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沐桑桑低呼了一聲,原來她們都一樣,都會為重要的人去冒險。
傅晚頰上透出軟媚的紅,漸漸壓倒了臉上的胭脂,她低著頭,聲音里帶著幾分憂傷:“我是瞞著爹爹去的,后來爹爹發(fā)現(xiàn),立刻把我趕回都護(hù)府,那時候你們已經(jīng)走了……后來被傅澄知道告訴了她娘,說了不少風(fēng)涼話,我爹就把我送回來了,妹妹,我聽說你大哥在都護(hù)府中了毒,我很擔(dān)心他……”
沐桑桑拉著傅晚的手,輕輕靠在她身上,低聲道:“晚姐姐,都護(hù)府那邊你有沒有可靠的人,我想查一查大哥中毒時的情形……”
就在此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的面容。那天在都護(hù)府衙中,他無聲無息地躲過層層守衛(wèi),來到了她的窗前。昨天,他同樣是無聲無息,突然出現(xiàn)在防守森嚴(yán)的宮中。
而且,他將攻陷長平,身穿龍袍。他有足以與皇帝抗衡的力量,他是皇帝的心腹大患,是唯一一個絕不會被皇帝收買的人。
“晚姐姐,你跟我來�!便迳IT谝凰查g做出了決斷,“我想出去走走�!�
郁秋閣是御園里視野最好的一處閣樓,也是皇室賞菊的所在,眼下菊花雖然還沒有開,但已經(jīng)長出了花骨朵,大片大片的綠葉襯著郁秋閣的朱紅色磚墻,看上去別有風(fēng)致。
沐桑桑走在□□中,閑閑地向傅晚說道:“閣外這些花都只平常,閣中有幾盆綠菊,還有一盆墨菊,才是最好的,晚姐姐,我們進(jìn)去看看�!�
傅晚拉住了她,小心提醒:“眼下明敏郡主住在里面,怕是不好去打擾吧。”
“怕什么?她只不過是暫住在這兒,還敢攔我們不成?”沐桑桑毫不在意,拖著她走上臺階,徑直向里面走去。
趙長樂很快出現(xiàn)在門內(nèi),冷冷地抬了眉:“把這些亂闖的人都打出去!”
宮女們誰也不敢答應(yīng),固然郁秋閣是給趙長樂住的,但她吩咐要打出去的,是太后的嫡親侄女,皇帝的心尖寵,她們十分清楚誰更不能得罪。
趙長樂使不動她們,蒼白的臉上升起一抹憤怒的紅,忍不住罵道:“好個賤婢!”
沐桑桑只作沒聽見,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向著中庭那幾盆珍貴的綠菊走去。
趙長樂怒極,疾步走過去兩手一推,啪、啪幾聲,綠菊被她推倒在地,連盆打了個粉碎。
傅晚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挽住沐桑桑,向趙長樂笑道:“明敏郡主若是不喜歡賞花的話,不如去湖上泛舟?今日天氣晴好,我讓人收拾出釣具來,可以在湖上賞花釣魚�!�
趙長樂冷冷地瞥了傅晚一眼,轉(zhuǎn)身要走,就在此時,忽然聽見沐桑桑道:“明敏郡主,你進(jìn)京時是騎馬還是坐車?”
趙長樂怔了一下,全然不懂她的意思,就聽她又道:“我這次進(jìn)京是坐車,若是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再坐一次�!�
趙長樂莫名其妙,回身問道:“你什么意思?”
沐桑桑忽地一笑,道:“沒什么,只是想著并州偏僻,也不知郡主有沒有坐過車?”
趙長樂大怒,脫口罵道:“賤婢!”
傅晚又是吃驚又是疑惑,沐桑桑素來性子溫柔,今日是怎么了,處處與趙長樂過不去?她連忙拉住沐桑桑急急向外走,嘴里說道:“別鬧了,你何苦來招惹她?快跟我回去吧�!�
“怎么,連你也向著她?”沐桑桑掙脫她,“好,既如此,那你走吧,我不要再見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快來看打架嘍~
第20章
趙啟得了消息趕來時,趙長樂已經(jīng)進(jìn)門鎖了屋子,只余下沐桑桑與傅晚站在閣外,一個生氣,一個勸解。
趙啟一陣心疼,劈頭向傅晚埋怨道:“你怎么不護(hù)著她,平白讓她受了氣?”
傅晚啞口無言,只得低了頭,輕聲道:“臣女知錯了,請陛下恕罪�!�
趙啟不再理會她,只握住沐桑桑的手柔聲道:“桑桑,明敏郡主就是這種孤僻的脾氣,你別生氣,快跟朕回去吧,太后在尋你呢。”
沐桑桑抬起臉看他,眼睛里全是淚水:“我不是怪明敏郡主,我是怪晚姐姐!她本該幫著我的,卻跟著郡主說我的不是,我只不過想過來看看花,她偏說是我多事惹了郡主!”
趙啟不假思索地向傅晚道:“你說話為何如此偏頗?快向她陪不是!”
傅晚百思不得其解,沐桑桑雖然嬌養(yǎng),但從來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敢多說,只得壓著疑惑,向沐桑桑福了一福道:“是我說錯了話,請妹妹見諒�!�
沐桑桑抽泣著道:“你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怎么會說錯話?要是給別人知道,又要說我恃寵生嬌了。”
恃寵生嬌四個字讓趙啟心中一蕩,她自然是恃著他給的寵愛,生出許多嬌氣來,然而,他偏就愿意這么寵她。他耐心安慰道:“不哭了,都是她們不好,朕這就讓明敏郡主搬去別的地方住,你別生氣了�!�
“不用郡主走,讓她出宮就好!”沐桑桑抹著眼淚一指傅晚,“我不想再看見她了!”
傅晚恍然大悟,原來她這一番胡攪蠻纏,竟然是假裝跟她生氣,想騙趙啟趕她出宮�?墒�,能行嗎?
趙啟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說道:“你一個人服侍母后太過辛苦,就讓她再陪你幾天吧,她已經(jīng)知錯,你大人大量,不要跟她計較。”
沐桑桑微微翹了嘴唇,怒惱得可愛:“不好,我不想看見她!”
趙啟無奈,向傅晚遞了個眼色,道:“你先搬出慈寧宮,等她氣消了再說�!�
他牽著沐桑桑往慈寧宮走,一邊柔聲哄著她,傅晚只得遠(yuǎn)遠(yuǎn)跟著,待他們進(jìn)了慈寧宮正殿,她卻不好再跟進(jìn)去,便站在院里等著,不多會兒,就見一個內(nèi)監(jiān)走來說道:“傅姑娘,陛下令我?guī)闳e處安歇�!�
傅晚抬頭看向殿內(nèi),蔭蔭綠色的紗窗里映出趙啟修長的身形,他正與沐桑�?康煤芙f話。傅晚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這才轉(zhuǎn)回頭褪下腕上一支嵌紅寶的赤金鐲子塞到內(nèi)監(jiān)手里,低聲道:“有勞公公了。還請公公得了空告訴陛下一聲,就說我知道錯了�!�
她慢慢地向外走,走到門口時,耳邊仍然能聽見趙啟的柔聲安慰,傅晚垂下眼簾,心想,他真的是很喜歡她了,跟她比起來,別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趙啟安慰了許久,沐桑桑才慢慢平復(fù)下來,張遇瞅準(zhǔn)機會,連忙說道:“陛下,吳相他們還在御書房等您�!�
趙啟苦笑著站起身來,卻又忍不住輕輕撫了下沐桑桑的臉頰,道:“我原是在跟吳相商議政事的,突然聽說你跟人拌了嘴,一時顧不得,把吳相丟在那里就跑來找你,這下回去又要被他們說我了�!�
沐桑桑紅了臉,偏過頭道:“說你什么?”
“說我貪戀美色,”趙啟兀地俯低了身子,貪戀地嗅著她發(fā)間的香氣,聲音纏綿起來,“說我愛美人不愛江山�!�
“九哥!”沐桑桑腮上、耳朵上瞬間染上一層粉紅色,嬌嗔道,“你取笑我,不理你了!”
“我怎么會?”趙啟喃喃說道,“有時候我真想拋下這江山,帶你到深山老林里,做一對快活鴛鴦�!�
越是千難萬難,他越是想要她,若是早知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他肯定會早早迎她進(jìn)宮冊封,就不至于因為安國公的事招來朝野這許多反對。
沐桑桑掙開他,飛也似地跑進(jìn)太后的寢間,撲一聲關(guān)了門。
趙啟忍不住笑出了聲,朗聲道:“你等著我,到時我來與你一起用午膳!”
御書房中。
吳邕低聲向王士紘道:“……陛下十分在意沐氏,聽見她與人爭吵,竟連國事都放下了,這女子實在是禍水,若是讓她入宮,則安國公府遲早會翻身,到那時朝局危矣,你我危矣!”
王士紘道:“學(xué)生也有此憂,老師定要勸得陛下打消這個念頭才好�!�
“陛下駕到!”
忽聽內(nèi)監(jiān)一聲叫,吳邕與王士紘立刻閉了嘴。
趙啟很快走進(jìn)來,笑道:“有事耽擱了一會兒,讓你們久等了�!�
“陛下,”吳邕躬身下拜,“臣有本奏!”
他直起身來,沉聲道:“陛下,如今西疆戰(zhàn)事吃緊,安國公羽翼未除,正是朝局危難之時,陛下竟然丟下國事去為一個女子勸架,絕非明君所為!”
“是朕孟浪了。”趙啟從諫如流,“老師說的是,朕以后注意�!�
“臣要說的不止這個�!眳晴呖戳搜弁跏考�,示意他待會兒應(yīng)和,“陛下既然決定鏟除安國公府,就不能再留戀沐氏……”
“老師,”趙啟的笑容消失了,“此乃朕的私事。”
吳邕立刻道:“為人君者,無有私事!”
趙啟沉下臉來,瞬間冷硬如冰,吳邕又向王士紘使眼色,王士紘卻躬身道:“陛下,安國公父子明日便可進(jìn)京�!�
吳邕一陣失望,王士紘從來都是滑不留手,看來這次,他還是準(zhǔn)備觀望。
被王士紘一打岔,緊張的氣氛緩和不少,趙啟淡淡道:“你們都坐下說吧。安國公那邊具體是什么情形?”
吳邕只得開口說道:“跟隨沐戰(zhàn)父子進(jìn)京作證的一共有十一人,在都護(hù)府衙中毒死了兩人,路上傷重死了兩人,眼下還有七人,其中兩人傷勢一直惡化,未必能撐到過堂,刑部那邊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沐戰(zhàn)一進(jìn)城就直接帶去刑部大牢�!�
“好,第一次會審不必弄得太緊張,主要是摸清楚國公府手里握著什么底牌�!壁w啟說道。
他得給她留下一線希望,這樣她才會聽話嫁給他。
王士紘便道:“何不在路上下手?”
吳邕搖頭道:“你有所不知,沐乘風(fēng)頗有心機,一路上大張旗鼓的,只要經(jīng)過州府就去衙門里打一轉(zhuǎn),鬧得動靜太大,反而沒法下手。沐旬鶴也不安分,每天都打發(fā)人在茶樓書肆宣揚沐戰(zhàn)拼死對敵的事,除非在公堂上給沐戰(zhàn)定罪,否則只怕許多人不服�!�
王士紘苦笑道:“沐家個個都是人精�!�
趙啟便問道:“定罪能有幾分把握?”
吳邕道:“都已安排好了,只是白云川之戰(zhàn)傷亡不多,想問成死罪的話可能還要費些周折。”
趙啟沉吟不語,許久才道:“若是不問成死罪呢?如果判個流放?”
她那么在意她的家人,若是被她知道了,只怕要尋死覓活,他怎么舍得?
“陛下,天下十停兵馬里沐戰(zhàn)帶過的就有四停,若陛下此時心軟放過他,一旦他生了疑心,陛下危矣!”吳邕急得抬高了聲音。
趙啟沉默片刻,才道:“朕知道了。烏剌那邊有什么動靜?”
王士紘忙道:“一切都在陛下的預(yù)料之中,臣已通知了傅守義,他是沐戰(zhàn)一手帶出來的,對西疆地勢也都熟悉,一旦開戰(zhàn),應(yīng)該有八,九分把握�!�
趙啟點點頭,又問:“京中對安國公的事如何議論?”
吳邕道:“臣正要稟奏陛下,這些天楊家子弟一直在各書院講堂抨擊沐戰(zhàn)臨陣脫逃,京中的士子們?nèi)缃裉崞疸鍛?zhàn)都恨得咬牙切齒,形勢對陛下很是有利�!�
趙啟想起昨日楊靜姝指責(zé)沐桑桑的話,心中一陣厭惡。楊家這些年雖已被擠出朝局中心,但在讀書人中間聲望很高,他們之所以連連攻擊沐家,應(yīng)該是向他示好,想換個官做,但他們竟敢敗壞沐桑桑的名聲,他很生氣。
趙啟道:“楊家表里不一,先晾著吧。趙恒那邊呢?他一個人闖進(jìn)宮里,京中各處竟然事先一點消息也沒收到,簡直廢物!”
吳邕與王士紘對看一眼,臉色難看起來:“安王如今住在長平驛,緊挨著城門,可能是想逃走�!�
“看好他,若是被他走了,長平守備就以死謝罪吧。”趙啟淡淡說道。
長平驛外。
趙恒負(fù)手立在松樹下,看著不遠(yuǎn)處將整座驛圍得密密層層的長平駐軍,神色冷淡。
這些只是在明面上的,暗地里還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監(jiān)視窺探,但,如果他想走,沒人能攔得住,眼下最棘手的是趙長樂——她是鐵了心要給他添麻煩。
一個月前他催促她和云昭遠(yuǎn)盡快完婚,她已經(jīng)二十一歲,比平常女兒家出嫁的年齡大了許多,云昭遠(yuǎn)也已經(jīng)二十有四,無論如何都該成家立業(yè)了,但他沒想到,趙長樂在跟他大鬧一場后,竟然跑了。
她留下書信給他,聲稱若是他不親自來找,她寧死也不回并州。他相信她做得出來,她一向性情激烈,很難以常理猜測。于是他按捺著怒火親自出并州去尋她——就是在那時,他遇到了沐桑桑。
趙恒古井無波的眸中流露出一絲柔情,那晚在窗外,他在最初的震驚后很快認(rèn)出了她,趙啟未來的皇后,他曾在細(xì)作呈交的畫像里見過她,但她比畫里更美。
此時,她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話要說:想念有評論區(qū)的日子……
第21章
趙恒想起沐桑桑,心中一陣悸動。
在安谷城中,他對她動了心。他知道這點情思于大局有百害而無一利,是以斷然抽身,可京中卻在此時傳來消息,趙長樂竟然在宮里。并州的臣子們輪番進(jìn)諫,極力勸阻不讓他進(jìn)京,可他不能丟下趙長樂不管,這是他欠她的,他必須還。于是他安頓好并州軍防事務(wù)后匆匆趕來,來到這個他出生和他父母長眠的地方,這個讓他們兄妹間生出仇恨的地方,來救趙長樂。
也因此再次見到了沐桑桑。
趙恒的目光看向城外的山野,他的并州軍潛伏在那里。躲過各地駐軍的耳目進(jìn)京埋伏并不容易,但并州軍做到了,十?dāng)?shù)年不間斷的艱苦訓(xùn)練讓他們長成了一支勁旅,等戰(zhàn)火燃起,這支勁旅將化作利劍,助他殺回故土。
這次出并州讓他確信,趙啟統(tǒng)治下的朝廷已經(jīng)千瘡百孔,不堪一擊,趙啟應(yīng)該也發(fā)現(xiàn)了,否則他不會著急打壓沐家奪回兵權(quán),也不會利用趙長樂逼他入京,趙啟或許工于心計,但他太弱,動手也太晚了。這個沒有母族支撐的少年君主當(dāng)初沒有被當(dāng)作儲君培養(yǎng),后來又一直被太后壓制,他太缺乏自己的勢力,推倒沐家或許能讓他拿到軍隊,但他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他會趁著沐家與趙啟兩敗俱傷時指揮并州鐵騎踏破長平,奪回本該屬于他的天下。
只是,她該怎么辦?
趙恒蹙了眉,是啊,到那時,她該怎么辦?
“王爺。”云昭遠(yuǎn)匆匆走近,躬身一禮,跟著警惕地看向周遭的軍士。
趙恒知道他是有話要說,便道:“就在這里吧,這里四圍開闊,反而不易被竊聽�!�
云昭遠(yuǎn)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宮中已安排妥當(dāng),只等王爺下令,可在半個時辰內(nèi)帶郡主出京。”
“然后呢?”趙恒有些厭倦,“誰知她還會不會再跑回來�!�
云昭遠(yuǎn)忙道:“王爺不惜以身犯險趕來救郡主,郡主必然十分感動,絕不會再任性�!�
趙恒反問道:“是嗎?”
云昭遠(yuǎn)不敢再說,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罷手。但他又覺得自己必須替她說點什么,畢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子,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守護(hù)她。
況且,若是連他也不替她說話,就怕趙恒真的會采納并州臣子們的主張,徹底不管趙長樂的生死。
云昭遠(yuǎn)躬身行了一禮,道:“王爺,等郡主脫險后我立刻解除婚約,這樣郡主就不會再為此事生氣了。”
趙長樂不愿嫁他,這幾年她跟趙恒的爭吵有一半是為的這事,既如此,他情愿放手。
“不必,”趙恒淡淡說道,“她是恨我,無論你怎么做,她都會繼續(xù)鬧�!�
他欠她一條命,這是他的業(yè)報,此生此世他注定要背負(fù)這個重?fù)?dān)。
趙恒抬頭看向?qū)m闈的方向,低聲道:“放心,我不會丟下她不管�!�
云昭遠(yuǎn)松了一口氣,跟著就見親隨走來說道:“王爺,一個時辰前郡主跟安國公府的小姐在宮中大鬧了一場,皇帝也去勸架了�!�
“大鬧?”趙恒皺眉,“她那個性子,怎么會?”
戌時。
沐桑桑起身向后院走去,吩咐道:“我到后院乘涼,誰都不要跟來�!�
她拿著團扇,慢慢走去院中一棵梅樹的陰影里站定,偶爾搖幾下扇子,趕走四周的蚊蟲。
趙恒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她跟趙長樂吵鬧了吧,但愿他能猜出她的用意。
夜風(fēng)漸起,流螢翻飛,不知不覺已經(jīng)等了小半個時辰,沐桑桑覺得腿有些酸軟,低頭見樹影子里有塊石頭平平整整,便掏出帕子鋪在上面,剛要坐下時,忽然一陣勁風(fēng)吹過,跟著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找我?”
深黑色的人影一閃,瞬間已經(jīng)來到眼前,沐桑桑抬頭看去,趙恒高大的身形落在梅樹灰黑的影子里,卻又脫出影子的籠罩,帶著種冷淡又急切的古怪感覺,定定地向著她。
她千方百計想要見他,一旦見到,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于是只呆呆地看著他。
趙恒也沒再出聲,他在黑暗中看她,專注而隱忍,一點點將她的模樣刻在心上。
許久,沐桑桑如大夢初醒一般,急急說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見你?”
“你說還想再坐一次車,我就明白了�!壁w恒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異常柔軟,“你找我?”
“對不起,”沐桑桑低聲說道,“我為了見你,故意惹郡主生氣了�!�
“不怪你,”趙恒低聲道,“你也是不得已�!�
與從前幾次見面不同,暗夜中的他異樣的平和,連聲音都是溫存的,然而這情形卻讓沐桑桑更加害怕。從第一眼看見他時她就怕他,他跟她之前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他陌生又危險,她不知道他是敵是友,也不知道他為何肯來,這樣的深夜,這樣孤男寡女的獨處,還有有求于他卻不知他會如何索求的緊張,都讓她恐懼窘迫,一瞬時竟生出了幾分后悔。
趙恒默默看著她,他在等她開口。
沐桑桑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于是她在慌亂中突然開口道:“王爺愿不愿與我家聯(lián)手?”
這個問題問得太突兀,說出口后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給他任何理由或者解釋,該怎么補救?她下意識地咬住了嘴唇,卻聽見他說:“給�!�
一個小小的玉盒被他托在手中送過來,沐桑桑茫然地看他,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趙恒垂目打開盒蓋,映著黯淡的星光,沐桑�?匆娏艘缓心频臇|西。
“口脂�!壁w恒低聲道。他幾次見她,發(fā)現(xiàn)她在緊張時總喜歡咬嘴唇,鬼使神差地,他帶上了這個。
沐桑桑心里一跳,越發(fā)不敢去接。
趙恒便伸手托著那個盒子,定定地看住她。
許久,沐桑桑顫聲道:“謝過王爺,我自己有�!�
手心一涼,那玉盒不知怎的竟被塞到了她手里,沐桑桑一個激靈,卻聽趙恒道:“我送的東西不會收回,若你不喜,便扔了吧�!�
他的聲音冷硬起來,沐桑桑不敢扔,小小的盒子握在手心里,像握著一團火,燒得她心神不寧。
許久,才聽趙恒道:“你想如何聯(lián)手?”
他沒有拒絕!沐桑桑一陣驚喜,急急說道:“太后病了,我想請王爺幫忙找個大夫給太后醫(yī)治!”
趙恒長眉微挑:“你不信趙啟?”
“我……”沐桑桑別開臉看向黑暗,“我不知道該相信誰�!�
趙恒覺得她似乎哭了,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卻又遲疑,不知該不該為她拭淚。
但她很快擦了淚,轉(zhuǎn)過臉飛快地向他說道:“我不會讓王爺白白幫忙的,王爺若能救下太后,從今以后沐家唯王爺馬首是瞻!家父是軍中耆宿,校尉以上的將官十之三四曾在家父麾下,王爺若想對付朝廷,則沐家必不可缺!”
她的聲音又細(xì)又軟,她身上有幽細(xì)的香氣,混著滿院花草的清氣,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趙恒的心里,讓他心猿意馬,他有些驚訝她說他會對付朝廷,然而這些政事如蜻蜓點水一般掠過,瞬間又消失在他無邊的遐思中,他已經(jīng)無暇去想別的,滿心里只是她。
沐桑桑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緊張到了極點,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不信她,還是覺得她給出的條件并沒有價值?她急急地思索著,很快拋出一個她覺得可能會打動他的條件:“我很快要嫁給皇上,我可以幫王爺刺探宮中的動向……”
暗影中突然傳來趙恒夢囈般的聲音:“你要嫁他?”
那聲音停頓了片刻,突然帶出了一絲戾氣:“不行!”
沐桑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什么不行?”
“不能嫁!”
趙恒擰了眉,忽地上前一步,幾乎貼到她面前,沐桑�;艁y地向后退著,他卻一把抓牢了她:“你既不信他,為何又要嫁他!”
趙啟不是她的良人,趙啟在對付沐家。在西疆時他曾退過一次,既然老天讓他再見到她,這一次他不準(zhǔn)備再退。
他的手握得很緊,沐桑桑覺得有些疼,也許更多是心里的恐懼,她掙扎了一下,急急說道:“我嫁給他,才能保住我爹爹,才能打探他的心思,這樣對我家、對王爺都有益處�!�
“你是為了救安國公?”趙恒手上的力道減了一分,卻仍舊不肯松開,“我會想法子為安國公脫罪,但你不能嫁�!�
沐桑桑窘迫到了極點,她用盡力氣掙脫開他,一連退后幾步,顫抖著聲音說道:“這是太后決定的,而且我與皇上也有婚約。”
“可你不信他,他也不值得你信�!壁w恒一步步迫近來,“不要嫁他。”
沐桑桑在極度的重壓之下突然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怒意:“我若不嫁,誰來救我阿爹?若你不能,就別管我嫁給誰!”
“我會救國公,”趙恒停住腳步,“一切由我來辦,你不要嫁�!�
驀地,他神色微動,低聲道:“趙啟來了。”
沒等沐桑�;剡^神來,他已經(jīng)消失在他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超喜歡這倆的對手戲!
第22章
余霞堂中。
趙啟合上密折,焦躁地揉著眉心:“說的全是廢話,并州的軍防呢?趙恒的夜衛(wèi)呢?騎兵在哪里?步兵有多少人?軍糧屯了多少?一句實在的消息都沒有,都探聽的是什么廢話!”
吳邕極少見他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連忙起身回道:“臣立刻命人再去探聽�!�
趙啟回過神來,臉色緩和了許多:“老師請坐,朕有些急躁了�!�
一個月前細(xì)作回報說趙長樂與趙恒鬧翻,離家出走,趙啟立刻斷定這是對并州下手的最好時機。這些年并州的存在讓他如鯁在喉,他知道自己實力不夠,所以一直忍耐等待,如今是時候了,一旦他拿下安國公府收回軍權(quán),就能立刻對付并州。
事實遠(yuǎn)他設(shè)想的更妙,趙長樂居然主動聯(lián)系了他,說要進(jìn)京。趙啟接到消息時簡直狂喜,用趙長樂把趙恒引到平樂軟禁,并州就成了一座無主之城,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并州!
可到緊要關(guān)頭,事情的發(fā)展卻又出乎他的意料。趙長樂的確引來了趙恒,但,趙恒竟如此難纏,根本無法掌控。他幾番派人暗中攻擊長平驛,損失無數(shù)好手,趙恒卻毫發(fā)無傷。而且,雖然目前探不出他的底細(xì),但趙啟知道,他絕不會赤手空拳地來,他一定握有什么底牌,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
趙啟有時候惱怒上來,很想給他也安上一個罪名,直接處死,但,趙恒是德宗皇帝唯一的后嗣,若真殺了他,勢必會損傷他精心維持的明君形象,而且他也不確定能否順利做到,趙恒,深不可測。
吳邕道:“陛下放心,已經(jīng)派人混進(jìn)了云增府中,不久后就能探聽到并州的詳細(xì)情況�!�
安王相云增,當(dāng)年愍懷太子的東宮冼馬,在愍懷太子死后帶著趙恒兄妹逃到太子妃的家鄉(xiāng)并州,并與太子妃的母族梁氏聯(lián)手,將并州變成了一個能與皇室對抗的化外之地。云增今年已經(jīng)六十有七,多數(shù)人并不能活到這個年紀(jì),可云增不僅活得相當(dāng)硬朗,而且越發(fā)老辣難纏,趙啟心中對他的忌憚并不比對趙恒的少。
趙啟很快說道:“盯緊云昭遠(yuǎn),必要時拿住他。”
云昭遠(yuǎn)是云增的孫子,也是云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當(dāng)年云增為了逃出長平,不惜犧牲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一些留在京中的近支親眷也受牽連被殺,曾經(jīng)繁盛的云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云昭遠(yuǎn)這一個血脈,拿住云昭遠(yuǎn),或許就等于拿住了云增。
但,云增這種人真的會在乎孫子的性命嗎?趙啟有些懷疑。
他拿起手邊那摞奏折中最上面一個,又問:“邢部那邊安排好了嗎?”
“都已安排妥當(dāng),明日安國公一進(jìn)城就帶去刑部大牢會審�!眳晴哒f道,“如無意外,應(yīng)該會知道他手中有什么底牌。”
“好�!壁w啟說著打開了奏折,上面全是熟悉的、密密麻麻的字,每個他都認(rèn)識,連在一起卻不知說了些什么。
他意識到自己分神了。此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若按計劃處置了安國公定了死罪,她會怎么樣。
趙啟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吳邕告退時,二更鼓已經(jīng)幽幽地敲了起來,趙啟拿過手邊的茶盞正要喝,手卻被人按住了,跟著聽見王青羅溫軟的聲音:“陛下,夜間不宜飲茶�!�
趙啟不覺皺了眉,道:“朕不是說過不要隨便來余霞堂嗎?”
王青羅咬了咬唇,低頭道:“臣妾之前一直在外面等著,看見陛下要喝茶,這才大著膽子進(jìn)來了�!�
外面守著的太監(jiān)連忙解釋道:“王昭儀來了半個時辰了,怕驚擾陛下,所以一直在后廊里等著�!�
趙啟這才抬眼去看王青羅,見她眼皮上有些微紅,像是委屈要哭的模樣,便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是朕誤會卿卿了�!�
王青羅頰上迅速泛起一抹紅暈,喃喃說道:“臣妾親手燉了燕窩粥,陛下用些吧,在溫盤里放著,并沒有涼�!�
趙啟笑道:“卿卿有心了。”
王青羅紅著臉去端了燕窩進(jìn)來,自己又退回門外等著,趙啟吃了幾勺便放下了,王青羅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勸他再吃些,正猶豫時,內(nèi)監(jiān)已進(jìn)去取了碗盞,交給了她的宮女。
趙啟凈了手,站起身來,王青羅看著他,眸中柔情無限,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后宮留宿了,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他應(yīng)該會記得去她那里吧?
趙啟很快走了出來,笑著向她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王青羅忍不住說道:“陛下,今天,今天是臣妾的生辰。”
“哦?朕竟給忙忘了�!壁w啟牽起她的手,語聲溫柔,“卿卿想要什么?朕讓內(nèi)廷局明日就給你送去。”
王青羅一陣失望,半晌才道:“陛下好久沒去臣妾那里了……”
“改日朕一定去�!壁w啟耐心地哄著她,“今日還有事,恐怕要弄到很晚了�!�
“臣妾等著陛下�!蓖跚嗔_忙道。
“不必了。”趙啟微笑著攏了攏她的頭發(fā),“聽話,改日朕一定去看你�!�
他不再多說,放開她轉(zhuǎn)身離去,王青羅怔怔地看著,卻見他朝慈寧宮的方向去了——又是她!從她進(jìn)宮那天起,陛下就再沒去過后宮!王青羅死死咬著嘴唇,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許久,她才懶懶地往回走,迎面紅光一閃,一個女子收起提燈,含笑向她施禮:“見過昭儀。”
王青羅怔了一下,是傅晚,她這時候怎么會在這里?
趙啟向著慈寧宮走去。他有些心神不定,明日的會審應(yīng)該還好,但下一次會審,只怕就不會那么容易放過了,該怎么跟她圓過這個這個謊?
他左思右想,終于拿定了主意,快走幾步進(jìn)了她的臥房。
蠟燭點著,里面靜悄悄的沒有人,宮女稟報道:“姑娘在后院納涼�!�
趙啟急忙走過去,黑暗中忽然覺得一陣涼風(fēng)擦過身邊,跟著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幽細(xì)的女兒香氣。趙啟心中一蕩,柔聲道:“妹妹,你在哪里?”
“這里�!便迳I:芸鞆臉溆白永镒吡顺鰜怼�
趙啟伸手拉住她,笑道:“怎么這么晚還沒睡?”
她眼睛里水波瀲滟,眼皮也有些微紅,輕聲道:“若是我睡了,你不是白走一趟?”
這話似嗔似喜,讓趙啟心中愛意更盛,他輕輕擁她入懷,在她耳邊說道:“好妹妹,明天國公就能進(jìn)京,我會安排三司立刻會審,等結(jié)了案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沐桑桑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
“好妹妹,”趙啟以為她是不放心,忙道,“有我在,國公不會有事。我們得快些成親才好,一則可以給太后沖喜,二則越拖得久,反對的臣子越多,好妹妹,我等了你這么多年,難道你舍得讓我繼續(xù)等?”
她卻岔開話題,道:“我想明日出城去接阿爹�!�
“好,我?guī)闳�,”趙啟笑起來,“明日我當(dāng)面向國公請期成婚!”
翌日一早,沐乘風(fēng)抬頭遙望見長平城頭的旌旗,忙跳下馬走去沐戰(zhàn)車旁說道:“爹爹,就要到了。”
手心突然被塞進(jìn)一個蠟丸,沐乘風(fēng)不動聲色去看,一個鳳儀衛(wèi)擦著他走了過去。
沐戰(zhàn)推開了車門:“還得多久?”
沐乘風(fēng)鉆進(jìn)車中,彎腰查看他的腿傷,趁機捏碎了蠟丸,里面有一張字條,是沐旬鶴的:“我在京外無法趕回,務(wù)必告知長兄不可醒來。當(dāng)心皇帝。”
沐乘風(fēng)沉默著把字條給沐戰(zhàn)看了一眼,跟著撕碎吞了下去。
沐戰(zhàn)心中苦澀,沐家究竟做錯了什么,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心事重重中,車馬漸漸逼近長平城,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一聲嬌細(xì)的呼喚:“阿爹!”
沐戰(zhàn)驚喜地看去,遠(yuǎn)遠(yuǎn)見女兒騎著馬,飛也似地沖出城門,瞬間來到他面前,跟著跳下馬,挽住了他的胳膊:“阿爹,女兒來接你了!”
她淚流滿面,卻又笑意盈盈,緊緊抓著他的衣袖說道:“阿爹,幸好你沒事!大哥呢?”
“大哥在那邊�!�
沐乘風(fēng)帶著她去到沐長弓車前,沐長弓依舊昏迷著,腹部的傷口從左肋斜向下一直到右邊大腿,看上去觸目驚心。沐桑桑含淚摸了摸他冰涼的額頭,飛快地向沐乘風(fēng)道:“太后神志不清楚了,我被扣在宮里�!�
沐乘風(fēng)目光幽冷。他引著妹妹回到沐戰(zhàn)跟前,突然雙膝跪下,沉聲道:“爹,兒子要回西疆�!�
沐戰(zhàn)愣了一下,模糊猜到了他的想法,嘆息道:“去吧,刀劍無眼,你多加小心�!�
“是�!便宄孙L(fēng)答應(yīng)著站起身來,向沐桑桑一笑,“桑兒,三哥走了。”
沐桑桑還未回過神來,他已躍上馬背,快馬加鞭朝著來路飛馳而去,馬蹄翻飛,揚起一陣陣塵煙,半掩了他的身形。
車隊逶迤進(jìn)城,長平驛中走出了便裝的趙啟,含笑迎向沐戰(zhàn):“國公,今日三司會審白云川兵敗之事,在此之前,朕要向國公求一件事�!�
他握住沐桑桑的手,道:“請國公把桑兒嫁給朕。”
沐戰(zhàn)看向沐桑桑,她向他輕輕點頭,沐戰(zhàn)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凜然:“臣遵旨!”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放男主出來,嘿嘿
第23章
長平驛中。
沐桑桑與趙啟并肩坐在堂中,偷偷看了眼站在窗前的趙恒,心中一陣緊張。
她沒想到這么快就再次見到他。阿爹去刑部前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她的婚事,若是給他知道了,他會不會像昨夜一樣蠻不講理?沐桑桑忍不住又咬了嘴唇,突然想起昨夜那盒口脂,忙放開來,臉上卻不由得紅了起來。
門外傳來一陣響動,沐桑桑心中一緊,忙走去門邊等著,卻聽趙恒說道:“不是刑部的人�!�
沐桑桑怔了下,又聽趙啟道:“安王如何知道不是刑部的人?”
“刑部的差役穿的是厚底皮靴,此人穿的是薄底鞋�!壁w恒道。
趙啟微微有些驚訝,一半是為了他耳力竟然如此之好,另一半是驚訝他竟然如此好脾氣地回答了他,之前幾次碰面他一直對他十分無禮,絲毫不把他這個君王放在眼中,今日怎么轉(zhuǎn)性了?
沐桑桑半信不信,仍舊在門口張望。
沐戰(zhàn)與沐長弓此時正在刑部大堂接受三司會審,趙啟為避嫌疑,便沒去聽審,但又怕她懸心,于是命刑部的差役每隔兩刻鐘往長平驛通傳一次會審的情況,現(xiàn)在她正在等待第一批消息。
腳步聲漸漸走近,果然不是刑部差人,是驛站中的仆從送上了添換的茶水。
趙啟若有所思地看著趙恒,道:“安王是習(xí)武之人?”
“化外邊民,不學(xué)些本事如何自保�!壁w恒依舊看著窗外,“并州民風(fēng)彪悍,若到非常之時,農(nóng)夫商販也能扛槍上陣�!�
這是在威脅他?趙啟微微一笑,道:“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如何與朝廷精兵相比?”
趙恒沒有答話,趙啟一時猜不透他是不屑于回答,還是默認(rèn),便又道:“聽說安王的夜衛(wèi)……”
“來了�!壁w恒打斷了他的話,“刑部的人。”
沐桑桑立刻又奔到門前,很快就見一個差役急急走來,跪在階下向趙啟稟奏道:“安國公已陳述完白云川一戰(zhàn)前后情形,刑部正在質(zhì)詢糧倉被燒之事,安西都護(hù)傅守義寄來書信,證實糧倉被燒后威遠(yuǎn)將軍沐長弓即刻擊退賊寇,保住一個糧囷�!�
沐桑桑松了口氣,傅守義沒有食言,他確實作證了。
趙啟便道:“威遠(yuǎn)將軍還沒清醒嗎?讓太醫(yī)局速速派人去刑部大堂為他診治�!�
“糧草被劫的前一天,烏剌臨陣換帥,由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三王子烏拔乃力替下了大王子,有名的驍將烏拔拓思。”趙恒回轉(zhuǎn)身來看向沐桑桑,目光悠遠(yuǎn):“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但烏剌這一換,第二天就燒了糧倉,第四天就打敗了安國公,一個從未打過仗的三王子竟然能打敗有戰(zhàn)神之稱的安國公,皇帝,你不覺得可笑嗎?”
沐桑桑心中突地一跳。趙恒這話,分明是暗示烏剌人可能拿到了軍中的機密,所以才能打敗阿爹,她想起太后病倒之前曾收到阿爹的密信,懷疑軍中有內(nèi)奸。難道趙恒知道了什么?
趙啟輕描淡寫說道:“有些事情的確蹊蹺,比如安王一直僻處并州,卻對西疆戰(zhàn)事了如指掌�!�
“我家大好河山被賊子踐踏,”趙恒冷冷看他,“我如何能袖手旁觀?”
“大膽趙恒!”趙啟勃然大怒,“什么是你家大好河山?”
他一向涵養(yǎng)功夫極好,是人人稱道的儒雅明君,但趙恒一再挑釁,竟敢當(dāng)著他的面覬覦他的天下,著實讓他控制不住怒火。
“同為趙氏子孫,為何不是我家?”趙恒微哂,“莫非皇帝想將我逐出家譜?”
“你!”趙啟怒極,“狂妄之極,不可理喻!”
“報——”一陣急急的叫聲從墻外傳來,跟著第二個差人跑進(jìn)院里撲通一聲跪下了:“陛下,糧倉被燒之事已經(jīng)審理完畢,開始質(zhì)詢白云川敗軍的情形。安國公交待了布防情況,看過布防圖的除了安國公和兩名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副帥,還有威遠(yuǎn)將軍沐長弓!”
“布防圖乃是機密中的機密,標(biāo)注了左右中三軍的分布以及主帥虎帳的位置,”趙恒冷冷地又開了口,“安國公經(jīng)驗老到,肯定將布防圖藏的很好,但烏拔乃力打過來時竟然直奔中軍大帳,以至于主帥被襲,副帥戰(zhàn)死,難道烏拔乃力開了天眼,能直接找到中軍大帳?”
沐桑�,F(xiàn)在十分肯定,趙恒這些話是說給她聽的,他正在將整件事中最不合理的部分一點點分析給她聽,提示她從哪里下手。這就是他幫阿爹脫罪的法子嗎?
趙啟冷厲的目光掃過趙恒,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沐桑桑,心下一驚。他忙挽住沐桑桑的手,用身子擋住趙恒的目光,柔聲向沐桑桑道:“你累了吧?我們先回宮,朕讓刑部把后面的消息送進(jìn)宮中�!�
他現(xiàn)在覺得今天來長平驛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原本是想順路來探探并州的虛實,但趙恒三言兩句,就把他精心隱瞞著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挖了出來,即便沐桑桑對軍情所知不多,再聽下去的話難免也會起疑心。
更何況,趙恒一直在看她,他是男人,知道這種情形意味著什么,他在覬覦她。
沐桑桑問道:“安王殿下,烏拔乃力是什么人?”
趙恒沉沉的目光盯著趙啟握她的手,聲音冷硬如冰:“烏拔乃力是烏剌王繼后的兒子,與原皇后所生的大王子烏拔拓思是死敵,有傳聞?wù)f烏剌王準(zhǔn)備在這兩個兒子中間選一個繼位�!�
趙啟冷哼一聲:“安王果然心懷天下,連這些小事都查得這么清楚�!�
趙恒淡淡道:“彼此彼此�!�
“報——”第三個差人緊跟著來到,“陛下,五名人證過堂為安國公作證,證實安國公在遭到烏剌偷襲后并未逃跑,而是率軍死戰(zhàn)!”
沐桑桑的淚水瞬間涌出。今天意外的順利,只要能證實阿爹不是臨陣脫逃,就不會判死罪,噩夢不會發(fā)生了。她含淚看向趙啟:“陛下,我爹爹的冤情終于大白于天下!”
趙啟刻意攬住了她的肩,抬手為她擦淚,湊在她耳邊柔聲道:“朕早說過你不必?fù)?dān)憂,一切都有朕�!�
趙恒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兩刻鐘后,第四通消息傳來,沐戰(zhàn)要求兵部詳查所有能接觸到糧倉和布防圖的將官,他懷疑有內(nèi)奸。
“原來安國公懷著這個憂慮,”趙啟沉吟著說道,“朕會讓兵部詳細(xì)調(diào)查。”
看來將沐家人四散分開,不給他們互通信息的機會這一步走的很對,沐家至今只拿著人證與內(nèi)奸兩張底牌,這就好辦多了。
“桑桑�!彼麄�(cè)著臉在她耳邊上輕輕說道,“回宮吧,已經(jīng)審到這個地步,國公不會有事,等三司將會審結(jié)果報給朕,朕就放國公回家中等待兵部調(diào)查的結(jié)果,你放心吧�!�
“讓兵部查不如去烏剌查,”趙恒突然開了口,“本王覺得,烏拔乃力知道的肯定比兵部能查到的有趣。”
沐桑�;腥�,是了,烏拔乃力這場仗勝的這么可疑,若想找證據(jù),哪兒有比他知道的更多的?
趙啟冷笑:“哦?安王跟烏剌人很熟嗎?竟然能從烏剌人那邊調(diào)查�!�
趙恒淡淡道:“不熟,但若想查,總是有法子的�!�
沐桑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她,目光中似乎隱隱還有怒意,沐桑桑一驚,連忙低下頭,卻不由得抽走了被趙啟握著的手。
未時,刑部傳來了最后一條消息:大理寺認(rèn)為白云川之?dāng)》菓?zhàn)之罪,沐戰(zhàn)無罪,刑部和御史臺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進(jìn)一步查證,三司意見無法統(tǒng)一,呈請皇上決斷。
沐桑桑緊張地看著趙啟。
趙啟回看她,唇邊浮現(xiàn)一個溫柔的笑:“交由刑部和兵部共同查實,安國公與威遠(yuǎn)將軍身上都有傷,讓他們先回國公府休養(yǎng)吧。”
“謝陛下隆恩!”沐桑桑脫口說道,跟著深深一福。她謝過這么多次恩,數(shù)這一次最是真心。
趙啟挽起她,柔聲道:“朕說過的,國公不會有事�!�
他拉著她急急往外走,卻在此時,趙恒幽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白云川的傷亡人數(shù)至今未曾公布,皇帝還沒算出來嗎?”
沐桑桑疑惑地回頭,他為什么突然說起此事,難道傷亡人數(shù)還有什么說法?
趙啟沒有答話,他拉起著她快步走出廳堂,又殷勤扶著她一同上了轎,轎簾放下來的一剎那,他伸臂擁住了她,聲音里是難以掩飾的歡喜:“桑桑,可以嫁給我了吧?”
沐桑桑臉上一紅,不禁低下了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啟低低地笑出了聲:“害羞,還是歡喜?好妹妹,我等了你這么久,等了這么久!”
他把她抱得緊緊的,卻又小心翼翼,好像懷中是件稀世珍寶,沐桑桑聽著他的心跳,歡喜漸漸壓過了疑慮,也許她錯怪他了,他是帝王,他只是不習(xí)慣提前給她承諾,但他卻會盡力幫她。她在歡喜與迷茫的交替中,終于放下心事,安靜地依靠在他懷中。
“只是好妹妹,”趙啟輕輕捧起她的臉,帶著幾分緊張看她,“國公到底是打了敗仗,朝中的臣子們吵鬧的很厲害,我此時沒法子給你封后,我們先成親,等傅守義打個勝仗,西疆無礙之后他們就不好說什么了,到那時我再給你冊封,好不好?”
“我聽九哥的�!便迳IO蛩恍�。
“好妹妹!”趙啟擁著她,只覺得平生心愿都已實現(xiàn),有她在懷中,萬里江山方才完整,金甌無缺。
作者有話要說:三個人,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望梅宮中。
沐桑桑被趙啟牽著走進(jìn)來,抬眼一望,四面墻壁上所有的裝飾都已經(jīng)換成了喜慶的紅色,帳幔床褥也都換成了大紅的綃紗,繡著鴛鴦和并蒂蓮,一派喜氣洋洋。
趙啟拉著她在妝臺前坐下,輕輕從身后圈住她的肩,光亮的銅鏡中兩個人的臉靠很得近,趙啟笑得眼睛彎彎的:“你看我們倆,多么有夫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