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謚號賢德溫恭，可我也曾因燕瑯被人克扣吃食，悍婦一般提刀追著那太監(jiān)罵了三條街。</p>
說生平尊貴無憂，可登基后我與他不是爭吵，便是賭氣，我好像總是哭，總在哭。</p>
再說到入皇陵，燕瑯倒是念起了我一點(diǎn)好，夫妻一場，他不吝賜我一場死后哀榮，恩準(zhǔn)我與他同穴而眠。</p>
合葬的朱批還未落下，蒹葭宮的掌事孫姑姑已經(jīng)恭敬跪在殿外，說娘娘生前想求一道恩準(zhǔn)。</p>
燕瑯大概猜到了。</p>
八成是要和他低頭認(rèn)個錯，再要尊謚，要追封，要他不許崔明姝入宮。</p>
「娘娘不愿與您合葬。</p>
「她說此生太不堪，碧落黃泉都不要再相見了�！�</p>
決定離宮前，我還有很多事放心不下。</p>
叮囑醫(yī)藥司今年冬天不冷，就要提防春疫和災(zāi)年；告誡內(nèi)務(wù)莫要因皇后喪儀，就耽誤宮女們出宮嫁娶。</p>
兩份遺詔擱筆，我俯身擦了擦大皇子的眼淚，告訴他以后不許折蟈蟈腿兒玩，君子慎獨(dú)，勿以惡小而為之。</p>
大皇子恒兒并不曉事，聽不懂君子是什么意思，只垂頭摸著破了一角的紙燈。</p>
一旁待命的周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點(diǎn)：</p>
「娘娘……還有陛下那兒，奴才怎么交代……」</p>
我怔住了，仔細(xì)想想。</p>
半個月前，我和燕瑯大吵一架，冷戰(zhàn)至今。</p>
他執(zhí)意要封我妹妹為貴妃，甚至不惜把廢后的詔書和賜死的毒酒一并送來，想逼我再低一低頭。</p>
換作從前，我定會撕了詔書，摔了毒酒，提劍闖進(jìn)殿內(nèi)，找燕瑯當(dāng)面問個明白。</p>
可決心要走時，我不想，也懶得和他鬧了。</p>
算著不足三日的壽數(shù)，我揉了揉額角，溫聲笑道：</p>
「告訴陛下，本宮答允了。</p>
「三日后冊崔氏為貴人，接進(jìn)宮罷。」</p>
周公公是宮里伺候的老人了，他看我因病氣而蒼白的臉色，猶豫著還是勸了兩句：</p>
「娘娘，崔氏五娘入宮您不必在意，如今您養(yǎng)好自個身子要緊。</p>
「何況您是天下之母，不管誰的孩子，您若是喜歡都可以抱去蒹葭宮養(yǎng)著。」</p>
大皇子聽見周公公的聲音，高興地從我身后探出頭，舉起手上的滾燈：</p>
「燈壞了，大喜修修……」</p>
周公公忙放下臂中拂塵去哄他，一不留神瞧見我案上攤開的遺詔，慌忙跪下：</p>
「娘娘，您這些話不吉利啊……</p>
「奴才斗膽說一句不怕死的話，當(dāng)年陛下本來是與崔氏五娘有婚約，可陛下憐憫娘娘在崔氏過得艱難，才改了心思娶娘娘為妻。</p>
「前些日子醫(yī)藥司還選了一批新的醫(yī)侍，陛下的意思是等崔氏五娘進(jìn)了宮，他就派人為娘娘調(diào)理身子開藥方，將來娘娘誕下皇子便是太子……」</p>
周公公提到藥和過去，我忽然覺得胃里一陣惡心。</p>
燕瑯登基的前五年，各式調(diào)理身體的苦藥我也吃了五年，卻總不見有孕。</p>
御醫(yī)們只說娘娘年輕時憂思過度，又受了寒癥，調(diào)養(yǎng)些時日會懷上的。</p>
我也略懂些醫(yī)術(shù)，知道我的身子是好不了了。</p>
憂思過度是當(dāng)初嫁給燕瑯時，他被手足誣陷，為先帝厭棄，別說一飲一食被宮人苛待，就是燒得渾身滾燙都無人在意。</p>
我感激燕瑯愿意娶我，皇子妃的頭銜叫父親認(rèn)下我，將我接進(jìn)了京城，將我阿娘的墳冢遷入崔家，了了阿娘遺愿。</p>
所以我一身喜服還未脫就抽起院中柴垛里的刀，十四歲的我強(qiáng)壓下眼淚和羞恥心，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嚇得仗勢欺人的內(nèi)監(jiān)請來御醫(yī)。</p>
后來為了給燕瑯調(diào)養(yǎng)身子，我省下許多吃用，總是飽一頓餓一頓。</p>
先帝三日殺五子，又叫我成日里驚懼憂慮，失于調(diào)養(yǎng)，連月信也總不準(zhǔn)。</p>
寒癥是從前燕瑯被他皇兄追殺，我穿上了燕瑯的衣裳，騎著他的白獅馬引開追兵。</p>
燕瑯尋到我時，我昏迷在懸崖下的雪水里三日三夜。</p>
最精于婦人科的袁院首說，若是陛下腳程再快半日，娘娘身子都不至于壞成這樣。</p>
頭兩年那湯藥害我一直吐，吐到最后虛弱得只能喝下一點(diǎn)米湯。</p>
燕瑯心疼地握住我消瘦的手，紅著的眼睛滿是愧疚：</p>
「掌珠，我們不喝了，太苦了。</p>
「怪我，若是再早些趕來，你也不會……」</p>
他太過自責(zé)，所以擬了一道旨意給我，說將來從旁支過繼一個孩子，他寧可不要孩子，也不愿我再受罪了。</p>
我心里難過，所以每日忍著惡心喝下一份份苦藥，企盼上天垂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