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地宮門開,清冷干燥的空氣裹挾著時(shí)光的塵埃撲面而來。</p>
門內(nèi)并非想象中堆滿金銀的寶庫,而是一個(gè)……凝固了時(shí)光的小小院落。</p>
青石板鋪地,角落一口老井,一架用玉石雕刻葡萄架,還有幾間樸素的青磚小屋。</p>
小屋中央,擺著一口巨大的棺材,這是帝后和寢的靈柩。</p>
長明燈打造的“月光”透過地宮頂部一處巧妙的天窗傾瀉而下,溫柔地籠罩著這方寸天地,仿佛這里從未被兩百年的黑暗侵染。</p>
楚云韶踏入小院的瞬間,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住了。</p>
她站在那兒,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也映照著她微微顫抖的指尖。</p>
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是終于歸家的茫然與痛楚。</p>
“原來,你真的把我們都葬在了我們成親的小院啊�!�</p>
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一步步走過去。</p>
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撫過那冰涼的石桌桌面,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某人午后小憩的余溫。</p>
撫過井沿光滑的石頭,仿佛能聽到當(dāng)年汲水時(shí)的笑語。</p>
最終,停在了一架蒙塵的木質(zhì)紡車前。</p>
她的手指停留在紡車搖柄上,指腹反復(fù)摩挲著一個(gè)細(xì)微的、被磨得格外光滑的凹陷。</p>
喉頭滾動(dòng)了一下,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時(shí)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p>
“這個(gè)……是他自己打的。笨手笨腳的,木頭都刨不平,磨得一手血泡,就為了……給我一架紡車。那時(shí)候我們窮,買不起棉布,我也不會踩這紡車,他便自己學(xué)了踩紡車,為我織了一匹松松垮垮的棉布,這就是我的婚衣�!�</p>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旁邊一張同樣樸素的木桌,“那張桌子也是他打的,說是……新婚禮物。丑是丑了點(diǎn),倒是結(jié)實(shí),用了好多年……”</p>
顧振華和顧野川跟在后面,大氣不敢出。</p>
眼前的景象和他們想象的“藏寶地宮”相差太遠(yuǎn),但這凝固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角落,卻莫名地讓他們心頭震動(dòng)。</p>
尤其是楚云韶囈語一樣的話,讓他們感覺毛骨悚然。</p>
順著楚云韶的目光,他們看到了正屋的墻壁。</p>
墻上,掛滿了畫。</p>
不是價(jià)值連城的名家手筆,而是用炭筆、用簡陋的顏料繪就的……同一個(gè)女子的畫像!</p>
月下舞劍的她,英姿颯爽,眉宇間盡是睥睨。</p>
燈下讀書的她,沉靜溫婉,側(cè)臉柔和。</p>
甚至還有她蹙眉訓(xùn)斥人時(shí),帶著嬌嗔的生動(dòng)模樣……畫風(fēng)或粗獷或細(xì)膩。</p>
唯一的共同點(diǎn)是,畫中人那雙眼眸里的神采,跨越了時(shí)空,與此刻站在院中的楚云韶,驚人地重合了!</p>
尤其是眼角那顆小小的紅痣,位置分毫不差!</p>
顧振華的呼吸猛地一窒!</p>
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些畫像,再看看眼前這個(gè)一身現(xiàn)代工裝、氣質(zhì)卻古老得驚人的女子,一個(gè)驚悚到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瘋狂地在他腦中成型!</p>
顧野川也看傻了,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腦子里只剩下一個(gè)念頭在瘋狂刷屏:</p>
臥槽!臥槽!臥槽!這畫上的人……不就是……</p>
就在這時(shí),楚云韶轉(zhuǎn)過身。</p>
月光落在她臉上,清晰地映出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濕潤水光,以及那份沉淀了無盡歲月的悲傷與……溫柔。</p>
她看著顧振華那雙因極度震驚而幾乎失焦的眼睛,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顧振華的心上:</p>
“還看不出來嗎?”</p>
“您?……您是?!”顧振華感覺自己腿都在打哆嗦。</p>
她的目光掃過滿墻的“自己”,最終定格在顧振華那張寫滿驚濤駭浪的老臉上,一字一句,清晰:</p>
“我,是顧凜霄之妻。</p>
“大庸的開國皇后�!�</p>
“楚云韶�!�</p>
“轟——�。�!”</p>
顧振華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p>
天旋地轉(zhuǎn)!所有的懷疑,所有的荒謬感,所有的不可能,在這清晰的身份宣告和滿墻鐵證面前,被炸得粉碎!</p>
他雙腿一軟,要不是死死拄著拐杖,幾乎要當(dāng)場癱倒。</p>
他死死地看著楚云韶,他終于明白了!明白了為什么她能打開地宮!明白她為何知曉那些絕密!明白她身上那份無法言喻的威儀從何而來!</p>
“祖……祖……”</p>
顧振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激動(dòng)讓他幾乎失語,最終,他用盡全身力氣,帶著哭腔,喊出了那個(gè)銘刻在血脈深處的稱呼:</p>
“老祖宗……是您……真的是您回來了啊�。�!”</p>
他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朝著楚云韶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老淚縱橫,泣不成聲!</p>
旁邊的顧野川,在楚云韶報(bào)出名字的瞬間,就已經(jīng)徹底石化成了雕像。</p>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gè)被無限放大、加粗、閃著金光的彈幕:</p>
臥槽�。�!這真是我老祖宗!�。』畹模。�!開國皇后�。�!</p>
他看著跪在地上哭得像孩子一樣的爺爺,再看看月光下那個(gè)靜靜站立,眼神復(fù)雜地注視著他們的年輕女子……</p>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荒謬、極致震驚、以及一絲絲“我居然被老祖宗用皮鞭抽過?!”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他!</p>
膝蓋一軟,也跟著“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顧振華旁邊,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靈魂深處的吶喊:</p>
祖宗!親祖宗!我錯(cuò)了!我真的錯(cuò)了�。�!</p>
楚云韶看著跪在面前、激動(dòng)得渾身顫抖的兩位血脈后裔,眼中翻涌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p>
她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觸碰顧振華花白的頭發(fā),最終卻又緩緩放下。</p>
“你們起來吧,讓我和顧凜霄單獨(dú)待一會兒吧�!�</p>
顧振華連忙拉著顧野川離開,把空間留給了楚云韶。</p>
楚云韶?fù)崃藫犰`柩上的灰塵,她并沒有推開。</p>
她怕自己接受不了,如果顧凜霄只剩下白骨一捧。</p>
她靠坐在了棺材邊,像是很多年前那樣,語氣平淡地打開聊天,“阿霄啊,我早都給你說了,不能太慣著小宇,你看現(xiàn)在,你老顧家的子孫后代,凈出些紈绔子弟。”</p>
“我早給你說了,你不能受涼受凍,胸口的箭傷這么多年了,很容易復(fù)發(fā)的�!�</p>
“我早給你說了,如果有一天,我先離開,請你一定要忘記我,再找個(gè)媳婦過好一輩子�!�</p>
可你為什么,在我離開的那一年,就也跟著我走了呢!</p>
顧凜霄,現(xiàn)在你留我孤孤單單一個(gè)人,在這世上了!</p>
我,好想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