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展風云多年混成了老狐貍,一眼瞥見總裁神色不豫,心下就有了計較。他當年肯送葉羽到宮闈之中去,就是想著讓葉羽在總裁心里有點感情,日后做事會留兩份情面。現在看來,總裁雖然表面上淡淡的,實際上還是對對這孩子有些感情的。展風云有時故意在他面前教訓葉羽,總裁都忍不住要攔,何況是眼下葉羽都要活不下去了呢。
所以他對費吉斯無可不可的笑了笑:“也難說,我家孩子看上去還好,其實心里非常犟。他是那種典型的寧死不屈,腦子一根筋的。”
費吉斯也笑:“羽哥兒怎么這樣,他覺得咱們不會救他嗎?”
展風云淡淡的反駁他:“要是還受得了那份罪,誰會去尋死?”
其實割脈這個步驟是他們計劃好的,展風云原本來就是想和總裁說這件事,當下又改了主意,權當葉羽是受不了逼供才尋死的�?偛貌恢廊~羽在牢里的具體情況怎么樣,只是籠統(tǒng)知道一定是受罪,現在一聽竟然把好好一孩子逼得要尋死的地步,心里就是微微的有些不好受。
一點微微的疼,細細密密的纏繞上來,一開始渾然不覺,到疼痛時才覺得近乎窒息。
葉羽給他的感覺一直是有些纏綿的,也不知道一個男孩子怎么會給人這樣的感覺,不是那樣明快,是有些柔和又有些陰狠,如同透明的青瓷,觸手卻是溫軟的。
K先生知道葉羽在外面是個生殺予奪、不給半分情面的人物,也知道他待下過于嚴苛,風評甚惡�?偛眠保持沉默,一方面是放任,更多的則是權術。葉羽這樣的性格注定了他上不了位,如果他能坐到軟硬兼施、恩威并重,那倒真是王者之相了。
那不論是對保洛還是對羅皓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這樣嚴苛性格的一個人,怎么會讓人覺得,……覺得纏綿,風致,甚至旖旎?
他曾經在葉羽半醒不醒的時候,跟他說:“你要是我兒子,這片江山就保準是你的了�!�
葉羽立刻清醒,挑起尾稍帶吊的眼睛,沉默半晌,突而一笑說:“我怎么敢�!�
總裁笑道:“就是,逗你玩兒呢�!�
這孩子打了個哈欠啪的一聲倒回床上去,不一會兒就呼聲震天。
當時的種種一時都清晰印在腦海里,近十年來的所有愉快回憶,竟然都好像和羽哥兒有關。捫心自問的話,一開始可以說是中年男人對年華正盛的少年有種知慕少艾,后來多少情分放進去,只有他自己知道。
K先生想著,羽哥兒跟了自己十年都沒受過這么大罪,心里這么慢慢的琢磨了一會兒,就有些發(fā)狠的意味。他心說我KCMP百年的基業(yè),就算是硬動手帶回來這么個人,那又能怎么樣?
葉羽醒來的時候發(fā)覺自己腳腕被銬在鐵的病床角上,不由得在心里問候了一句朱慶國的媽媽和姥姥。
病房里一片毫無生氣的白色,襯得床頭上鮮紅的血袋猙獰奪目。房門緊緊鎖著,落地窗簾后隱約透出一點模糊不清的光,不知道是什么時間了。
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拉住輸血管,狠力一拽。
嘩啦一聲脆響,吊瓶摔到地下打得粉碎,血袋啪的一聲掉在床邊上,幾滴血飛濺出來落在床單上,葉羽很有閑情的想,倒是看上去有點白雪紅梅的意味。這時一個護士從門口探出頭,只看了一眼就白了臉色,匆匆返身去叫人,不多一會兒醫(yī)生和警察就一擁而入,度野也跟在后面匆匆進來,一看就是一愣。
葉羽向他冷笑:“好歹是幾年的哥們,連死都不讓死,度野我算是認識你了!”
這是他羈押以后第一次對度野主動說話,原本想說些更刻薄的,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度野臉色不變,叫人給他重新上吊瓶血袋。一個護士在葉羽手背上扎針,忍不住偷眼看這個年輕的重犯,只覺得這人怎么這么好看卻又這么可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惋惜。
一般人往往對殺人犯、搶劫犯之類覺得危險可怕,要是這類罪犯受審,也不會有人覺得可憐,只會覺得罪有應得。而像軍火走私這類事,即使在警方眼里看來再怎么罪大惡極,一般老百姓也不會有什么真實的體會,怎么說都是里生活太遙遠了。對于葉羽這樣年輕好看的男孩子,更多的人會覺得惋惜甚至同情。實際上走私、尤其是軍火違禁品走私,是更危險、危害更廣的一個行業(yè),和殺了一個兩個人之類的殺人犯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么度野冒著這么大危險去KCMP高層臥底,在葉家兄妹都真心視他如家人的情況下,仍然沒有變節(jié)的原因。他不是沒有愧疚甚至痛苦,然而他們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背叛和被背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永遠都沒辦法對每個人忠誠,‘沒有一條路可以通向所有人的幸福’。
人都散去以后度野遲疑了一下,沒有走,而是輕輕掩上了病房的門,站在病床前看著葉羽,低低的說:“對不起�!�
葉羽原本頭埋在枕頭里,聞言翻了個身坐起來,雖然有些疲憊,卻還能支撐。
他反問:“對不起誰?是我還是葉華,你的未婚妻?”
度野闔上眼。
“我問你,”葉羽說,“度野,你有沒有愛過葉華,哪怕一點點?”
“……”
“你有沒有想過,她很愛你,愿意什么也不要的跟著你?”
“……”
葉羽冷笑一聲,不知道為什么姿態(tài)有些頹然,“那你接近她,完全是利用她?”
度野突而開口低聲說:“不是。”
“還有什么?”
度野又不說話了。
“……我真的很鄙視你,”葉羽非常清晰的說,“即使是朱慶國我都沒這么鄙視他。他至少還是忠于職守,而你呢?你的忠誠建立在什么之上?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像葉華這么愛你了,而你用她給你的所謂事業(yè)當了祭品。度野,我要是你,就從這樓上跳下去。真恥辱�!�
度野搖頭:“我不是這么想……”
“我這幾天在牢里,想了很多,”葉羽說,“我是做過很多錯事,也殺過人,要是真的被槍決或終身監(jiān)禁什么的也是罪有應得,上訴都犯不著。要是我這輩子不得善終,那也沒什么奇怪,是我該的。可是你呢,你又比我高貴多少?你只是司法系統(tǒng)的忠誠機器里一個可憐的犧牲品而已。要是說虧心事,你做的不比我少!”
“我對不起葉華,”度野頓了頓,突而抬手在額上撐著,“可是我真的,……我本來不想傷害她的,……”
“本來之類的話,只有懦夫才會說。”
葉羽冷冷的笑了笑,“不過也是,在你眼里我們這一行的都是罪該萬死該下十八層地獄,如果葉華是個普通身家清白的女孩子,你會這樣對待她嗎?……歸根結底你也是戴著有色眼鏡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并且自命不凡的家伙而已。你甚至比我們還要卑鄙,還要殘忍!”
度野突而高聲道:“要是她那樣我就娶她了!”
他態(tài)度突然這么堅決,葉羽倒是有剎那間的錯愕。
“我沒有要利用她的什么意思,……”仿佛那句話用了他很大的勇氣一樣,度野聲音又低下去。他臉相一貫冷峻嚴肅,這時候卻隱隱有些碎裂的痕跡,“如果有一天能彌補她什么的話,我真的愿意去彌補。你不會體會到這種感覺的�!�
葉羽久久的看著他,不發(fā)一言。黯淡的光線中漂浮著細小的灰塵,看上去就像是在緩緩起舞。他們就這么面對面的靜默著,很久以后葉羽都能回憶起那個陰霾的午后,他這么真切的體會到原來他還是個人,還會呼吸,也會疼痛難當。
葉羽低聲道:“你走吧,說這些都沒用了。從此以后,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你吧�!�
度野逃離一般返身離去,又被葉羽叫住了:“度野……”
他看向葉羽,葉羽的眼神很痛苦,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做了什么決心后的堅定。
他說:“GIVE
ME
A
HUG...PIEASE...”
度野走過去,俯身和葉羽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那時他們兩個第一次這么毫無距離,也是最后一次。
突而度野僵了一下松開手,葉羽那只完好的手拿著度野的配槍,緊緊抵在他身上。這一切都發(fā)生在剎那之間,說是電光火石也不為過,葉羽俯在他耳邊命令道:“不準出聲!解開我腳上那個銬子!”
第
40
章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一半下去和朋友喝酒,精神興奮過度,打開電腦寫新章,把鼠標從樓上摔了下去。后半部分的感覺前半部分相差怪多的!
度野剎那間有些錯愕,隨即回過神來,一聲不響的從口袋里拿鑰匙解開了手銬。葉羽腳是光裸著的,他也來不及找鞋子,光腳就下了地,一手牢牢鉗著度野肩膀,一手拿槍抵著他腰上,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門。
“不許出聲,否則你知道我會開槍�!比~羽在他耳邊低沉而兇狠的說了句,度野微微偏過頭來看著葉羽的眼睛,輕聲問:“你打算走到哪去?”
“回我該回的地方去,”葉羽說,“這是你們的世界,跟我沒關系。”
度野看著他的眼睛,那樣的幽黑明亮,仿佛自己人生里曾經最璀璨的星子。
他突而覺得心里很難受,非常的難受,那種疼痛甚至讓他難以呼吸。
這時是午后,警局醫(yī)院里的走廊上沒有什么人,他們一路搭乘電梯向下走。誰料電梯在中間停下來,一個醫(yī)生走進來,見了電梯里重案犯拿槍脅迫警察,不由得一驚。他剛想叫,被葉羽一把拖進電梯來當場一掌劈昏過去了。
度野微微冷笑:“一樓大廳里無數醫(yī)生警察,你打算一個一個都劈昏過去?”
“不勞你操心�!比~羽狠狠拿槍口一頂,聽見度野喉嚨里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快點!”
度野避開眼睛,只聽身后悉悉索索,大概在一分鐘之內葉羽就把那個可憐的醫(yī)生外衣扒光,套在了自己身上。
度野回過頭的時候看見葉羽一手扣著白大褂的扣子,那只手才被割了脈,抖得厲害,根本扣不上。他臉色非常難看,蒼白的像鬼一樣。度野看了他一會兒,說:“我來�!�
他伸手去從上到下把衣服扣子扣齊全了,起身看著葉羽,剛想說什么,電梯叮的一聲停了下來。
不是一樓大廳,而是位于大樓中間一層的住院部,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后以一種看上去親密過度的奇異姿態(tài)走出電梯,轉到一個沒人的拐角,葉羽突而靠在墻上,足足有一分鐘什么話都沒說,只是不停的喘息著。
度野能感覺到他拿槍抵著自己的手在發(fā)抖,指尖沒有一點血色,甚至有些發(fā)紫。葉羽左手腕上的割傷在不停滲血,已經把白大褂的袖口染上一片血紅。
然而度野沒什么異動,只是靜靜地站著等他回過這口氣來。葉羽槍法算不上最好,可是也是很不容小視的。展風云當年好美酒好佳人好開快槍,葉家兄妹都承襲了一手好槍法。況且度野心里知道,憑葉羽現在對自己咬牙切齒的程度,也許是寧愿再被抓回去也要先一槍斃了自己。
葉羽緩過一口氣,說:“手機�!�
度野不動聲色的把自己手機交過去,葉羽撥了一個號碼,說:“我在住院部電梯門口的轉彎上,后面就是洗手間,和度野一起,我拿著他的槍。你們在什么地方?”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聲:“KCMP來的人在向你們的方向包抄,真是包抄!您看見就知道了。我立刻就趕過去�!�
度野手機聲音很大,他清清楚楚聽見那邊傳來的是肖紅的聲音,不由得臉色一變。
“很奇怪吧,”葉羽把手機裝自己口袋里,有些諷刺的笑著,“只許你在KCMP臥底,不許我們派人在警方內部臥底嗎?”
“只是很難想象是肖紅而已�!�
“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連你都有可能想讓我死�!比~羽突而打住了話音,“——有人來了�!�
他拽著度野一轉身躲進洗手間,擠進一個小隔間里反鎖上門。門外走廊上傳來一群人的腳步聲,緊接著刺耳的警報傳遍整座大樓。
葉羽心里一沉,這么快就被發(fā)現了。
“……不在這里�!薄澳沁呉矝]有�!薄俺隹谝呀浄怄i,他們應該就在這幾層樓,……”
度野忍不住去看葉羽的臉色,只見他抬眼望著頭頂天花板上的空調管道,皺著眉,大概是咬了咬牙,說:“你上去!”
“來不及了,他們也會發(fā)現的�!�
“上去!”
度野站在抽水馬桶蓋上擰下空調管道的蓋子,手撐著上面,一提氣翻了進去。葉羽緊隨其后,在側身進入管道的時候他眼前一花,只覺得氣血上涌,險些摔下去。度野伸手緊緊拽住他,匆忙之間沒注意拽的是他左手,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覺得滿手鮮血,炙燙入骨。
葉羽一聲不響的側躺在管道里,只聽下面人聲沸騰了一陣子之后又散去了,度野叫了兩聲他名字,葉羽微弱的嗯了一聲。
“我有時候覺得你真是個不怕死的人。”
葉羽哼了一聲:“我最怕,沒人比我更怕�!�
度野匍匐在他前方,看不到葉羽什么表情,他心想這樣也好,葉羽也看不到自己的臉。
不然的話,會覺得很狼狽的。
他們兩個人在空調管道里呆了一陣子,葉羽決定要往前爬。度野心知前方是通向樓外的,可是他們這是在八九層樓之上,即使順著管道爬出去又能怎么樣?難道順著下水管道滑到地面上去不成?
他把這個疑問說了,葉羽給肖紅打了個電話,也不知道說了什么,轉而叫度野繼續(xù)前進,什么話都別多說。
這真是匍匐前進,見過中央空調管道的人都知道那有多狹窄,他們兩個都是削瘦體型,可是畢竟是兩個成年男子,進去了只能趴著,一點一點的用手肘借力向前爬。
過了一會兒度野忍不住問:“你還好吧?”
葉羽的聲音從腳后傳過來,嘶啞微弱:“不勞你費心�!�
度野短促的笑了笑,“葉羽,我有時候真覺得你像個小孩子似的�!�
“……”
“可惜不能拍下來,不然我們這樣子一定很有趣。”度野頓了頓,“我倒是沒什么,你大少爺恐怕還沒這么難看過吧�!�
“……也不是沒有,”葉羽的聲音很平靜地傳過來,“比這難看一萬倍的都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