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首輔不是普通人,自己的女兒被害到如此境地,必然要討個說法。別說只是個永寧公主,就算把姜幼瑤害成這樣的是皇子,姜元柏也要討個說法。
前有薛懷遠狀告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合謀殺妻滅嗣,后來姜元柏求皇帝主持公道為女兒報仇,一個是貶為庶民的公主殿下,一個是早就丟了官的前狀元,百姓們議論紛紛,皆是認為這一次,這二人再不可能全身而退。當(dāng)然了,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罄竹難書,要是真能躲得過去,老天爺都看不下的。
任憑外頭的傳言如何,姜府里,姜梨仍舊不慌不忙。
昨夜里,想來是國公府的人在公主府藏著私牢的房間里放了一只煙竹,驚動了守夜的官兵。官兵還以為有刺客,趕過去一看,卻見到了門口大開的私牢,當(dāng)即吃了一驚,連夜回稟朝廷。今兒一早朝廷再派人前來查看,見到了私牢里頭各色各樣的酷刑,以及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囚犯。
在這群囚犯中,有一人分外顯眼,是因為這人的脖子上戴著明晃晃的首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戴的起的,似乎是宮里的貢品。負責(zé)搜查的官員吃了一驚,以為這是哪個重要人物,連忙將此人單獨救出來,待擦干凈臉,隨行的有一位侍衛(wèi)認了出來,雖然被挖掉了一只眼珠,但這杯救出來的女子,竟然是姜首輔從前的掌上明珠,姜家三小姐姜幼瑤!
官府的人私下里是曉得前段日子姜幼瑤失蹤的事情,姜元柏一直沒放棄派人尋找,可惜都是無功而返。官府曉得內(nèi)情的人都認為,要么姜幼瑤兇多吉少,要么是早已離開燕京城,沒料到如今竟然在永寧公主府上的私牢里見到,此事事關(guān)重大,當(dāng)即不敢怠慢,立刻令人告知了首輔府。
姜元柏得知了消息,匆匆趕來,看到姜幼瑤的時候,竟然當(dāng)著所有人面前落了淚,帶姜幼瑤回府,這頭才聽說他找了大夫,那頭就聽說姜元柏沉著臉進宮去了,想來是求洪孝帝給個說法。
天可憐見的,姜家三小姐便是日后好了,只怕這輩子也毀了。
“去看看她吧�!苯嫫鹕淼�。
“老夫人不是不讓您去?”桐兒道:“說是三小姐現(xiàn)在不太好,怕嚇著您。”
“無事�!苯娴溃骸拔胰羰遣蝗�,反倒招人口舌�!�
姜梨聽聞趙軻說,姜幼瑤被永寧公主丟到私牢里的第一日,就被挖了眼珠子。先前姜梨還想著,若不是自己下手太狠了些,要是早一點將是告訴姜元柏,姜幼瑤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聽完趙軻的話后,姜梨便明白,便是自己在得知了此事的第一時間告訴姜元柏,也救不了姜幼瑤。
永寧公主要的就是姜幼瑤絕望,才會一開始就挖了她的眼珠子。失去了一只眼珠子日后還能做什么?光是這份絕望,就能生生的摧毀姜幼瑤。領(lǐng)教過永寧公主的惡毒,姜梨幾乎能感受到姜幼瑤當(dāng)時的痛苦。但如果從一開始她不跟著李濂回到李家,或是再想清楚后主動想法子和姜家聯(lián)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誰能知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姜梨和桐兒去了瑤光筑。
瑤光筑已經(jīng)許久沒人住了,雖然每日都有丫鬟在院子里掃灑,可是花園里的花都枯萎了,便是春日到來,這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像是希望都被耗盡了一般,到處都是頹敗的痕跡。
姜梨不由得想到自己成為姜二小姐,剛剛回到燕京城的那時候,到了姜家,瑤光筑是姜家大房最好的一塊兒地。便是姜梨院子里的那些丫鬟,談起瑤光筑的時候,都是一臉向往,個個都恨不得能到姜幼瑤面前服侍。
誰能想到會有如今呢?
待走到院子外面,堂里,姜老夫人、盧氏和楊氏都在。姜景睿和姜景佑在另一頭,姜丙吉一直在哭,嬤嬤哄著,滿屋子哀哀戚戚。
“阿梨,你怎么來了?”盧氏看見她來。
“我來看看三妹。”
“還是別,”盧氏看了一眼屋里,“幼瑤現(xiàn)在怕是不好,我看了都有些不舒服,你還是別進去了�!�
姜梨看向姜老夫人,姜老夫人怔怔的看著外面,姜府里接二連三的出事,這位精明嚴厲的老夫人也開始迅速衰老,開始呈現(xiàn)出以中國有心無力的感覺。她沒有看到姜梨來了,大約是正在發(fā)呆。想來也是,雖然因為季淑然的事,姜老夫人對姜幼瑤不復(fù)從前的寵愛,姜幼瑤后來的所作所為又總是令人失望,但姜幼瑤畢竟是在姜老夫人面前長大的孫女�;蛟S她不再喜愛姜幼瑤,但看到自己的家人變得凄慘痛苦,作為長輩和親人,姜老夫人的內(nèi)心,并不好受。
“二嬸,大夫來過了,怎么說的?”姜梨輕聲問道。
盧氏搖了搖頭:“沒得治�!闭f罷,眼里閃過一絲憐憫,“太可憐了�!�
盧氏向來不喜歡季淑然母女,但對著這樣的姜幼瑤,似乎也難以再如從前一般厭惡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悲哀。姜景睿和姜景佑也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唯有楊氏,姜梨注意到楊氏,她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說話,像是姜家的陪襯,唯有她的眼里沒有一絲的悲哀,只有漠不關(guān)心,仿佛將自己隔絕在姜家之外。
饒是姜梨,雖然對姜幼瑤生不出同情,但也不至于對姜幼瑤受到的一切幸災(zāi)樂禍,但楊氏看起來,卻還像是有些高興似的,雖然掩飾的極好,但她的穿著打扮,都是精致無比。
和匆匆趕來的姜老夫人和盧氏相比,實在是很突兀了。
察覺到姜梨在看自己,楊氏疑惑的抬起頭,姜梨錯開目光,道:“我還是進去看看吧�!�
盧氏沒能攔得住姜梨,姜梨走到了屋里。兩個丫鬟正在屋里伺候著姜幼瑤,但也只是手足無措的立在一邊,什么都不能做。
姜幼瑤就坐在床榻的一角,沒有脫鞋襪,她也是呆呆的坐著,一句話也不說,倒是鮮少的安靜。她的臉上,手上都有鞭痕,最可怕的是左眼的眼眶,空蕩蕩的沒有眼珠,一眼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兩個丫鬟都有些被姜幼瑤的這張臉嚇到,低著頭不敢直視姜幼瑤的眼睛。姜梨走到姜幼瑤面前,姜幼瑤也只是盯著被子上的花案,一動不動。
“她說過話么?”姜梨問屋里的兩個丫鬟。
其中一個丫鬟回答道:“不曾,大夫說被喂了啞藥的�!�
“她就這么坐著么?”
那丫鬟點頭:“是,不說話也不鬧,很安靜,就這么坐著發(fā)呆�!�
姜梨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姜幼瑤的眼睛,姜梨就知道,姜幼瑤是真的瘋了,不是裝瘋。永寧公主的確是徹徹底底的摧毀了她,但就算救回來的姜幼瑤沒瘋,遲早有一日也會不再清醒。當(dāng)年季淑然的事情傳了出去,流言尚且讓姜幼瑤不堪忍受,甚至不惜離府出走,若是她明白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珠,又如何承受得��?
惡人自有惡人磨,姜幼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對上永寧公主,永寧公主手段的陰毒,遠遠比姜幼瑤刻毒一百倍。
姜幼瑤既然已經(jīng)瘋了,便說不出到底是為何被永寧公主囚禁到私牢的原因,而永寧公主的說辭,未必會被人相信。真相反倒是沒有人在乎了。
姜梨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大約季淑然走之前也沒料到,自己的女兒最后會變成如此模樣。不過姜幼瑤被送到姜家已經(jīng)有半日了,燕京城傳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季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傻浆F(xiàn)在,季家的人也沒有前來看一眼,未免令人心寒。曾經(jīng)老是為姜幼瑤據(jù)理力爭的陳季氏,也一句話不說,權(quán)當(dāng)是季家沒有這個外孫女一般。
姜梨走出了屋子。
姜老夫人還在,她像是終于回過神,看向姜梨。
姜梨走到姜老夫人面前,姜老夫人仿佛是倦極了,只道了一句:“二丫頭,你說這是不是報應(yīng)?”
這是不是報應(yīng)?姜梨不知道,她握住姜老夫人的手,道:“如果有報應(yīng)的話,世上最該報應(yīng)的,是永寧公主。祖母放心,”她像是對姜老夫人說話,又像是對自己說話,她道:“父親會給三妹討個說法的�!�
……
永寧公主和沈玉容被官兵堵到沈家的時候,永寧公主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和沈玉容沒有出過沈府,實在是因為外面的流言蜚語傳的太厲害。因此也不曉得,那些流言蜚語早已換了,不再是談?wù)撍蜕蛴袢葜g的關(guān)系,而是薛懷遠狀告她合謀沈玉容殺害薛芳菲,姜元柏狀告她囚禁折磨自己的嫡出女兒。
那些官兵來綁她的時候,永寧公主高聲道:“你們要干什么?竟敢這么對本宮!別以為現(xiàn)在本宮失了勢,你們就能為所欲為,等日后,待日后……”
為首的官兵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別日后日后的了,先保住你這條命再說吧!”
沈玉容敏感的察覺到這人語氣的不對,詢問道:“請問是出了何事?”
到了現(xiàn)在,他仍舊衣著潔凈,語氣溫和,甚至面上還掛著從容不迫的微笑,若不是知道這人究竟是什么人,還同如此狠毒心腸的女人廝混,只怕官兵也很難對沈玉容生出惡感。其中一個官兵就道:“薛懷遠和姜首輔一起狀告二位。”
“狀告?”永寧公主冷笑道:“狀告我何事?”
“自然是狀告你們二人狼狽為奸,合謀殺害薛芳菲薛昭姐弟二人,還囚禁姜家三小姐在私牢之中,挖了人家的眼珠子�,F(xiàn)在姜首輔不干了,找陛下要個說法。俗話說血債血償……”
官兵們話說的很不客氣,事實上,沈玉容在燕京城名聲很好,做官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就這么一個溫文爾雅的老好人,被突然狀告如此可怕的罪行,本就令人震驚。加之今日早上姜幼瑤的事情,更是讓天下人感到毛骨悚然。黃蜂尾后針,最毒婦人心,永寧公主的手段,實在是殘忍的令人發(fā)指。而沈玉容竟然與這樣的女人私下有情,甚至為之殺害自己的妻兒,可謂是蛇鼠一窩,萬人唾罵。
永寧公主道:“�!阏f私牢?”她心中一驚,立刻曉得大事不好。公主府上的私牢,沈玉容并不知道,甚至連成王都不知道她有這么一處地方。這些年,得罪過她的人不少,永寧公主都一一讓他們付出了代價。起初只是幾個人,后來囚禁的人越來越多。當(dāng)朝是不許人設(shè)私牢的,一旦被發(fā)現(xiàn),是要掉腦袋的罪。何況那私牢里,還有許多朝廷官員,就算是小官,有這么兩三個,她也死罪難逃。
看見永寧公主猝然變色的臉,沈玉容心中突然浮起一絲不祥的預(yù)感,問她道:“什么私牢?”
“沒、沒什么�!庇缹幑髅銖娦α诵�,定了定神,道:“沈郎,沒事的。薛懷遠的罪名分明就是胡說八道。什么薛芳菲,什么薛昭,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他們想往我們身上潑臟水,哪里有這么簡單!姜元柏又如何?我大哥和母妃,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的回來救我們。沈郎,你要相信我!”
她喋喋不休,沈玉容的眼里閃過一絲厭惡,不愿意與她多說。官兵推搡著他們往府外走,聞訊趕來的沈母嚎啕道:“你們要做什么?你們?yōu)楹我獛ё呶业膬鹤�?你們這是私闖民宅,我能去告你們的!”
那走路的官兵猛然見到一個潑辣婦人橫在面前,心中不耐,一把將沈母推到一邊,沈母被推得一個踉蹌,順勢跌倒在地,不顧形象,指著永寧公主嚎道:“是她!都是這個女人害的!是這個女人引誘玉容,是她仗著公主的身份威脅我兒子,玉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這個女人害的。你好狠的心腸,你把我們沈家害慘了,你這樣黑心肝的,死后都要是要下地獄的呀……”
她罵罵咧咧的聲音一字不落的傳到了永寧公主耳中,永寧公主震驚的看著她,大約沒料到這個從前總是和氣的、歡喜的慈愛的甚至討好諂媚的看著她的婦人,有朝一日會用如此粗俗惡毒的話來謾罵自己。她尚且來不及回話,官兵們已經(jīng)推搡著她繼續(xù)往前走,婦人的謾罵漸漸離自己越來越遠。永寧公主突然回過神,她被這樣侮辱,沈玉容竟然沒有出聲說一句話?不必為了她責(zé)罵自己的母親,但哪怕只是一句安慰,為何也吝嗇給予?
她轉(zhuǎn)頭去看沈玉容。
卻見沈玉容渾渾噩噩的走著,神情麻木,像是沒有看見她的憤怒,也沒有聽到身后沈母的謾罵和哭泣,仿佛早已抽離于此。
沈玉容的確是抽離的。
他一心想要榮華富貴,一心想要往上爬,失去自己兒子,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妻子被無謂的罪名禁錮,掙扎痛苦,最后一命嗚呼。他以為這些都是值得的,總有一日,等他拿到一切,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在這一刻,沈玉容心里清楚,這件事再也沒有轉(zhuǎn)機了。什么重頭開始,卷土重來,就算永寧公主是成王的妹妹,劉太妃的女兒,他們也在劫難逃。洪孝帝好容易拿住了這個把柄,怎么也不會善罷甘休。
他所做的一切,到頭來全成空。
沈玉容跌跌撞撞的走著,府門外早已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群,他們對他指指點點,厭惡、鄙棄的目光,他恍若未覺。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薛芳菲,她站在人群之中,美的不可勝收,卻再也不是熟悉的溫柔婉約模樣,她冷冷的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像在嘲笑他的狼狽。
他的確狼狽極了。
……
葉府里,葉世杰正在與薛懷遠說話。
關(guān)于薛家的案子,如今薛懷遠女是住在葉家的,葉明煜雖然忠肝義膽,卻不懂官場上的利害關(guān)系,對于案子這件事,幫不上太多忙。葉世杰卻恰好懂一些。
葉世杰將如今燕京城朝廷中的事?lián)熳儎拥闹匾慕o薛懷遠說了,同薛懷遠的交談里,葉世杰也獲益匪淺,葉世杰很愿意與薛懷遠在一起說話。越是與薛懷遠深交,葉世杰就越是對薛懷遠佩服有加,因此對于薛家的這樁案子,葉世杰也是不遺余力的幫助。
“薛先生請放心,”葉世杰道:“關(guān)于薛家的這樁案子,眼下看來,是十拿九穩(wěn)的。薛芳菲和薛昭姐弟二人之死的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也會被洗清�!�
薛懷遠到:“這自然很好,但她畢竟曾經(jīng)是公主,就算現(xiàn)在不是公主,成王和劉太妃也不會輕易認輸�!�
葉世杰沉默,聽聞劉太妃得知消息,一大早就去了金鑾殿找洪孝帝了,成王也在。這樁案子牽連太廣,成王和劉太妃都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姜元柏甚至都派了一些侍衛(wèi)來到葉府,將整個葉府全力保護起來。倘若成王想要殺人滅口,極有可能竄進葉家殺害薛懷遠。
“沒事的,薛先生,”葉世杰道:“表妹說了,有海棠姑娘作為人證,況且永寧公主的罪名也不止這一條,就算是姜家,也不會讓此事輕易結(jié)果�!�
“我擔(dān)心的是芳菲的罪名,”薛懷遠悵然,“沈玉容和永寧公主,是不會輕易承認的的。”
葉世杰微微一笑:“這一點,表妹也早就想到了,所以除了海棠以外,表妹還安排了一個人證�!�
“誰?”
“明義堂的琴藝先生,蕭德音�!�
------題外話------
七月的最后一天辣,八月雷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對薄公堂
蕭德音在下午的時候,來到了姜家。
姜家正是一片混亂的時候,蕭德音這個時候突然前來,令人詫異。蕭德音只說自己得了姜幼瑤的消息,心中擔(dān)憂,特意來看姜幼瑤的。姜家人想著蕭德音也是姜幼瑤的琴藝先生,有師生之誼,過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因此對于蕭德音的前來,姜家人還十分感激。
蕭德音去見過姜幼瑤一面,很快就出來了,出來的時候神情亦是十分沉痛。又提出去看看姜梨,姜梨也曾是蕭德音的學(xué)生,眾人沒有懷疑。
姜梨正在屋里作畫,聽到蕭德音前來,擱下紙筆,走到外頭,就見蕭德音正在門口,有些焦急的朝里張望。
姜梨讓白雪請她進來。
蕭德音進了門,一見到姜梨,就迫不及待的上前道:“小梨,今日我聽到了幼瑤的事情,立刻就登門來探望幼瑤,幼瑤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很痛心�!�
姜梨道:“多謝先生掛懷,三妹變成這樣,我也很痛心。”
“永寧公主實在太可恨了。”蕭德音悚然道:“這等手段竟然用在一個姑娘家身上,令人發(fā)指。”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卻是難得的流露出真情實感。蕭德音只要想到要是自己也險些落在永寧公主手上就是一陣后怕,要是她也變成姜幼瑤那副模樣,只怕是生不如死。
因此,她匆匆的趕來這里,就是問了詢問姜梨一件事。她道:“小梨,芳菲的生父薛先生突然狀告永寧公主和沈玉容謀害芳菲……是怎么一回事?”
姜梨訝然的看著她:“是怎么一回事,先生不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先生不是早說薛姑娘是被沈玉容和永寧公主合謀害死的,怎生現(xiàn)在還來問?”
蕭德音尷尬的回答:“我自然知道其中內(nèi)情,我只是奇怪……為何狀告的人是薛先生,而不是小梨你?”
姜梨更加奇怪的看著她:“薛姑娘是薛縣丞的女兒,眼下除了薛姑娘,還有薛公子,兩條人命,自然是要作為父親的薛縣丞為自己兒女聲討。我到底是個外人。”
這話說得也是,當(dāng)初桐鄉(xiāng)案發(fā)生的時候,是因為薛懷遠就是被陷害的人,而且當(dāng)時的薛懷遠神志不清,只能姜梨出頭坐主。如今薛懷遠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智,洗清了自己的冤屈,為兒女找出真相這件事,自然應(yīng)當(dāng)落在這個真正的薛家人身上。
蕭德音也曉得姜梨說的有道理,但她還是覺得不妥。
姜梨問:“我記得蕭先生曾經(jīng)說過,若是有朝一日我想為薛姑娘洗清冤屈,蕭先生是會出來作證的�!�
“……是�!笔挼乱舸鸬�。
“那現(xiàn)在蕭先生是可以出來作證的了�!苯嫖⑽⒁恍Α�
蕭德音蹙眉:“可是如今狀告之人是薛縣丞,薛縣丞雖然是芳菲的生父,但他在燕京城勢力單薄,由他出面,很容易被人打壓。永寧公主雖然被貶為庶民,可劉太妃和成王還在,勢必要想辦法救她出來的�!�
姜梨看著她笑。
“小梨,你笑什么?”蕭德音有些不安道。她每次面對這個學(xué)生的時候,總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并非是因為對方是首輔家的千金,從前面對姜幼瑤的時候,蕭德音也不至于如此。雖然這位姜二小姐溫順又和氣,沒有一點千金小姐的架子,但面對她的時候,人卻很容易緊張起來。
蕭德音也說不出這是為什么。
“我只是想到一件事,”姜梨道:“蕭先生不會是怕連累自己,才不敢出面吧?”
“怎么會?”蕭德音嚇了一跳,有種心中秘密被人窺伺的感覺,立刻否認,“我只是在為薛縣丞擔(dān)心,既然要為芳菲和芳菲的弟弟平反,最好是一舉成功,否則不成的話,還會招來報復(fù)。”
“原來如此,先生是為了薛縣丞著想,我還以為先生是覺得由薛縣丞出面不夠穩(wěn)妥,才不肯作證的�!苯骈_玩笑的道。
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反倒讓蕭德音的掌心滲出細汗。她道:“怎么會呢?”
“好吧,我也不瞞先生說,雖然此事不是我出面,跟首輔府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但這件案子,幾乎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嵙��!?br />
蕭德音眼睛一亮,詢問道:“為何?”
“人證物證,鐵證如山,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之間,這回可別想逃開。而且薛家的案子雖然和我們姜家沒有關(guān)系,但我三妹,的確是被永寧公主囚禁到私牢里的,我父親必然不會輕易罷休。光是這一點,我們姜家,也不會讓永寧公主得了別的機會逃開。”她看向蕭德音,微笑道:“不過有先生的證詞當(dāng)然更好,雖然薛縣丞手中也有證據(jù),但關(guān)于沈玉容和永寧公主是如何下手謀害薛芳菲的,卻還差一點。如果先生能站出來,我能拿姜家的名義擔(dān)保,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只會在這一次三司會審中,殺人償命。”
最后四個字,說的蕭德音心動不已。她向來認為斬草該除根,就如隔了這么久之后,永寧公主著急的想要人除去她的性命一般。對于自己可能遭到的威脅,蕭德音也恨不得能早些除去。如果這一次能讓沈玉容和永寧公主都丟掉性命,那么關(guān)于薛芳菲的一切,都真正的過去了。
不管薛芳菲的冤屈能不能洗清,人死不能復(fù)生,她都不會再復(fù)活。當(dāng)年的事情,也不會有人知道。
“先生大可以放心的出面,我們姜家會保護先生不被傷害,也無人敢傷害先生。此事過后,只怕燕京城的所有人都會稱贊先生大義,時隔這么多年,還惦念著好友,記掛著為好友洗清冤屈,是真正的品性高潔之人�!�
蕭德音的心里,深以為然。姜梨為她描繪的畫面,將她在這件事中不堪的一面全部抹去了,只剩下了美好。她便想,罷了,就算是為了薛芳菲做的最后一件事。雖然當(dāng)年她是下手害了薛芳菲,但如今若是能在幫薛芳菲平反一事上做出點犧牲,就算是幫了薛芳菲。
恩怨兩清,她也不必再背負良心的枷鎖。
“好�!笔挼乱艨聪蚪妫骸拔页雒孀髯C,可是應(yīng)當(dāng)怎么做呢?”
“這就很簡單了�!苯嫦袷窃缇椭浪龝@么回答,笑道:“三司會審的那一日,先生只要出面做為人證,把知道的真相說出來就是了�!彼龑κ挼乱粜辛艘欢Y,“學(xué)生代那位薛姑娘,謝過先生的大恩大德�!�
“不敢當(dāng)�!笔挼乱暨B忙側(cè)身避過,“芳菲是我的好友,我理應(yīng)這么做。”
姜梨淡淡一笑。
她會好好“謝謝”蕭德音的。
……
三司會審的那一日,燕京城幾乎是萬人空巷。
百姓們早就對這樁案子的真相關(guān)注有加,刑部公堂外面的街道,幾乎都被人堵滿了。官兵不斷地驅(qū)逐百姓,有些百姓索性爬到自家房頂上相望,遠遠地看一眼公堂內(nèi)到底是何情景。
刑部尚書何欽,大理寺丞魏明嚴,都察院使侯巖三人皆是奉洪孝帝親命,徹查此案。又由于此案涉及到了燕京城的京兆尹,更是不敢怠慢。然而三人都清楚,就目前薛懷遠奉上的證據(jù)和新查到的罪證來說,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罪名,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
三司會審中,姜元柏也特意求了洪孝帝,在側(cè)旁觀。他身為姜幼瑤的父親,姜幼瑤卻被當(dāng)朝公主私自囚禁傷害,其父之心可以諒解,洪孝帝準了。
永寧公主和沈玉容被帶上公堂的時候,二者皆是十分狼狽。
永寧公主怒道:“你們在干什么,還不快把本宮放開?”
這些日子,她被迫在牢里呆了許多日,不過有成王的接濟,牢里倒也不至于過的太差。吃的穿的還過得去,因此永寧公主便也生出了一種感覺,一切都是暫時的。只要成王還是成王,她的母妃還是劉太妃,他們就會想辦法保住自己。而等永寧公主翻身之時,這些害過她的人,一個人都沒有好下場。
可是今日這些人,卻絲毫臉面也不肯給她。何欽一口一個“罪婦”,氣的永寧公主七竅生煙。而她一旦喧嘩大聲,甚至還有人來掌她的嘴。
永寧公主大怒,可是這公堂之上,竟連一個她認識的人也沒有。而三司會審的氣氛,突然也讓她意識到了有些事情變得不一樣,她更是看到了坐在一邊的姜元柏,盯著自己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將自己身上割上兩刀,滿滿都是仇恨。
她在獄中已經(jīng)得知,自己的私牢被人發(fā)現(xiàn),想來姜幼瑤也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對姜幼瑤的折磨,倒也不小。一來是因為當(dāng)初她就沒想讓姜幼瑤還有一條生路,二來是姜幼瑤恰好撞見了她心情不好的那段日子,所以永寧公主讓人挖了她的眼珠子。沒料到姜幼瑤有朝一日還會回到姜家,永寧公主心里清楚,姜元柏這是給姜幼瑤報仇來了。
永寧公主終究是感到了一絲害怕。
薛懷遠的訴狀被人拿在手上,一字一句的讀起,滿滿都是血淚。沈玉容的目光,卻落到了一旁,薛懷遠身上。
薛懷遠作為狀告他們的人,公堂之上,靜靜的盯著他。聽著訴狀上薛芳菲的血淚過去,薛懷遠也未曾失色,他看著沈玉容,卻讓沈玉容倏而感到難以壓抑的疼痛,他想到了當(dāng)年薛芳菲出嫁的日子。
那時候桐鄉(xiāng)的百姓們都曉得了這件事,紛紛來送行,也送來了許多賀禮。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一匹花布,一籃雞蛋、一床棉被甚至是其他。薛懷遠站在其中,對他道:“阿貍就交給你了�!�
他對這個岳丈人,是十分佩服的,他也曉得這位丈人,是位有才華之人。雖然遠在桐鄉(xiāng)做一個縣丞,但只要他原因,就是在燕京城里,也會做出一番事業(yè)。只有這樣的父親,才會教出那般聰慧奮勇的女兒。
薛懷遠也很喜歡他,除了覺得他們家住燕京離得太遠以外,對他贊不絕口。那時候他們彼此都認為,這是一樁絕佳的婚事,薛芳菲是找對了良人,這一生,都將這么琴瑟和鳴,恩愛白頭的過下去。
誰知道后來……
永寧公主折磨薛懷遠的時候,沈玉容沒有過問。他曉得就算自己阻攔,也未必阻攔的了。他越是阻攔,永寧公主就會越妒忌,就算表面上放過了薛懷遠,私下里一定會用更加可怕的手段折磨。
所以沈玉容佯作不知。
但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為自己找的借口。因為沈玉容也明白,一旦薛懷遠得知了燕京城薛芳菲身上發(fā)生的事,一定會不遠千里來到燕京城為自己的女兒之死尋找真相。而已薛懷遠的本事,未必查不出來。
也許是他想要自己心安吧,也許他和永寧公主是一樣的人,之所以對薛家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不聞不問,假意沒聽到,無非是因為他也覺得,斬草要除根。
而他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薛懷遠被姜家的二小姐所救,重見天日,恢復(fù)神智,而他恢復(fù)神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薛家姐弟的死找出真兇。這像是一個報應(yīng),像是可怕的詛咒,仿佛薛芳菲的在天有靈也知道似的。
如果她還活著,她一定站在這里,冷眼瞧著狼狽的自己。沈玉容想。
薛懷遠的臉上,是十足的平靜。他就像是另一個薛芳菲,明白了一切,想通了一切的薛芳菲。他撅棄了自己應(yīng)有的喜怒哀樂,只用平靜的語氣訴說真相,默默地為兒女做能做的事。
海棠作為人證,也出現(xiàn)了。
乍見到海棠的第一眼,永寧公主愣了一下,尖叫一聲道:“你怎么還活著?”
“沒想到吧?永寧公主,”海棠的面上不再有害怕和忌憚,取而代之的,是和薛家人一樣的從容漠然,她道:“當(dāng)年你的人為了隱藏真相,殺害了所有姑娘身邊的人滅口。我與杜鵑逃了出來,九死一生,最后杜鵑死了,我甚至沒敢為她收尸,茍延殘喘,活到現(xiàn)在,就是為了今日�!彼侯^,“將你和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做坐下的惡性,昭告天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知己
“我茍延殘喘,活到現(xiàn)在,就是為了今日。”杜鵑昂頭,“將你和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做坐下的惡性,昭告天下!”
“你!”永寧公主咬牙,心中怒極�?伤赃叾加谢⒁曧耥竦墓俨�,不敢動彈。她心中亦是訝異不已,薛芳菲身邊的丫鬟,她都是一個個殺盡了的。就算是這個海棠,也不應(yīng)該還活在世上才對�?涩F(xiàn)在海棠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面前,這是怎么回事?
海棠跪倒在地,將那些年來,沈府里發(fā)生的事一一道來。包括沈玉容是如何與永寧公主暗通款曲,永寧公主在設(shè)計陷害了薛芳菲以后,又是如何的將所有知情人都一一滅口,手段殘忍至極。
薛懷遠聽著聽著,忍不住微微閉眼,連手心都在發(fā)抖。雖然已經(jīng)聽海棠說過一遍,但再聽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為自己女兒心疼。
他怎么能讓阿貍一個人面對這些豺狼虎豹!
海棠的人證訴說完畢,又有一人上前,這人溫柔大方,婉約可人,卻是明義堂的琴藝先生蕭德音。
姜元柏忍不住目露驚訝,他認識蕭德音,曉得是姜家小姐們的先生,但不曉得蕭德音在其中是什么意思。
蕭德音也道:“民女可以作證,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的確是合謀陷害了薛芳菲與人私通,然后殺氣滅嗣�!�
此話一出,永寧公主大笑道:“蕭德音,你裝甚么?當(dāng)年陷害薛芳菲的,不是你么?本宮給了你藥,你便樂顛顛的去接了。怎么,現(xiàn)在本宮失勢了,你也要順勢來踩一腳,別忘了你是甚么身份,等本宮出去了,你以為你還能活多長?”
蕭德音心中砰砰直跳,然而面上卻鎮(zhèn)定自若道:“無論公主殿下現(xiàn)在怎么往民女身上潑臟水,民女也不會改口的。至于公主殿下莫須有的誣陷,也不會有人相信,芳菲與我是好友,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我沒有必要加害芳菲,和公主你不一樣。”
永寧公主大怒,但又的確說不出個所以然。當(dāng)初找蕭德音,就是因為蕭德音最沒有理由對薛芳菲下手,蕭德音是薛芳菲最好的朋友,世人皆知。就連永寧公主自己都沒料到,蕭德音會答應(yīng)的這么順利。她以為蕭德音是個識時務(wù)的,沒料到那是因為蕭德音根本有恃無恐。
就算是到了現(xiàn)在,只要沒有足夠的證據(jù),單憑自己的一面之詞,所有人只怕都會相信蕭德音的無辜,因為蕭德音完全沒有理由加害薛芳菲呀!
蕭德音娓娓道來,那一日薛芳菲喝了酒后,是如何的反常,而當(dāng)似的永寧公主也在場,當(dāng)然,她省去了自己,只說是永寧公主的人對薛芳菲下了藥,做了一場好戲,讓薛芳菲名聲盡毀,從此不再出門,卻也方便了沈府之后,這一對奸夫淫婦對可憐的薛芳菲下手。
蕭德音說話極有條理,也許是因為她本就聰明,又也許是因為,這段話她早已在心中說過無數(shù)次,才會如此自然,如此真實,教人如此挑不出錯處。待她說完后,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罪名,又加深了一層,無法辯駁。
看著三位大人的神情,蕭德音就曉得自己是賭對了。她假裝沒有看見永寧公主憤怒的眼光,心中十分輕松�?礃幼樱袢盏臅䦟�,永寧公主是沒有生路了。姜梨說的果然沒錯,這回過后,世上就再也沒有什么可威脅到自己的了。
當(dāng)然了,蕭德音在公堂之上頂著永寧公主的誣陷,也要為薛芳菲作證的事情,也會傳出去,為她贏得良好的美名。
蕭德音得意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來:“不對�!�
“何事不對?”魏明嚴問。
“蕭先生所言不對�!闭f話的是海棠,“沈玉容和永寧公主有私情不假,設(shè)計陷害我家小姐與人私通,害我家小姐背負罵名不假。但這件事至始自終,并不是什么永寧公主的下人做的。遞上那杯酒的是蕭先生你,在酒里下藥的也是蕭先生你,扶小姐回房的當(dāng)然還是蕭先生你�!焙L睦淅涞溃骸笆捪壬�,當(dāng)年的事情,知道的人幾乎已經(jīng)死了,但還沒有死絕。實在很不巧,我就是那個沒有死絕,恰好又知道所有經(jīng)過的人。我家小姐與人私通,的確是永寧公主設(shè)計的一場毒計,但你遠遠沒有你自己說的那般清白,因為你就是永寧公主的劊子手,你知道所有經(jīng)過,你是她的同謀!”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
蕭德音萬萬沒想到,會在公堂之上突然冒出這么一個人。姜梨在事先已經(jīng)將這樁案子掌握的證據(jù)告訴了她,為了讓她相信,這樁案子是十拿九穩(wěn)的。也正是因為這些證據(jù),蕭德音才相信了姜梨,站了出來。但姜梨沒告訴她,這人證里,還有一個薛芳菲的貼身丫鬟,也就是在這時候,她才看清了海棠的臉,心中震驚不已。
海棠?她怎么還活著!
“你……你在胡說什么?我為何要這么做?芳菲是我的好友,我與她情同姐妹,怎么會害她!”
“不過是因為你自詡燕京第一琴師,我家小姐的琴藝卻遠遠要高于你之上。你不在乎錢財,卻獨愛盛名。你怕我家小姐奪你風(fēng)頭,才會心生妒忌,甚至不惜和永寧公主合謀,明知道那杯酒會害了我家小姐一生,卻還是讓我家小姐喝掉。”
“你胡說!”蕭德音心中慌張不已,她心底不為人知的秘密,就這么被海棠毫不保留的揭示出來。就像是失去了殼的蝸牛,暴露在日光之下,曉得再過不了多久,就要被曬干了。
她害怕極了。
“什么情同手足?我家小姐視你為知己,你卻恩將仇報。什么夫妻情深,我家小姐對姑爺一心一意,姑爺卻與人合謀殺害枕邊人。我家小姐從來一顆真心待人,遇到的卻盡是狼心狗肺之人,這世上的壞人卻全叫她遇見了。只有我家小姐最可憐,最可悲,最可笑!”海棠一口氣說盡,說到最后的時候,卻忍不住哭了起來,哭聲里的悲傷和痛恨,令人動容。
永寧公主很好大笑起來,似乎看到蕭德音這樣的窘迫,十分高興似的,她快意道:“蕭德音,你看到了吧?你以為扳倒本宮,就沒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你比本宮更可惡,本宮至少不喜歡薛芳菲,薛芳菲對本宮來說,也只是個陌生人。但你卻是薛芳菲的姐妹,還說自己琴聲高潔呢,你莫不是在說笑,真是笑死本宮了!”
蕭德音說不出話來,幾乎搖搖欲墜,她只是連連道:“不是的,不是的。”但一瞬間慌亂的神情和語無倫次,還是暴露了她,并不像她自己說的那般無辜。
在場的人頓時感到一陣荒唐,當(dāng)初薛芳菲與人私通一事,燕京城傳的沸沸揚揚。人人都說這女子仗著美貌如此不安分,沈狀元對她如此之好,她卻不滿足,實在是燕京城的恥辱�?扇缃窨磥恚�(dāng)年天下人都錯了。那莫名背負著罵名的女子,原來才是最可憐的人。
那般美麗的、聰慧的、溫柔的夫人,卻被情同姐妹的好友欺騙,被承諾共度一生的丈夫殘忍殺害,被公主以最殘酷的手段羞辱。她做錯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沒做錯,若說真的做錯了什么,大約就是愛上了一個無情冷酷,卻偏偏要裝的深情不悔的人吧!
“還有我家少爺。”海棠道:“少爺?shù)弥诵〗阍谘嗑┏浅鍪�,立刻趕到京城,以為查到了蛛絲馬跡,找到了京兆尹,就能替小姐報仇。誰知道京兆尹卻和這惡毒的公主沆瀣一氣,居然殺了少爺,還裝作是匪寇所害�!焙L膽K笑道:“這是個什么世道!天子腳下,竟然有這樣荒唐的事發(fā)生!若在朝為官的人皆是如此,民不告官不究,民告官牢坐穿,那還設(shè)勞什子的府衙。直接告訴天下人,若是平民百姓,受了天大的冤屈也不要說,說了也是白費力氣。沒有什么敢能為百姓坐主,因為這官,都是要看人臉色的!”
這話一出,何欽高喝一聲“放肆”,同在的三人,卻也忍不住冷汗涔涔。海棠這番話,已經(jīng)不止是在說沈玉容和永寧公主的罪行了。是在聲討天下官場,是在指責(zé)皇帝。說皇帝任用奸臣,讓奸臣危害百姓。
天子名聲豈容這樣污蔑,但今日的事情是瞞不住的,很快海棠說的一番話,就會傳到宮中。
姜元柏也忍不住看向海棠,海棠說完一番話,早已淚如雨下,但她仍舊執(zhí)拗的看著三位大人,并不曾退縮。她知道這番話,也許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但這一年來,薛家的出事,全都在映證她說的這一點。
說什么太平盛世,說什么天下清明,實則就是紙糊的清明,輕輕一捅,也就破了。
洪孝帝聽了后會作何感受,也許會審視過去,也許接下來,會改革吏治,不讓悲劇重演。
薛芳菲的丫鬟似乎都是聰明的,姜元柏想,可惜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棄車
薛芳菲和薛昭的這樁案子,時隔多年,陣勢浩大,然而三司會審的結(jié)果,卻比預(yù)料之外的要順利許多。
實在是因為薛懷遠能拿出來的證據(jù),實在是太豐富了。豐富道大理寺丞幾人,都詫異薛懷遠不過清醒月余時間,竟能找出這么多有用的線索。就好像早早在這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人開始著手調(diào)查薛芳菲姐弟一案一般。
而姜元柏的出現(xiàn),更讓這樁案子解決的十分順利。首輔大人的女兒在永寧公主的私牢里被發(fā)現(xiàn),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關(guān)于薛芳菲永寧公主尚且還會狡辯幾句,關(guān)于姜幼瑤卻是找不到借口。
在府里設(shè)私牢、謀害官眷、與當(dāng)朝官員勾結(jié)合謀害死百姓、操縱官場……一樁樁一件件,盤點下來,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罪名無可抵賴,當(dāng)受極刑,三日后問斬。
聽到結(jié)果的時候,所有知情的人頓感大快人心。
京兆尹作為當(dāng)年助紂為虐,害死薛昭的一員,自然也受到了懲罰,剝奪官職,終生流放。而蕭德音更是了,雖然她沒有直接害死薛芳菲,卻在薛芳菲被人陷害一事上,遞上了那杯摻了藥的酒,被責(zé)令五十大板。她一個女人,五十大板下去,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想來便是有命在,也是奄奄一息,活不了幾年的。
當(dāng)然,對于蕭德音來說,打多少板子,活多少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折磨她的大約是,關(guān)于她和薛芳菲的那點事傳出去后,天下有多少人會在背后罵她心腸惡毒,裝模作樣。蕭德音為名聲所累,裝了一輩子,臨到頭來,名聲盡毀,對她來說,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等三司會審結(jié)束,官兵將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二人押下天牢去。薛懷遠靜靜的坐著,他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怎么也不動。
姜元柏起身站起來,不由得多看了薛懷遠一眼。他的親生女兒姜梨,對薛懷遠照顧有加,甚至超過了對自己這個父親。原本姜元柏還十分不悅,但看到薛懷遠后,便也覺得,薛懷遠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沉著,更有些本事。
他沒有和薛懷遠打招呼,率先走了出去。永寧公主落得如此下場,按理說,姜元柏也幫姜幼瑤報仇了。但姜元柏一點兒也沒有為此感到高興,姜幼瑤的一生已經(jīng)毀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樣子,過去就是過去了。
海棠過來扶起薛懷遠,往外面走去。才走到刑部外頭的大門,便被外面的場景驚呆了。燕京城的百姓將外頭的大門堵得水泄不通,見他們出來,紛紛叫著“薛縣丞”。
很短的時間里,公堂之上的經(jīng)過就被人傳開了。人們自然也曉得了,當(dāng)年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二人,是如何陷害薛芳菲與人私通,害的薛芳菲小產(chǎn),之后用藥,甚至勒死了那個可憐的女人。不僅如此,他們還害死了薛芳菲的嫡,一個和煦如陽光的少年,還企圖害死薛懷遠。若非陰差陽錯,姜二小姐去了桐鄉(xiāng),薛家一門,就此從這個世上消失,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所受的冤屈。
百姓們是有同理心的,他們也許不怎么聰明,容易被人愚弄,但也有許多善良的人。骨子里天生的善良讓他們習(xí)慣于嫉惡如仇,同情弱者。薛家立刻變成了被同情的對象,到處都是對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謾罵。
葉世杰和葉明煜在外面接薛懷遠,薛懷遠上了馬車,一上馬車,發(fā)現(xiàn)姜梨也在。他愣了一下,道:“姜姑娘�!�
“薛縣丞�!苯嫖⑽⒁恍Α�
姜梨一大早就去了葉家,和葉世杰驅(qū)車趕到了刑部門口,他們進不去里面,只和外頭的百姓一樣,等著最后的結(jié)果。直到聽到結(jié)果的前一刻,姜梨的心都是狠狠揪起來的,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來的平靜。
這一日,她等得實在太久太久了。
薛懷遠發(fā)現(xiàn),姜梨的眼角,似乎有一點晶瑩,她像是有哭過。但薛懷遠仍舊不明白,姜梨對他們薛家,幾乎可以說是再造恩人了。但許多陌生人看見旁人于水火之中掙扎,伸出一只手搭救,或許是因為善良,或許是因為別的,但姜梨妹妹表現(xiàn)出來的,卻自然的像是那是她的責(zé)任。
為何?她是姜家的二小姐,原本和薛家是沒有任何牽連的。
薛懷遠道:“之前姜姑娘說過,有一日會告訴我,為何會對薛家伸出援手。現(xiàn)在,惡人已經(jīng)得到懲罰,現(xiàn)在是那個時候了嗎?”
他的語氣十分溫和,像是認真的詢問,姜梨一頓,心中忽而生出了一種悲涼的感覺。永寧公主和沈玉容這一回,的確是沒有升級了。薛芳菲和薛昭二人死亡的真兇,終于大白于天下。尋了這么久的公道,總算是沒有消失不見,可是這公道,也許是要用性命來償還的,并不容易。
她還不能告訴父親真相,因為自己前途未卜。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姜梨咽下肚子里的悲傷,道:“但有件事,也許薛縣丞想要知道�!�
“何事?”薛懷遠問。
“關(guān)于薛昭的墳?zāi)��!苯娴溃骸把φ殉鍪碌臅r候,海棠已經(jīng)被逐出沈家,因而不知道薛昭葬在何處。又因為當(dāng)時正值薛芳菲被人議論之時,薛昭的后事,做的十分隱秘,旁人不知道葬在何處。我已經(jīng)托人打聽到地方了�!彼聪蜓堰h,“既然真兇已經(jīng)大白于天下,薛縣丞可以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薛昭。至于要不要讓薛昭回到家鄉(xiāng),就全看薛縣丞自己的主意了�!�
姜梨想讓薛昭魂歸故里,而不是在燕京城這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除了自己,連祭拜燒紙錢的人都沒有,這么冷冷清清的。父親已經(jīng)知道了薛昭的死訊……也應(yīng)當(dāng)漸漸薛昭的。
“好啊,多謝姜姑娘費心�!毖堰h道,他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阿昭知道了此事,一定很歡喜,很歡喜�!�
姜梨撇過頭去。
很歡喜么?她卻只有深深地悲傷和無奈。
……
關(guān)于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決斷,傳遍了整個燕京城。
百姓們皆是拍手稱快,若說有什么人卻為此憤怒失色的,只有宮里的劉太妃和成王了。
劉太妃早已哭紅了眼,她這么大的年紀,總來都是傲氣十足的命令旁人,何嘗有這般狼狽的時候,扯著成王的袖子,道:“英兒,你去幫幫永寧,你救救你妹妹,你妹妹不能就這么死��!”
一開始得知薛懷遠狀告永寧公主的時候,劉太妃還沒將此事放在眼里。就算永寧公主被貶為庶民了,可那薛懷遠,也不過什么都不是。要碾死薛懷遠,比碾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況且那些證據(jù),誰知道是真誰知道是假,隨隨便便給底下的官員吩咐幾句,此事就能被壓下來,唯一要考慮的事百姓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那些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誰知道竟然把姜元柏也扯進來了,永寧公主在府里設(shè)了私牢,這件事成王和劉太妃都不知道。而當(dāng)他們知道永寧公主竟然把姜元柏的女兒姜幼瑤也囚禁在自己的私牢里,劉太妃險些暈了過去,當(dāng)即就知道此事大事不好。
事關(guān)當(dāng)朝首輔,這樁案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壓下去了。果然,一切來得迅速令人措手不及,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很快就被抓起來,洪孝帝親自下令三司會審,徹查此案。
平日里沒有觸及到洪孝帝的利益,這個勢力單薄的帝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而誰都知道,彼此這些年關(guān)系越發(fā)緊張。這樁案子既然送到了洪孝帝面前,洪孝帝定然不介意做一個“大義滅親,公正清明”的明君形象。而姜元柏肯定也不會不留余力的幫忙讓永寧公主再無翻身之地。
劉太妃試圖去求過太后,可太后聽完后,只是淡淡的一句“幫不上忙”,就打發(fā)了劉太妃,任憑劉太妃將口舌都說干了,太后也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樣。劉太妃只得轉(zhuǎn)而去求洪孝帝,誰知道洪孝帝比太后更狠,劉太妃壓根兒就見不到洪孝帝的面。
眼見著永寧公主和沈玉容即將被問斬,劉太妃終于意識到,這一次,可能真的沒有誰能救得了她的女兒。她只能同成王哭訴。
“別哭了,母妃,”成王被劉太妃哭的心煩意亂,道:“不是我不想救永寧,而是現(xiàn)在沒有人能救得了她!永寧的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在府里設(shè)私牢,還把姜幼瑤給囚禁了起來,得罪了姜元柏,姜元柏自然會不依不饒,怎么可能放她一條生路。但凡永寧當(dāng)初有一點忌憚,就不會弄成如今的地步!”
劉太妃怒道:“你怎么能這么說你妹妹�!闭f罷又哭起來,“我早就說了,那沈玉容不是良配,不是好東西。你妹妹就是被那個沈玉容拖累了!還有你,你早知道沈玉容是個什么樣的人,怎么能不阻止你妹妹和那個人來往!你妹妹落到如今地步,你也有責(zé)任!”
“夠了!”成王大喝一聲,他如今也是心煩意亂。正在快要舉事的關(guān)鍵時候,本就容不得一點兒差錯。偏偏永寧在背后就這么拖后腿,先是和李家決裂,害的李顯辭官,李仲南對自己生了異心。又和沈玉容的關(guān)系大白于天下,沈玉容也辭官,自己又少了個助力�,F(xiàn)在更好,姜家對自己虎視眈眈,永寧的名聲敗壞,連他也被連累了。有個這樣的妹妹,成王真是倒了血霉。
劉太妃被成王這么一吼,一下子不哭了,像是清醒過來,她看向成王,絕望的道:“英兒,真的沒辦法再救永寧了么?”
成王看著劉太妃,有些不忍,最后還是道:“母妃,兒臣無能為力。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此事皇帝做的實在太絕,我看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倒不如將時間往前推一推。待我殺進皇宮,坐上高位,當(dāng)初那些人如何羞辱永寧的,我必要替永寧一一討回,那時候……永寧也就能瞑目了�!�
他說的十足陰鶩,聲音在空蕩蕩的寢殿里回響,陰森森的,劉太妃看著他,呆了片刻,像是終于認命,無奈的丟棄一件心愛的物品,她道:“好�!�
☆、第一百八十章
阿昭
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案子落下帷幕,燕京城的人津津樂道,也有不為人所動,平日里依舊各干個事的人。
國公府里的后院里,煉藥房中,司徒九月從房中走出來,走到隔壁間的小屋,推門走了進去。
小屋里只有一張床,一張椅子。司徒九月進去后,就坐在椅子上,看向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人是前幾天,趙軻扛回來的人,說是從公主府的私牢里帶回來,姬蘅親自下了命令要救的人。當(dāng)然,司徒九月之所以救這個人,不是因為姬蘅的命令,而是因為這人傷勢極重,但凡有能力的人,總會有些怪癖,司徒九月也是一樣。她不是大夫,是毒姬,傷勢越重的人,她反而越有興趣搭救,用自己那些旁人看了會退避三舍的以毒攻毒之法,或許她又只是為了想看看人的忍耐能力有多大。
這人剛被送到這里來的時候,滿身血污。國公府里的小廝種花是一把好手,武功也不錯,長得更是俊秀明媚,但要說起來給司徒九月做幫手,卻是一個也不行。本來前陣子來了個海棠,手腳勤快又聰明,可這陣子忙著薛家的案子,住到了葉家,國公府里就沒人給司徒九月幫忙。所以這人被送來的時候,洗身子、擦身子、脫衣服、清理傷口都是司徒九月一個人完成的。
司徒九月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天下的男人女人,在大夫眼里,大約只有有病的和沒病的之分。在司徒九月眼里,更是只有能救的和不能救的之分,至于能救的里面,又有愿意救的和不愿意救的之分。其他的,什么男女之別,司徒九月根本沒放在眼里。
躺在床榻上的青年并沒有睡著,而是抬頭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全身上下扎滿了司徒九月的銀針,一點也不能動彈。司徒九月知道他聽得見,走的時候恐嚇他,若是他動彈了,讓銀針錯了位,很有可能一命嗚呼,到時候可別怪責(zé)別人。
其實這是她惡意的捉弄,便是這人動了,也不會出事。但司徒九月走進來的時候就知道了,過去的一夜,幾個時辰里,這人的確是一動不動。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施針的時候,藥性會慢慢揮發(fā)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又疼又癢,難以忍受。但這人卻是忍受了。甚至于看到了司徒九月進來,還對司徒九月露出了一個笑容。
司徒九月一愣。
十分慶幸,永寧公主對待這人,不像對待姜幼瑤那般殘忍,挖掉了他的眼珠子,或是毀了他的臉,使得這人的好相貌得以保存下來。他生的很是俊秀,但這俊秀和國公府的小廝們不一樣,國公府的人都是在血海中摸爬滾打起來的,就算看起來普通的一個花匠,骨子里也有一種難以磨滅的沉默陰戾。而這少年卻像是一塊剔透的水精,從骨子里有一種明朗和英氣。就算他落到了這個田地,可以說是十分凄慘,但對司徒九月露出的笑容,還像是什么都不曾經(jīng)過一般的和煦。
“有什么好笑的�!钡就骄旁轮皇沁@般冷冷的說道:“都混成這幅慘樣了�!�
如果說永寧公主恨一個人,就會把他丟到私牢里狠狠折磨。那么看這人,一定是得罪永寧公主得罪的不輕。他雖然臉龐還在,但全身武功都廢了。司徒九月替他檢查過,這人應(yīng)當(dāng)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武功原先可能很不錯,但全身經(jīng)脈都斷了,這輩子也不可能重拾武功。而他的腿最為嚴重,司徒九月猜測,可能是找重物生生將他的腿,自膝蓋以下的骨頭碾碎了,再找了藥物續(xù)骨。這樣往來好幾次,他的兩條腿,這輩子也不可能站起來。司徒九月絞盡腦汁自己所知道的辦法,最后還是遺憾的發(fā)現(xiàn),沒有一種辦法,可以使得這人的處境改變。
從此以后,他就是一個廢人。
從他的樣貌,還有這幾日總是微笑的性情來看,這少年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心境開闊,英氣疏朗之人,但日后就要淪落到只能坐在椅子上過日子,未免令人唏噓。
司徒九月掀開他的衣裳,將自己的銀針一根根拔下。她的動作說不上輕柔,甚至還有幾分粗魯,這少年的臉卻紅了。司徒九月覺得好笑,每次她掀開這少年衣裳的時候,對方都會臉紅。
他可真是個單純的人,司徒九月想著。
“大……大夫……”正想著,那少年冷不防突然道。
司徒九月一怔:“你會說話了?”
他吃力的點了點頭。
司徒九月之前發(fā)現(xiàn),這少年并非是被喂了啞藥,而是大約受刑的時候忍不住痛呼出聲,直到把嗓子都喊啞了。這幾日司徒九月用藥給他調(diào)理著,以為還要過幾日才能開口,沒想到今日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非常嘶啞,且透著一股疲憊,說話的時候,忍不住露出些痛苦的神情來,可見說話對他來說,也很費力,但他竭力保持著方才的微笑,道:“多謝。”
“別對我道謝,”司徒九月道:“我只能救得了你的命,其他的,我沒辦法�!�
趙軻把少年扛來的時候,說過是姬蘅讓救的,姬蘅大約是想要把這人放在國公府的侍衛(wèi)里。但他的腿廢了,武功也沒了,是不可能成為國公府的侍衛(wèi)的。而且國公府不養(yǎng)無用之人,這少年遲早會被驅(qū)逐出去。
司徒九月并不會輕易同情別人,她只是覺得這少年臉上的笑容可能會在得知這件事后消失,不由得有些惋惜。
那畢竟是很難得的純粹。
“我的……腿……”
“沒救。”司徒九月道:“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治不了你的腿,天下間不會有第二個人能治得好你的腿�!�
少年的眸光一黯,司徒九月很清晰的看見,他的眼里有過一點淚光,但他還是笑了,費力的對司徒九月道:“沒關(guān)系……還是多謝大夫……”
“你不覺得可惜嗎?”司徒九月?lián)P眉,“我以為你會傷心欲絕,畢竟你看上去若是不出這件事,會有大好前途。”
“留有……命在……就很好了�!�
“你有什么執(zhí)念要完成的事么?”司徒九月問,“要留著一條命去做?”
少年一愣,清澈的眼眸漸漸深沉,氤氳出司徒九月看不明白的霧氣,他遲遲未回答,就在司徒九月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少年開口了,他說:“報……仇�!�
意料之中的回答,這世上,但凡有什么執(zhí)念的事,讓人不肯去死無論如何也要活著的,除了報恩,就是報仇。但恩義之人,又總是寡于負心之人,所以報仇的比報恩的,總是多許多。
司徒九月拔掉最后一根銀針,問:“永寧公主?”
這少年既然是被永寧公主囚禁在私牢的,仇人自然就是永寧公主。
“不……錯……”
“那你就不必擔(dān)心了�!彼就骄旁乱恍Γ@一笑,使她冷漠的臉也變得嬌美靈動起來,她說,“永寧公主和沈玉容下大獄了,再過幾日就要問斬。你不必報仇,仇人也會下地獄�!�
少年吃了一驚,像是猛然被雷電擊中一般,怔了半晌,才問:“……怎會?”他問的很是急切,像是迫切的要弄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司徒九月眉頭一皺,她不習(xí)慣與人說這么多的話,就如對聞人遙,說不了三句她就要趕人�?蓪χ吧纳倌辏就骄旁聦嵲谑钦f的太多了。她匆匆道:“還能有什么?殺人償命罷了。你想知道,等你好起來的時候,自己去問吧!”
司徒九月收拾好藥箱,就要離開屋子,快要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么,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問:“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叫……阿昭�!�
阿昭,司徒九月將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兩次,心道少年只說了名字而不肯說姓氏,大約是身份非同尋常。
但她又在意這些做什么?左右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罷了。
……
刑部的天牢里,永寧公主和沈玉容被扔進了牢獄。
這里就連獄卒似乎也不屑于多看他們一眼,到處都是鬼哭狼嚎。原先的囚犯見有新的人進來,猛地撲到鐵柵欄前,大聲怪叫。永寧公主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尖叫起來。她的尖叫似乎取悅了那些人,牢房里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了各種不懷好意的笑聲。
永寧公主害怕極了,她想起過自己在宮里聽到的那些腌臜的傳說。一些進了牢獄的女犯人,會被獄卒和其他犯人一起欺辱,過的畜生不如。她不安的往沈玉容身后靠了靠,企圖從沈玉容這里能尋得一些心安。
但沈玉容沒有與她在一間牢房,沈玉容在與她相鄰的牢房,他們之間,隔著一道柵欄。永寧公主只得隔著柵欄扯著沈玉容的衣服,讓沈玉容不至于與自己分離開來。
沈玉容木訥的坐著,任憑永寧公主動作。
永寧公主道:“沈郎,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探監(jiān)
“沈郎,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永寧公主道。
到了現(xiàn)在,成王和劉太妃也沒有人來與她接應(yīng),哪怕只是說說話,安撫她,讓她等一等就好,只要是一句話,就能讓永寧公主的心定下來。但是沒有,從頭到尾,從三司會審結(jié)束后,她沒有見到一個自己人。就算她搬出成王和劉太妃的身份,這些人也毫不搭理她,他們看她的神色,像在看一個必死之人。
永寧公主終于感到了恐懼,感到了對未來的不確定。這一輩子,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在牢獄里陷入如此無助的局面。她在公主府設(shè)私牢,用盡各種稀奇古怪的辦法折磨那些人,聽著他們的慘叫,看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叫的越恐懼,她越得意,享受操縱人生死的快感。
然而如今,人為刀鉏我為魚肉,她竟然成為了階下囚,等待著別人決定她的生死,這是何等荒謬的一件事,讓她以為這一切幾乎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