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在姑母把我像垃圾一樣丟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了。</p>
“明……明白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低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p>
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哼笑,帶著點(diǎn)嘲弄,又像是滿意。那高大的陰影籠罩著我,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下來。</p>
“明白就好。”他丟下這句話,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走向那張放著劍的桌子,拿起旁邊的外袍開始穿戴。動作利落干脆,帶著將領(lǐng)特有的節(jié)奏。</p>
暖床……這兩個字在我腦子里反復(fù)翻滾,每一次都帶來新的刺痛。</p>
這間彌漫著他氣息的屋子,此刻像一個華麗的囚籠,而我,就是那只剛被捕獲、等待主人使用的金絲雀,不,連金絲雀都不如。</p>
白天,這間屬于顧燼書的內(nèi)室,就是我的囚籠。偌大的空間,只有我一個人�?諝饫飶浡砩夏欠N特有的、揮之不去的松針與生鐵混合的冷冽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p>
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qū)不散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孤寂。</p>
沒人跟我說話。將軍府的下人們,那些曾經(jīng)在我姑母面前對我還算客氣的面孔,如今都換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p>
他們看我的眼神,鄙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鄙夷我的身份——一個被主母厭棄、又被將軍撿回來當(dāng)玩物的下賤貨色;畏懼的,是顧燼書。</p>
沒人敢靠近這間屋子,更沒人敢跟我搭腔。送飯的婆子總是把食盒遠(yuǎn)遠(yuǎn)地放在門口的地上,像怕沾染什么臟東西,然后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p>
飯菜不算差,甚至比我以前吃的好上許多,但吃到嘴里,味同嚼蠟。</p>
只有一個人例外。一個叫春杏的小丫鬟,約莫十三四歲,圓臉,眼睛很大,帶著點(diǎn)怯生生的好奇。她是唯一敢在送東西時,偷偷往屋里瞄我一眼的人。</p>
偶爾,她會在放下食盒時,飛快地小聲說一句:“姑娘,飯來了�!甭曇艏�(xì)細(xì)的,像蚊子叫。有一次,她甚至偷偷塞給我一小包用油紙包著的、還溫?zé)岬墓鸹ǜ狻?lt;/p>
“廚房……今天多做了一些�!彼椭^,聲音細(xì)若游絲,臉漲得通紅,說完就兔子一樣跑了。</p>
那包帶著體溫的桂花糕,甜得發(fā)膩,卻是我在這冰冷牢籠里嘗到的唯一一點(diǎn)人味兒。</p>
我捏著它,對著窗欞透進(jìn)來的光看了很久,才一點(diǎn)點(diǎn)掰碎了放進(jìn)嘴里。甜味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口那股沉甸甸的苦。</p>
白天,我像個幽靈,在這間充斥著顧燼書痕跡的屋子里游蕩。不敢碰他的書案,不敢坐他的椅子,只能蜷在角落里那張屬于我的矮榻上。</p>
有時盯著窗外那株葉子快落盡的石榴樹發(fā)呆,有時一遍遍用手指在冰冷的青磚地上,描摹著記憶里早已模糊的娘親的樣子。</p>
夜色,是另一種煎熬的開始。</p>
當(dāng)府里最后一盞燈籠熄滅,萬籟俱寂時,沉重的腳步聲總會準(zhǔn)時在門外響起。</p>
那聲音不疾不徐,踩在回廊的木地板上,發(fā)出篤、篤、篤的悶響。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p>
門被推開,帶著一身夜露的寒氣,還有更濃郁的、屬于他的氣息。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遮住了廊下微弱的光。</p>
他很少說話,徑直走進(jìn)來。黑暗里,只能聽到他解下佩劍、隨手?jǐn)R在桌上的輕響,還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p>
然后,床榻會往下重重一陷。帶著夜氣的、滾燙的身體覆壓下來。</p>
沒有溫情,沒有前奏。他的手總是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探進(jìn)我的里衣,冰冷粗糙的掌心貼上腰側(cè)的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p>
接著便是兇狠的揉捏,像是要把那點(diǎn)可憐的皮肉揉碎,揉進(jìn)他的骨血里。我痛得悶哼,卻死死咬住唇,不敢發(fā)出一絲多余的聲音。</p>
“晚晚�!彼谖叶叺痛�,灼熱的氣息噴在敏感的耳廓上。</p>
那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毫不掩飾的情欲,像被砂紙磨過,刮得我耳膜生疼。每一次,他都會這樣叫我的名字,語氣卻像是在宣告所有權(quán),“你是我的�!�</p>
這句話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每一次都把我釘在恥辱的柱子上。我不是人,我是他的所有物,一件用于暖床的器具。</p>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他沉重的喘息,身體摩擦的觸感,我只能死死抓住身下的錦褥,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絲絨里。痛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徹底占有的窒息感交織著,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p>
他尤其喜歡我的右肩。在那片單薄的肌膚上,靠近肩胛骨的地方,生著一小塊暗紅色的胎記,形狀模糊,像一片被揉碎了的楓葉。</p>
每每到了情濃時,或是我因疼痛難忍而微微蜷縮起身體,他滾燙的唇總會精準(zhǔn)地烙上那塊皮膚。反復(fù)地吮吻,力道時輕時重,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迷戀。</p>
唇舌的濕熱和輕微的刺痛感,混雜著他粗重的喘息,在那塊小小的印記上肆虐。</p>
“晚晚……”他含混地低喚,唇齒間溢出的熱氣燙得那塊皮膚像要燃燒起來。</p>
那聲音,在欲望的頂峰,竟奇異地透出一絲模糊的、類似珍視的錯覺。</p>
就是這一絲錯覺,在無數(shù)個被碾碎又重組的長夜里,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像黑暗中行將溺斃的人,看到遠(yuǎn)方燈塔微弱的光。</p>
身體的疼痛和心靈的屈辱是那么真實(shí),可當(dāng)他那樣專注地親吻著那片楓葉印記,當(dāng)他喘息著喚我的名字,那聲音里似乎裹挾著一點(diǎn)……不一樣的溫度?</p>
或許,他對我,也并非全無感覺?也許,這具身體帶給他的慰藉,多少也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比如……一絲微末的憐惜?或者,是習(xí)慣了我在他身邊?</p>
這念頭像一顆有毒的種子,一旦落下,就在冰冷的土壤里瘋狂滋長。它讓我在每一次撕裂般的疼痛中,找到一點(diǎn)忍耐下去的理由。</p>
讓我在白天無盡的孤寂里,還能對著那扇緊閉的門,生出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待。也許,日子久了……總會不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