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哈大的初冬總帶著股鉆骨的濕冷,陳非揣著剛領到的英語競賽一等獎獎金,踩著滿地碎冰碴往校外的舊貨市場走。布口袋里的錢叮當作響,加起來正好夠買臺八成新的紅燈牌收音機——這是她計劃里的第一步,也是離白之更近一點的實在辦法。</p>
上周在量子力學課上解出那道難題后,她成了物理系的"編外名人"。走在路上總有人偷偷打量,連食堂打飯的師傅都多給她半勺白菜。但這些目光里,只有白之偶爾投來的探究眼神,能讓她心跳亂了節(jié)拍。</p>
他那天在講臺下問她推論思路時,眼里的認真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故作鎮(zhèn)定的偽裝。陳非清楚,光靠幾道難題吸引注意遠遠不夠。白之是物理界的天之驕子,他的世界里堆滿了公式、實驗和對未知的探索,想要真正走進那里,她不能只做個會解題的文科生,得拿出能跟他并肩的硬實力。</p>
舊貨市場在鐵道旁的空地上,帆布棚被風吹得嘩嘩響。陳非在第三個攤位前停住腳,角落里那臺收音機蒙著層灰,卻透著股順眼的敦實。攤主是個叼著煙袋的老頭,瞥了眼她洗得發(fā)白的棉襖:"小姑娘,這可是進口零件攢的,不便宜。"</p>
陳非沒還價,蹲下身掀開布罩。機身上的漆掉了兩塊,旋鈕卻還靈活。她按下開關,電流聲滋滋啦啦響了一陣,居然真的傳出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報時聲,雖然雜音重得像隔了層棉花。</p>
"就它了。"她掏出錢數(shù)了數(shù),指尖凍得發(fā)僵,"能不能送我套螺絲刀?"</p>
老頭挑眉看她:"你還會修?"</p>
"學過點。"陳非含糊應著,把收音機裹進帶來的舊圍巾里。其實她何止會修,二十年后她指導的研究生,畢業(yè)論文就是《基于數(shù)字信號處理的老式收音機改造》。</p>
回到宿舍時,同屋的女生們正圍著煤爐織圍巾。見她抱著個舊收音機進來,老五湊過來:"陳非,你買這玩意兒干嘛?咱們宿舍不是有臺公用的嗎?"</p>
"拆著玩。"陳非把收音機往桌上一放,翻出從家里帶來的小板凳。她的床鋪在最角落,墻上已經貼滿了演算公式,現(xiàn)在又多了個待解剖的"病人"。</p>
螺絲刀擰開后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灰塵和松香的味道飄出來。陳非眼睛亮了亮——內部布線比她預想的規(guī)整,尤其是電源部分,明顯動過手腳,用的還是少見的硅二極管。</p>
"嚯,還真拆�。�"老五咋舌,"這玩意兒可貴著呢。"</p>
陳非沒抬頭,指尖捏著電容元件輕輕晃動:"里面有個電容快壞了,不修也用不了多久。"她說話時專注得很,睫毛在臺燈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平時略顯蒼白的臉頰因為湊近燈泡,泛著點健康的紅暈。</p>
同屋們漸漸看呆了。這個平時只知道埋頭讀書的轉系生,此刻像變了個人。捏鑷子的手穩(wěn)得像焊槍,眼神里的篤定比解數(shù)學題時更甚,連哪根導線接哪級管座都記得分毫不差。不到半小時,原本亂糟糟的零件就在桌上排得整整齊齊,像列隊的士兵。</p>
"你這手藝,能去修無線電了。"老大忍不住說。</p>
陳非笑了笑,沒接話。她正在畫新的電路圖,把原有的調諧回路改得更簡單,又在旁邊加了個外接喇叭的接口——這是八十年代才流行的設計,現(xiàn)在做出來,絕對能讓人眼前一亮。</p>
臺燈亮到后半夜,煤爐早就熄了。陳非呵著白氣計算電阻參數(shù),鼻尖凍得通紅。桌上的零件漸漸歸位,新?lián)Q的電容是她用省下的飯票換的,雖然不起眼,卻讓整個電路的穩(wěn)定性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p>
最后擰上后蓋時,天已經泛白。她按下開關,這次沒有滋滋的雜音,播音員的聲音清晰得像在耳邊說話。陳非抱著收音機笑出聲,吵醒了對床的老五,被抱怨了句"瘋了"也不惱。</p>
這臺修好的收音機,是她的第一個戰(zhàn)利品,也是通往未來的鑰匙。她知道,再過幾年,改革開放的春風會吹遍全國,電子市場將迎來井噴式發(fā)展。而現(xiàn)在,她手里握著的不僅是臺收音機,是比別人早十年的技術藍圖,是能讓她站在白之身邊的底氣。</p>
正想得入神,宿舍門被輕輕敲響。陳非嚇了一跳,趕緊把畫好的電路圖塞進書本夾層——這可是她打算成立公司的核心思路,現(xiàn)在還不能讓任何人看見。</p>
開門見是系里的同學,對方遞過個信封:"陳非,你的稿費,上周投給《外語教學與研究》的文章登了。"</p>
信封里的錢比競賽獎金還多。陳非捏著薄薄的紙片,突然想起白之昨天在圖書館看的那本《半導體物理》,書皮都磨破了,想必是借不到新的。她心里盤算起新的計劃,嘴角忍不住往上揚。</p>
接下來的幾天,陳非一有空就抱著收音機往物理系的實驗室跑。說是找教授問問題,其實總在白之常待的那個角落徘徊。他果然還在研究那臺老舊的示波器,眉頭鎖得緊緊的,側臉在儀器指示燈的映照下,比平時柔和了幾分。</p>
"又卡殼了?"陳非抱著收音機走過去,故意讓機身上的紅燈亮著。</p>
白之抬頭,目光先落在她懷里的收音機上,又移到她臉上:"濾波電路有問題。"他言簡意賅,視線卻停在那臺明顯修過的機器上——外殼干凈了不少,旋鈕還換了個新的,透著股說不出的協(xié)調。</p>
"我或許能幫上忙。"陳非把收音機往桌上一放,按下開關,清晰的音樂聲立刻漫出來,驚得旁邊記錄數(shù)據(jù)的同學抬頭看。</p>
白之的眼神明顯變了。這臺收音機的音質,比校廣播室的專業(yè)設備還好。</p>
"你改了電路?"他伸手想碰,又克制地收了回去。</p>
"加了個簡單的負反饋。"陳非掀開后蓋,露出里面規(guī)整的布線,"跟你那臺示波器的問題有點像,都是信號干擾。"她指著其中一個焊點,"你看,把這里的接地方式改一下..."</p>
話沒說完,就見白之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畫起來。他的思路轉得極快,她只說了個開頭,他已經推導出三種改進方案,其中一種甚至比她用的方法更簡潔。</p>
陳非看著他筆下跳躍的公式,心里那點因為領先而產生的自得,瞬間變成了棋逢對手的興奮。這就是白之啊,永遠能在她拋出的命題里,給出更精彩的答案。</p>
"這個方案可行。"白之圈出最后一種方法,抬頭時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兩人都愣了一下。他先移開視線,耳尖有點發(fā)紅,"你的收音機...賣嗎?" "不賣。"陳非笑得狡黠,把后蓋蓋好,"但我可以幫你修示波器。不過有條件——"</p>
她故意拖長聲音,看著白之眼里的疑惑,一字一句道:"以后我問你物理題,不準說'這是哲學系該關心的嗎'。"</p>
白之看著她眼里的光,那里面有自信,有狡黠,還有點他讀不懂的堅定。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聲音比平時軟了些:"成交。"</p>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實驗室里卻暖意融融。陳非抱著她的收音機,聽著里面?zhèn)鱽淼男侣劜�,心里像揣了團火。她知道,這臺小小的收音機,不僅能收到遠方的信號,還能幫她敲開更廣闊的世界——一個有白之,有技術,更有無限可能的未來。</p>
夜深人靜時,她趴在桌上,在信紙背面寫下"科創(chuàng)電子"四個字。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第一聲序曲。</p></article><i> 更新時間:2025-07-15 10:22:27 </i></se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