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本以為這句話就能打消兩個丫頭發(fā)瘋了,沒料到白雪臉嚴(yán)肅的問道:“那咱們要不要想法子問老爺那頭討點(diǎn)來,老爺應(yīng)當(dāng)也會分得點(diǎn)�!�
倒弄得姜梨哭笑不得。
正是團(tuán)亂麻的時候,明月從外面走進(jìn)來了,笑著道:“白雪,這里有你的信。”
白雪聽,高興極了,白雪的家信來的并不頻繁,有時候兩三個月才能等到封。他們家里沒有認(rèn)字的,要寫信得去幾十里以外的莊子,找潤筆先生來代勞。家又窮,每寫封信,得要串銅板,所以很是珍惜。
這些日子,白雪也跟姜梨認(rèn)了更多的,拿著信就高高興興的躲在角落里去看了。桐兒望著白雪的背影,道:“她這回可是高興了,前幾日還跟我說,都快年關(guān)了,還沒收到家信,怕是家里都把她這個女兒給忘了。眼下可算是放了心,家里惦記著呢�!�
姜梨笑笑,身邊人覺得高興,她自然也是為之喜悅的。
過了會兒,白雪看完信回來,姜梨見她笑嘻嘻的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家里切都好,桐兒打趣道:“怎么這般高興?跟撿了銀子似的�!�
“我嫂子給我新添了個侄子�!卑籽┬Φ溃骸斑@是喜事哩。”
“確是喜事”姜梨聞言也高興,就道:“等會子我去拿點(diǎn)銀子,你托人給你家捎回去,當(dāng)做是喜禮。”
白雪忙擺手道:“不行,姑娘平日里已經(jīng)很照應(yīng)奴婢了,況且家里如今也夠吃喝的�!�
“這是我的心意,你若是拒絕,反而說不過去。”姜梨堅(jiān)持。
“姑娘賞的,就拿著唄�!蓖﹥阂矂竦溃骸叭蘸笾灰浿媚锏暮�,對姑娘忠心就行了。”
白雪想了想,大約覺得自己若是再推辭反而顯得不識好歹了,就慚愧的笑道:“奴婢替哥哥嫂子謝謝姑娘的心意。”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道:“對了,姑娘上次問奴婢家鄉(xiāng)可有個叫海棠的姑娘,奴婢的家人直在打聽,這次信里也寫了,有消息了�!�
姜梨怔,下子站起身:“你說什么?”
桐兒和白雪被她嚇了跳,沒料到姜梨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白雪很快意識到,這個叫海棠的姑娘的消息對姜梨來說應(yīng)當(dāng)很重要,反正信里都是些家常,沒啥不能給人看的,便將手的信遞給姜梨:“都在信里寫著,姑娘看看�!�
姜梨迫不及待的展開信來看,桐兒立在她旁邊,眼尖的瞧見姜梨的手竟然有些發(fā)抖,桐兒心奇怪,信紙輕飄飄的張,姜梨如何拿不穩(wěn)?
姜梨卻是難掩心的激動。她身為薛芳菲的時候,因著被永寧算計,被軟禁在府,背負(fù)著罵名,隱隱察覺到此事可能是場陰謀。緊接著她的兩個貼身丫鬟被沈母找了個由頭打死,姜梨甚至沒來得及阻攔,去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具尸體了。剩下的兩個,則被姜梨以偷盜的罪名,偷偷“趕”出府去。
沈母知道消息的時候趕回來質(zhì)問她,她抵死也不肯開口,只說是丫鬟拿了她的錢財自己跑了。沈母無奈,只得報官,但官差搜尋了周圍,也沒找到兩個丫鬟的蹤跡,便也只能作罷。
當(dāng)時薛芳菲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以沈家的習(xí)性,無論其有沒有陰謀,他們既然認(rèn)定自己做了“丑事”,就必然會發(fā)作自己的身邊的丫鬟。這些丫鬟都是從小跟著自己長大的,親如姐妹,死者不能復(fù)生,活著的卻也許能謀得線生機(jī)。只要杜鵑和海棠逃出去,自己就不算連累了他們,日后也許有機(jī)會,還能再謀前事。
誰知道這別,就是永遠(yuǎn)。
看到白雪第眼開始,雖然白雪的模樣并不好看,但她力氣大,能簡單的認(rèn)識幾個字,最重要的是她來自棗花村,那是海棠的家鄉(xiāng),姜梨就懷著僥幸的心想著,若是能從白雪這里得來海棠的音訊,對她來說也是件好事。
不過姜梨曉得,這可能實(shí)在是太小太小了。雖然沈家人不知道海棠的家鄉(xiāng)在何處,但未必永寧公主不會用手段查出來。如果永寧公主也知道此事,稍加派人手追查,海棠和杜鵑到底是兩個弱女子,天下雖大,怕是也難以藏身。
本來是十分渺茫的希望,如今卻驟然得了音訊,告訴她這希望可能是現(xiàn)實(shí)的。姜梨心的欣喜就如當(dāng)初知道薛懷遠(yuǎn)還活著般,已經(jīng)難以掩飾自己的表情。
她飛快的看信,目十行,看著看著,目光卻沉了下來。
好事總是伴隨著壞事,白雪的家人在信里說,之前白雪讓她們打聽的,在棗花村村西米鋪旁,的確有戶人家的女兒叫海棠。只是那戶人家爹娘早就死了,如今只有兩個少年,聽聞他們的姐姐,就是叫海棠的那個姑娘多年前就跟官家小姐做丫鬟了。
前幾個月,棗花村來了個姑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和那兩個少年是什么關(guān)系,就住在少年家。白雪家的偶爾有次經(jīng)過,聽到那兩個少年喚那位姑娘叫姐姐,便猜測是不是白雪之前讓打聽的海棠。
不過,白雪按照姜梨所描述的告訴自家人,那位海棠姑娘高高瘦瘦,白白凈凈,模樣生的挺好,這位新來的姑娘卻不是。雖然算是高瘦,容貌卻奇丑無比,尤其是面頰上有兩道長長的刀痕,皮肉都翻出來,十分可怖。信的末尾,白雪爹還很奇怪,想說如果這位臉上有疤的姑娘都能做官家小姐的丫鬟,那白雪能做大官兒小姐的貼身丫鬟,也就不足為奇了。
姜梨幾乎要抓不住手的信紙,她定了定心神,又將信看了兩遍,尤其是有關(guān)海棠的部分,仔細(xì)看了幾遍,心越發(fā)確定,此人十有**就是海棠。
但海棠怎么會變成如此模樣?杜鵑又去了什么地方?白雪爹在信里提到棗花村來了個陌生姑娘,只是人,并非兩人。而當(dāng)時她是讓海棠和杜鵑起逃走的,杜鵑無依無靠,不可能去別的地方,定會和海棠在起。但現(xiàn)在只剩下海棠人,難道杜鵑……姜梨不敢往下想下去,尤其是得知海棠容顏盡毀,更是讓她忍不住胡思亂想。這兩個丫頭莫不是遭了毒手?亦或是在逃跑路上遇到了不好的事?越想越是難以釋懷,姜梨的臉難看極了。
桐兒和白雪都極少看見姜梨這般神情,不約而同的瞅了瞅?qū)Ψ�,都是頭霧水。尤其是桐兒,她幾乎是和姜梨起長大,姜梨什么事情她都知道。但她從來不知道有個丫鬟叫海棠,更不知道海棠和姜梨是什么關(guān)系,竟然能讓姑娘的情緒牽動至此,心對這個素未蒙面的海棠更是好奇起來。
姜梨道:“白雪,你去準(zhǔn)備下,我去葉府趟�!�
“��?”白雪愣,提醒道:“姑娘,您今天已經(jīng)去過葉府了,您剛剛從葉府回來�!�
姜梨這才回過神,是了,她今日已經(jīng)去過葉府了,雖然實(shí)則是在國公府呆了大半天,但在姜家人眼里,姜梨早上出門就去了葉府,到了傍晚才回來。這會子又要出門去葉府,怎么也說不過去的。
姜梨按了按惡心,她這是被急糊涂了,就道:“那明日早去葉府�!彼仨毜帽M快讓人去趟棗花村,把海棠接到燕京城來。來她不知道海棠是什么情況,呆在棗花村未必安全,倘若她能找到海棠的蹤跡,永寧公主也定能。二來,如果沈玉容和永寧的奸情揭露,當(dāng)年薛芳菲私通案另有內(nèi)情真相大白,要指證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合謀殺氣滅嗣,海棠是很重要的人證。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要接海棠回來。想來想去,她在姜家沒有可用之人,只能去葉家借人了。葉明煜畢竟有的是江湖兄弟,只要葉明煜的人去接海棠,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問題。
“姑娘,您沒事?”白雪小心翼翼的問。
“沒事。”姜梨勉強(qiáng)對她笑了笑,“白雪,這封家書,我替你燒了�!�
白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憑姑娘處置。”她雖然不知道那信里的東西究竟有多重要,但看姜梨的神情,有關(guān)那位海棠姑娘的消息想來不是件簡單的事。既然自己不清楚,就讓姜梨來處理。
姜梨走到火爐邊,將信扔了進(jìn)去,親眼見著火苗爬高,將信紙吞噬的什么都不剩,這才輕輕松了口氣。
她重新在書桌前坐了下來。
大約是經(jīng)過方才的震驚,這會兒反而平靜下來,也就意識到了自己思考的不妥。
葉明煜固然是江湖人士,但因?yàn)樽约旱年P(guān)系,只怕永寧公主的人也盯著葉府,旦葉明煜有什么動靜,永寧公主肯定會派人尾隨,這樣子,難免會暴露海棠的存在。況且如果葉明煜親自去棗花村,葉府就無人照看薛懷遠(yuǎn),如果永寧暗使絆子,薛懷遠(yuǎn)遭遇毒手也難說。要是葉明煜不親自去棗花村,其他人姜梨也信不過。
最重要的是,葉明煜固然武功高強(qiáng),但對上永寧找來的殺手,勝負(fù)也難說,倘若兩敗俱傷,葉明煜因此有個閃失,姜梨也會后悔不已。她是真心喜愛這個舅舅,也希望葉明煜能康健的直好好的。
找葉明煜不妥,找誰比較好呢?
姜梨正在猶豫的時候,指尖碰到袖的瓷哨。
對了,她還有趙軻。雖然趙軻只有人,但趙軻是國公府的人,今日姬蘅還與她說話,讓她盡情吹哨子來著。如果葉明煜有可能應(yīng)付不了永寧公主的殺手的話,換了國公府的人,情形就大不樣了。姜梨非常能肯定,來國公府的人不會讓此事泄露出去,二來便是真的泄露了,路上對峙起來,永寧的人馬也對付不了國公府的人。
想來想去,找趙軻去做這件事,或者說,找趙軻,讓趙軻去找信得過的人去辦這件事,是最好的選擇。
這件事唯不好的便是,姬蘅就知道海棠的存在,心肯定也會疑惑她與海棠的關(guān)系,為何要調(diào)查海棠,總會查出她和薛芳菲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但做事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后之事日后再說,眼前,她必須找到海棠。
姜梨吹響了哨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驚見
趙軻來的很是迅速。
大約是沒料到還沒到深夜,姜梨就吹響了哨子,他應(yīng)該還在做別的事,身上還帶著外頭的雪花和草渣。站在窗前,道:“二小姐。”
“趙軻,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去做�!苯婵聪蛩�。
趙軻不由得愣,姜梨歷來使喚他的時候,都擺出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理直氣壯的模樣。趙軻也由開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后來也就麻木了。大人都下了令讓他只管服從就是,他還能說什么?
但今日的姜二小姐,語氣里幾乎有了懇切的意味。她的神情也不如從前般自然,反而是有幾分焦急,還有祈求。
雖然國公府出來的人都心硬如鐵,但看到姜梨的目光時,趙軻心還是感嘆聲,難怪大人這般冷酷無情的人也會屢次對姜二小姐縱容,當(dāng)這位小姐露出祈求的神色時,會讓人生出種錯覺,仿佛只要拒絕了她,就是十惡不赦的罪過似的。
“大人吩咐過了,二小姐的要求,屬下只管去做。”趙軻呆板的回答。無論內(nèi)心怎么想,他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
“我的丫鬟白雪,家鄉(xiāng)在棗花村。你能不能去……或者說你能不能找些人去棗花村,替我去接位叫海棠的姑娘回燕京城?”
趙軻疑惑的看向姜梨。棗花村在什么地方?他從未去這么奇怪的地方執(zhí)行任務(wù),而姜梨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去接位姑娘?他又不是車夫!現(xiàn)在姜二小姐連車夫也并讓他做了么?可是國公府的月銀并沒有增多!
“此事……屬下要問過大人�!壁w軻道。
姜梨了然,她知道這件事肯定趙軻會告訴姬蘅的,事實(shí)上,她讓趙軻做的每件事,最后都會傳進(jìn)姬蘅的耳朵,畢竟姬蘅才是趙軻的主子。但是這次,海棠的事旦被姬蘅知曉,以那個男人的智慧,未必不會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
至少她和薛家并非表面上全無聯(lián)系,或許淵源頗深這件事,姬蘅是早就知道了的。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不愁,這個時候,姜梨反而生出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來,她道:“隨意�!�
趙軻又是陣驚異,姜二小姐既然不讓其他人去做,反而讓國公府的人去做,必然是件很機(jī)密的事。卻不怕被姬蘅知道,難道大人和姜二小姐已經(jīng)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等等,難道姜二小姐也成了大人的手下?手下與主子之間,自然是不必隱瞞什么的。
姜梨并不知道面前的侍衛(wèi)心有如此多的把戲,她只道:“不管你如何告訴你家主子,但是,旦你家主子同意,請你定在最短的時間里將她接回來。在這路上,可能遇到仇家追殺,也許對方陣勢也不小,萬望切小心,千萬要保護(hù)海棠的安全�!�
她說的鄭重其事,開始沒當(dāng)正事的趙軻也感覺到了姜梨的緊張,他意識到這件事對姜梨來說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件事,當(dāng)下也不敢小覷,便道:“屬下知道,今晚稟告大人,明日早回報姜二小姐。”
姜梨點(diǎn)頭。
趙軻消失在窗外了,白雪和桐兒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只是努力的望風(fēng)守好門窗,小姐院子里出現(xiàn)個陌生的男人,傳出去是要出事的。
姜梨關(guān)上窗,也掩上了窗外的風(fēng)雪,顆心跳得很快。
如果切順利,如果趙軻能夠離開,很快,至多十幾日后,她就能看到海棠了。
她前生的姐妹。
……
國公府里,很快,紀(jì)得到了趙軻傳來的消息,將此事字不落的告訴了姬蘅。
陸璣正在姬蘅的書房里,與姬蘅商議事情,聞言就道:“怎么姜二小姐白日里在這不提,晚上回去反倒吹起了哨子?”
“據(jù)說是晚上得了信件,臨時決定的�!奔o(jì)答道。
“海棠……”姬蘅坐在椅子上,大紅的衣袍及地,幽暗燈火照亮了袍角的金線,像是溢動的華彩,他指搭在信紙上,似是無意識的輕輕叩擊,片刻后道:“趙軻留在姜家,紀(jì),你挑幾人,讓人棗花村走趟。”
紀(jì)領(lǐng)命而去。
紀(jì)離開后,陸璣撫了撫胡子,奇道:“這海棠和姜二小姐又有什么關(guān)系?如果說桐鄉(xiāng)好歹還在襄陽,葉家也在襄陽,硬扯的話姜二小姐也能和桐鄉(xiāng)扯上關(guān)系,但棗花村……就實(shí)在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了。”
況且聽這個名字,陸璣在腦子里搜尋圈,聽也沒聽過,想來是很小的鎮(zhèn)子上的農(nóng)莊。而姜梨如此鄭重其事的請求,定然不會那么簡單。說起來,上次在桐鄉(xiāng)也是,那惜花樓的瓊枝看起來也和姜梨毫無關(guān)聯(lián),但姜梨就是憑著瓊枝的口信,才得知了薛懷遠(yuǎn)的狀況。
她好像總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既然如此,這個被姜梨放在心上的海棠,或許也和什么重要的事有關(guān)。
“等人到了就知道了。”姬蘅漫不經(jīng)心道,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問:“成王那邊有動靜了沒有?”
“最近這些日子頻頻約談朝臣,密探來報,商議密謀事。只是內(nèi)部分成兩派,派主張逼宮,派主張徐徐圖之。時僵持不下�!�
“僵持不了多久了�!奔м枯p笑聲,“他沒那么有耐心�!�
“倘若年關(guān)過后,明年,至多再多年,成王舉事,大人是否插手……”陸璣問道。他問的也不甚明朗,其實(shí)跟著姬蘅很久,但有時候姬蘅心里想什么,接下來的布局,陸璣看的也模模糊糊。
“不用,他贏不了�!蹦贻p男人懶懶的把玩手折扇,折扇開合,繁麗的牡丹層層疊疊盛開,映照著他的臉越發(fā)深艷。他玩味笑:“小皇帝等了這么多年,就等那日�!�
“我也等那日�!彼聪虼巴�,窗外是濃重的墨色,能聽見風(fēng)呼呼的吹響,他琥珀色的眼眸也被夜色映的漆黑,又或許是他眸的情緒暗下來。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然而在溫柔之,又含著種刻骨的冷酷。
“等蛇出洞�!�
……
第二日,得了趙軻消息的姜梨,總算是放下心來。姬蘅答應(yīng)派人替她去接海棠。
昨夜的翻來覆去夜未眠,到了今日,終于有了卸下重?fù)?dān)之感。姜梨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來,看著清風(fēng)明月兩個小丫鬟掃雪。
她意識到,自從去了桐鄉(xiāng)趟,她與姬蘅的關(guān)系,便成了種非敵非友的狀態(tài)。他口口聲聲要自己的性命,因此姜梨在面對他的時候,也沒有太多顧慮。如今想想,許多事情,都是托姬蘅出手相助,才會完成的如此順利。
不管是姜玉娥事也好,薛懷遠(yuǎn)事也好,沖虛道長和眼下的海棠,每樁都有姬蘅在其插手。原本不入戲的人,卻至始自終都陪她身在戲,姜梨并非鐵石心腸之人,相反,薛懷遠(yuǎn)從小就教導(dǎo)她知恩圖報。姬蘅所做的切,她看在眼里,態(tài)度不冷不熱,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畢竟如今局勢太復(fù)雜,而姬蘅也不簡單。
欠了人情,就定要還。她暫時不知道以自己微薄之力,能夠幫得上姬蘅什么忙。但想著,日后姬蘅要是真有難處,她必然不會隱藏。這和她的性命在姬蘅手上無關(guān),只是單純的感謝。
倘若永寧和沈玉容得到懲罰,除了薛懷遠(yuǎn)之外,她就真的沒有任何遺憾了。
姜府里,姜梨輕松的同時,有人卻不如何輕松,這人便是瑤光筑里的姜幼瑤。
自從季淑然死后,姜幼瑤的生活,就如從天生跌到了地下。姜家的下人且不說是不是見風(fēng)使舵,但季淑然做的那些事,當(dāng)日整個府里的下人都是知道的,對季淑然的女兒,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雖然平日里也不曾怠慢了禮數(shù),但姜幼瑤好幾次都分明看見了他們用飽含深意的眼光看著自己。她曉得那是什么眼神,那是瞧不起,輕蔑的眼神。
姜幼瑤氣的快要發(fā)瘋了,她如從前般任性的發(fā)作幾個看不順眼的下人,卻被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嚴(yán)厲的責(zé)備。從前姜幼瑤驕縱任性,只當(dāng)是年紀(jì)小女兒家天真爛漫,如今有了季淑然的前車之鑒,眾人未免會將姜幼瑤的舉動同季淑然的惡毒心性結(jié)合起來。倘若姜幼瑤也學(xué)會了季淑然的惡毒心性,那她的這些舉動,就絕不是任性而已了。
這對姜幼瑤來說,卻是姜元柏和姜老夫人是因?yàn)榧臼缛坏年P(guān)系,不再疼愛她了,甚至厭棄她。整個姜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事實(shí)上,別說是她了,連姜老夫人對姜丙吉,也不復(fù)從前的寵溺,變得嚴(yán)厲起來——子嗣不能從根子上長歪了,季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這樣的境況下,姜幼瑤度日如年。
她曾給季家寫過信,希望季彥霖能讓人接她回季家。既然姜家不待見她,季家自然能幫她�?蛇t遲都沒有回信,姜幼瑤懷疑信被老夫人攔了下來。她什么都不能做,外面到處都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還傳言她不是姜元柏的女兒,是季淑然和柳才的私生子。樁樁件件,讓姜幼瑤幾乎窒息。
這個時候,她甚至羨慕起給寧遠(yuǎn)侯府周彥邦做妾的姜玉娥來。就算是做妾,也能嫁給心上人。周彥邦那般溫柔,定會體諒自己,會安慰自己。想到這里,姜幼瑤又不由得恨上了姜梨,倘若當(dāng)初不是姜梨和姜玉娥合謀,自己如何會被姜玉娥搶占婚事,那本來就是自己的!姜梨搶走了自己在姜家的寵愛,害死了母親,還讓姜玉娥鳩占鵲巢,她該死!
看著姜幼瑤張臉神色變幻,姜幼瑤身邊的丫鬟也有些害怕。這些日子遭逢巨變,姜幼瑤的性情也大變,動輒打罵下人,雖然老夫人和大老爺勒令過她,但在自己院子里,姜幼瑤還是能隨意懲罰下人。
“我要出去�!闭谛⌒囊硪碜鍪碌难诀咄蝗豢吹浇赚帍囊巫由险酒鹕韥恚f出這么句話。
“小姐,現(xiàn)在府里要出去……可不容易。”銀花提醒道。
尤其是姜幼瑤,是被禁足過的。因著外面有關(guān)姜幼瑤和季淑然的傳言說什么的都有,若是姜幼瑤出去,難免引起口舌風(fēng)波。惹不起還躲得起,姜家便讓姜幼瑤暫且不出門,留在府。
但在姜幼瑤眼里,姜家這么做,無非是因?yàn)榧臼缛坏氖逻w怒與她。
“再在這個府里呆下去,還不知有沒有命在。”姜幼瑤冷笑聲,道:“現(xiàn)在所有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哪里還記得我是姜家的三小姐。再在府里呆下去,我就會像當(dāng)年的胡姨娘,被人遺忘,日后變成個廢物!”
金花動了動嘴唇,其實(shí)她認(rèn)為如今只是暫時的,只要姜幼瑤乖巧些,老爺仍舊會喜愛這個女兒。畢竟這么多年養(yǎng)在身邊的,不會說沒有感情就沒有感情,而且老爺心腸軟,只要過了這段日子,姜幼瑤撒嬌或是苦肉計,很快就能回到從前的日子。
但這話她不敢說,姜幼瑤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主意,說什么都是白說。沒準(zhǔn)兒還會觸到姜幼瑤的痛處,因此,她只是問道:“小姐想出府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季家。”姜幼瑤眉頭緊皺,“如今我的信都被攔了下來,祖父他們不知道我在姜家受苦。我只要逃出府,去往季家,便再也不回來了�?倸w季家也點(diǎn)不比姜家差,我姨母更是宮里的娘娘,有姨母為我坐主,誰也不敢欺負(fù)到我手上。還在這里受什么氣!”
金花和銀花面面相覷,姜幼瑤被季淑然寵壞了,對于外頭的事概不知,總以為世上之人總要圍著她打轉(zhuǎn)。殊不知出了這事,季家如今連姜家的門也不敢登,如何會讓姜幼瑤在季家直呆下去。
“小姐還是再等幾日,這幾日府里門房實(shí)在太嚴(yán)了,怕是找不到機(jī)會�!苯鸹▌竦�。
“過不了多久就是年關(guān),年關(guān)府里總要采買,也有許多事要做,到那時便是我的機(jī)會�!彼掷淅涞乜戳搜圩约旱膬蓚丫鬟:“你們兩個切勿生出別的心思,你們的賣身契還在我手,倘若此事不成功被人泄了密……”她眸閃而過的陰狠,竟和季淑然如出轍。
兩個丫鬟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慌忙下跪表忠心,什么都不敢說了。
……
冬至過后,再過不到個月,就是年關(guān)了。
即便半年以來,姜家發(fā)生了太多事,甚至還出了人命,姜元柏兩兄弟的仕途也不怎么順利,外頭還將姜家當(dāng)做茶余飯后的笑話,但這個年,還是要過的。
府里上上下下,不知不覺開始忙碌了起來。晚鳳堂的珍珠和翡翠來了好幾次,問姜梨什么時候出去珠寶鋪?zhàn)永锾羰罪棥=鎸κ罪棽o特別的喜愛,去過次后便不想再去。姜老夫人就又讓人請了裁縫來芳菲苑給姜梨裁衣服做新衣,姜梨曉得這是為了補(bǔ)償她。
說到裁衣服,這期間還有次,姜老夫人帶她去赴宴,個官眷的家宴。姜梨穿了葉家新出來的濤水紋做的衣裳,當(dāng)時便引起了眾貴女夫人的注意,紛紛拉著她詢問哪里買的衣料。姜梨便順勢說出襄陽葉家的名字,在這不久后,葉明煜就接到了襄陽的信,說是葉家現(xiàn)在的濤水紋供不應(yīng)求,許多燕京城的成衣鋪都來定料子。葉家的紡織廠這些日子幾乎是夜以繼日的趕工。
聽葉明煜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姜梨心很是欣慰。好歹葉家的古香緞沒落下去,還有濤水紋興起,葉家的難關(guān)算是過了。葉老夫人的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fā)展。就連薛懷遠(yuǎn)在司徒九月的診治下,也日比比日精神,如今更是能認(rèn)得人,叫出人的名字。
這個年關(guān),看起來并不難捱,好像許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并無什么困境。
在冬至過后第十五日后,海棠回來了。
趙軻站在姜梨的窗前道:“現(xiàn)在人在國公府里,在姜家恐怕引人注意,葉家門口有人盯梢,二小姐想去見海棠,大人說了,可以去國公府�!�
姜梨:“……恐怕會惹人注意�!�
“無妨,大人說了,二小姐想去,深夜前去,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壁w軻說的簡單,聽得姜梨卻是陣頭疼。
“深夜我如何出得門?”姜梨問,只希望面前的人能考慮些現(xiàn)實(shí)的問題。她是首輔家的小姐,半夜三更如何出門,還是去國公府。除非她向葉明煜般有輕功,還蒙面,行蹤無定,那就好了。
“這個二小姐放心,切由屬下安排�!壁w軻說的十分自信。
姜梨仔細(xì)看了趙軻好會兒,看的趙軻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才確定面前的侍衛(wèi)沒有說笑,是真的提出這么個解決辦法。她仍想掙扎下,就問:“不可以有別的辦法嗎?其實(shí)可以在街道上的酒樓見面的。”
“二小姐要找的人十分不信任他人,就算到了現(xiàn)在,也對我們保持警惕�!壁w軻回答,“如果不是我們制服了她,她會逃跑。”
“你們制服了她?”姜梨驚,“難道你們沒有告訴她,找她的人并不會傷害她,是來幫助她的么?”
“說過�!壁w軻聳了聳肩,“但她不相信。”
姜梨顆心漸漸沉了下去,海棠如此警惕他人,什么都不肯相信,可見是真的出了事,至少遭遇了什么,才會如此。事到如今,她倒是也顧不得別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見到海棠,安撫好她,弄清楚在她死后,她和杜鵑跑出去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是。
姜梨道:“好吧,我今夜去國公府,不知國公爺可方便?”
趙軻詫異的抬起頭,這么快就答應(yīng)了?他還以為姜二小姐要掙扎好會兒才會同意,畢竟個年輕的小姐去陌生男子的府邸,還是深夜,換了誰都會掙扎以
下的。不過想想也不對,畢竟大人可是肅國公啊,整個北燕哪個女子不喜歡肅國公,便是真的萬如果可能發(fā)生了什么,姜二小姐也不虧,甚至還賺了波。
這么想來,趙軻眼里的詫異剎那間褪的干干凈凈,臉了然,道:“好,屬下這就回稟大人�!�
姜梨頷首。
趙軻離開了,姜梨眼見著他離開,并未關(guān)窗,只是看著窗外白茫茫的片,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海棠還在,如今就要乍見故人。悲的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海棠認(rèn)不出來她,她也不能貿(mào)然和海棠相認(rèn)。彼此都經(jīng)受過了巨大打擊,再也不是當(dāng)年無憂無慮的少女了。
桐兒站在姜梨身邊,低聲問道:“姑娘今夜要去國公府么?”
姜梨看向桐兒,她道:“我去國公府,同姬蘅走的很近,你怎么看?或者說,”她又看向白雪:“你們覺得如何?”
這是她第次這般嚴(yán)肅的與兩個丫鬟說話,對于桐兒和白雪來說,姜梨的所作所為,很多時候她們都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就連從小和姜梨起長大的桐兒,也對姜梨莫名冒出來許多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頭霧水。
桐兒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什、什么怎么樣?姑娘不是不要奴婢們了吧?”她的眼睛紅,好像下刻就要哭出來似的。
姜梨愣,反倒是被桐兒弄得哭笑不得了,便伸手將窗戶關(guān)上,清風(fēng)明月在外頭守著門,她在椅子上坐下來,嘆了口氣,道:“我想你們也看出來了,跟著我的這些日子,我的身邊并不太平,甚至充滿危險。而我要做的事,可能得罪燕京城的權(quán)貴,也許自身都難保�!鳖D了頓,她道:“你們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了,我并不想欺瞞你們,只能告訴你們,日后我要做的事,也許更加驚世駭俗,相比起來,深夜里去國公府,可以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樣,你們也能接受么?”
白雪想了想,正色問道:“不接受又如何?”
桐兒連忙扯了下白雪的袖子,但白雪不為所動,她本來就是這么個直腸子,有說有二說二,看來是真的很疑惑姜梨的答案。
“倘若不接受,是不可以待在我身邊的,不僅是因?yàn)榕逻B累你們,也因?yàn)槟銈儙筒簧鲜裁疵��!苯嬲f的十分坦然,但她的坦然,卻并未讓人覺得不適或是自私,反兒覺得她說的都是真心實(shí)意的心里話,她道:“我希望身邊的人能幫得上忙,哪怕只是些小忙。畢竟日后要面對的危險太多,而我并不希望現(xiàn)在就落敗。至于我能回報你們什么……”她想了想,道:“銀錢財物,自然不是問題,但重要的事,我也會真心待你們。”
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心。
桐兒咬了咬唇,聲音里都帶了哭腔,上前步道:“姑娘,不管您要做什么,奴婢是自小就跟著您的,你要是不要奴婢,奴婢也無處可去了。姑娘日后有危險,桐兒舍了這條命也會救主子,這是主仆之道……奴婢會永遠(yuǎn)跟著您的!”
姜梨還來不及說話,就聽白雪也道:“奴婢也是�!彼毂坎簧蒲赞o,話并不多,但四個字說的鏗鏘有力,很能聽出其的決心。
姜梨看著兩個丫頭,心泛出些心疼和感動。海棠的事情提醒了她,因她做的事危險,隨時會連累身邊人。在身邊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如當(dāng)年的薛芳菲,還是被永寧公主抓住機(jī)會加害了薛昭和薛懷遠(yuǎn)。桐兒和白雪雖然無法理解她為何要這么做,但她們必須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
如果她們無法承受這樣的后果,就應(yīng)該趁早離開,不要卷入是非的旋渦。
而她們都選擇留了下來。
“姑娘,不管您面對的是什么,您永遠(yuǎn)都不是個人�!卑籽┑馈�
姜梨微微笑:“是�!彼袃蓚忠心耿耿的丫鬟,也有葉家的愛護(hù),姜元柏和姜老夫人雖然自私,到底對她心存愧疚。如今屬于薛芳菲的痕跡被抹去了,但屬于姜梨的,正在重新被找回來。
與桐兒白雪說了些話,總算是將桐兒給安撫下來。接下來,姜梨也沒多做什么,就如平常般,在院子里看寫寫字,或是喝喝茶聽丫鬟們閑談,專心的等待夜色降臨。
夜里,燕京城四處再也聽不到嘈雜的人聲,連風(fēng)聲都小了的時候,姜梨院子里的盞燈仍舊燃著微弱的燈火,在丫鬟來催促了幾次的時候,院子里的燈火也熄滅了,應(yīng)當(dāng)是主人睡去了。
但事實(shí)上,姜梨并未睡著,她端坐在書桌前,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云層,唯的亮火是院子里樹上掛著的盞燈籠。燈籠光照在地上,把積雪映的雪白發(fā)亮,切都是靜謐無聲,整個姜家再無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姜梨幾乎要打盹的時候,窗外突然有了動靜聲。
有人在輕叩窗戶。
姜梨怔,想著應(yīng)當(dāng)是趙軻來了,下意識的就去拉窗戶,不曾想來人也正往這邊看來,于是姜梨越過書桌拉開窗戶,看見的就是張絕艷的臉。
姬蘅來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仆
冬日的雪很大,到了夜里,小雪變大雪,于是所有的相遇和重逢,都有了種風(fēng)雪夜歸人的風(fēng)塵仆仆。
但在風(fēng)塵仆仆之,又很是有些絕妙的,美好的景象。
年輕的女孩子探出半個身子,面上瞬間的愕然凝結(jié),因吃驚而顯得可愛。而紅衣的青年笑盈盈的以扇柄抵著窗戶,不緊不慢的抬眼看去,眼里都是似有似無的多情。
又純潔又香艷,又出乎意料,又像戲里的安排。
片沉默,青年打破了這片沉寂,他唇角揚(yáng),問:“傻了?”
姜梨回過神,道:“國公爺怎么來了?”
“你不是今夜要去國公府嗎?”姬蘅含笑道:“我來接你�!�
姜梨:“……”
“我來接你”四個字,本應(yīng)當(dāng)是很溫柔,含著無限繾綣的,然而被眼前這人說出來,卻有種毛骨悚然的不自然。姜梨道:“國公爺不必如此麻煩,其實(shí)讓趙軻來就是了,或者我自己去。”
“哦�!彼溃骸拔乙呀�(jīng)來了�!�
人都已經(jīng)來了,也不能讓他離開。姜梨嘆了口氣,站起身,姬蘅伸出手,搭上她的胳膊,道:“跳下來�!�
姜梨腳踩上凳子,再踩上桌子,扶著姬蘅的手臂,從窗戶上跳了下來。窗戶并不高,但跳下去的時候仍舊有些搖搖欲墜,她下意識的抓緊了姬蘅的袍角。
等姜梨站穩(wěn)之后方才反應(yīng)過來,嗯?為何要跳窗,她可以打開門走出去的不是么?
又看了眼姬蘅,心無聲嘆氣,又被帶著跑了。
姬蘅饒有興致的打量姜梨,道:“你這身倒很合適�!�
因著要夜里出行,姜梨不能穿的太過復(fù)雜,女子的裙裾太長,她甚至連披風(fēng)都沒有帶,只穿了讓白雪準(zhǔn)備的件素白棉襖,下身是灰色的褲子,腳蹬黑靴,長發(fā)全都高高的束在腦后,是男子的打扮。
但雖是男子打扮,雪地里,燈籠光映下,五官卻越發(fā)溫柔清麗,有種說不出來的爽快。
“多謝國公爺夸獎�!苯鎽�(yīng)道,她問:“我們?nèi)绾纬鋈�?�?br />
“走后門。”姬蘅回答。
“后門?”姜梨怔:“什么后門?”
事實(shí)證明,對于姜府的內(nèi)部,姬蘅比她這個姜二小姐要熟悉多了。繞過幾處平日里根本不常見的花園,竟還真有個后門。路上什么人也沒遇到,雖然知道姬蘅肯定提前就讓人支開了切可能出現(xiàn)的下人,但太過簡單,會讓姜梨產(chǎn)生種錯覺,好似整個姜府就是紙糊的般,隨隨便便什么人都能進(jìn)來。要是姜府夜里被人洗劫空,姜梨可能都不會太過詫異。
畢竟夜里都沒什么侍衛(wèi)守門��!
姬蘅帶著姜梨,幾乎是光明正大的從后門出去了。
后門外的雪地里,竟然停著頂黑色的軟轎,軟轎前,趙軻站著,還有四個車夫,看見姜梨二人出來,便走過來將轎簾掀開。
姜梨躊躇著,轎子和馬車不同,男女二人同乘轎,到底曖昧了些。
她這邊尚且還在猶豫,姬蘅倒是不慌不忙的上了轎,等了許久,見姜梨不動,便問:“不上來嗎?”
這男人說的云淡風(fēng)輕,十足輕松,仿佛切都是她多想般,姜梨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太小題大做,但路途還遠(yuǎn),不乘坐轎子走在街上,萬被永寧公主的人認(rèn)出來,怕是會惹來麻煩,當(dāng)即只能咬牙,上去了。
趙軻令轎夫起轎。
轎子如同它的主人般華麗精致,里面甚至還有熱茶和點(diǎn)心,在冬日里,也算是很難享受了。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個人做的轎子,因此即便再寬大,姜梨和姬蘅之間的距離,也并不能拉的很開。
幾乎可以說是很親近。
姬蘅遞給姜梨杯茶,茶水還是溫柔的,姜梨喝了口,寒意驅(qū)散了不少。她看向小幾上的點(diǎn)心,突然冒出句:“這是國公爺親手做的嗎?”
那瞬間,姜梨可以確定,姬蘅的動作頓了下,他手里的茶水灑了出來。
外面抬轎子的人走的很穩(wěn),國公府的轎夫大約都是經(jīng)過精心篩選的,點(diǎn)兒顛簸也感覺不到。因此,絕不可能是因?yàn)檗I子顛簸而灑出茶,是因?yàn)樗脑挕?br />
姬蘅放下茶杯,掏出雪白的絲帛,慢條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茶水,末了,才看向姜梨:“不是。”
姜梨:“……”
不是就不是,能把不是說的這般殺氣騰騰的,也只有姬蘅了。姜梨忽然明白了為何外人要傳言姬蘅喜怒無常,他本來就喜怒無常。
“海棠是你什么人?”姬蘅忽然問。
這話頭岔開的太快,姜梨時沒反應(yīng)過來,只聽姬蘅道:“你如此緊張的去搜尋她的蹤跡,不惜向我求助,不怕我窺見你的秘密,看來對你很重要了。”
“的確很重要�!苯嫘πΓ骸斑有,我從沒想過隱瞞國公爺�!�
“別說的好聽,你最狡猾了�!奔м繙啿辉谝獾男α诵�,道:“你認(rèn)識這個叫海棠的女人吧,就像你早就認(rèn)識惜花樓的瓊枝,桐鄉(xiāng)的薛懷遠(yuǎn)�!�
“我認(rèn)識�!苯娴溃骸八悄軒臀野獾褂缹幑髦恕!�
“我直不明白的是,”姬蘅輕聲道:“你為何偏要置永寧于死地?”
“國公爺只看到了我要置永寧公主于死地,卻看不見永寧公主屢次對我下毒手�!苯嫘Φ臏\淡,“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這不公平。”
她說道“不公平”三個字的時候,雖然可以壓抑自己的情感,卻還是能從其聽出絲怨怒。她是真的覺得不公平。
姬蘅支著腦袋,看著她,道:“你是首輔千金,不是百姓。”
“首輔千金就有特權(quán)了么?”姜梨反問,“可在我看來,也許對上永寧,或者是更高的人,根本就是不值�!�
永寧看她是小吏的女兒,就能隨意欺壓薛氏門�?僧�(dāng)初她便是官兒更大的千金小姐,只要擋了永寧的路,地位卻沒有永寧高,永寧還是可以為所欲為。這就是如今這個世道的真相,百姓受小官欺壓,小官受大官欺壓,大官懼怕王孫貴族,王孫貴族俯首稱臣于帝王。
層層都是剝削,最底下的是血淚。首輔千金不食人間疾苦,體會不到,身為百姓的薛芳菲卻親自領(lǐng)教過,被強(qiáng)權(quán)欺凌是如何滋味。
“你好像很生氣�!倍厒鱽砗Φ穆曇簦孢@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姬蘅已經(jīng)坐直身子,于是并不如何寬大的轎子里,姬蘅和她的距離已經(jīng)極盡。她的耳邊,似乎都能感受到姬蘅呼出的溫?zé)釟庀ⅰ?br />
癢癢的,帶著莫名的熱意,讓她心瞬間的戾氣,也消散了許多。
姜梨刻意往后退了點(diǎn),不曾想已經(jīng)到了邊緣,腦袋差點(diǎn)磕到轎子粱上,多虧姬蘅眼疾手快,伸出手墊在她腦后,于是姜梨的后腦觸到的,就是姬蘅的手心。
他的手卻是常年冰涼的,穿的紅衣似火,卻涼薄如冰。
姜梨怔了怔,輕聲道謝。
姬蘅收回手,懶洋洋的道:“你不必如此仇視官家,姜元柏是首輔,你所言,已經(jīng)將你置于官家的對立面。小家伙,”他不知是善意還是惡意的提醒,“會暴露的。”
會暴露的。
會暴露什么?姜梨瞬間有些緊張起來,會暴露她不是姜二小姐的身份?雖然她身上有諸多謎團(tuán),看在別人眼里也有許多不可思議,但只要她自己不說,沒有人會想到姜梨的驅(qū)殼里,藏著另個靈魂。
但那是對待普通人,若是對待姬蘅……姜梨抬眼看向?qū)Ψ健?br />
年輕男人眼眸深深,帶著笑意,他的鳳眼狹長上揚(yáng),顏色略重,于是越發(fā)夠勾勒出漂亮的形狀,鼻梁高挺,嘴唇嫣紅,像是杯帶著謎的毒酒。你無法窺見他的內(nèi)心,卻覺得自己被他的雙眼看,內(nèi)心秘密無所遁形。
他太危險,太清醒,太理智,也太容易讓人沉淪。
他不是普通人,如果是他,也許是會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秘密的。姜梨沒來由的想。
姜梨沉默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說的每句話,都能成為姬蘅的線索,多說多錯,便只能不說。
不過姬蘅竟也沒有繼續(xù)追問她了,仿佛微微有點(diǎn)倦意,便以手支著腦袋,靠著轎子的邊,閉上眼睛。
在狹小的轎子,兩人距離挨得近,不約而同的沉默,能聽見轎子外頭呼呼的風(fēng)聲,還有轎夫的靴子踩在雪地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讓冷而靜的夜里,多了幾分鮮活。
各懷心思,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停了下來,趙軻的聲音在外響起:“國公爺,到了。”
直閉著眼睛假寐的姬蘅睜開眼,掀開轎簾,率先下去,又等姜梨下來。
夜里的國公府,不如白日里看起來艷麗,朦朦朧朧的燈火下,到顯出幾分不真實(shí)的模樣。像是在深山跋涉許久的人看見了座仙宇宮廟,再看看俊美的不似凡人的青年,恍然以為自己走到了精怪的巢穴了。
姜梨走下來,國公府的大門打開,她同姬蘅走了進(jìn)去。
姬老將軍大約已經(jīng)睡下了,因著并未看到他的影子,要是姬老將軍在的話,定然不會這般安靜,定要拽著姜梨問她為何大晚上的要來這里,到底和姬蘅是什么關(guān)系。
路走到國公府最里面的院子,有處房間,房間外,紀(jì)正守候著,見到他們幾人,道:“大人�!�
“人在里面�!奔м靠聪蛩骸澳闶乾F(xiàn)在進(jìn)去看?”
姜梨點(diǎn)頭,就要走進(jìn)去。紀(jì)道:“姜二小姐,這位叫海棠的姑娘十分不信任她人,您單獨(dú)進(jìn)去,恐怕她會傷害你。還是讓護(hù)衛(wèi)……”
“不必了�!苯嫖⑿χ芙^了他的好意,道:“我進(jìn)去與她交涉,她不會傷害我的�!�
紀(jì)看向姬蘅,見姬蘅并未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便讓開身子,方便姜梨推門進(jìn)去。
姜梨猶豫了下,轉(zhuǎn)身對著姬蘅,正要說話,姬蘅就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在院子門口等,不會偷聽你的‘秘密’�!彼选懊孛堋倍忠У奈⑽⒅亓诵�。
姜梨笑道:“多謝國公爺體諒。”
姬蘅和他的侍衛(wèi)們都退到院子里去了,姜梨深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才推開門。
掩上門,姜梨看向屋里,屋里的桌上點(diǎn)著盞燈,桌前坐著個人。她是背靠著墻壁,仿佛這樣能讓她稍微感到安心些。背影瘦高欣長,看到這個背影,姜梨的眼淚就差點(diǎn)下來了。這背影讓她熟悉,讓她百感交集,她不可能認(rèn)不出來,這就是海棠。
海棠聽見有人來了,立刻飛快的轉(zhuǎn)身,目光警惕的盯著姜梨。她的臉上帶著塊兒面紗,只露出雙眼睛,但眼睛里的神色卻是陌生的。從前的海棠,溫柔而冷靜,凡事都有她在邊出謀劃策,最是貼心穩(wěn)妥不過,如今的海棠,眼里看不見過去的溫柔了,她像是被傷害過的動物般,提防的盯著來人。
這目光讓姜梨心碎。
可姜梨只是揚(yáng)起個溫和的笑容,在海棠的對面坐下來。在她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海棠身子躲開她,緊緊貼著墻壁,聲不吭。
“你是海棠吧�!苯嫖⑿Φ溃骸笆俏易屓舜蚵犇愕南ⅲ瑢⒛銖臈椈ù鍘Щ貋淼��!�
海棠仍舊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她,事實(shí)上,現(xiàn)在的姜梨對海棠來說,也的確只是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還不知是何底細(xì)。海棠開口了,她說:“你的目的是什么?”
聞言,姜梨愣了愣,面上錯愕之色浮起。
海棠的聲音,輕輕柔柔很是好聽,當(dāng)年旁人還說笑,說海棠跟著自己這個主子久了,說話的語氣聲音都肖似姜梨�?墒侨缃袼纳ぷ樱瑓s像是被火燎過般,沙啞難聽的要命。
“你的嗓子……怎么了?”姜梨問。
海棠盯著她,沒說話。
對于海棠來說,個陌生的女子詢問她的嗓子,還是這般關(guān)切的態(tài)度,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你的目的。”海棠再次問。
“我是姜家二小姐姜梨,當(dāng)今首輔姜元柏的女兒�!苯姹M量放輕自己的聲音,也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柔和親切些,她說:“我受人之托,來查薛家小姐薛芳菲的案子�!�
“小姐……”海棠愣,隨即激動起來,她問:“小姐怎么了?!”
姜梨眉頭蹙:“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海棠急切的問道,“她到底怎么了?”
當(dāng)年海棠和杜鵑離開沈府的時候,薛芳菲還沒死,只是因?yàn)榕c人私通這件丑事被軟禁。而薛芳菲趕走她和杜鵑,是因?yàn)橛谐昭Ψ挤茟岩蓛蓚丫鬟偷盜財物,將她們驅(qū)逐出府,并讓她們永遠(yuǎn)不得回京。
當(dāng)時海棠和杜鵑大感委屈,但薛芳菲從未有過那般嚴(yán)厲的時候,多年主仆之誼毀于旦,海棠心里也難過。但后來她們離開燕京城,又過了很久,海棠漸漸的冷靜下來,也想明白了,當(dāng)年的薛芳菲是為了保護(hù)她們。如果她和杜鵑直留在沈府,遲早會被沈母發(fā)作。
既然自家小姐要她們好好活著,海棠和杜鵑便只能忍著悲痛茍延殘喘。如今聽到姜梨突然說起薛芳菲,海棠的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姜梨看著她,道:“她死了�!�
海棠怔,幾乎要坐不穩(wěn),跌坐在地。姜梨伸手扶了她把,海棠才看向她,只是神情仍舊是渾渾噩噩的,她問:“怎么……會呢?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地……”
“薛芳菲在發(fā)現(xiàn)與人私通后,顏面無存,不久就身染重病,最后重病不治,去了�!鳖D了頓,姜梨道:“表面上是這樣的。”
“你什么意思?”海棠立刻就抓住了姜梨話里的意思。
“意思就是,薛芳菲的死并非意外,也不是什么身染重病而死,她之所以死,是因?yàn)楸蝗撕λ懒恕>拖癞?dāng)初她與人私通事,也是被人陷害樣�!�
海棠看著姜梨,她的神情漸漸變化了起來,像是提防,又像是激動,她問:“你如何知道她與人私通事是被人陷害的?”
“我如何知道不要緊,但你應(yīng)該清楚,你是薛芳菲的貼身丫鬟,當(dāng)年薛芳菲到底有沒有與人私通,你最清楚不過。”姜梨道。
海棠緊緊攥住桌上的茶杯:“她沒有與人私通�!�
姜梨看著她:“我知道�!�
“你為何要來找我,”海棠問,“又為何要與我說這些話?這么做對你到底有什么好處,如果你要我的命,只管拿去,我不在乎,倘若你要用你我來達(dá)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勸你最好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什么都不會做的�!�
姜梨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海棠微笑。
過了會兒,海棠緊張地問:“你這是做什么?”
姜梨搖頭:“我只是很感嘆,薛芳菲有你這個丫鬟真好,難怪她當(dāng)年費(fèi)盡心力也要把你和杜鵑送出去了。”
海棠愣:“你知道?”她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起來:“當(dāng)年……她是故意把我們驅(qū)逐出府的吧?她其實(shí)從來沒有冤枉過我們吧?”
這件事,雖然海棠后來猜到是這個可能,但她直放不下。如今薛芳菲死了,這個問題永遠(yuǎn)得不到答案,但從姜梨的嘴里說出來,她突然又有了線希望,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圓滿般。
“是�!苯嫫届o的看著她,“她知道自己在沈家將要面臨無處不在的危險,更有可能連你們二人的性命也保不住。唯有將你們趕出府去,方能得線生機(jī)。若是對你們說出實(shí)情,你們反而不會離開,非要和她同生共死。倒不如話說的狠些,能讓你們死心,徹底離開燕京城,也保全性命�!�
海棠愣愣的聽著,不多時,行眼淚突然而下。她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直知道的。”
“可是,”姜梨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我所知道的,當(dāng)時并非你個丫鬟,還有個叫杜鵑的。為何現(xiàn)在只剩下你人,你們是途分道揚(yáng)鑣了?還是另有打算?”
海棠低下頭,道:“死了�!�
姜梨的心緊緊縮,仿佛被人用手攫住,只覺得喘不過氣來。雖然早就想到了這個可能,但真實(shí)聽到海棠嘴里說出來的時候,還是不能接受。
陪在她身邊的熱鬧,個個就這么離開了,好像什么都沒留下。
“她是……怎么死的?”姜梨的聲音,有點(diǎn)掩藏不住的哽咽。
可因?yàn)楹L拇丝虒?shí)在是太傷心了,并未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她只是很疲倦的,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般的道:“我們逃出燕京城不久,突然發(fā)現(xiàn)官府四處在張貼我們的公告,說我們偷了主人家銀子,要緝拿我們。杜鵑被人抓住了,我本想去幫忙,去求官老爺告訴他們杜鵑是清白的,但是那夜……等我找到杜鵑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勒死,丟在亂葬崗上�!�
姜梨的心,痛不可擋。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官府的人,既然是官府緝拿,為何案子不審就直接處刑。便是處刑,為何又要不公告于世。倘若不是官府的人,為何四處又都貼著官府的通緝令。我不明白,可也知道,這切都沒辦法避免了。我看到他們甚至埋伏在亂葬崗附近,大約是等著我自投羅,去替杜鵑收尸的時候?qū)⑽易テ饋�,所以我沒有為杜鵑收尸�!闭f到這里的時候,海棠的手都顫抖起來,大約是事到如今,還不能原諒自己當(dāng)時的所作所為。
“我毀了自己的臉,躲過了官府的搜查,逃回了家鄉(xiāng)�!焙L牡�。
“你的臉……”
海棠問:“你想看嗎?”
姜梨點(diǎn)頭。
海棠慘笑聲,伸手揭開了面紗。
姜梨的呼吸瞬間幾乎都停止了,但見那原來潔白俏麗的臉蛋,有兩道深深的刀痕,從眼睛直到下巴,猙獰而可怖,傷口結(jié)了疤,卻非但沒有讓人覺得好轉(zhuǎn)點(diǎn),反而更加觸目驚心。
是什么能讓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愿意自毀容貌到如此地步?從此以后只能以面紗掩面,行走于世。
海棠直盯著姜梨的眼睛,她這張臉,所到之處,看到的無非都是厭惡和畏懼,她早已習(xí)慣。便是來接她的這些黑衣人,瞧見她的容貌時,也頗為不自然。她以為姜梨也和那些人樣。
但姜梨沒有。
姜梨只是深深的看著海棠,她的目光充滿了悲傷和愧疚,心疼和悔恨,但唯獨(dú)沒有的,是害怕和躲避。她甚至伸出手,想要碰碰那傷疤。
海棠突然往后退了步,將面紗重新戴上,沉默了會兒,她才道:“你看到了�!�
姜梨也沉默,乍見故人,卻不是令人欣喜的重逢,彼此都有坎坷經(jīng)歷,讓人感嘆命運(yùn)的荒謬。
“我想問,你不惜自毀容貌,為了活下去做到如此,究竟是為了什么?”姜梨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