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樣的少年,多得是女孩子喜歡。只是如果姜玉燕真的喜歡上葉世杰,也是不可能的。一來,葉家絕不會再與姜家有姻親關(guān)系了,已經(jīng)在姜家折了一個女兒,就不可能再賠上一個孫子。二來,姜老夫人也不會同意,姜玉燕只是一個庶子的女兒。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姜梨可沒在葉世杰的眼里,看到一丁點情義。
葉世杰對姜玉燕無意,那這樁事,是無論如何都成不了的。
也許是她看葉世杰的眼神太過專注,葉世杰也感覺到了,抬眼看來,恰好與姜梨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由得一愣。姜梨笑了笑,低下頭繼續(xù)吃飯。但他們二人的這點眼神交匯,卻落在了其他人眼中。
姜元柏微微皺起了眉,葉明煜心中一喜,而姜玉燕,神情一瞬間黯然下來。
姜幼瑤道:“二姐姐和葉表哥看起來十分親近呀,可真叫人羨慕。隔三差五都要相見,可見是真情厚意的。”
“三丫頭�!苯戏蛉似届o的道:“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丫鬟可以扶你回去�!�
姜幼瑤不可置信的盯著姜老夫人,平日里也就罷了,當著外人的面,姜老夫人居然也這樣不留情面!她就是看不慣姜梨,姜元柏和老夫人如此捧著葉世杰,不知道的,還真以為葉世杰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過是個商戶出身的白身,僥幸得了運氣當了個芝麻官,便這般不得了。
她氣憤之極,便將筷子一摔,連日來的委屈一同爆發(fā)出來,道:“幼瑤的確身子不舒服,就不陪各位,先回去了!”她賭氣般的讓丫鬟送她回房。
氣氛一瞬間尷尬起來。
姜元柏嘆了口氣,道:“我這個女兒被我嬌慣壞了,讓各位見笑�!�
“不見笑,挺好的�!比~明煜皮笑肉不笑道:“就是這嬌慣最好一視同仁,我們家阿梨的性子,一看就不是嬌慣出來的,懂事的讓人心疼,這才見笑。”
姜元柏又被葉明煜堵得啞口無言,但在姜梨這件事上,他自知理虧,便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一頓飯至少表面上吃的算是圓滿了。下午的時候,姜老夫人繼續(xù)和葉明煜叔侄二人閑談,盧氏也姜元柏兄弟也陪著。傍晚大家放過鞭炮,就該各自回府了。
回府之前,葉明煜和葉世杰先到姜梨院子里說會兒話。
葉明煜問姜梨:“我怎么覺得這次姜老夫人和你爹對你好多了?他們是不是做了什么過分的事,來補償你吶?”
葉明煜猝然看著大大咧咧,實則是粗中有細之人。這一次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對姜梨的熱絡(luò),他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曉得葉珍珍之死的內(nèi)情,單以為姜家是因為當年冤枉姜梨推季淑然小產(chǎn)之事產(chǎn)生愧疚,但又覺得,好像做的太過了些。
單單只是因此而愧疚,只要對姜梨一人好就是了。但對于他們原來的掌上明珠姜幼瑤也是這幅態(tài)度,就耐人尋味了。難道姜幼瑤真是姜家的私生子,所以才會如此?葉明煜想到此處,就對姜梨道:“阿梨,我問你一件事,姜幼瑤是你爹的女兒么?”
姜梨:“”
她無奈的道:“您想到哪里去了,舅舅�!�
“那他們做事奇奇怪怪的,讓人不能不多想嘛�!比~明煜嘟嘟囔囔的道。
葉世杰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也沒多問。對于這個表妹,葉世杰很清楚,姜梨有自己的主意,她不想說的事情,誰也逼迫不了她。
“葉表哥�!闭谌~世杰出神的時候,姜梨突然叫起他的名字。葉世杰回頭,道:“什么事?”
姜梨猶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在飯桌上姜玉燕看葉世杰的神情,想著要不要提醒葉世杰。誰知她這般忸怩的神態(tài)落在葉明煜眼里,葉明煜就是一喜,道:“你們聊,我先出去�!彼蜒堰h都給拉出去了。
院子里就剩下姜梨和葉世杰兩人,葉世杰沒來由的覺得有些不自在。姜梨見葉明煜走了,倒覺得不說也沒法子,便道:“葉表哥,你要提防一下四妹�!�
“姜四?”葉世杰一愣,“什么意思?”
“我覺得四妹好像很喜歡你�!苯嬲f出這話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著凡事防患于未然,索性一股腦的全說出來,“其實四妹平日里挺好,就是膽子小了些。不過我不放心,姜家三房近來有些古怪。之前在宮宴上,姜玉娥便算計你我,我總是怕重蹈覆轍,他們故技重施。雖然這么說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墒欠彩滦⌒囊稽c總不是壞事,你也不想被麻煩事糾纏吧。”
姜梨點到即止,沒有說的更多,但相信以葉世杰的頭腦,也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三房有一個姜玉娥,雖然姜玉燕如今從未做過壞事,難免被人蠱惑,或是效仿姜玉娥,或是被楊氏給出謀劃策。
對于姜玉燕來說,真的要攀上葉世杰,絕對是一門很好的親事。且不提葉世杰如今已有官職在身,日后更會蒸蒸日上,便是葉家的財富,也足夠令人眼紅。雖然眾人總是看不上商戶滿身銅臭味,但身在商戶,衣食無憂,卻也是一件許多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葉世杰聽完姜梨的話,道:“我知道了,我會提防姜四的�!�
姜梨頷首,只聽葉世杰又問:“我聽三叔說,你近來和肅國公走的很近?”
姜梨一怔,葉世杰平日里太忙,每次姜梨去葉家的時候,葉世杰都不在。司徒九月也是如此,因此葉世杰和姬蘅直接撞上的時間,并不多。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國公爺幫助過我�!苯嫖⑿χ鸬馈�
葉世杰道:“你要小心,姬蘅心機深重,倘若他想利用你控制姜家,恐怕不妙�!鄙匣卦谕⒆h時候,成王威脅姜梨,就是姬蘅替姜梨解的圍。葉世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時他心便感到奇怪,姬蘅何以會替姜梨出頭。后來聽葉明煜說過幾次,葉世杰便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總覺得姜梨和姬蘅的關(guān)系,不如表面上那般簡單。
姜梨道:“我知道的。”
她只說“我知道”,卻沒有說答應(yīng)聽葉世杰的話,小心姬蘅,葉世杰的心里,不知為何便有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他厭惡自己這種感覺,便道:“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別的要說了的。現(xiàn)在和三叔回府去。”頓了頓,終究又加上了一句,“你若是有什么麻煩,可以來葉府與我們說。雖然我沒有肅國公權(quán)勢地位,但也不會害你。”
姜梨彎了彎眼眸:“多謝葉表哥。”
她的笑容在葉世杰眼里,竟也覺得有些刺眼,不知是躲避還是什么,葉世杰立刻轉(zhuǎn)過頭,不再多說,與葉明煜一道出去了。
葉家人都回去了,也帶走了薛懷遠。放過鞭炮以后,有再晚鳳堂說了一會子話。姜老夫人年紀大了,沒一會兒就乏了,說著要回去睡。堂廳里便只剩下幾個小輩,姜景睿嚷著要守歲,姜景佑卻不肯,要回去休息,明日一早還要起來溫書。姜梨也不大愿意守歲,實在是沒什么話可說。還不如回院子里去梳理一下,要如何對付蕭德音的辦法。
又撐了一會兒,原先嚷著要守歲的姜景睿也困得直點頭,盧氏看不下去了,讓下人把他帶回去睡了。姜梨站起身,對盧氏道:“二嬸,我也實在覺得困乏,今日就不陪著了,想先去休息�!�
“不守就不守吧。”盧氏也覺得有些乏味,不知是因為少了幾個人還是怎么的,總覺得今年的年過的有幾分不是滋味。便是從前討厭的季淑然,這會兒想著也親切起來,多一個人熱鬧些,如今是怎么都熱鬧不起來了。
盧氏笑道:“我也去休息了。明日一早再說吧�!�
晚鳳堂里,霎時間就變得空空蕩蕩的。還有一個時辰才到歲末新春,姜梨和桐兒他們一道往芳菲苑走。桐兒喃喃道:“原以為到了燕京城,回府過年就會熱鬧許多,怎么如今看,倒還不如從前呢?”
這些日子接二連三出了這么多事,誰還能真的心無旁騖的高興起來。白日里還能撐著,到了夜里,難免傷感。干脆眼不見為凈,各自躲到自己屋中,倒頭就睡,一覺到天明,就是新的一年才好。
姜梨笑道:“這有什么,你們不是還在我身邊么?況且熱鬧與我們有何相干?至少現(xiàn)在比在廟堂李吃得好穿得暖吧,人得知足�!�
“的確,”白雪笑道:“人就是要知足。奴婢們在莊子上的時候,熱鬧是熱鬧,可一家人一晚上就能吃一碗蘿卜,有時候還得餓肚子。高興這回事,得先填飽肚子再說。一家人分開卻過得很好,總比一家人在一起餓死強�!�
姜梨笑笑,話糙理不糙,正是這個道理,人要活著,一切都有希望。
待回到了芳菲苑,清風明月正捧著廚房里給丫鬟們做的紅餅吃,聽說吃完一個,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再無煩惱。
明月對姜梨道:“姑娘,最大的一個在房里的桌上,您記得吃,吃完以后,來年什么都順利呢�!�
姜梨聽著丫鬟們在外面說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等她走到屋里,看到桌子上的紅餅時,卻又笑不出來了。
那紅餅幾乎占了桌子的一半,姜梨無論如何都吃不完的。要是真吃完這個才能求得來年的平安順遂,那她還是不要吃了。只怕吃完了之后,沒等到來年,今年就要不平安。
她把紅餅撥開,走到書桌前坐下,不知不覺得倒想起姬蘅之前做的點心來。不知道今夜國公府會不會做紅餅,要是做的話,是否是姬蘅下廚。如果是姬蘅做的紅餅,肯定比面前這個要精致可愛的多,味道一定也好得多。如果吃完可以平安順遂,那么姬蘅做的紅餅,吃一個也是可以的。
姜梨愣了一下,猛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大約是和葉明煜呆的久了,連想法都變得十分相似。怎么莫名其妙想到這里去了?要是姬蘅知道她現(xiàn)在想的是這些的話,說不準就不會再幫她了。
忽然間,姜梨的目光瞥見身后似乎站了個人,她嚇了一跳,立刻回身去看,便見趙軻站在身后,一臉無辜的看著自己。
“你怎么來了?”姜梨詫異。平日里她有事詢問趙軻,都是吹哨子,趙軻不會不請自來。而便是來,也是站在窗外,絕不會進到屋內(nèi)。
趙軻道:“國公爺讓屬下來接您�!�
“接我?”姜梨一愣:“去哪里?”
“去國公府。”趙軻的回答理所當然。
“現(xiàn)在?
“現(xiàn)在。”
好端端的,大晚上的,還是新年夜,為何突然會讓她去國公府?莫不是姜梨心中一驚,莫不是海棠出事了?她立刻緊張的看向趙軻:“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海棠的傷痕有了變故?她沒事吧?”
趙軻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海棠姑娘?海棠姑娘沒事�!�
姜梨聞言,這才大大地松了口氣,隨即她又疑惑的問道:“既然無事,為何要我現(xiàn)在去國公府,可是國公爺有什么要事與我商談?”
“要事?”趙軻偏頭想了一下,道:“算是吧。前段日子姜二小姐去府上的時候,曾答應(yīng)過要去府上烤鹿肉。今日老將軍已經(jīng)將所有食材作物備好,只等著姜二小姐前去了�!�
姜梨:“”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片刻后才道:“現(xiàn)在?要我去國公府烤鹿肉?”姬蘅別不是個傻子吧!
“這有什么問題?”趙軻的語氣和他主子一般理直氣壯地讓人無法辯駁,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事。趙軻道:“老將軍為此已經(jīng)等了許久,終于湊集了所有的東西。平日里大家都很忙,今日年夜,所有人都到齊了,才肯開烤的�!�
“所有人?”姜梨抓住趙軻話里的關(guān)鍵。
“聞人公子,司徒小姐,陸大人,孔大人,老將軍”趙軻道:“上次您都是見過的�!�
上次的確都是她見過的,上回也是這群人,擅作主張就說自己答應(yīng)了他們要幫忙烤鹿肉,如今還將這主張變作現(xiàn)實。
“國公爺說,姜二小姐想要報答他的話,現(xiàn)在就是機會�!壁w軻說了最后一句。
姜梨:“我去。”
從姜府里逃出去,沒有姬蘅在旁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趙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但姜梨從后門出去的時候,仍舊覺得有些惴惴不安。好在姬蘅的黑色轎子已經(jīng)停在了外面,姜梨見四下無人,也就上去了。待坐上去之后,才又覺得有些不妥。這是姬蘅的轎子,平日里想來都是姬蘅一人坐的,此刻被她坐著,莫名便覺得有些旖旎起來。
這要是被旁人看到,怕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但既然已經(jīng)出來了,倒不必拘泥于此�?倸w也沒人知道就是了,今夜一過,誰也不曉得。姬蘅既然把轎子送了過來,顯然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這么一想,姜梨便又坦然大方起來。
只是她仍舊有些無言以對,在這樣的大年夜,竟然被人一頂轎子接出府,去他人府上烤鹿肉,也實在是驚世駭俗了。雖然她并非真的首輔千金,身上也沒有貴族女子的驕矜之氣,但這哪怕是對于平凡人家的女子來說,也并不尋常。
這到底是為何?亦或者是說,跟在姬蘅身邊的那些人,聞人遙也好,陸璣也罷,還是姬老將軍司徒九月,通通都是如姬蘅一樣任性妄為的人。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早就該明白這一點的。
因著桐兒和白雪也沒有在身邊,姜梨也只能一個人坐在轎子上胡思亂想著。轎子里竟也貼心的準備了熱茶和點心,如同姬蘅在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這會兒的姜梨,也實在是沒有心思用上一星半點。
便是懷著這么個不解的心情,轎子終于來到了國公府門外。
因著今日是年夜,街道上大多都是沒有人的。如倦鳥歸巢,一年一度的團聚日,人們總是希望和家人待在一起,接待新年的來臨。
國公府也是一樣,房檐上的紅燈籠,不知不覺多了一倍。上次來看的時候,大約也還沒有這么多。又因為姬蘅喜盡奢華,那燈籠是上好的天絲絹布染紅,里頭的燭光晃動,燈籠也閃爍細小的光澤。還有燈火下掛著的穗子,便是黃色的水晶石做成,雪夜里,大門下的一排燈籠,也是華美的讓人忍不住駐足。
趙軻道:“姜二小姐,請�!�
姜梨這才收回目光,跨進了國公府的大門。
國公府的下人們,大約是很奇怪的。和姜府不同,姜府的下人隨處可見,似乎每個人都十分有禮,循規(guī)蹈矩的辦事。國公府里,小廝卻各自忙著各自的事,見了人也并不行禮。不過姜梨猜想,這是因為國公府的主子是姬蘅和姬老將軍的緣故,所以下人只會對這祖孫二人行禮。至于別人,在這個下人的眼中,并不值得多費心神。
下人和主子一樣的高傲,姜梨心里想。
諾大的國公府,好像也比外面要暖和許多,不知是不是用了地龍的關(guān)系。還是因為姹紫嫣紅的讓人眼里生出春意,心里也暖了起來。趙軻帶著姜梨走過前堂,穿過長廊,到了后院,停在院門口,道:“到了�!�
姜梨抬眼看去。
一路上,國公府里除了掛著的燈籠外,房間里面并無燈火點綴,除了幽微的燈籠外,安靜無比,像是所有的人都睡去了。然而到了這院子,仿佛突然走進了一個新天地,眼前霎時大亮。
雪地里單單掃了一塊空地出來,空地上是堆好的柴火,火苗燒的旺旺的,將整個院子的雪地都映成紅色。一些火星迸濺出來,像落到地上的星星,轉(zhuǎn)眼消失不見,熱意卻留了下來。
人聲摻雜在其中,使得一切都熱鬧起來。一瞬間,原本華美精致的府邸,突然生出了無限的煙火氣。每一個人在其中都是鮮活的。
姜梨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司徒九月正站在火堆前,蹙眉好像在思考什么。姜梨這才看清楚,火堆旁邊,果然還有一堆削的尖尖的竹簽,他們果然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將需要準備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姜梨簡直哭笑不得。
聞人遙湊近司徒九月,似乎在問司徒九月什么問題。不過顯然司徒九月興致不高�?琢痛┲”我碌募Ю蠈④娬诒葎澣_,好像要切磋似的。陸璣則遠遠站在一邊,他是斯文人,大約對烤鹿肉這等事還是頗有隔閡。離那放在一邊的新鮮鹿肉遠遠地,像是避之不及似的。海棠倒是很安靜了,她如今身在國公府,和姜梨又有淵源,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今夜她也在。只是坐在一邊,掛著面紗,不知在想什么。
姜梨覺得有些新奇,這個國公府和她的想象里完全不一樣。其實上次過來的時候,姜梨已經(jīng)感覺到了。難以想象心思頗深、喜怒無常,活的那般清醒的姬蘅會生活在這么一種氛圍里。她以為姬蘅所處的環(huán)境,充滿廝殺,勾心斗角,見不得天日那種。
但也不一定了,并非所有的人都如表面上看的那般�,F(xiàn)在眼前的這些,說不準也是表面上的,她還并未真正走進去,說到底,她也不是真正的了解姬蘅。
正當她這么想的時候,趙軻突然道:“大人來了。”
姜梨順著趙軻的目光回頭看去。
雪夜里,他的紅衣格外顯眼。姜梨總是奇怪,天下男子皆是不穿紅衣,總覺得紅色可能是女子喜愛的色彩。偏姬蘅總是愛穿了,不僅穿,還穿的極為好看。沒有一絲一毫的脂粉氣,雖然他生的極美,但是薄情的美,就像是他那把描滿華麗牡丹的金絲折扇,再美,也是一件殺人的利器。
他慢慢的走到了姜梨面前。
姜梨瞧著他,笑道:“國公爺。”
“不想笑便別笑,”他道:“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前來�!�
姜梨:“沒有的事�!�
“論起口是心非,沒有人比女人做的更好。”他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下像是某種寶石,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盯著看,“雖然你還不是女人但你做的,是其中佼佼者�!�
“如果這算是國公爺?shù)目洫劦脑挘俏揖徒邮芰�。”姜梨坦然道:“不過今夜,其實不是國公爺邀請我前來的吧?我想是姬老將軍的主意,國公爺拗不過,才教趙軻帶我過來的?”
姬蘅道:“你既然知道,就不應(yīng)當怨我。”
“我沒有抱怨國公爺�!苯驵坂鸵恍�,姬老將軍是個什么脾性,姜梨都曉得了。喜怒無常的姬蘅在姬老將軍面前毫無辦法,想想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不要認為有趣,”姬蘅笑盈盈的看著她,“等下你就明白了。”
姜梨的笑容戛然而止,正想要說什么,聞人遙往這邊一看,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倆已經(jīng)來了,就呼道:“姜二姑娘,阿蘅,你們來了怎么也不吭聲?快點過來,只等你們兩人了!”
姬蘅的笑容一瞬間變得鋒利起來,看向聞人遙的目光,姜梨都忍不住覺得有點冷。她不禁奇怪,是什么給了聞人遙這么大的膽子,讓他可以無視姬蘅的任何眼神嗯?
嘖,這大概就是他們“乩仙門”的高明之處吧!
姜梨和姬蘅往他們那邊走去,篝火比方才更旺了一些,走得近了,能聽到火星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鮮活。
“姜丫頭!”姬老將軍中氣十足的道:“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你不是會烤鹿肉嗎?來吧!”
這老頭子和姬蘅一個德行,仿佛天生旁人就該對他說的話聽從一般。這或許是將領(lǐng)的通��?發(fā)號施令,只需要手下服從就是了。姜梨任命的走過來,先是瞧了一眼那鹿肉,鹿應(yīng)當是新鮮獵到的,皮毛已經(jīng)被褪的趕緊,卻沒有分割的很仔細,一大塊盛在銀盆里。
姜梨問:“這是新獵的?”
“當然�!奔Ю蠈④姷靡獾囊惶ь^:“老夫親自獵的,蹲了一個時辰才找到這只!”
姜梨:“老將軍真是老當益壯�!�
鹿肉有了,竹簽有了,調(diào)料也都有了。甚至于姬老將軍還真的找了一串鳥來,不知是從哪里找到的,要姜梨來做叫花鳥。當然了,這么多人,也不當只吃烤鹿肉,在雪地里,早已鋪上了竹席。竹席下面亦是鋪了地墊,竹席之上,則是保暖的皮草。
在竹席上,還有長長的桌子。桌子早已擺滿了一些精致的糕點小食,還有美酒。是有兩種,有青碧色的瓷酒壺,也有大酒壇子,估計是從地下剛挖出來不久,連泥巴也未曾擦拭干凈。
這是他們的年夜飯,姜梨的心里冒出這么一個念頭。
她以為國公府的年夜飯,要么則是祖孫二人兩個面對一大桌子佳肴孤零零的吃完,畢竟府里也沒別的人。要么就如姜府一般,宴請賓客,卻各自有各自的心思,雖然熱鬧,卻不溫暖。
但這般的國公府,沒有觥籌交錯,沒有彼此心懷鬼胎的人推杯換盞。全都是認識的人,冷漠的人有了笑容,心思沉重的脫去束縛,沒有別的糾纏,就如最普通的尋常百姓人家一般。
她原本的不甘愿不樂意,好像突然之間,不知不覺也就煙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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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1
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事
坐在柴火堆邊,姜梨道:“我來吧。”
鹿肉是要割下來烤的,孔六問:“姜二姑娘,需不需要在下幫忙割下來,你怎么說,我來割�!�
“不必。”話音未落,就看見姜梨拿起放在一邊的銀匕首,割下一大塊鹿肉來。她的動作嫻熟,并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眼見著周圍人投來的詫異目光,姜梨愣了愣,笑道:“以往在青城山的時候,我和桐兒便常如此,并非頭一回�?状笕说暮靡饨嫘念I(lǐng)了�!�
她一邊將割下來的鹿肉用竹簽穿過,一邊又如法炮制,再割下一塊,對眾人解釋道:“其實烤鹿肉最重要的是自己動手,勝在這份瀟灑,至于割下肉是什么形狀,如何用竹簽穿,烤成什么樣都不重要。但凡只要自己烤了,最后吃的時候,都不會覺得差。畢竟并非什么困難的事�!�
姬老將軍本來就有些躍躍欲試,聽聞姜梨這么說,立刻就擼起袖子,也拿了支匕首,“霍”的割下一大塊鹿肉來。到底是做過將領(lǐng)的,一點就通,第一次做也像模像樣。
聞人遙和孔六湊熱鬧,便也都各自去尋了匕首來自己燒烤。姬蘅靠在一邊,看著姜梨,突然道:“你是想要減輕負擔,才故意這么說的吧?”
姜梨訝然:“我表現(xiàn)的很明顯么?”
“不明顯,”姬蘅也笑,“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不過就算是傻子,大約大家也樂于做這個傻子。本來烤鹿肉這回事,就在于動手的樂趣。加之人人都燒烤,剩下的人也會不由自主的想要跟著這么做。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人手一根竹簽,坐在架子上翻轉(zhuǎn)了。
姬蘅也是一樣,他就算席地而坐,倒也不顯得粗俗。這一群人,陸璣有名士風采,孔六如江湖草莽。姬老將軍老當益壯,司徒九月貌美神秘,便是聞人遙,不說話的時候,也是個翩翩佳公子。而姬蘅一身紅衣,將身下的竹席都鋪滿,懶洋洋的坐著,動作隨意,卻自有風流。
像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一群人,因為各自理由聚集在一起,惺惺相惜,把酒言歡,很有樂趣。
海棠不能吃這些,她面上的傷疤還未好,吃食要更加注意。但她一直呆呆的看著姜梨的動作。
姜梨慢慢的翻動竹簽,她不比姬老將軍性急,也不如陸璣謹慎,既隨意又安然,但又認真做著眼前的這事。一個首輔千金,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反而含著溫柔的笑容,火光將眼睛映的格外明亮。
那神態(tài)、動作,還有笑意,都讓她的模樣,漸漸地和海棠腦海中另一個人重合了。她突然問:“姜二小姐是從何處學的烤鹿肉?”
姜梨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年幼的時候被送到庵堂里一段時間,庵堂不許食葷,小時候淘氣,便跟丫鬟從獵人手里買鹿肉,偷偷烤來吃。按說來,當是獵人們教的吧�!�
“叫花鳥也是這般么?”海棠問。
姜梨道:“正是�!�
“怎么?”陸璣若無其事的問道:“海棠姑娘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對?”
“沒有�!焙L拿H坏膿u了搖頭,隨即,目光又變得失落了,“我們家小姐很久之前,也是喜愛烤鹿肉的�!�
“沈夫人薛芳菲?”陸璣問道。
這個名稱似乎讓海棠并不感到舒服,她皺了皺眉,才點了點頭,卻又強調(diào)了一遍:“我家小姐�!�
“沈夫人不是燕京城色藝雙絕的才女么?”聞人遙問道,“且不論人品如何?當年她和明義堂的先生交好的時候,我僥幸看到過一回,可是溫柔婉約極了�?韭谷膺@回事,大約她做不出來吧?沈狀元府上可是最講規(guī)矩的,怎么說呢?”他想了一會兒,“雖然背后不應(yīng)當說人是非,但沈狀元的娘,將規(guī)矩到幾乎可以算是迂腐刻薄了�!�
姜梨一怔,這是她第一次從外人嘴里聽到如此評價沈母。在她做沈家媳婦的時候,雖然對沈母心中也會有所不滿,但以為天下間的婆婆,都是如此�;蛘哒f燕京和桐鄉(xiāng)本來就規(guī)矩不同。聞人遙的話,令她感到驚訝,內(nèi)心卻是贊同的。
“我家小姐都是被逼的,”海棠忍不住道,“當年未曾出嫁的時候,我家小姐時常與少爺去林中烤鹿肉吃。性子也不如來到燕京城沉默”她倏而住了嘴,大約知道如今薛芳菲在燕京城是個什么名聲,不能再這么說下去,便不說了。
好在這院子里的人,對薛芳菲的事可能也不太感興趣,很快就岔過話頭。姜梨所感到感激的是,雖然他們對薛芳菲沒有興趣,但好像也并非流露出厭惡的神情。便是歷來說話有些刻薄的司徒九月,也只是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
“不過姜二小姐懂的還真是挺多的。”聞人遙真心的稱贊道,“燕京城的貴女們,大多都是一個樣。雖然生的美麗,但看久了,便也認為乏味了。且有太多規(guī)矩束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是姜二姑娘爽快,令人傾慕。”
姜梨心道,倒不是她爽快,而是她根本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她也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有求于人,便通通都得“行”了。
鹿肉開始被烤的滋滋冒油,眾人灑些粗鹽上去,一瞬間,香氣瞬間散開來。聞人遙叫道:“好香好香!”
姜梨瞧了他的一眼,道:“聞人公子的可以吃了。”
聞人遙迫不及待的撈起竹簽來,咬了一口,鹿肉正是滾燙,燙的他直哈氣,說不出話來。但又覺得味道極美,分明只撒了鹽,卻覺得唇齒留香,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還是第一次吃到這般的美味。
囫圇將這一塊兒肉給吞了下去,聞人遙舔了舔嘴唇,姬老將軍急忙問道:“怎么樣怎么樣?”
“好!”聞人遙只說了一個字,就立刻埋頭開吃剩下的鹿肉來。
這么一來,大家都覺出味兒來,曉得鹿肉再不濟也不至于難吃了,紛紛開始吃自己手上的這份。一時間,院子里都是四溢的響起,躲在其中的暗衛(wèi)們,肚子都不約而同的叫出聲來。
趙軻和文紀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里的郁悶。他們雖是暗衛(wèi),卻也從來不缺銀子,有時候甚至過的比官家少爺還要富足。天下的好東西,跟著自家主子也見識過不少。又不是嘴饞的人,怎生今夜卻覺得這般餓,那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鹿肉怎么這般誘人
不管了,今夜過去,他們也找個時間,偷偷地烤肉去!
姬蘅手上的那份鹿肉也烤好了。他割的那塊,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姜梨以外,姬蘅會下廚的事的確是真的,因著旁人初次烤肉,總會掌握不好火候,要么太嫩了,要么太老了。聞人遙他們之所以覺得美味,是因為這是他們親自烤的,有這個原因在里面。但姬蘅烤的美味,是真的美味。
烤肉呈現(xiàn)出金黃的色澤,熱騰騰,香噴噴的,他的姿勢也優(yōu)雅,不緊不慢的將肉送到嘴邊,輕輕的咬一口,讓人看著他吃東西,也是享受。
“姜二姑娘,你怎么不吃?”聞人遙見她只顧著盯著姬蘅不吃手中的烤肉,問,“怎么,你想吃阿蘅手里那份的?”
姬蘅淡淡的撇過來,姜梨忙道:“不是的�!蹦闷鹗掷锏穆谷猓Я艘豢�。
她是官家小姐,烤鹿肉席地坐本就已經(jīng)很出格了,這般拿著烤肉咬著吃,大約是更加不符合情理的。但姜梨做來,卻十分自然。她不像司徒九月一般,身上帶著江湖特有的風塵仆仆味道,做什么都覺得可以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起初都讓人認為,不應(yīng)當她來做,但她做了后,就會讓人以為,是應(yīng)當由她來做。
女孩子席地坐著,青碧色的衣袍格外清靈,她手持烤肉,笑意溫柔,帶著幾分瀟灑快意,令人格外舒服。
“只吃肉不喝酒怎么行?”孔六道:“我們應(yīng)當喝一杯!”
“喝一杯!”聞人遙歡呼道。
姜梨:“。�!�
她也不是酒量不好,只是當初的事情后,便再也不肯飲酒了。見她神色猶豫,陸璣就道:“姜二小姐是否不善飲酒?若是不善飲酒,可以喝果釀。瓷壺里的是果子露,不會醉人。”
“你不會喝酒?”姬老將軍眼中頓時露出失望之情,活像是姜梨做了什么令人遺憾的事的。
“會醉�!苯娴�。
“那就不喝,看我們喝。”司徒九月道,說罷就從地上扛起一個酒壇來。
以小小的瓷盅喝果子露的是姜梨,用大碗接酒壇里的酒的是其他人。但終歸都要一起舉杯。
“新年吉祥,萬事如意!”孔六粗聲粗氣的道。他是個粗人,這幾個字已經(jīng)是他搜腸刮肚才想出來的文縐縐的詞兒了。再多的沒了。
姜梨舉起杯,與眾人的酒碗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一些酒液也灑了出來,聞得到清冽的酒香。
果子露里面沒有酒,只有清甜的味道,姜梨放下杯。令她覺得意外的是,她原本以為姬蘅這般優(yōu)雅的人,也應(yīng)當用小小只的酒盅,未曾想到他也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同孔六的粗豪不同,姬蘅拿起酒碗,就像美人舉劍,有種落拓的瀟灑,卻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迷人了些。姜梨若有所思,一般來說,是可以從一個人的舉止看出的性情。但姬蘅的所作所為,總是十分矛盾,越是深入了解,越是發(fā)覺越不了解他。
“我看大家都挺高興的,阿蘅,”姬老將軍突然道:“你要不要唱一個?”
姬蘅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來,姜梨能清楚地感覺到,坐在身邊的青年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下。
聞人遙不覺有他,高興的道:“唱一個,唱一個!”
“唱唱什么?”姜梨忍不住問,話一出口,姬蘅就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姜梨立刻感到了自己說錯了話,卻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說錯了。只好掩飾般的端起酒盅,低頭去喝酒盅里的果子露。
“我們阿蘅,是會唱戲的,”姬老將軍自豪的道:“這燕京城里,如今唱得最好的,也不及阿蘅一小半!”
姜梨:“。�!彼尚氖亲约郝犲e了,但姬老將軍的聲音如此洪亮,讓人想要聽錯也難。于是她又懷疑是方才他們喝的酒實在烈性,一碗就讓姬老將軍醉倒,開始說胡話。但姬老將軍的神情自若,一點兒也不像喝醉了酒的模樣。于是姜梨便只好懷疑,是她自己喝醉了,莫非果子露也會醉人?這里面分明沒有酒的味道啊。
姜梨愣愣的看著自己手里的酒盅出神。
“他曾跟隨我?guī)煾复^一段日子�!甭勅诉b看出姜梨的不解,熱心的為姜梨解釋,“我?guī)煾缸钕矚g的便是聽戲,阿蘅那時候年紀還小,師父就教他唱戲。不過平日里我們從未聽過阿蘅唱戲,只有一次,”聞人遙說起來,似乎還很回味似的,“有一次阿蘅年紀小,喝醉了,就在酒席上唱了起來,姜二姑娘,阿蘅這相貌,這嗓子,要是唱起戲來,你想想,世上有什么人不會為他傾倒呢?”
姜梨問:“你們都聽完了?”
“當然�!甭勅诉b答得很是自然。
這些人居然還活著,姜梨心想,可見在姬蘅心中,是真的把這些人當做是自己人了。否則換了別的人,姜梨幾乎可以想象,姬蘅肯定是毫不猶豫的殺人滅口。
因為他眼下的目光就像要殺人了。
姬蘅注意到姜梨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姜梨被他看的有些發(fā)麻,就見這年青男人突然勾唇笑了,他一笑,便如春天漫山遍野花開,只讓人覺得暈頭轉(zhuǎn)向,在暈頭轉(zhuǎn)向中,偏他的聲音帶著涼薄,他緩慢的道:“你也想聽?”
姜梨一個激靈:“不想。”
說什么玩笑,她可不是聞人遙,她不想死,她想活。
聞人遙聞言,卻像是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似的,道:“姜二姑娘,這你可就是錯過一件大事了。阿蘅的嗓子,你應(yīng)當好好聽一聽的。聽完后,絕對不虧。不過離我上次聽他唱歌的時候,大概也過了快二十年了�!彼f罷,深深地感嘆了一句,“還真是令人懷念呢。”
二十年前?那姬蘅不過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姜梨的心中,立刻浮現(xiàn)起一個容貌精致,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想來那個時候的姬蘅,應(yīng)當也穿著紅衣。不過比眼前的這個,要小上了許多。不僅如此,他唱歌的時候,既稚嫩又動人,的確是想想也令人美好。
美人總歸令人心情愉悅的。
姬蘅微微一笑,展開扇子,不疾不徐的搖了搖:“說夠了沒?”
那把扇子上,繁麗的牡丹霎時間開放,在此刻卻顯得陰森森,殺氣騰騰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冬日扇扇子,便感到格外的冷。就連聞人遙臉上的笑容也凍住了。
聞人遙打了個激靈,像是突然間酒全都醒了,道:“��?我剛剛說了什么?不記得了,我大概是醉了,頭好暈”
姜梨:“”
但聞人遙裝醉不再作死的接這個話茬,也沒人敢主動去觸這個眉頭。唯有姬老將軍敢,但姬老將軍也不是真的對唱戲聽戲多有興趣,很快就和陸璣說起別的事情來。
姜梨嘴角噙著微笑,這時候的笑容,是有幾分發(fā)自真心的。心理認為一個喜怒無常、心機深重的殺人狂魔,卻有這么一段柔軟的童年時光,就覺得姬蘅不怎么可怕,甚至有些可愛起來。
當然了,等到今夜過去,白日里來臨的時候,成為了肅國公的姬蘅,還會和從前一般心狠手辣,這一單毋庸置疑。
“你好像很開心?”身邊傳來姬蘅的聲音,姜梨回望他,只要不提唱戲,姬蘅就又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她笑道:“覺得很熱鬧,倒也沒什么不開心的�!�
姬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把玩著手里的折扇。姜梨想了想,問道:“國公爺好像很喜歡這把扇子?”
“保命的東西,當然很珍貴�!奔м炕氐�。
姜梨深以為然,這把扇子的威力,她是親眼見過的。不過且不說這是一把殺人的利器,但是這把扇子的華美程度,想來也是價值不菲。尋常人家要是得了這柄扇子,說不準會當做是傳家寶傳給子孫后代。
姬蘅問:“你呢?沒有珍貴之物嗎?”
他說的是“物”而不是“人”。姜梨愣了愣,道:“沒有。尋常的東西,家里也不缺,至于武器,也沒與如國公爺這般特別的。”頓了頓,他又道:“這么說也不對,我應(yīng)當還是有珍貴之物的�!�
她從衣領(lǐng)里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玉佩來。
玉佩上雕刻著一只胖乎乎的花貍貓,這是薛懷遠親自為她雕刻的,嫁到沈家后,為了給沈玉容打點官場給當了。后來她成了姜梨回到燕京城后,就讓桐兒想辦法尋了個理由把這玉佩從當鋪給當了回來。
“這是我的珍貴之物。”她說。
姬蘅掃了一眼玉佩,恍然:“我見過�!�
“是�!奔м窟撿起來過。
“看起來很尋常�!奔м康�。
“是很尋常,不過總覺得很特別。有時候珍貴的東西,不在于它價值幾何,不是么?”姜梨笑著回答,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玉佩又塞回衣領(lǐng)處。對于她來說,這塊玉佩之所以珍貴,不僅是因為這寄托了薛懷遠對她的愛女之心,還因為這塊玉佩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的名字。
她是阿梨,也是阿貍。是姜梨,也是薛芳菲。
不能忘記了自己是誰。
姬蘅聳了聳肩,拿起酒碗來喝了一口,他看起來很斯文矜貴,酒碗?yún)s空了。酒量似乎很好,姜梨心里這般想著,也是,處在姬蘅這樣的位置,若是酒量不好,一杯酒下去就醉了,只怕早已死過千百回。
她掩飾住心中所想,也跟著拿起面前的瓷盅,小小的啜飲一口,真甜吶。
院子里的火光暖意融融,在陌生的地方,似乎可以做陌生的人,喧囂和熱鬧會掩飾一些不自然的東西,使她不必做出非得和姜二小姐相似的舉止來。就算是她用原本薛芳菲的性情,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這一場遲來的年夜飯,酒足飯飽以后,除了姜梨以外,大家都東倒西歪了。
姬老將軍率先回屋睡覺去了,事實上,他喝到一半就已經(jīng)鼾聲如雷。還是陸璣和孔六將他攙扶著回房去的。海棠也早早的回屋了,她到底和國公府的人不甚相熟,性情也不如從前開朗,加之毒蛛的傷痕也要早些休息養(yǎng)好,沒有久呆。
聞人遙喝醉了便嚷著要與人賭錢,司徒九月給他聞了一帖藥,“哐當”一聲就倒了下去。司徒九月瀟灑的走了,國公府的暗衛(wèi)們也只得扛著聞人遙回去。
院子里瞬間只剩下了姬蘅和姜梨。
獨獨剩下姬蘅和姜梨也沒什么,只是因為文紀道:“大人之前吩咐過,有事要與姑娘說,屬下在外面等候�!本秃挖w軻一起離開了院子。
姬蘅的屬下們都很忠心,國公府的下人們顯然也是很聽主子命令的一類,說出去等候,諾大的院子里,霎時間就一個人都沒有了。姜梨懷疑連一只鳥一只蟲都沒有,活物里除了他們二人,大概就只有花圃里那些嬌艷欲滴的毒花了。
酒席撤下,只剩下姬蘅和姜梨一桌。篝火卻沒有燃盡,比之前小了些,但院子也比方才安靜了多。因此,非但沒有黯淡,反而有種安靜過后的溫暖。
姜梨問:“國公爺?”
姬蘅一手支著下巴,托腮看著她,卻遲遲不答應(yīng),姜梨湊近去看,卻愕然的發(fā)現(xiàn),姬蘅的眼睛微閉,并未看向她。
“國公爺?”姜梨又遲疑的叫了一聲,姬蘅仍舊沒有動彈。
不會是喝醉了?她不由得看向姬蘅腳下早已空了的幾只酒壇,便是再好的酒量,這么喝下去,總得有醉意的。方才喝酒的男子們早就不頂事了,唯有姬蘅神態(tài)清醒,舉止自若,她還在感嘆,姬蘅這可真是千杯不醉,沒料到這會兒反而才有了反應(yīng)。
不過為了確定這人是不是真的醉了,還是惡作劇,姜梨又湊近了一些看。
青年的皮膚本就白皙,細膩的連女子看了都要妒忌,也不知是如何養(yǎng)出來的。這時候已經(jīng)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緋色,卻愈發(fā)動人,人面桃花四個字,卻不能形容的盡。那雙平日里總是多情的雙眸,此刻微閉著,看不到里面玩味的神色,睫毛長長的溫純的垂下來,顯出幾分從來沒有過的溫和。他的鼻梁挺拔,嘴唇一點艷色,而眼角的一顆淚痣,比桃花還要妖冶。這么一個男人坐在眼前,像是少年一般溫柔,又想男子一般令人迷惑,姜梨縱然為人兩世,看的也不由得有些出神。
傳言姬蘅的生父姬暝寒就是出了名的冷面將軍美男子,而她的生父虞紅葉的美貌,更是得了“妖女”之稱,可見二人都是世間少有的美人。美人與美人結(jié)合,大概才能生下這般毫無瑕疵的男子。
姜梨忍不住想,可惜未曾見過這二人,不知當是怎樣的風采,看姬蘅這樣子,只怕傳聞也描不出這對夫婦風華的一半來。
她又坐著靜靜的等了一會兒,想等姬蘅醒來,但等了許久,都不見姬蘅有醒來的跡象。姜梨想要起身去找文紀和趙軻,但這么大的院子,但凡她要出去,就得留姬蘅一人在這里。
不知為何,姜梨總覺得有些不妥。雖然在旁人眼中,姬蘅是一個無所不能,沒有人能對付的了的厲害角色。但認識姬蘅越久,了解的越深入,他雖然矛盾,但總歸身上也有一些尋常人的影子。這世上,沒有什么人是無所不能的神。
姬蘅的仇家多,這也是姜梨早就知道的。誰知道這會兒暗處有沒有其他人,要知道喝醉了的姬蘅,睡夢之中別人想要他的命,應(yīng)當也是易如反掌。因為死過一次,姜梨對性命格外珍惜,她相信姬蘅也是一樣。不管姬蘅目的是什么,又想要做什么,但只要他死了,奇異而戛然而止,就沒有“以后”。
姜梨想要掏出哨子,卻發(fā)現(xiàn)哨子留在府里了。無奈,只得繼續(xù)守著姬蘅,不知何時姬蘅才會醒來。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姬蘅,睡夢里的姬蘅,像是脆弱的美人,不由得,她心里一軟,便解開自己的披風,披到了姬蘅身上。
在外面睡著,容易著涼,她說服自己,姬蘅幫了她許多次,這點小事,便也不必計較了。
靜靜的坐在他身邊,好像時光也變得寧靜了。分明坐在身邊的是一個危險人物,但因為對方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原因,沒有針鋒相對的試探,也沒有彼此提防的互相逢迎,就這么真真切切的坐一會兒,也是很難得的。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守更人打鐘的聲音,姜梨心中一動,年夜過了,新的一年到來了。
她忍不住看了姬蘅一眼,姬蘅毫無察覺,姜梨心想,沒想到成為姜二小姐的第一個新年,竟是與這人過的。這要是放在從前,她一定怎么也不會相信會發(fā)生這種事。不過短短半年時間,竟如滄海桑田,一切都變化了。原本信任的人對自己拔刀相向,毫無干系甚至躲避的人,卻和自己坐在一起守歲。
這,或許就是命運的玄妙之處吧!
她小聲的,溫柔的道:“新年好呀,國公爺。”
年輕的男子仍舊閉目,嘴角卻好似微微揚了一點,亦或是錯覺眼花了。姜梨抬眼看向天空,小雪已經(jīng)停了,院子里的最后一點篝火燃盡,余燼里看不出曾經(jīng)的熱鬧。
無論如何,過去的都過去了。
文紀從外面走進來,看見姜梨坐在姬蘅身邊,微微一怔,道:“姜二姑娘?”
“嗯?”姜梨站起身,“你來的正好,國公爺好似喝醉了。”
“喝醉了?”文紀蹙眉,“姑娘何不出來叫屬下?”
“我怕我離開,國公爺一人留在這里有危險�!苯娼忉�。
文紀噎了噎,大約姜梨說的話實在令他難以理解。姜梨見他如此,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就道:“他畢竟喝醉了,我知道他很厲害,不過到底也是**凡胎。國公府樹敵不少,倘若有人趁此機會前來索命,不說得手,可倘若傷到了他也不好。我雖不會武功,但還能喊,真要有什么不對,自然會叫人來。只是我本以為他很快會醒,不曾想像是醉的深了。”姜梨微笑道:“既然如此,今夜事情怕是談不成,無事,我先回去,改日得了機會再來拜訪,或者讓趙軻傳話也行。”
她得離開了,在這里耽誤太久,今夜也別想休息。
文紀提醒:“您的披風”
“差點忘記�!苯鎻募м康纳砩夏闷鹱约旱呐L,又對文紀笑道:“不過雖然他醉的深,還是不要在這里睡得好。燕京城風雪大,著了風寒不是小事,你之后將他帶回屋去吧�!�
文紀道:“趙軻送您�!�
“好�!苯娴�,“不必送我了,我知道出去的路,趙軻應(yīng)當在外面等吧。你留在這里吧,你主子身邊差不了人,太危險了�!�
她系好披風的帶子,隨手提了一盞放在桌上的燈籠,離開了院子。
文紀看著女孩子消失的背影,雪地路滑,她卻走得很穩(wěn),不快也不慢,很堅定的樣子。分明是柔弱的少女,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很有力量。
姜梨的身影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文紀轉(zhuǎn)過頭,正想叫醒姬蘅,卻見那紅衣的青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他的雙眼一片清明,沒有一絲醉意,仍舊是手托腮的姿態(tài),卻沒有方才的脆弱無依,仿佛一切都是人的錯覺。
“主子。”文紀道,話語里并無驚訝,仿佛早就知道姬蘅并沒有醉似的。
也許是,畢竟國公府的這位大人,從來不允許自己喝醉。無論何時何地,醉了就會給人可乘之機。不知從多少歲起,也許是知曉一切的真相開始,他就永遠的活在清醒之中,時時刻刻都如此。
“走吧。”姬蘅站起身,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
他的耳邊,還回想著女孩子的話。
“我知道他很厲害,不過到底也是**凡胎。國公府樹敵不少,倘若有人趁此機會前來索命,不說得手,可倘若傷到了他也不好。我雖不會武功,但還能喊,真要有什么不對,自然會叫人來。”
她竟然想著保護他?
不知該說是可貴的善良還是愚蠢的天真,真要出事,哪里會給她叫人的機會,自然是連她也一起殺了。但最令人詫異的,大約還是她認為自己是**凡胎,也是蕓蕓眾生之中最普通的一個。
人們敬畏他、仰望他、害怕他、依賴他,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他只是個人。
保護他這種事,除了暗衛(wèi)以外,幾十年來,大約沒有人對他說過,包括他的親人。他所需要的是成長和強大,不需要有軟弱。
但是姜梨卻把這一切說的無比自然。
姬蘅收起扇子,不再多想。
身上似乎還有她披風上的暖意。
這天晚上,最后是趙軻將姜梨送回姜家的。同出去的時候一樣,仍舊是走的“后門”,無人發(fā)現(xiàn)。
第二日,姜梨因著頭天晚上在國公府折騰了大半夜,起得也晚了些。桐兒還笑道:“姑娘昨夜里睡得真長,難得睡得這樣好。外頭到處都是放鞭炮的聲音,奴婢今兒個雞叫三聲的時候就醒了,在床上烙餅似的睡不著�!�
白雪和桐兒絲毫不曉得姜梨昨夜里根本沒在府上,而是去了國公府,甚至和姬老將軍一群人烤了鹿肉。
不過這話要是對她們說,也實在令人驚世駭俗了,也許旁人還以為她在說夢話,畢竟能在深更半夜里偷溜出門去國公府和一群倒也不算很熟悉的人喝酒吃肉,實在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干得出來的事,甚至別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孩子,怕是也沒這個膽子。
姜梨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卻又有些好笑。很奇怪,如今她的身份遠比做“沈夫人”的時候高的多了,按理來說要講的規(guī)矩也應(yīng)當更多才是。事實上她卻是比從前更自由了些,可見有的時候身份并不是禁錮自己天性的理由,人才是。
這回她倒是挺慶幸的。
白雪道:“姑娘,咱們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新年這段日子,每日早晨給姜老夫人請安是少不了的�?赡芙戏蛉艘蚕M么藱C會修復(fù)和姜梨的關(guān)系,每每對姜梨也算慈愛,只是這過分的慈愛,讓姜梨有些不自在。
她道:“好。”
到了晚鳳堂,便見姜老夫人坐在堂廳里,姜丙吉正被奶媽拉著,坐在凳子上吃花生糖。自從季淑然走了后,姜老夫人對姜丙吉的管教也嚴厲了許多。姜丙吉畢竟是小孩子,當初季淑然雖然寵愛,但更多的時間還是養(yǎng)在了老夫人身邊。因此雖然有些養(yǎng)歪了,卻不像姜幼瑤那般無可救藥。這段日子也規(guī)矩了起來,至少不像姜梨剛到姜府時候那般無法無天了。
姜老夫人見姜梨來了,照常和姜梨說了會兒話。姜玉燕也在,局促的坐在一邊,沉默的很少說話。她是這個性子,姜老夫人習以為常,待她也是淡淡的。雖然不苛刻,但也不親熱。
唯有姜幼瑤遲遲未來。
“三丫頭怎么沒過來?”姜老夫人問。
身邊的嬤嬤瞧了瞧外面,道:“許是起遲了,丫鬟們也沒來報�!�
姜老夫人皺了皺眉,道:“越發(fā)沒規(guī)矩!”她大約以為姜幼瑤是昨日里因為葉家來人的事還在賭氣,故意不來請安的。
姜梨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喝茶,姜幼瑤如何,她才懶得管。姜幼瑤倘若再不收起原先的性子,便是自己不對付她,也遲早有人對付她。
“你去看看�!苯戏蛉藢φ渲榈溃骸鞍阉o我‘請’過來�!�
姜老夫人的聲音里,已然有了些微怒氣。
姜玉燕更害怕了,有些手足無措,似乎是想離開,又不知應(yīng)當找個什么理由。躊躇的時候,姜景睿和姜景佑也來了,年關(guān)的時候他們不必念書,難得的自由。姜景�?匆娊嬉粯�,道:“喲,都來齊了。”
盧氏四下掃了一眼,笑道:“怕不是都吧,幼瑤怎么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