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但是那謝家小侯爺,提槍打馬過的桀驁少年,偏立在她墻頭傲然:“顛個皇權(quán)罷了,記住,天下歸你,你——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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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十三京。
——歸你。
——漠北定元城。
——歸你。
——江南豫州,定西東海,臨安青湖,洛陽古城。
——都歸你。
——全都歸我,謝景行你要什么?
——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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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他漠然道:“沈謝兩家涇渭分明,沈家丫頭突然示好,不懷好意!”
后來他冷靜道:“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沈妙你安分點,有本候擔著,誰敢逼你嫁人?”
再后來他傲嬌道:“顛個乾坤不過如此。沈嬌嬌,萬里江山,你我二人瓜分如何?”
最后,他霸氣的把手一揮:“媳婦,分來分去甚麻煩,不分了!全歸你,你歸我!”
沈妙:“給本宮滾出去!”霸氣重生的皇后涼涼和不良少年謝小候爺,男女主身心干凈,強強聯(lián)手,寵文一對一。請各位小天使多多支持哦~
本書標簽:重生,
復(fù)仇
,女強,
寵文
,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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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廢后
初夏的天,到了傍晚,滂沱大雨總是突然而至。
天色陰沉沉的,烏云壓在端莊大氣的宮墻之上,原先金碧輝煌的宮殿在暗云籠罩下暗沉下來,仿佛巨大的囚籠,將里頭的人困得牢牢實實。
寬大的寢殿,紗簾似乎都很陳舊了,落著厚厚的灰塵。本是炎熱的天氣,竟也能覺出些許冷意。地上散亂著衣裳和首飾,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
女子半跪在地上,仰頭看著面前的人。
這女子不過而立之年,面容卻蒼老似老嫗,眉目間沉沉戾氣,一雙眼睛死水微瀾,肖似遺落許久干枯的枯井,流不出眼淚,卻又帶著深不見底的恨意。
“娘娘,請吧�!鄙磉叺奶O(jiān)手捧著潔白絹帛,語氣里是止不住的不耐:“雜家還等著向陛下復(fù)命呢�!�
沈妙的目光落在太監(jiān)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開口,聲音含著混沌的嘶啞:“小李子,本宮當初提拔你的時候,你還是高公公身邊的一條狗�!�
太監(jiān)倨傲的微微昂頭:“娘娘,今時不同往日�!�
“今時不同往日……”沈妙喃喃道,突然仰頭大笑:“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
只因一句“今時不同往日”,那些從前見了她畢恭畢敬的臣子奴仆如今可以對她呼來喝去,因為“今時不同往日”,她就要落一個三尺白綾身首異處的下場。往日是個什么往日,今時又是從哪里開始的今時?是從楣夫人進宮開始,還是從太子被廢開始,亦或是長公主和親遠嫁慘死途中開始?再是她從秦國人質(zhì)五年再回宮開始?
“往日”到“今時”,皇后到廢后,不過是因為傅修宜的一句話!這滿朝文武就能變了臉色,這明齊江山就能顛倒黑白!好一個“今時不同往日”!
寢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雙繡著龍紋的青靴停在沈妙面前。往上,是明黃的袍角。
“看在你跟在朕二十年的份上,朕賜你全尸,謝恩吧�!碧熳拥�。
沈妙慢慢的仰起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男人,時間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印跡,一如當初的豐神俊朗,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順的天子,是她癡戀了二十年的男人,相濡以沫走過來的丈夫。現(xiàn)在對她說:“朕賜你全尸,謝恩吧。”
“為什么?”沈妙艱難的問。
他沒有回答。
“為什么,要抄了沈家滿門?”她問。
定王傅修宜,先皇育九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遲遲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奪嫡風云際會。她愛慕定王風華絕代,不顧家里的勸阻,終于得償所愿,卻也將整個沈家和定王綁在了一塊。
正因為如此,她盡心盡力的輔佐定王,從什么都不知的嬌嬌女兒到朝堂之事也會參與的王妃,出謀劃策,也終于定下江山。傅修宜登基那一日,立她為后,母儀天下,好不風光。
她以為她是最風光的皇后了,皇子叛亂剛平定,明齊根基不穩(wěn),匈奴來犯,鄰國虎視眈眈,為了借兵,沈妙自愿去了秦國做人質(zhì),走的時候,女兒兒子尚且足月,傅修宜還說:“朕會親自將你接回來�!�
五年后,她終于再回明齊,后宮中卻多了一個美貌才情皆是上乘的楣夫人。
楣夫人是傅修宜東征時候遇到的臣子女兒,喜愛她解語懂事,帶回宮中。楣夫人為傅修宜生了皇子傅盛,傅盛深得圣寵,倒是沈妙的兒子,太子傅明,不得圣心。
傅修宜曾經(jīng)當著滿朝文武說:“傅明性子太柔,還是傅盛肖似我兒�!痹捓锩髅靼装椎亩际且牧⑻拥囊馑�。
楣夫人讓沈妙有了危機感,在宮中,沈妙和楣夫人斗了十年。楣夫人屢次占上風,甚至攛掇著傅修宜把親生女兒婉瑜公主嫁給匈奴和親,匈奴人好斗性狠,婉瑜公主在和親途中就病逝了,當即火化,誰都知道這其中肯定有蹊蹺,偏偏身為母親的沈妙無可奈何。
到底還是走到了今日。
傅修宜一封圣旨,沈家謀反,太子被廢,自刎謝罪,她這個皇后也要被廢,得到了三尺白綾。
她只想問一句:“為什么?”
沈妙道:“傅修宜,你有沒有良心?你我夫妻二十余載,我自問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當初你登基,是我沈家助你,你出征,匈奴來犯,我替你寫降書,你想拉攏的大臣,我跪下來求他輔佐。赴鄰國做人質(zhì),其中苦楚煎熬,你回報了我什么?楣夫人讓婉瑜出嫁,你便擬旨,婉瑜才十六就病逝。你寵愛傅盛冷落傅明,舉朝皆知�,F(xiàn)在你屠戮我滿門,死到臨頭,我便問你一句,為什么?”
“沈妙,”傅修宜皺眉,他的神情沒有一絲動容,仿佛冷酷的雕像一般:“父皇在世的時候便商量對付幾大世家,沈家功高蓋主不可久留,是朕勸著父皇,朕多留了沈家二十年,已經(jīng)是對沈家天大的恩賜了!”
已經(jīng)是對沈家天大的恩賜了!沈妙身子晃了一晃,這些日子她哭的太多,眼淚已經(jīng)流不出來了,她對著傅修宜,一字一句道:“為什么留著沈家?不是你仁慈,也不是你的恩賜,你只是想利用沈家的兵權(quán)來增加奪嫡的砝碼。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過河拆橋,傅修宜,你好狠的心!”
“沈妙!”傅修宜怒喝一聲,似是被戳到了痛處,冷哼一聲,道:“你好自為之吧。”說罷拂袖而去。
沈妙伏在地上,握緊雙拳,這就是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在宮中和楣夫人為他爭寵,到最后方才發(fā)現(xiàn),不是爭寵,是這男人的心從來都沒有在她身上過!那些情話耳語,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笑話!
她“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姐姐這是怎么了?看上去好生狼狽。”婉轉(zhuǎn)的聲音響起。
女子一身鵝黃輕薄小衫,芙蓉面,楊柳腰,模樣頂頂賽天仙,姿勢也優(yōu)美動人,款款而來。
這是和沈妙斗了一輩子,也勝券在握的楣夫人。
楣夫人的身后還站著兩名宮裝打扮的女子,沈妙一愣:“沈清,沈玥!”
這是二房和三房,二叔和三叔的女兒,她的兩個堂姐,怎么會在宮中?
“陛下召我姐妹入宮了,”沈玥掩唇笑道:“五妹妹不必驚訝,原先幾年五妹妹愛替我姐妹打聽人家做媒,如今倒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極好�!�
“你…”沈妙心中如翻江倒海,電光石火間似是明白了一些從未想清楚的事情。她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們遲遲不嫁,就是為了今日?”
“可不是呢。”沈清上前一步:“當初陛下和我爹三叔達成盟約,只要說動你嫁給陛下,終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會有同樣的歸宿。”
當初沈妙能嫁給傅修宜,二房和三房可不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想來,當初她愛慕上傅修宜,似乎也是二嬸三嬸整日的提起定王青年才俊,才讓她萌生出好感。原來,是一早達成的協(xié)議么?原來,二房三房一早就暗藏禍心,等著今日一切的發(fā)生么?
沈清卻生怕沈妙聽不明白似的,繼續(xù)道:“陛下豐神俊朗,我姐妹愛慕已久,偏偏只有大伯手握重權(quán),不得已只能讓五妹捷足先登。五妹前些年享了不少福,如今也時辰該到了�!�
“沈清!”沈妙突然正起正起身子,高聲道:“陛下抄了沈家,卻讓你二人進宮,二房和三房怎么會平安無事?”
“二房和三房當然會平安無事啦,”沈玥捂著嘴笑起來:“因為我們是大功臣,大伯造反的證據(jù),可都是咱們兩房大義滅親指出來的。五妹,陛下還要封咱們兩房大官呢。”
沈妙震驚的看著自己的兩位堂姐,道:“你們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是一家人,傅修宜要對付沈家,你們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妹,我們可從沒承認大房是自家人�!鄙蚯謇湫σ宦暎骸霸僬f你享受的實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沈家已亡,你還是早些下黃泉,跟他們團聚吧�!�
楣夫人款款上前,微笑著道:“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該退了�!�
爭了十年,沈妙到底是輸?shù)囊凰浚數(shù)奶珣K,輸?shù)淖訂首逋觯敵闪艘粋天大的笑話!
她恨恨的道:“本宮不死,爾等終究是妃!”
“陳公公,動手吧�!遍狗蛉藳_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
身形肥碩的太監(jiān)立刻上前幾步,一手死死攥住沈妙的脖子,一手將盤子上的白綾套在沈妙的脖子上。用力一扯,白綾撕扯著骨肉,骨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那地上掙扎的女子瞪大雙眼,心中無聲的立下毒誓。
她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仆人,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傅修宜,楣夫人,沈清,沈玥,所有害過她的人,害過她親人的人,若有來世,血債血償!
是日何時喪,予與汝皆亡!
☆、第二章
重生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紅柱,雕花欄桿刻著繁復(fù)的海棠花紋。剛下過一夜的雨,雨珠自芭蕉葉上滾著掉進地上的土里。
桌上的紫金香爐做成精致的小獸模樣,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秋的天聞起來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掛了鑲著流蘇的香包,色澤鮮艷。柔軟的榻邊,兩個個子高高的丫鬟正在小心的為床上人扇扇子。
“天涼了掉水里,發(fā)熱了可不得了。姑娘都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說這會子該醒了,怎生沒動靜?”穿著青色衣服的丫鬟面上難掩焦慮。
“谷雨,都大半個時辰了,怎么大夫還沒過來?”另一個紫衣丫鬟道。
“二太太那邊看的緊,這算是丑事,府里都藏著掖著�!惫扔昕戳艘谎鄞采先耍骸胺蛉撕屠蠣敹疾辉诰┏牵笊贍斠膊辉�,老夫人又偏心東院的,白露和霜降去找大夫現(xiàn)在未回,莫不是被人攔住了。這是要把姑娘往絕路上逼��!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話音剛落,便聽得床上的人發(fā)出一聲微弱的聲音。
“姑娘醒了!”紫衣丫鬟驚喜的叫了一聲,連忙跑到床邊,但見床上的少女揉了揉額頭,慢慢的坐起身來。
“驚蟄……”沈妙喃喃道。
“奴婢在呢,”紫衣丫鬟笑著握住沈妙的手:“姑娘可還覺得好些了?睡了一天一夜,眼看著熱退了卻不見醒,奴婢還尋思著再去找大夫一趟�!�
“姑娘,要不要喝點水?”谷雨遞上一杯茶。
沈妙有些困惑的看著面前的兩人。
她有四個一等丫鬟,驚蟄谷雨,白露霜降,俱是聰慧靈敏的好丫頭�?上У阶詈笠粋都沒能留下來。
谷雨在她當秦國人質(zhì)時,為了保護她不被秦國太子羞辱,死在了秦國太子手中。白露和霜降,一個死在陪婉瑜和親的路上,一個死在和楣夫人爭寵的后宮。
至于驚蟄,生的最為貌美,當初為了幫傅修宜上位,拉攏權(quán)臣,驚蟄自甘為妾,以美色成為權(quán)臣俯首的一大理由,最后被權(quán)臣的妻子尋了個由頭杖責而死。
得知驚蟄死了之后,沈妙大哭一場,差點小產(chǎn)。
如今驚蟄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依舊秀美如畫,谷雨笑盈盈的看著她,兩個丫鬟都是十四五歲的好年紀,讓沈妙一時恍惚。
片刻,她才苦笑著閉上眼睛:“這死前的幻覺,也太過真實�!�
“姑娘在說什么呢?”谷雨把茶杯放到一邊,伸手來摸沈妙的額頭:“莫不是燒糊涂了?”
摸在額頭上的手冰涼涼的,舒適而真實,沈妙猝然睜眼,目光陡然鋒利。她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白嫩纖細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生的圓潤可愛,一看就是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
那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在陪傅修宜處理朝事,審時度勢的時候已然磨的粗糲,她執(zhí)筆一本一本的看賬本,在秦國被當成仆婦一樣的呼來喝去,在后宮為了傅明和婉瑜爭斗,在冷宮漿洗衣衫,她的手生滿繭子,關(guān)節(jié)腫大黑瘦,哪里是這樣嬌嬌的模樣?
“給我拿一面鏡子過來�!鄙蛎畹馈K穆曇暨很虛弱,語氣卻堅定。
谷雨和驚蟄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驚蟄去取了一面鏡子遞給沈妙。
銅鏡里,少女臉兒圓圓,額頭飽滿,一雙大大的杏眼微微發(fā)紅,鼻頭圓潤,嘴巴小小。還是一張未脫稚氣的臉,說不上多美貌,卻勝在清新可愛,乖巧羞怯的模樣。
那是一張曾被皇家人盛贊“旺夫”之相的少女容顏。
沈妙手中的鏡子猝然落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碎片的聲音擊打在她心中,掀起巨大的驚濤駭浪。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蒼天不負人,蒼天不負她!
她回來了!
谷雨和驚蟄嚇了一跳,谷雨忙去撿地上的碎片,焦急道:“姑娘仔細莫扎了腳。”
“姑娘怎么哭了?”驚蟄拿著帕子給沈妙擦臉,卻見沈妙神情詭異,似哭似笑,嘴里喃喃道:“我回來了……”
她一把抓住驚蟄:“現(xiàn)在是多少年?”
驚蟄有些害怕,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明齊六十八年。姑娘是怎么了?覺得身子不舒服么?”
“明齊六十八年,明齊六十八年……”沈妙瞪大眼睛,明齊六十八年,她十四歲那年,是她遇到傅修宜,癡戀傅修宜,甚至向父親逼嫁,請求嫁給傅修宜的那一年!
而現(xiàn)在……她的耳中響起谷雨的話:“姑娘莫要嚇奴婢們,這才將將退了熱,莫不是神智有些不清楚,大姑娘也實在太狠了,這不是要了姑娘的命嘛……”
沈妙上輩子大多時間都跟在傅修宜身邊為他奔走,在沈府的日子過的卻是毫無滋味。這件事她卻記得清楚,和傅修宜有關(guān)的每件事她都記得清楚。
沈清告訴她傅修宜要來沈府拜訪二叔和三叔,拉她一起偷偷去瞧,待到了花園,沈清卻把她從假山上推了下去。
濕透的從池塘里被撈上來,當時一同在的還有別的官員同僚,只當是看了沈府的笑話。她迷戀定王的事情早在半年前就傳遍了京城,這一次,不過是徒增笑料。
上輩子,她醒來后指責沈清將她推下池塘,偏沒有一個人信任她,沈妙委屈的不得了,被老夫人罰禁足佛堂,導(dǎo)致之后的中秋沒法出門,沈玥偷偷將她放出來,帶她一同去了雁北堂的賞菊宴,出了十足洋相。
沈妙閉了閉眼。
沈家有三房,大房沈信,就是沈妙的父親,是老將軍原配的兒子。原配中年病逝,老將軍娶了門繼室,繼室生了二房沈貴和三房沈萬。老將軍死后,繼室成了如今的老夫人,沈家沒有分家,兄弟三人相互扶持,感情頗好,傳為一段佳話。
沈家世代戎馬,到了沈信這一代,除了大房手握兵權(quán),二房和三房卻是走文官的路子。沈信常年在外征戰(zhàn),沈夫人也跟著丈夫隨軍,沈妙就一直被放在沈府,老夫人和兩個嬸嬸親自教導(dǎo)。
教導(dǎo)來教導(dǎo)去,就成了這么一副一事無成,不學無術(shù),遇見男人就不知羞恥的黏上去的草包。
前一世,她只覺得嬸嬸和老夫人待她特別好,沈玥和沈清要學的規(guī)矩禮儀,她統(tǒng)統(tǒng)不必學。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出十足蹩腳的捧殺。
欺她父母兄長不在身邊,便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只讓沈信和沈夫人每次回府都覺得,這個女兒比從前更加頑劣草包了一些罷了。
這一世,她倒要看看,這些人要如何厚顏無恥的故技重施!
正想著,便聽到外頭灑掃院子的丫頭跑了進來,道:“姑娘,二姑娘來看你了�!�
☆、第三章
挑撥
“姑娘,二姑娘來看你了。”
驚蟄面色有些不虞:“偏在這個時候來,姑娘身子還沒好,也不怕驚了風寒。”
谷雨推了推驚蟄的胳膊,神情卻也十分憂慮。
沈妙看在眼里,心中舒了口氣。
她身邊四個丫頭,都是沈信和沈夫人親自挑選調(diào)教的人,忠心機靈都有。沈家究竟是個什么狀況,二房和三房暗藏的心思,她年紀小看不出來,丫頭卻能瞧出端倪。
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外頭走來一名少女。這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穿了一件淡粉色菊紋上裳,月白百褶如意裙,梳著個流蘇髻。膚色白皙,眉目清雅秀美,渾身都是濃濃的書卷味,顯得得體而端莊。瞧見她,便快步走到床前,擔憂道:“五妹妹,身子可覺得好些了?知道你落水后,我心焦了許久,可玉嬌苑的人說你要休息,我不敢打擾,今兒聽你醒了方敢過來�!�
沈妙看著面前的少女,這是沈家三房所出的嫡女沈玥。
沈家出的三個嫡女,沈清開朗大氣,沈玥才名遠播,偏只有沈妙,性格木訥,怯懦無才,外人夸贊“貞靜賢淑”,其實都知道并無長處,是沈家最上不得臺面的女兒。
上輩子,沈妙未出嫁前,和沈玥的關(guān)系最好。沈玥性情溫柔體貼,許多時候都能幫沈妙出主意。只是當初沈妙并不能看出這其中的主意究竟是好是壞,還是一味感激這位堂姐盡心盡力的幫忙。
這一次沈玥前來,大約也是為沈清求情。
果然,沈玥開口就是:“五妹妹,大姐當日也是失手犯錯,事已至此,還望五妹妹能原諒她一回。聽聞五妹妹發(fā)熱,大姐也是自責的不得了。五妹妹傷好后,可否饒過大姐姐這一回?她也不是故意讓你在定王殿下面前出丑的�!�
不說這話還好,偏要在沈妙面前提起定王二字。誰都知道定王就是沈妙的心尖子,沈妙是能吃的委屈的性子,但有關(guān)定王,定不會退讓半分。若不提定王,說不定沈妙便這么罷了,此番沈玥故意提起定完,不是要挑起她和沈清的爭端是什么?
上輩子也是這樣,她剛剛醒來不就,沈玥就趕來為沈清“求情”,這一番求情,令沈妙勃然大怒。平日里性格諾諾的人,為了心上人,當著老夫人的面指責沈清將她推下水。偏沈清不承認,周圍的人也說沒瞧見沈清推沈玥,老夫人本就偏袒二三房,自然順勢教訓她“小小年紀不知自愛,還妄圖污蔑嫡姐”,罰她禁足。
后來這事便被傳到國子監(jiān)去了,沈妙成為同學的笑柄,羞憤之下,國子監(jiān)也不去了。再后來……京城中的貴女圈,她也漸漸淡了出去。
如今想來,她的目光,一直都被局限在將軍府這些人為她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她以為自己賢良淑德,殊不知外人眼中是懦弱無知,以為愛慕定王是勇敢直率,殊不知外人稱她不知廉恥。
這些刻意教導(dǎo)的結(jié)果,導(dǎo)致了她前期一塌糊涂的印象。雖然后來成功嫁給傅修宜,卻仍然被稱為上不得臺面,甚至天下人拿她和楣夫人比較,也只會說她蠢笨無知。
多蠢的過去呵!
沈玥憂慮的撫著沈妙的肩頭,唇角不動聲色的露出一絲笑意。
她知道以沈妙的性子,只要提到傅修宜,定會勃然大怒。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反應(yīng),沈玥狐疑的看過去,便見面前的少女微笑著看著她。
少女臉色還很蒼白,嘴唇也干澀,唯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葡萄一般的水靈。
沈妙的眼睛長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懵懵懂懂,像甫出生的小狗一般怯怯的。只是平日里神情木訥,平白辜負了眼睛的靈氣。
如今那雙杏眼依舊圓圓,眼神卻十分不一樣。透著些冷意,不帶感情,不像是木訥,倒像是……倒像是居高臨下的俯視。
沈玥一個激靈,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竟敢生出了一種無法言喻的膽顫。好像面對的不是一個蠢笨的呆頭鵝,而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人。
怎么會有這樣的感覺?
她自然不知道,面前的沈妙,已經(jīng)不是那個沈妙了。面前的沈妙,是經(jīng)歷了奪嫡,戰(zhàn)亂,爭寵,喪子,亡族的沈妙。
是曾執(zhí)掌后宮,擁有六宮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明齊皇后沈皇后。
她愣了半晌,直到面前的少女揉了揉額頭,輕聲道:“二姐姐言重了,此事本就與大姐姐無關(guān),是我自個兒掉下去的。”
“五妹妹……”沈玥沒料到沈妙會這么說,呆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搖頭道:“五妹妹莫要委屈自己�!�
“我哪里會委屈自己呢,”沈妙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不過是小事罷了,我頭還有些暈,想再休息會兒,有什么事情,明日在祖母那一并說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沈玥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她雖然奇怪今日沈妙待她不甚熱絡(luò),也歸結(jié)于沈妙在傅修宜面前出丑,所以心情不悅。又說了幾句,沈玥這才離開。
等沈玥走后,谷雨才道:“咱們姑娘被推下水,命差點沒了,偏來替大姑娘求情,求情就求情吧,怎么聽著不是那回事兒�!惫扔晔窃陔[晦的提醒沈妙,沈玥不安好心。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大約是想當那個‘漁翁’吧�!鄙蛎畹�。
谷雨驚喜沈妙終于能看清沈玥的真面目,又有些不明白沈妙話里的意思,抬頭見自家姑娘討喜的容顏一片冰寒,竟有種莫名的肅然感,讓人不由自主的仰視。
沈妙看著自己的指尖。
沈清為什么會推她下水?是因為當時她說了一句:“年關(guān)等爹凱旋,我便讓爹做主,求爹將我嫁給定王殿下。”
她說的天真,又覺得是自家人,因此毫無顧忌。沈信是朝中大將,有心要嫁女兒,不是不可能的。
沈玥為什么要挑撥她和沈清?
自然是因為,沈玥也愛慕定王。
上輩子死到臨頭,沈玥和沈清才告訴她,她二人愛慕傅修宜許久。如今想來,這時候就已經(jīng)初見端倪了。
既然她們這兩姐妹都對傅修宜癡心一片,今生不讓她們得償所愿,豈不是可惜?
她一定會讓她們心想事成,二房和三房上輩子欠沈家滿門的血債,就從現(xiàn)在開始償還吧。
☆、第四章
沈老夫人
初秋,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遼遠長空劃過,飛向溫暖的南國。院子里夏日繁茂的枝葉都開始凋零,池塘的彩魚看著都比往日清冷幾分。
少女烏黑的長發(fā)梳成一個縷鹿髻,插著一支精巧的珊瑚釵,一身深紅色挑絲雙窠云雁裝,勾勒出窈窕玲瓏的身材。
白露把鍛繡披風輕輕的披在沈妙身上,道:“姑娘病還未好,仔細莫要著涼。”
沈妙搖了搖頭。
她身量還小,沒得沈玥和沈清高挑,臉兒又生的圓圓,加之平日里怯懦的性格,倒像比實際年紀還要小上幾歲,剛剛十一二歲的模樣。
但今日卻又有些不同。
霜降在一邊看著看著,心中有些異樣。
少女膚色偏白,看著小小嬌嬌的一個人,如今臉上一絲笑意也無,說不上冷漠,也說不上憨傻,便是有些冷淡的,卻似乎有些懷念的看著天空。還是如以前一樣站著,卻又有些端莊,仿佛一夜之間不知道從哪里來了獨特的氣質(zhì),竟有幾分雍容大氣的感覺。
霜降搖了搖頭,仿佛這樣就能揮走心中荒唐的念頭,她笑著看向沈妙:“姑娘在看什么呢?”
自用過早飯后,沈妙便一直站在院子里看著天空出神。
“只是在想,這些大雁從北地飛到南國,是否也經(jīng)過西北的荒漠。”沈妙輕聲道。
西北荒漠,那是沈信鎮(zhèn)守的地方,沈夫人和沈大少爺都在此處。上個月送來的家書里稱,京城才剛剛寒涼,西北已經(jīng)百草枯折,小雪漸生了。
“姑娘是想老爺和夫人了吧,”霜降笑道:“等年關(guān)老爺就回來了,介時看到姑娘又長高了,不知道有多歡喜。”
沈妙笑了笑,嘴角有些發(fā)苦。
一年一度才能回定京的大將軍,歸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對自家女兒不知廉恥,自奔為妻的笑話,甚至以死逼嫁,能有多歡喜?
更何況她心心念念要嫁的,還是個不過想利用沈家兵權(quán)奪嫡的小人。奪嫡魚龍混雜,沈家本不愿攙和,偏偏被她盲目的愛情拉下了水,最后落得一個滿門覆滅的凄慘結(jié)局。
沈妙閉了閉眼。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足以發(fā)生太多事情。自從她及笄以后,她的婚事,便成為東院隨時可以拿捏的把柄。似乎也是從這年及笄開始,東院仿佛卸下偽裝的惡獸,一步一步把她逼入了死胡同,回不了頭。
“姑娘,姑娘?”白露見小主子神情有異,抓著披風的指尖關(guān)節(jié)泛白,不由得輕聲喚道。
沈妙回過神來,見谷雨小跑著過來道:“姑娘,榮景堂那邊的過來催了。”
榮景堂,沈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大早老夫人便差身邊的丫頭來看沈妙,見沈妙無礙,只說是身子好了就能去給老夫人請安。事實上是請安還是興師問罪,哪個不是心知肚明?
沈妙微微一笑,緊了緊披風,道:“走吧�!�
沈府里,東院和西院涇渭分明。
當初沈老將軍在世時,常在西院一片空院子里舞劍打拳,后來沈老將軍去世,沈貴和沈萬都走文臣之路,獨有沈信一人接了老將軍的衣缽,那片空院子連著西院一起給了沈信。東院寬大,住了大房二房和沈老夫人三家人。
事實上,西院比起東院來,位置更偏,連帶著日光也不甚充足,只有東院一半不到,實在沒什么值得稱道的地方。只有沈信整日樂呵呵的,得了那片空地便覺得撿了天大的便宜。沈信和沈夫人都是將門世家,眼光也一并簡潔,白墻黑瓦,樸素至極。比不得東院修繕的精致婉約。
沈妙曾對自家占著的西院十分不滿,羨慕東院居住的典雅可愛,為此私心里還很埋怨沈信。如今看來,卻是嗤笑自己的無知。
自家院子,雖然樸素,卻不簡陋,處處彰顯豁達心境,又哪里如東院那些牛鬼蛇神一般,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待拐過長長的走廊,經(jīng)過修剪的精致無比的花園,才走到榮景堂門口。
大約是為了彰顯書香之氣,榮景堂布置的極為風雅。門口掛著竹心雅意的牌匾,松鶴做成的銅把手精巧靈動。
“五姑娘來了�!鄙蚶戏蛉松磉叺南矁旱馈�
沈妙一腳踏入榮景堂。
榮景堂里是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面,人幾乎都到齊了。沈家二夫人任婉云和沈家三夫人陳若秋站在老夫人下首。沈清拿著一盤點心坐在老夫人身邊,另一邊坐著沈家二房所出的弟弟沈元柏。沈元柏才五歲,胡亂抓著點心就要往老夫人嘴里塞,逗得沈老夫人笑的前俯后仰。
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沈妙的出現(xiàn),直到沈玥笑著道:“五妹妹怎么現(xiàn)在才來,七弟都要把糖蒸酥酪吃完了。”
沈妙頷首:“身子大約還未全好,走兩步有些暈,路上歇息了一陣,所以來遲了�!�
榮景堂里的人都默了一默。
沈玥要說她托大來的晚,她倒也不怕點出沈老夫人倚老賣老,不顧孫女身子就要人過來請安的道理。
片刻后,任婉云笑道:“我看小五是真的身子弱,這幾日大夫都請了兩回,好在現(xiàn)在看著是無事了�!�
“身子可好些了?”一個沙啞嚴厲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沈妙抬頭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已經(jīng)收起,有些倨傲的微微昂頭。明明已經(jīng)是古稀之年,偏穿著件桃紅色的盤錦扣窄薄襖裙,領(lǐng)口鑲著綠色的玉松石扣子,帶著繡著白蘭的抹額。滿頭銀發(fā)盤成一個祥云髻,點綴著一些玉珠子。
她是一個對外表極其講究的女人,上輩子,沈妙閨閣時期,一直覺得沈老夫人是最高貴的女人,那種到了晚年都優(yōu)雅美麗的氣質(zhì)讓她忍不住著迷,如今看來卻覺得有些可笑。
沈老將軍的原配,沈信的母親出生名門,真正的大家閨秀,可惜中年病逝了。后沈老將軍行軍路過某地時從地痞手中救下一名歌女,歌女無處可去,懇請為妾,為沈老將軍生下了沈貴和沈萬,后來就被扶正了。
歌女熬出了頭,成為了沈夫人,后來又成為了沈老夫人。名聲和地位變了,可是骨子里來自市井的小人嘴臉還是一成不變。沈妙還記得上輩子,沈老夫人逼她嫁給瘸了腿的豫州王,不過是為了給沈清鋪路。
她看著面前的女人,沈老夫人年輕時候生的美,臉兒尖尖,眼睛大而水靈,到了老時,便如一個干巴的三角兒鼓面,上面突兀的聳著兩個眼睛。偏她還不認命,非要涂艷色的口脂。
果真是……不端莊極了。沈妙以上輩子做皇后的眼光漫不經(jīng)心的在心里評價,謙卑的道:“喝了藥,已經(jīng)好多了,謝祖母關(guān)心�!�
下一秒,便聽得頭上沈老夫人高聲喝道:“不孝女,還不跪下!”
☆、第五章
針鋒
“不孝女,還不跪下!”
伴隨著沈老夫人的這句話,沈妙卻沒有動。
眾人有些吃驚的看著她,沈信常年征戰(zhàn)不在府中,沈妙養(yǎng)在老夫人跟前,沈老夫人待她嚴厲,沈妙性格被養(yǎng)的懦弱木訥,對老夫人的命令從未有過反駁,今日竟然不跪?
果真是只要有關(guān)定王的事,她便生出莫大的勇氣么?
“祖母,五娘不知自己何錯之有�!鄙蛎钇届o的道。
“五妹妹莫非是燒糊涂了不成?”沈玥最先出口,面上帶著些焦急的神情:“祖母只是一時氣急,并非真的要罰你,如今只要認個錯兒便能妥帖的事情,怎么還執(zhí)拗起來了?”
一句話,便把知錯不改,頂撞長輩的罪名扣在了沈妙頭上。
“放肆!簡直反了天了!”沈老夫人氣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聲音帶著幾分尖利,沈元柏正吃著嘴里的糖蒸酥酪,被沈老夫人這么一嚇,手里的點心不小心掉在地上,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七哥兒莫哭了,”任婉云見小兒子哭了,立刻幾步上前將他抱在懷中,看著沈妙的目光里全是不贊同:“五娘,你是瘋了不成,誰教你頂撞的長輩?”
沈妙看向任婉云。
二夫人任婉云身材豐腴,穿著菘藍色盤絲云錦長鍛衣,面色紅潤,白白胖胖。,看上去和氣又仁善,平日里總是帶著笑容,掌家之權(quán)握在手中,沈府上上下下都敬她處事公正分明,是個當之無愧的好媳婦兒。
沈妙也曾這么覺得,直到后來,自己出嫁的時候,沈信幾乎將自家大半財產(chǎn)都添做了嫁妝,可最后到了定王府,嫁妝卻寥寥無幾。為什么呢,自然是被任婉云扣下了。
任婉云將嫁妝里值錢的東西扣了下來,店鋪也換了主人,沈信又不在京城,自己傻乎乎的嫁到定王府,卻因為嫁妝問題受盡了定王府上上下下的白眼。都虧了這位好嬸嬸的“公正”。
“二嬸此言,也是認為五娘做錯了?”沈妙輕聲道:“可五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蠢貨!”沈老夫人沒忍住,當即大罵起來:“你小小年紀不知廉恥,偷看定王殿下,把我們沈府的臉面都丟盡了!還敢與我頂嘴,誰教你的規(guī)矩,如此上不得臺面!”
沈妙心中微嘆。沈老夫人平日里架子拿的十足,可一旦開口,定是歌女作風無疑,哪家高門大戶的老夫人會如此破口大罵?簡直如三教九流那窯姐兒一般,上輩子沈妙還不覺得,當過皇后以后再看,便覺得與沈老夫人說話都是降低了身份。
“偷看定王殿下?”她歪著頭,困惑的問。
沈玥忍不住開口道:“五妹妹,雖然知道你愛慕定王,可是因為偷看定王而讓自己掉下水中,實在是有損府上顏面。而且定王殿下定是心中不喜,五妹妹,你還是尋個機會給定王殿下道歉吧�!�
愛慕定王,給定王道歉。哪個女人愿意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面前失了臉面呢?上輩子,沈玥也是這么說的,沈老夫人深以為然,沈妙覺得難堪抵死不從,便被沈老夫人一怒之下關(guān)了禁足。
一句話就是因為愛慕定王而不知廉恥,毀了自己名聲還連累府上,沈玥看著溫柔典雅,心思卻如此叵測,沈妙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沈玥話音剛落,便瞧見沈妙朝自己看過來,那雙葡萄一般黝黑的眼睛竟然分外清透,似乎含著什么特別的意思,讓她不禁一愣。
下一秒,便聽得沈妙淡淡的聲音傳來:“二姐姐,什么愛慕定王殿下,這話可不能胡說。如今五娘也是及笄了的姑娘,這么說話,怕是會壞了五娘的聲譽�!�
沈玥愕然。
沈妙愛慕定王全京城的勛貴圈子都知道,沈妙雖然沒有明說過,可是言行舉止都不加掩飾,怎么現(xiàn)在卻矢口否認了?
她笑道:“五妹妹,這里都是自家人,這些事情無可厚非……”
“二姐姐!”正說著,沈妙突然高聲打斷她的話,嚴厲道“二姐姐慎言,所謂禍從口出,定王殿下天潢貴胄,我們身為簪纓世家,更因謹言慎行。從前是五娘年紀小不懂事,恐是做了些許惹人誤會之事,可前日之事卻是個教訓,五娘以后自會約束言行,還請二姐姐莫要說這樣的話�!�
一番話,不僅沈玥,屋里所有人,包括沈老夫人都驚呆了。
沈妙平日里柔柔怯怯,話都不曾大聲說過,是個乖順好拿捏的,何曾這么疾言厲色過?
陳若秋眸光一閃,沈玥年紀還小,到底不如她精明,她出身書香世家,卻也不是沒有頭腦的,平日里又心氣兒高,從來不肯服軟,眼見自己女兒吃了虧,心下不悅,當即就溫溫柔柔的開口道:“這愛慕不愛慕五娘一句話就能說清,畢竟女兒家的心思誰能猜得透�?墒俏迥镞得聽三嬸嬸的一句話,你二姐說的不錯,定王殿下身份高貴,無論如何,都應(yīng)去給他道歉才是�!�
“不錯�!鄙蚶戏蛉艘不剡^神來,道:“明兒起便去給定王府下帖子,親自登門道歉�!�
沈妙幾乎要氣笑了,這話也就能騙騙上輩子這時候不知事的她。如今再看,她一個武將世家的嫡女,身份高貴,憑什么就要去給皇子登門道歉,這么一來,沈信的臉又往哪擱?恐怕明日起定京就又多了個笑話談資。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老夫人就是看沈信這個原配出的大房不順眼,巴不得大房整日出丑,最好是早點傾塌倒霉,沈信沈夫人不在定京,就拿她做筏子。
可天下哪里就有那么好的事?
沈妙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fā)的沈清身上。她道:“大姐姐,當日我掉水的時候,只有你在我身邊。”
沈清抬起頭,面色沉靜的點點頭。她已經(jīng)想好了,沈妙接下來肯定要說出自己推她掉水的事,可是沈清一點也不怕。沈家如今做主的是老夫人和任婉云,沈妙也就面上占著個小姐的名頭,實質(zhì)上不過是個三房不管的女兒罷了,只要一口咬定沒有,老夫人和任婉云都會向著自己。介時沈妙說謊,定會被老夫人厭棄,甚至重重處罰�;钤摚≌l讓她一個粗鄙無知的女兒也想跟自己搶定王,當日怎么就沒淹死她!
“大姐姐,當日也看到了定王殿下么?”可沈妙問的話卻不是這個。
“看到了�!鄙蚯宕鸬�。
“那便是了,前日里,明明是我與大姐姐在池塘邊上玩耍,不小心落入水中,恰好被路過沈府進來問二叔要書畫的定王殿下遇到罷了�!鄙蛎顡u頭:“若我是去偷看定王殿下,我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二叔和三叔的小廝沒道理給后院傳話。我怎么會知道定王殿下會突然來沈府找二叔要書畫,莫非是未卜先知?或者……”她悠悠開口:“難不成定王殿下給咱們府上下了帖子?”
沈清不明白沈妙說這么些話是什么意思,皺眉就要反駁,卻聽得自己母親任婉云突然開口喝道:“大姐兒!”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惶急。
沈妙掃了一眼面色蒼白的任婉云和神色驟然緊張的陳若秋,微微笑了。
她就說嘛,這府里這么多精明人,怎么會聽不出來。
傅修宜前日來沈府,是路過沈府的時候,想起曾跟沈貴的下棋的賭注,找沈貴要一副畫。
現(xiàn)在沈妙說提前下了帖子……如今皇帝最討厭臣子和皇子走的太近,若是特意下了帖子,下帖子聊什么?未來的儲君大計?
世上千千萬萬耳目,誰知道沈府里會不會有天家的眼線。有些話,是說也說不得的。
沈妙一句話,就把女兒家的品行上升到臣子的忠誠問題,沈信在西北,自然沒什么問題,沈府里留著沈貴和沈萬,這兩人還在朝廷當差呢。
這個道理,沈玥和沈清不懂,任婉云和陳若秋卻一定懂。
沈妙心中冷笑,她們要拿自己的名聲踐踏,她就拿這沈貴和沈萬的腦袋來賭,不知道她的二嬸和三嬸,懂得嗎?舍得嗎?敢嗎?
☆、第六章
暗流
沈清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自己母親,雖然心有不甘,還是乖乖住了嘴。
沈玥雖然不明白沈妙這話究竟有什么不對,看見陳若秋緊張的神色卻也意識到了什么,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立在原地,再也不開口了。
沈老夫人眉頭一皺,她雖然跟了沈老將軍這么多年,卻不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眼光局限在后宅四角的天空中,哪里就聽得出來沈妙這番話中的含義。只覺得沈妙今日吃錯了藥般,屢次頂撞,已經(jīng)冒犯了身為掌家人的她的威嚴,當即就要發(fā)火。
“小五這話說的不錯,”任婉云笑著打斷了沈老夫人即將出口的斥責:“本來就是一場誤會,這前堂的事情怎么能傳到后院呢?都是不巧撞上罷了。定王殿下心胸開闊,不會將小孩子家的玩鬧看在眼里。一切都是誤會,可憐我們小五,落了水又受了驚,真正是委屈極了。”
沈老夫人張了張嘴,對二媳婦突然打斷自己的話有些不滿�?墒侨瓮裨颇锛沂敲鼾R赫赫有名的商賈之家,平時許多用度都是這個二媳婦兒補貼,她雖然不滿,卻也不愿意得罪她。登時冷哼了一聲,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陳若秋也意識到了什么,忙順著任婉云的話道:“就是,玥姐兒,清姐兒,以后千萬莫要再提剛才的話了。本就是小五不小心落水,恰好被定王殿下看到罷了。世上哪還沒個巧合�!彼χ聪蛏蛎睿骸靶∥�,老夫人也是心疼你,并非真的生你氣�!�
沈妙看著面前的女子。沈玥長得隨陳若秋,氣質(zhì)也像,陳若秋又是出身出身書香世家,眉目婉約秀麗,平日里走個路說個話都是溫溫柔柔的,美卻不輕佻。這么一個書卷味兒濃的女子,也是看著個好相與的,誰知道后來的事呢…。
后來啊,后來匈奴使者請求和親,宮中適齡公主只有一位,就是婉瑜。陳若秋說,沈玥年紀大了,和親也是歸宿,自愿嫁給匈奴和親。可沈玥不是公主,傅修宜便冊封了沈玥為月如公主,這樣就能名正言順的和親了。
可最后,出嫁的卻是她的婉瑜。
婉瑜死在了和親路上,婉瑜的公主殿就給了月如公主。月如公主順理成章的接受了婉瑜的一切。
她的婉瑜啊,還不到十六歲。
沈妙閉了閉眼,若說這其中沒有陳若秋的功勞,恐怕陳若秋自己都不信。怕是陳若秋和楣夫人早已達成了協(xié)議,要的就是看著她以為有了希望,卻又被自己的希望活生生打碎。
陳若秋的笑容一僵。
對面的少女看著她,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眸子,圓圓的鼻頭,這樣的容貌配上怯懦的神情,很容易變讓人生出呆笨傻糯的印象。
而現(xiàn)在卻又不是了。怯懦的神情不知什么時候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肅容。并不是突然緊張起來的嚴肅,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端正,有一種淡淡的距離感。有一瞬間,陳若秋突然覺得面前的并不是大房那個蠢糯的女兒,而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主子。那種收在身邊的凌厲讓人突然發(fā)顫。
下一秒,便見少女對她彎了彎眼眸:“我省得,三嬸嬸現(xiàn)在也覺得,小五沒錯了吧�!�
陳若秋一愣,看了看高位上明顯不悅的老夫人,勉強道:“話雖如此,可小五掉進池塘,也實在太不小心了,身邊的幾個丫頭是怎么照顧人的?大哥大嫂不在身邊,便如此奴大欺主了么?依嬸嬸看,還是將這幾個丫頭換掉的好�!�
任婉云“噗嗤”一聲笑出來。陳若秋有些惱怒的看了她一眼,任婉云嘴角掛上一絲了然冷笑。
自己這個弟妹,看上去知書達理的,心卻精明的很。這樣的話,也就騙騙沈妙那個傻子,大約是想把沈妙身邊的人換掉,如今沈玥也到了該留意人家的年齡,京城里,無論沈妙蠢笨怯懦的名聲有多遠,地位上,沈玥卻不如沈妙。畢竟沈信手中還握著兵權(quán)。
三房,到底也是蠢蠢欲動了。
沈妙低下頭:“三嬸為什么要換掉谷雨他們,都是爹和娘留給五娘的人,如今西院的人換了許多,前幾日那批二等丫鬟,五娘都一個不認識,再把谷雨幾個換掉,西院里,五娘都不知道找誰說話了�!�
任婉云的笑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