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潮退

    ——歲安醫(yī)院——

    “我還沒有問你，這次來得這么早，是不是又坐夜車了？”

    春姨有些擔(dān)心，她很清楚，她和楚昭的關(guān)系，絕不能被楚家的其他人知道。

    所以楚昭每次來看她，都很不容易。

    “怎么會呢？”楚昭依舊握著春姨的一只手，不舍得放開。

    她回話時，看春姨的眼神也是亮閃閃的，乖巧到讓春姨根本不舍得，對她發(fā)一絲一毫的脾氣。

    “我是昨天下午，大概七點多吧，來到醫(yī)院附近的�！�

    “但我問了高醫(yī)生，他說您上午剛做了治療，下午休息的很早，讓我先不要去糾纏您�！�

    “促狹�！贝阂厅c點她額頭：“高醫(yī)生原話怎么可能是這樣的？”

    “被您看穿了。”

    楚昭唇角微彎，像盛了月牙：“總之您放心，我昨晚是在酒店休息的�！�

    “手機(jī)上還有憑證呢，我給您檢查？”

    春姨眼眉微揚，笑道：“好啊，來給我看看你昨天住得怎么樣�！�

    楚昭一愣，面上一苦，臉快皺成包子：“您還真查崗��？”

    “哈哈�！贝阂绦Τ雎�，抬手又揉了揉楚昭的腦袋。

    她家昭昭，明明這樣明媚妍麗，哪里就陰郁晦氣了？

    想到楚家那群人，春姨神情微黯：“你最近怎么樣？”

    “他們有再……”欺負(fù)二字還沒能說出，就被楚昭笑著打斷。

    “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了！”

    “春姨，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新畫的《小蝸今天也在找朋友》系列繪本，也有出版社聯(lián)系我了！他們還給出了一個很優(yōu)渥的價格，合作方式我也很滿意。”

    “這次上架如果反響好的話，還會翻譯成英、日、俄、西等多個語言版本，銷往多個國家呢�！�

    “真好。”春姨感嘆，眼底像是盈著光的湖面：“我們昭昭，找到了真心喜愛的事�！�

    “會越來越好的�！贝阂搪曇艉茌p，卻很堅定。

    她飽受病痛折磨，日漸消瘦的身軀里，于這一刻，卻仿佛涌現(xiàn)出無窮無盡，關(guān)于未來，關(guān)于美好的希冀。

    楚昭只要看著這樣的春姨，就真的可以再一次，又一次，生出對未來的盼望。

    她可以觸碰到幸福。

    她也有已經(jīng)握在手中的愛。

    楚昭笑著接話：“會好……”

    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楚昭抬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側(cè)頰，另一只手反應(yīng)極快地摸出手機(jī)。

    她偏過身子，模糊不清地道：“電話，我出去……”

    話未說完，楚昭就已經(jīng)背身起來，快步走出了房間。

    病房被重新關(guān)閉。

    春姨嘴唇動了動，面上的笑意，像白紙上褪色的筆痕，一點點地消失。

    她看到了。

    昭昭的面部在抽搐。

    如果不是剛受過刺激，還沒有緩過來。

    昭昭不可能，就以這樣糟糕的狀態(tài)來看她。

    這一次，又是誰傷害到了她？

    ————

    楚昭的嘴角乃至半個面部，都在狂跳中抽搐——

    楚昭已經(jīng)不敢去想，現(xiàn)在的自己是何種丑陋不堪的模樣。

    不能嚇到別人。

    她心中只剩下這個想法，出病房后深垂著頭，手顫了半天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將口罩戴到了臉上。

    丑態(tài)被遮掩，可生理性的抽搐并沒有停止。

    楚昭一路去了衛(wèi)生間，路過洗手臺前，那一整排透亮的鏡子時——

    她像是不能見光的鼴鼠，以最狼狽不過的逃竄姿態(tài)，縮躲進(jìn)了獨立的廁所隔間內(nèi)。

    楚昭后背抵著薄門，眼前大片大片的光斑，間歇不停地涌現(xiàn)。

    她深深喘息著，胸口悶堵的厲害，冷汗從額角低落，墜在她鼻尖，又滴落下來，在身前匯成一小片鮮明的水漬。

    好難受，不該逞強(qiáng)過來的。

    可她真的很想很想見春姨。

    好不容易能借著，楚望讓她送車的這個由頭，不惹任何人懷疑的過來看望春姨……

    錯過這樣好的機(jī)會，她真不知道還要忍耐多久。

    ……

    五分鐘？還是十分鐘？

    楚昭對時間的感知已經(jīng)模糊。

    等稍緩些，楚昭出了隔間，從包中取出隨身帶著的藥物，直接吞服了四粒。

    也許是藥物，但可能更多是心理上的作用，楚昭的情緒平復(fù)了許多。

    她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真切地笑過，也許久沒有和人說過這樣多的話。

    楚昭因為見到春姨，那過于高昂的情緒，在此刻，如同被浪潮吞沒的沙堡——

    潮退之后，原地只剩靜默的荒頹。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疲憊，灰暗，陰郁，狼狽——

    和春姨夸得明媚鮮妍，一點也不一樣。

    如果就以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回去，楚昭根本就沒有信心，能夠瞞過在她的情緒上，感知尤其敏銳的春姨。

    楚昭嘆口氣，出衛(wèi)生間后找了一條長椅。

    她解鎖手機(jī)，屏幕亮起的瞬間，一連串的未接電話通知便跳了出來。

    有楚望的，有二哥的，連大哥都有一條。

    楚昭看著這些，只覺得荒謬，又有些可笑。

    她在醫(yī)院急救的那一晚，手機(jī)都不曾有現(xiàn)在這般熱鬧。

    還有幾條短信，楚昭看也沒看，轉(zhuǎn)而打開了知博。

    昨晚她狀態(tài)不好，在歲安醫(yī)院住院部的樓下，渾渾噩噩地站到了凌晨，才找回了些許理智。

    到酒店后，楚昭才想起自己答應(yīng)讀者的更新，還沒有放上去。

    所以第一回，楚昭在凌晨一點半，這么晚的點更新了。

    也不知道她的讀者們，有沒有看到新劇情。

    楚昭點開個人界面，最新一話里，小蝸在大象先生的腳面，癱軟成了一攤液體。

    遠(yuǎn)遠(yuǎn)看著，原地像是只剩一只小小的蝸殼。

    大象先生用鼻子卷起它，將它高高托舉到面前。

    [當(dāng)你決心為我攀爬，并付諸行動時——]

    [你就已經(jīng)是我認(rèn)可的朋友了]

    大象先生這樣說道。

    楚昭點開評論區(qū)，點贊和留評比她預(yù)想的要多很多。

    【抓到一只凌晨還沒睡的太太！交出這只可愛的小蝸，就放你去睡覺！】

    【嗚嗚嗚我成年人就該看這些，上了一天班的社畜尸體暖暖的】

    【還是童話世界好啊，付出真心就會有回報，我們勇敢真誠的小蝸，永遠(yuǎn)不用害怕被辜負(fù)！】

    【好甜，大象先生真好，小蝸也好棒！太太的故事總是這么溫暖，不敢想象太太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會是一位多么美好的女孩子~】

    【加一！想和太太在現(xiàn)實中做朋友！聽說這個系列也快出版了，不知道能不能蹲個簽售會，好想見太太！】

    “……”楚昭握緊手機(jī)，心情一時變得很復(fù)雜。

    她一面因這些純粹的喜歡，而不可遏制地感到歡喜。

    一面卻覺得畏懼。

    童話只是烏托邦式的幻想，她是造夢的人，卻不是夢中的主人公。

    楚昭給前幾條評論挨個點贊后，又切換到了小號。

    [5月20日，晴]

    [如果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還能聽到一道肯定的聲音]

    []那一定是來自春姨]

    [是她讓我沒有徹底頹敗]

    [讓我對自己的人生，始終還能保有一點“我可以過好”的信心]

    [她是繩，是星，也是明光]

    [可她更瘦了，病痛在她身上具現(xiàn)，鮮明到像宣紙上的字墨]

    [黑白分明，載不住我的祈求，也容不得我的僥幸]

    [……]

    [我要怎樣才能留住她？]

    [我不知道]

    楚昭眉眼黯沉下來，她按下發(fā)送鍵，剛微合了眼，手機(jī)就震動起來。

    是一條新的來電提醒。

    “……商闕？”楚昭貓瞳微冷。

    楚芙的現(xiàn)未婚夫，給她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