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寶華寺。</p>
千年古剎，香火鼎盛。清晨的陽光透過古柏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鐘聲悠遠，梵音低唱，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檀香氣味，令人心緒不由沉淀。</p>
然而，在這份莊嚴肅穆之中，卻混入了一絲不那么和諧的氣息。</p>
永寧侯府的馬車停在山門外，陸明淵率先下車，他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腰系玉帶，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恰到好處的憂郁與憔悴，博得了不少前來上香的女眷同情與憐惜的目光。</p>
他轉(zhuǎn)身，極為體貼地伸出手，攙扶著一身素白衣裙的沈清婉下車。</p>
沈清婉今日未施粉黛，眼圈微紅，一副我見猶憐的柔弱模樣。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陸明淵的手臂上，下車站定后，又似觸電般慌忙收回，低下頭，聲如蚊蚋：“多謝…姐夫�！倍说氖且桓笔囟Y避嫌、卻又情難自禁的做派。</p>
兩人在丫鬟仆從的簇擁下，低眉順眼，步履沉重地踏入寺門，徑直往早已打點好的后院禪房走去，準備稍事休息后，再進行那場為“亡姐”祈福的超度法事。</p>
“侯爺和二小姐真是情深義重啊…”</p>
“誰說不是呢，那沈大小姐也真是…唉，枉費侯爺和陸世子這般待她，竟做出那等丑事…”</p>
“可憐陸世子一片癡心，還要為她來祈福，真是…”</p>
細碎的議論聲在他們身后若有若無地響起。</p>
陸明淵和沈清婉交換了一個眼神，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一切都在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沈未晞那個絆腳石已經(jīng)被徹底鏟除，污名也成功扣上，而他們，則是世人眼中被背叛的受害者和重情重義的典范。</p>
很快，他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享受從沈未晞那里奪來的一切，以及七王爺許諾的錦繡前程。</p>
步入雅致清凈的禪房，屏退左右，只留兩個心腹丫鬟在門外守候。</p>
房門一關(guān)，沈清婉臉上那副哀戚的表情瞬間就淡了幾分，她走到桌邊，自顧自地倒了杯茶，語氣帶著一絲輕快：“總算清凈了。在外面裝得可真累人�！�</p>
陸明淵也松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小心隔墻有耳。父親吩咐了，這幾日務(wù)必謹慎，不能出任何紕漏�！�</p>
“知道啦。”沈清婉撇撇嘴，有些不以為然，“人都死了，還能出什么紕漏？難道她還能從墳里爬出來不成？”說著，她自己倒先被這個想法逗笑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p>
陸明淵卻沒有笑，不知為何，聽到“從墳里爬出來”這幾個字，他心頭莫名地跳了一下，眼前閃過沈未晞斷氣前那雙死死盯著他的、充滿怨恨的眼睛。他甩甩頭，試圖驅(qū)散這不適的感覺。</p>
“總之，做完這場法事，過些時日，風波平息了，我便向侯爺提親�！标懨鳒Y轉(zhuǎn)換話題，伸手握住沈清婉的手，語氣溫柔下來，“婉婉，委屈你再等些時日�！�</p>
沈清婉臉上飛起紅霞，嬌羞地低下頭：“只要能跟姐夫在一起，婉婉等多久都愿意…”她說著，目光隨意地掃過禪房內(nèi)的布置，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靠墻的那張紫檀木茶幾上。</p>
茶幾上除了一套茶具，還放著一本線裝的《金剛經(jīng)》，這是禪房常備之物，并無稀奇。</p>
但奇怪的是，在那本經(jīng)書的上面，似乎壓著一張小紙條。紙條的顏色與經(jīng)書封面相近，若不細看，極易忽略。</p>
“那是什么？”沈清婉有些疑惑地指了指。</p>
陸明淵循著她所指望去，也看到了那張紙條。他微微蹙眉：“許是寺中僧人留下的偈語或注意事項吧�！彼⑽刺谝猓瑢毴A寺的禪房有時會為貴客準備一些高僧的墨寶或開示。</p>
沈清婉卻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安。她起身走過去：“我看看�！�</p>
她拿起那本《金剛經(jīng)》，露出了下面壓著的那張質(zhì)地普通的宣紙條。上面用墨筆寫著一行字，筆跡清瘦，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冷峭之氣。</p>
當看清那行字的瞬間，沈清婉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干二凈，瞳孔驟然收縮！</p>
“彼岸花開，冤魂索債；佛前偽善，業(yè)火自燃�！�</p>
冰冷的十六個字，如同十六根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眼里，刺入她的心中！</p>
“啊——！”她發(fā)出一聲短促尖銳的驚叫，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甩開手，《金剛經(jīng)》和那張紙條同時掉落在地！</p>
“婉婉！怎么了？”陸明淵被她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急忙起身過來。</p>
沈清婉渾身發(fā)抖，手指顫抖地指著地上那張紙條，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滿是驚駭恐懼。</p>
陸明淵疑惑地彎腰撿起紙條，當他看清上面的字時，臉色也是瞬間大變！</p>
“這…這是誰寫的？！”他失聲低吼，猛地抬頭四顧，仿佛這禪房的陰影里藏著什么看不見的鬼魅！</p>
彼岸花…開在黃泉之路的花！</p>
冤魂索債…誰的冤魂？！</p>
佛前偽善…業(yè)火自燃…這分明是在直指他們在此地演戲，會遭報應(yīng)！</p>
一股寒意順著陸明淵的脊椎猛地竄上頭頂！他感到頭皮發(fā)麻！</p>
是誰？！是誰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還用這種方式來恐嚇他們？！</p>
是寺中的和尚？不可能！寶華寺的僧人絕不會寫這種東西！</p>
是侯府中有人察覺了？還是…還是…</p>
一個荒謬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鉆進他的腦�！y道真是沈未晞的冤魂…</p>
“不！不可能！”陸明淵猛地搖頭，試圖驅(qū)散這荒唐的念頭，但握著紙條的手卻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p>
沈清婉已經(jīng)嚇得淚流滿面，撲進陸明淵懷里，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大的恐懼：“姐夫…我怕…是不是…是不是她回來了…她來報仇了…”</p>
“胡說八道！”陸明淵厲聲喝止她，但自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定是有人裝神弄鬼！別自己嚇自己！”</p>
話雖如此，但他心中的驚疑和恐懼卻絲毫未減。這件事太過詭異！他們來寶華寺是臨時起意，這間禪房也是提前打點好的，誰會如此精準地在這里留下這樣一張紙條？</p>
對方不僅知道他們的行蹤，似乎還窺破了他們內(nèi)心的隱秘！這種被窺視、被洞悉的感覺，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不安！</p>
“我們…我們快走吧…我不想待在這里了…”沈清婉哭得梨花帶雨，是真的被嚇破了膽。那“冤魂索債”四個字，如同魔咒在她腦海里回蕩。</p>
陸明淵也是心亂如麻，哪里還有心思做什么法事。他強作鎮(zhèn)定，將那張紙條死死攥在手心，揉成一團，塞進袖中。</p>
“走！”他拉著沈清婉，臉色鐵青地打開禪房門，對外面候著的丫鬟仆從冷聲道，“二小姐身體不適，法事取消，即刻回府！”</p>
仆從們面面相覷，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見兩位主子臉色都難看至極，也不敢多問，連忙簇擁著他們匆匆離去。</p>
來時故作沉重的步伐，此刻變成了真正倉惶的逃離。</p>
坐在回府的馬車里，陸明淵和沈清婉都沉默著，臉色蒼白，彼此都能聽到對方急促不安的心跳聲。</p>
車窗外的陽光明媚，市井喧囂，卻絲毫驅(qū)不散他們心頭的陰霾和寒意。</p>
那張寫著偈語的紙條，像一道冰冷的詛咒，悄然纏上了他們。</p>
業(yè)火，似乎已在無聲無息間，悄然點燃。</p>
而與此同時，城南書畫鋪子的后院。</p>
甲一垂首稟報：“…消息已散出。寶華寺那邊，陸世子和沈二小姐已倉促離開，法事未成。”</p>
沈未晞?wù)驹诖斑�，聞言，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無波的弧度。</p>
很好。</p>
第一份“回禮”，看來他們收到了。</p>
她抬手，輕輕撫過窗欞。</p>
這只是個開始。</p>
父親，柳氏，我的好妹妹，好夫君…</p>
你們，可要撐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