從萬米深海傳來的巨獸心跳。鐘聲穿透了厚重的海霧,籠罩了整個校園。</p>
那一刻,林爭宿舍里的陳墨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他蜷縮在地上,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活物在游動,一瞬間,他的半邊臉頰上都浮現(xiàn)出了細密的青色鱗片。</p>
“聲音……那個聲音在叫我……回家……”他痛苦地嘶吼著,用頭去撞墻。</p>
林爭沖過去死死抱住他,卻發(fā)現(xiàn)陳墨的力氣大得驚人。鐘聲每響一下,陳墨的掙扎就更劇烈一分。</p>
而麻煩,不止于此。</p>
隔壁宿舍也傳來了哭喊和撞擊聲。整棟樓的學生,似乎都在鐘聲的影響下,陷入了某種集體的癲狂。</p>
與此同時,蘇曉那邊也出了問題。</p>
為了幫助林爭解讀那些符號,她開始研究那份《黃衣之王》的劇本。這份劇本,是吳先生在一次“偶然”的巡視中,“無意”間掉落在她座位旁的。</p>
蘇曉的邏輯思維能力是她的優(yōu)點,也成了她的弱點。她試圖用理性去分析那些瘋狂的囈語,結(jié)果卻是自身的精神被拖入了深淵。</p>
她開始出現(xiàn)幻聽,總覺得耳邊有人在低語,在吟唱著卡西露達的歌謠。她堅信自己看到了劇本中描寫的“蒼白假面”,甚至開始在筆記本上繪制那個不祥的“黃印”。她的眼神變得偏執(zhí)而狂熱,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她告訴林爭,她看到了真相,看到了“穿著襤褸戲服的君王”。</p>
林爭看著陷入半瘋狂狀態(tài)的蘇曉,和在異變邊緣痛苦掙扎的陳墨,心中充滿了悔恨和絕望。</p>
是他,把朋友拖下了水。</p>
就在這時,宿舍門被猛地推開。教導主任吳先生帶著兩個身材高大的校工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陳墨,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p>
“陳墨同學精神狀況不穩(wěn)定,需要接受‘特殊治療’�!眳窍壬恼Z氣不容置喙,“我們會帶他去一個安靜的地方�!�</p>
林爭立刻擋在陳墨身前:“他只是生病了,我送他去醫(yī)院!”</p>
“醫(yī)院?”吳先生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普通的醫(yī)療手段,對他這種‘特殊的病’是無效的。林爭同學,讓開。這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大家好。”</p>
林-爭從吳先生那冰冷的眼神里讀懂了潛臺詞。所謂的“特殊治療”,恐怕就是把他獻祭給地下的某個東西!陳墨的血脈,很可能就是某種儀式的關鍵!</p>
不能讓他帶走陳墨!</p>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林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曉發(fā)來的信息,內(nèi)容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但林爭還是看懂了幾個關鍵的詞。</p>
“儀式……坐標……純凈靈魂……”</p>
蘇曉在半瘋狂的狀態(tài)下,依舊憑借她的才智,洞悉了對方的部分圖謀!</p>
林爭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他想起了在禁書區(qū)強行記下的東西——那些殘缺的舊印符號,還有那段來自《黃衣之王》的詭異音律。</p>
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什么用,但他別無選擇。</p>
只能賭一把!</p>
“你們不能帶走他!”林爭張開雙臂,像一頭護崽的野獸,死死地護住身后的陳墨。</p>
吳先生的耐心似乎到了極限:“看來,你選擇了一個最不明智的決定�!彼蚰莾蓚校工使了個眼色。</p>
就在校工上前的一瞬間,林爭猛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段詭異的、不成曲調(diào)的音律,混合著自己對那幾個舊音符號的理解,用一種近乎嘶吼的方式,從喉嚨里爆發(fā)了出來!</p>
那聲音刺耳、扭曲,不似人聲。</p>
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p>
那兩個正要抓住林爭的校工,身體猛地一頓,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聽到了什么無法忍受的噪音。連一直面無表情的吳先生,眉頭也微微皺了一下。</p>
而更詭異的是,原本在地上痛苦嘶吼的陳墨,在聽到林爭這怪異的“歌聲”后,掙扎的幅度竟然奇跡般地減小了。他臉上的鱗片慢慢褪去,眼神中的瘋狂也消退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迷茫。</p>
有用!</p>
林爭心中一喜,吼得更大聲了。他就像一個在懸崖邊手舞足蹈的瘋子,用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武器,進行著一場荒誕的戰(zhàn)斗。</p>
他趁著校工們陷入混亂的瞬間,一把拉起虛弱的陳墨,朝著門口猛沖過去。</p>
“想走?”吳先生的聲音如同寒冰。他只是抬起手,輕輕一揮。</p>
林爭感覺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無形的墻上,整個人向后彈飛,重重地摔在地上,內(nèi)臟仿佛都移了位。</p>
吳先生一步步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鏡片后的眼睛里,那絲玩味的欣賞變得更加濃郁。</p>
“很有趣的掙扎,林爭同學。你總能給我?guī)眢@喜�!彼麖澫卵弥挥袃蓚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以為你對抗的是什么?你唱出的每一個音符,畫下的每一個符號,都只會讓你陷得更深。它們不是你的武器,它們是誘餌�!�</p>
“歡迎來到……真正的舊印書院。”</p>
吳先生直起身,重新恢復了那副古板嚴肅的表情,對恢復過來的校工下令:“把他們兩個,都帶去禁閉室。我想,他們需要好好反省一下。”</p>
林爭被拖拽著,掙扎著,但他的一切反抗都顯得那么徒勞。他看著吳先生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絕望。</p>
自己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掙扎,都只是在取悅這個惡魔嗎?</p>
不。</p>
林爭的眼神在絕望的深處,重新燃起了一點火星。</p>
他沒有輸。只要陳墨還在他身邊,只要蘇曉還能傳來信息,只要他還記得星穹理工,記得父親失蹤的真相,他就還沒輸。</p>
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冰冷的地磚刮擦著林爭的后背,校工的拖拽毫不留情。他放棄了無謂的掙扎,轉(zhuǎn)而觀察四周。</p>
走廊的燈光愈發(fā)昏暗,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潮濕的、類似古舊石頭的氣味。他們沒有上樓,反而一路向下,走過一個又一個從未見過的拐角。</p>
最終,他們在走廊盡頭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前停下。</p>
門上沒有鎖孔,只有一個繁復的圓形凹槽。校工從口袋里拿出一枚古怪的金屬徽章,嵌入凹槽。機關轉(zhuǎn)動,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門向內(nèi)滑開。</p>
林爭和陳墨被粗暴地推進去,金屬門在身后轟然關閉。</p>
世界瞬間安靜了。</p>
不,不是安靜。是一種聲音被徹底抽干的死寂,壓迫著耳膜,讓大腦嗡嗡作響。</p>
林爭顧不上滿身疼痛,立刻爬向陳墨。室友蜷縮在地上,身體輕微顫抖,嘴唇發(fā)白,但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許多。他暫時安全。</p>
林爭這才開始打量這個所謂的“禁閉室”。</p>
房間不大,四壁光滑,天花板與地面渾然一體,找不到任何接縫。沒有燈,沒有窗,卻有一種慘淡的灰色微光從墻壁本身滲出,勉強視物。</p>
這里不像房間,更像一個被掏空的巨大石塊內(nèi)部。</p>
他站起來,走到一面墻前,伸出手。指尖觸及墻壁,冰冷,堅硬,質(zhì)感如同打磨過的骨頭。</p>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p>
一種極細微的震動,順著他的指尖,鉆進他的手臂,直沖天靈蓋。那不是聲音,是一種純粹的共鳴。</p>
共鳴的頻率……他無比熟悉。</p>
正是他剛才從喉嚨里嘶吼出的那段扭曲音律!</p>
墻壁在“唱”著他的歌。</p>
但這歌聲純凈、完整,帶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古老威嚴,仿佛在糾正他那拙劣而瘋狂的模仿。</p>
吳先生的話在他腦中炸開——“它們不是你的武器,它們是誘餌�!�</p>
他猛地收回手,看向墻壁。</p>
那灰色的微光中,開始有無數(shù)細小的、發(fā)光的符號浮現(xiàn),正是他從禁書區(qū)強行記下的那些舊印。它們像活過來一般,在墻上緩緩流淌、重組。</p>
這個房間,這個陷阱,就是用他自己當做鑰匙才被激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