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半個時辰后，沈未晞?wù)驹谄茝R門口，最后回望了一眼。</p>
顧昭靠坐在佛像后，閉目調(diào)息，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平穩(wěn)許多。地上那些黑衣死士仍處于昏迷與“牽機(jī)”藥力發(fā)作前的混沌狀態(tài)�？諝庵袕浡瓷⒌难�?dú)狻⒉菟幍那蹇�，以及一種山雨欲來的緊繃。</p>
她必須行動了。每多耽擱一刻，顧昭的危險就多一分，她復(fù)仇的計劃也就晚上一分。</p>
深吸一口清晨微涼潮濕的空氣，沈未晞將頭上唯一一根素銀簪子拔下，讓如墨青絲披散下來，稍稍遮掩了過于蒼白的臉頰和那雙過于銳利的眼睛。她又從廟角抓了些塵土，隨意抹在臉上和衣裙上，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逃難落難的普通民女，而非身份敏感的侯府嫡女。</p>
準(zhǔn)備妥當(dāng)，她不再猶豫，身影一閃，悄無聲息地沒入破廟外的山林之中。</p>
城南聽雨茶樓。</p>
此刻時辰尚早，茶樓剛開門不久，并無多少客人。一個伙計正懶洋洋地擦拭著桌椅，柜臺后，一個穿著體面、面容精明的中年掌柜低頭打著算盤，發(fā)出噼啪的輕響。</p>
沈未晞低著頭，步履略顯蹣跚地走了進(jìn)去。</p>
那伙計瞥了她一眼，見她一身狼狽，以為是來乞討的，頓時皺起眉頭，上前就要驅(qū)趕：“去去去，這里不是……”</p>
話未說完，沈未晞已徑直走向柜臺，打斷了伙計的話。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那掌柜。</p>
掌柜被打擾，不悅地抬起頭，對上沈未晞的視線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這女子雖狼狽，但那眼神卻清亮銳利，絕非尋常流民。</p>
沈未晞并未多言，只將掌心那枚玄色“影”字令牌亮了一下，迅速收回，同時用沙啞的聲音低低道：“今年的雨前龍井，似乎比往年更苦些�！�</p>
掌柜打算盤的手猛地頓住，瞳孔微縮。他臉上的不耐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凝重和審視。他死死盯著沈未晞的臉，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p>
氣氛有片刻的凝滯。旁邊的伙計也察覺到了異常，愣在原地不敢出聲。</p>
半晌，掌柜緩緩放下算盤，對伙計使了個眼色：“貴客臨門，還不去后院備一間清凈雅室？上好茶�！�</p>
伙計雖不明所以，但見掌柜如此鄭重，連忙應(yīng)聲退下。</p>
掌柜這才從柜臺后繞出，對沈未晞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敬卻又不引人注目：“姑娘，請隨我來�！�</p>
他引著沈未晞穿過大堂，走向后院，卻不是去往待客的雅間，而是七拐八繞，來到一處極為隱蔽的柴房附近。掌柜在墻上一塊不起眼的磚石上按了幾下，墻面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p>
“姑娘請在此稍候�！闭乒竦吐暤�，自己則快步走入暗門之后。</p>
沈未晞?wù)驹诎甸T外，面色平靜，心中卻絲毫不敢放松。她在賭，賭顧昭對下屬的掌控力，賭這塊令牌和暗語足夠分量。</p>
不過片刻，暗門再次打開。出來的不再是掌柜，而是一個身著灰衣、面容普通到扔進(jìn)人海就再也找不出來的男子。他眼神沉靜，步伐輕盈，周身透著干練利落的氣息。</p>
灰衣男子目光落在沈未晞身上，同樣帶著審視，卻比那掌柜更加不動聲色。“姑娘持有‘影令’？”他開口，聲音平淡無波。</p>
“是�！鄙蛭磿勗俅瘟脸隽钆�。</p>
“口令�！�</p>
“今年的雨前龍井，似乎比往年更苦些�！�</p>
灰衣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確認(rèn)了什么，但眼神依舊警惕：“此令主何在？為何在姑娘手中？”暗衛(wèi)行事謹(jǐn)慎，即便口令無誤，也必須弄清楚緣由。</p>
“他受傷了，目前安全�！鄙蛭瓷窝院喴赓W，“他讓我?guī)碇噶睿枰銈兞⒖虉?zhí)行。”</p>
“請說。”灰衣男子沒有輕易相信，但顯然“影令”的出現(xiàn)讓他必須重視。</p>
沈未晞將破廟的位置、顧昭的情況、以及那些被下了“牽機(jī)”藥的赤焰死士之事快速說了一遍，省略了她自己的身份和具體細(xì)節(jié)，只強(qiáng)調(diào)了顧昭的命令——派人接應(yīng)、控制死士、傳遞假消息、以及尋找安全地點(diǎn)讓顧昭養(yǎng)傷。</p>
灰衣男子聽完，面色依舊平靜，但眼神卻變得無比銳利。他沉默了幾息，似乎在快速消化和判斷這些信息的真?zhèn)渭爸匾浴?lt;/p>
隨即，他不再猶豫，對著暗門內(nèi)打了幾個奇特的手勢。很快，另外兩個同樣打扮、氣息精干的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p>
“甲三，帶人速去城西亂葬崗破廟，按這位姑娘所言接應(yīng)主上，處理現(xiàn)場，務(wù)必隱秘。”</p>
“甲七，調(diào)動城南所有暗樁，封鎖前往破廟沿途消息，若有異動，即刻上報�！�</p>
“通知乙組，啟動三號安全屋，準(zhǔn)備接收傷員，配備最好的傷藥和大夫。”</p>
他的指令清晰迅速，毫不拖泥帶水。那兩人領(lǐng)命，沒有絲毫質(zhì)疑，立刻轉(zhuǎn)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后院角落。</p>
效率之高，令沈未晞心中暗驚。顧昭麾下的暗衛(wèi)，果然名不虛傳。</p>
安排完這些，灰衣男子才重新看向沈未晞，態(tài)度比之前恭敬了些許，但仍帶著探究：“主上可還有其他吩咐？姑娘…又該如何稱呼？”</p>
“他需要靜養(yǎng)，暫無其他吩咐。至于我…”沈未晞頓了頓，“我姓沈。是他暫時的合作者。他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宜移動過頻，三號安全屋是否絕對可靠？”</p>
“沈姑娘放心�！被乙履凶樱ɑ蛟S是甲一）肯定道，“三號安全屋經(jīng)營多年，身份背景干凈，從未啟用，無人知曉與我們的關(guān)系。內(nèi)有精通外傷的大夫常駐�！�</p>
“很好�！鄙蛭磿匋c(diǎn)頭，“我還有一事，需要你們?nèi)マk�！�</p>
“姑娘請講�！�</p>
“我要永寧侯府這三日來的所有動靜，尤其是關(guān)于我…關(guān)于他們嫡女‘暴斃’一事的對外說辭，以及陸明淵、沈清婉二人的行蹤細(xì)節(jié)。”沈未晞冷聲道，“越詳細(xì)越好�！�</p>
灰衣男子甲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似乎將“沈”姓與永寧侯府近日的“喪事”聯(lián)系了起來，但他什么也沒問，只干脆利落地應(yīng)道：“是。最遲傍晚，消息會送至安全屋�！�</p>
“另外，”沈未晞補(bǔ)充道，“給我準(zhǔn)備一套合身的普通衣裙，一些傷藥，還有…”她摸了摸自己依舊灼痛的喉嚨，“一些治療喉傷和清潤的藥材。”</p>
“即刻備好�！�</p>
甲一轉(zhuǎn)身吩咐下去，很快，一個包袱就被送了過來，里面正是沈未晞所需之物，甚至貼心地準(zhǔn)備了一個遮面的帷帽。</p>
“安全屋地址在此�！奔滓粚⒁粡埣垪l遞給沈未晞，“姑娘可需派人護(hù)送？”</p>
“不必�！鄙蛭磿劷舆^紙條和包袱，看了一眼地址，將其記在心里，隨后將紙條就著旁邊的燈燭點(diǎn)燃，看著它化為灰燼�！拔抑缆�。你們做好自己的事即可�！�</p>
她的謹(jǐn)慎和利落，讓甲一眼中再次閃過一抹異色。</p>
沈未晞戴上帷帽，遮住面容，抱著包袱，沒有再多言，轉(zhuǎn)身沿著來路悄然離開聽雨茶樓。</p>
走到街上，混入逐漸增多的人流，感受著久違的市井氣息，沈未晞的心跳才稍稍平復(fù)了一些。與暗衛(wèi)的第一次接觸，比她預(yù)想的要順利。顧昭的麾下，確實是一把鋒利的好刀。</p>
現(xiàn)在，刀已出鞘，棋局…算是初步布下了。</p>
她沒有立刻前往安全屋，而是先找了一處偏僻無人的廢宅，換上了那套普通的細(xì)布衣裙，重新處理了手上的傷口，將草藥敷上。又就著準(zhǔn)備好的清水，服下了治療喉傷的藥材。</p>
做完這一切，她才戴上帷帽，低著頭，朝著安全屋的方向走去。</p>
那是一家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書畫鋪子，門面不大，客人稀少。沈未晞按照暗號，與看店的老人對上話后，被引到了后院。</p>
后院清凈雅致，絲毫看不出是暗衛(wèi)的據(jù)點(diǎn)。她被安排進(jìn)一間整潔的客房。</p>
關(guān)上門，沈未晞終于卸下所有強(qiáng)撐的鎮(zhèn)定，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她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到地上，抱著膝蓋，將臉埋了進(jìn)去。</p>
雙手依舊刺痛，喉嚨依舊灼痛，身體依舊冰冷。</p>
但心底那團(tuán)仇恨的火焰，卻因為今日初步調(diào)動了暗衛(wèi)的力量，而燃燒得更加熾烈。</p>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婚房內(nèi)搖曳的燭光，是陸明淵冰冷的微笑，是沈清婉惡毒的嘲諷，是棺木內(nèi)令人窒息的黑暗…</p>
還有，破廟里那個男人銳利審視的眼神。</p>
復(fù)仇之路，終于邁出了實質(zhì)性的第一步。</p>
接下來，就是等。</p>
等顧昭被安全接來。</p>
等永寧侯府的消息傳來。</p>
然后，便是她正式揮向仇敵的第一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