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朝中人有得知他被母族牽連的,一面暗里嘆他可憐,一面找著借口討好他,邀他一道出去飲酒解悶。
換做往常,陸沉舟已然拒絕過了,可如今家里家外、朝上朝下,哪一頭都不讓他安寧,他心中煩悶無人能解,也就應(yīng)約到了瓦子里。
招待他的人也不知他平日都喜好什么,就比著男兒家到瓦子里慣有的行徑,給他備了一桌美酒佳肴,還請了兩名歌舞美姬作伴。
陸沉舟來瓦子里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他應(yīng)酬請人的時候,也有人應(yīng)酬請他的時候,但他這人素有怪癖,不喜那些胭脂俗粉,是以從不找美姬作伴。
此番進門,低頭看那地上伏跪的美姬頗有幾分相熟模樣,他皺一皺眉,便示意那美姬:「抬起頭來�!�
美姬知曉今日招待的是位大官人,便從地上羞羞怯怯抬起了頭。
四目對照之間,陸沉舟只覺眼前一晃,面前的美姬竟顯出與沈矜七分相似的面龐。
他看得怔住,許久才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沖著那美姬點了一點,把她留了下來。
秋后吳家兩兄弟的案子落了地,瑨王也入了東宮,陸沉舟因舅父一家的事與國公夫人生了嫌隙,母子兩個已多日不曾坐在一處促膝言歡了。
柳婉柔這些時日眼見陸沉舟因沉魚的事與自己生惱,心里正不自在,后來瞧著他和國公夫人也生了嫌隙,便有心從中勸和他們母子,以博得陸沉舟歡心。
這日,她讓貼身女婢去取自己新做的衣裳,預(yù)備好生裝扮一回,與陸沉舟一處用晚膳。
女婢是她嫁過來時柳府那邊送來的陪嫁丫鬟,也是她少時常常帶在身邊的,最通她的心意。
因知柳婉柔與陸沉舟多日未能同席,女婢有心想讓她穿得嫵媚些,故而沒有取那些淡色的衣裳,卻上里頭翻揀了幾身艷麗的裙褙。
哪知一個不注意,碰倒了隔壁衣架,登時將陸沉舟懸在上面的直裰掀落在地,露出袖里的一截流蘇穗子。
女婢常在柳婉柔身邊伺候,見過她給陸沉舟做的女紅花樣,沒有一樣兒與這香囊相同。
再則,府里頭的香囊多是金銀累絲、點翠鑲嵌,名貴非凡,何時有用碎布縫成的,且還被侯爺這般珍重收在袖中?
她情知有異,便悄悄將香囊拿去給柳婉柔看了,柳婉柔萬料不到陸沉舟這些時日總是深夜才回府,不是因為朝中事忙,而是有了二心。
她又氣又急,倒難得聰明一回,使女婢拿銀子買通了陸沉舟身邊的一個小廝,叫他打聽陸沉舟這段時日都去了哪里,小廝半晌去而復(fù)回,卻道是陸沉舟在別苑里藏了個美人兒。
21.
陸沉舟從沒想過事情會敗露得這么快,他身邊長隨竟偷摸跑到御史臺,告訴他柳婉柔在他衣袖里找到了一個香囊,現(xiàn)如今已拿著香囊協(xié)同國公夫人尋人去了。
他也不管還有要務(wù)在身,從御史臺匆匆出來,連馬車都來不及乘坐,借了李御史的騍馬翻身一躍,急急打馬揚鞭就往郊外趕。
待得到了郊外薛家民房,正看見沈矜領(lǐng)著一個小丫鬟蹲在房檐底下給花松土,那小丫鬟不知說了什么,惹得沈矜一笑,直如百花春生,嫵媚動人。
他看得一呆,馬兒奔到了沈矜身后都沒在意。
沈矜聽聞動靜,不覺扭回身看去,見是陸沉舟只身打馬過來,心下十分納罕,便放下花鋤,站起身向他問道:「不知侯爺來此有何要事?」
陸沉舟被她話語驚醒,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除卻沈矜和小丫鬟,并沒有國公夫人和柳婉柔的蹤影。
他坐在馬上愣了一愣,沈矜看他行色匆匆,一時不知想到何處,忙追著問了一句:「是不是懷悰他在朝中出事了?」
懷悰,懷悰,又是薛懷悰,她見到他除卻薛懷悰,就沒有別的話可說?
陸沉舟頗有些著惱,然而低頭瞧見自己胯下的騍馬,方知壞事了。
自己當(dāng)真是關(guān)心則亂,沈矜做的那個香囊就是用料奇怪了些,余者并無異常,上面連個繡字都沒有,柳婉柔便是撿到,也不會找到沈矜這里來。
她說要尋人,大抵是聽聞他在別苑養(yǎng)了個歌姬。
是他未曾細想,就跑到沈矜這里,還差點……差點別生糾葛,是以他慌忙掉轉(zhuǎn)馬頭,只留下一句「本侯有事要找薛懷悰,既然他不在家中,本侯再去御史臺尋他」,便倉皇逃離了。
沈矜讓他說得一頭霧水,薛懷悰是侍御史,不在御史臺還會在哪里,干嘛要上家里找他?
卻不知陸沉舟運籌帷幄了這么多年,從未有過今天這般狼狽姿態(tài),情急之下哪里顧得上自己都說了什么?
他折返回去,一力打馬趕到別苑,只見柳婉柔慣常乘坐的那輛八寶車正停在別苑外頭,還沒進門,就聽到了里頭的哭聲。
陸沉舟輕舒口氣,翻身下馬,理一理衣襟緩步進到別苑中。
柳婉柔捏著帕子正在院中哭得梨花帶雨,國公夫人端身在她跟前坐著,那個被他花錢贖來的歌姬已是羅裙委地,釵環(huán)半墜。
看見他來,歌姬似是見到了救命恩人,忙就直身跪起來掩袖哭啼著哀求他:「侯爺救我!」
柳婉柔和國公夫人聽見,齊齊轉(zhuǎn)回頭。
柳婉柔哭得更加悲戚,兩只眼兒腫如桃核,捏著帕子亦只管泣道:「表哥來得正好,妾才知表哥在府外得了個美人兒,可憐妾這些天為表哥殫精竭慮,深恐表哥你冷著餓著,早知有這個妹妹,妾就不那般辛苦了。表哥也是,既然有了意中人,何苦藏著掖著?難道表哥要帶人進府,妾還會攔著表哥不成?」
她說得分外賢惠大方,陸沉舟還不曾開口,國公夫人就一拍圈椅扶手,喝罵了起來:「荒唐!定國公府是什么地方,這個賤人是什么出身,憑她也想進我定國公府,做夢!你身為侯夫人,不說發(fā)賣了這個小蹄子,只為著討你男人歡心,就要把她領(lǐng)進門,我看你是豬油蒙心——糊涂了你!」
柳婉柔讓國公夫人罵得體無完膚,她當(dāng)然是不愿一個歌姬進府與她分寵的,可她也不愿在陸沉舟面前做個壞人,故而才會想著將國公夫人帶到這里來。
而今看著國公夫人發(fā)了話,她心中有數(shù),便接著遮面假意委屈道:「表哥既是把她養(yǎng)在了別苑中,足可見表哥是真心喜愛她的,姨母不是常說要讓定國公府開枝散葉嗎?多了這個妹妹,說不得咱們府里往后人丁就興旺了呢�!�
「再喜歡也不行!一個倚門賣笑的,便是懷了陸家的種,我們陸家也不要!」
她一語提醒了國公夫人,國公夫人早前已聽說過陸沉舟多次晚歸都是為了這個歌姬,保不齊二人之間早就有了肌膚之親,未免橫生是非,遂揚聲叫人去尋落子湯來。
陸沉舟站在她們婆媳身后,耳聽二人言語機鋒你來我往說了數(shù)回,一直沒能插上話,直到這時方啟唇制止住國公夫人:
「不必尋落子湯了,我養(yǎng)她不過是閑暇時聽聽曲、解解悶罷了,并無其他事。」
是嗎?
柳婉柔隔著帕子幽怨地看向陸沉舟,現(xiàn)放著如此美的人兒在眼皮底下,當(dāng)真會有男子坐懷不亂嗎?
陸沉舟情知她和國公夫人不信,就讓國公夫人旁邊的嬤嬤帶著歌姬進屋驗明正身,半炷香之后嬤嬤走出來,對著國公夫人道:「此女的確還是完璧之身�!�
國公夫人出了口氣,還好她這個兒子知道輕重,沒有與這歌姬發(fā)生茍且之事,那便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