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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沈家居然有聰明人�!彼脑掝H為譏諷,卻還是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做吧。今日就當(dāng)看場好戲,你可別讓本候失望�!彼局鄙碜樱鸵D(zhuǎn)身離開。

    “謝侯爺�!鄙蛎罱凶∷�。

    “還有什么事?”他站定,頭也不回的問。

    “謝家兩位庶弟,今日也會上臺校驗(yàn)�!鄙蛎畹溃骸爸x侯爺就如此放任?”

    謝家的兩位庶子,姨娘方氏所出的謝長武和謝長朝如今都是國二。事實(shí)上謝景行也是廣文堂國三的學(xué)生,不過他自然行事隨意瀟灑,廣文堂也約束不了他,便放任自流了,否則的話,謝景行今日應(yīng)該和自己國二的兩名庶弟一起校驗(yàn)的。

    上輩子,謝景行當(dāng)然沒有參與校驗(yàn),卻讓自己的兩名庶弟搶了風(fēng)頭。平心而論,謝長武和謝長朝也算是十分有本事的,在武類中名列前茅。也因此得了皇帝的眼,后來被傅修宜有心抬舉,跟在傅修宜身邊辦事。

    沈妙一直覺得,臨安候父子皆是聰明人,上輩子如何會落到那樣一個結(jié)局。雖然最后皇室給與了撫恤,可是收到蔭蔽的反而是方氏母子三人。其實(shí)細(xì)細(xì)思考來,不乏疑點(diǎn)。譬如前生沈家的傾覆,自有二房和三房在其中出了一份力。如此看來,謝家會不會也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

    “你不會希望本候上去與他們一爭高下?”謝景行回過頭,有些詫異道:“就像你同你那姐姐爭一樣?”

    “謝侯爺與我的處境難道不是一樣么?”沈妙沒有理會他話里的嘲笑,只道:“捅刀最深的恰恰是身邊最親近的人。我自然明白謝侯爺這樣身份高貴的人,不屑于庶子斤斤計(jì)較�?墒乔Ю镏虧⒂谙佈�,看似不起眼的玩意兒,卻如蟄伏在暗處的毒蛇。”她一字一句語氣清楚,分明是極為警告的語氣,眼神卻清澈如幼童:“要將他們斬?cái)嘣诿妊�。要讓他們永遠(yuǎn)無法萌芽�!�

    “比起讓他們風(fēng)光無限得貴人扶持,永遠(yuǎn)虛與委蛇做兄友弟恭狀來說,將他們一一挑下,人前出丑,在府內(nèi)亦不必裝模作樣是否更加痛快?”

    謝景行心中一動。

    他的母親是金枝玉葉的玉清公主,他不想和庶子計(jì)較,那樣人們不僅會說他氣度不夠,更會提起生母當(dāng)初被活活氣死的妒婦心懷。他可以不用在意自己的名聲,可是玉清公主的名聲,他永遠(yuǎn)都會顧及。

    在臨安候府整日冷眼相對那母子三人,臨安候雖然偏著他,難免外人會胡亂嚼舌頭。而那母子三人偏還要做一副恭順慈愛的模樣,令他作嘔。他只想如局外人一般瞧著這三人做戲,如今沈妙的話卻讓他心中一動。

    如果掐滅了他們的希望,是否更過暢快?當(dāng)面撕破臉,讓他們再無臉做兄友弟恭惹人心煩?

    沈妙的聲音似乎帶著蠱惑,她說:“已經(jīng)太久了,不要忍�!�

    不要忍。

    他低下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少女身上傳來淡淡的幽香,如她人一樣,看似純澈,實(shí)則冷漠無心。明明知道她是帶著目的提議,卻讓人無法拒絕。

    他挑唇一笑,袖風(fēng)一掃,烏發(fā)上的海棠花已落入掌心。下一秒,海棠花所在的地方,變成了一株小小的玉海棠。

    他拈花似笑非笑,語氣曖昧道:“你倒有趣。這朵花賞你的,提議不錯,多謝了�!�

    ☆、第三十九章

    挑釁

    等沈妙出了梅林后,守著的谷雨和驚蟄皆是松了一口氣。驚蟄抬眼往里瞧了瞧,沒見人影,有些疑惑:“怎生不見人了?”

    沈妙也回頭瞧了一眼,梅林枝葉郁郁蔥蔥,隨風(fēng)輕輕擺動,哪里有什么人影。謝景行是有武功的人,大約也是飛檐走壁的消失了。

    她道:“走吧�!�

    待回了席上,馮安寧便急急忙忙的跑來,埋怨道:“不是說了讓你等等我,一轉(zhuǎn)頭便瞧不見人了�;貋硪膊灰娔阍谶@里,究竟去了哪里?”

    “看菊花開的好,隨意走走。”沈妙抬眼往臺上看:“已經(jīng)開始了么?”

    “你去了許久,男子組的抽都過了�!瘪T安寧撇嘴:“如今是男子組的選了。”

    臺上的少年郎們正在比試,第一輪“抽”已經(jīng)過了,比試結(jié)果沈妙并不在意。第二輪是“選”,選擇自己擅長的科類。

    沈妙的目光落在對面席上最左邊,穿湖綠色衣裳的少年身上。

    這少年生的黑壯,五官本還不錯,卻因?yàn)檫^于壯碩的身軀顯得有些蠻實(shí)。而他偏還要穿綠色的衣裳,便襯得膚色更黑了些。不僅如此,他還梳著高高的發(fā)髻,纏著鑲玉的竹簪,大約是想要效仿古人君子之風(fēng),卻因?yàn)橛稚岵坏酶毁F的打扮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一言以蔽之,雖極力想要清高脫塵,卻因東施效顰掩飾不了渾身上下的俗氣。

    這便是京典史家的高延了。高延如今年紀(jì)還尚小,不過十六,尚且羽翼未豐。直到后來傅修宜登基后,高延因乘著高進(jìn)的風(fēng)而地位上漲,在定京欺男霸女,甚至連婉瑜都膽敢垂涎,實(shí)在是膽大至極。

    只要一想到婉瑜曾在宮中受過高延的言語挑逗,沈妙便怒不可遏。她遠(yuǎn)遠(yuǎn)的盯著高延,仿佛在看獵物雀躍的走進(jìn)陷阱中。

    高延此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臉歡欣,正與高進(jìn)說著什么。

    他自然是高興的,得了這樣一篇文辭獨(dú)特的策論,剛剛在“抽”中他抽到了經(jīng)義,表現(xiàn)平平�?傻认碌摹斑x”,只要拿出這篇策論,必然能驚動全場。

    沈妙心中冷笑,去吧,拿著這篇策論,去到傅修宜的身邊吧!在高進(jìn)升遷之前進(jìn)入仕途,相信以高延的手段,定能親自將整個京典史親手覆沒。

    這便是她送給京典史的大禮。

    至于裴瑯么,她又轉(zhuǎn)眼瞧了一眼坐在離傅修宜不遠(yuǎn)處的青衫男子身上。今生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為你過去欠下的債,開始慢慢償還吧!

    “沈妙,男子組的過后,輪到女子組的‘選’,你會選么?”

    “不會。”沈妙答。

    校驗(yàn)中,“抽”是每個學(xué)子必須得抽的。“選”則是按照自己意愿,若是不愿意選便可不選。所以與其說“選”是校驗(yàn)中的一環(huán),倒不如說是最容易發(fā)揮自己長處的一環(huán)。若是有自己最擅長的東西,自然可以在“選”這一環(huán)節(jié)展示出來。所以比起“抽”,眾人對于“選”所發(fā)揮的熱情更大。

    因?yàn)椤斑x”所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極有把握的東西�?扇羰侨鐝那吧蛎钜话銦o甚長處的,便干脆不參加“選”了,因?yàn)槿チ艘仓皇浅龀蟆?br />
    “為什么?”馮安寧有些失望,她道:“你如今畫畫的不是很好么,其他幾類,也應(yīng)當(dāng)有所長處,為何不干脆展示一下?”

    “沒有必要。”沈妙又開始擺弄桌上的棋局,她頭也不抬的回馮安寧:“出風(fēng)頭如何,不出風(fēng)頭又如何,這兩者于我沒有分別。更何況,我本就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方才不過是僥幸�!�

    “你……”馮安寧氣急:“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五妹妹。”一個聲音打斷了她們的交談,沈玥不知何時(shí)站到了她們面前,她一臉憂心道:“五妹妹,下一場的‘選’,你果真不會參加?”

    “二姐姐難道希望我參加?”沈妙反問。

    沈玥被她說的一噎,不知為何,沈妙如今似乎是鐵了心的與她撕破臉,沈玥也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是落水之事對于二房三房的遷怒?她雖疑惑,可對于沈妙接二連三的不識好歹,心中已然積蓄了怒氣。沈玥咬了咬嘴唇,似乎有幾分委屈,輕聲道:“我自然希望五妹妹參加的。方才那畫畫的極好,既然五妹妹有此大才,何不在接下來繼續(xù)選擇‘畫’這一類,省的大伙兒還在背后說道。若是再次畫好了,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沈玥的聲音不低,周圍全是小姐夫人,自是一字不漏的聽了個清楚。這話看似沒什么,卻是將眾人心中的懷疑大喇喇的說了出來。沈妙方才那一副白菊圖,雖是得了一甲,可她草包了這么多年,人們心中的印象不會輕易變化,當(dāng)然不會相信這畫由她所出。想著或許是有人在旁指點(diǎn)所做。

    沈玥心中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她想著,只要第二輪中,沈妙再畫一幅畫,沒了旁人指點(diǎn),她又如何畫得出好東西,必然會出丑的。

    馮安寧聽出了門道,立刻譏笑回去:“沈二小姐說的好容易,畫畫也要講究構(gòu)意的,便是二小姐自個兒畫,接連畫兩幅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鄙蛎钪皇莻學(xué)生,卻不是書畫大家。

    “我不是看五妹妹如今大有進(jìn)益才這般問的么,”沈玥笑的溫柔:“方才那般的好畫都畫的出來,再畫一幅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沈妙自始至終都未抬頭,只拈了一枚棋子放在棋盤忠心,道:“沒興趣,勞心了�!�

    沈玥沒料到這么多人面前,沈妙都敢這么不冷不熱的回答,一時(shí)間臉色有些難堪。這世上大約最令人憤然的,便是埋好了陷阱,對方卻偏偏不肯接招。

    沈妙即使面對眾人的猜疑都不肯接受她的激將,這讓沈玥更加確定那幅畫的畫意并不是沈妙所想。讓沈妙出丑的念頭在心中更加根深蒂固,她頓了頓,突然繼續(xù)笑了:“既然五妹妹堅(jiān)持,那我便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彼D(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男眷席上,蔡霖一直在偷偷的看沈玥,卻瞧見沈玥突然遠(yuǎn)遠(yuǎn)的看過來,似乎是溫柔的對他笑了一笑。

    蔡霖一怔,隨即有些激動。卻見沈玥又垂下頭去,似乎有些難過。

    他驀然緊張起來。

    ☆、第四十章

    時(shí)律策

    臺上,男子組的“選”還在繼續(xù)。

    經(jīng)義和時(shí)賦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挑的人自然也多。只要記憶力出色,或者研讀透徹,一般說來,也容易出彩。相比之下,選擇策論一行的人幾乎是寥寥無幾。

    策論是針對如今天下朝事而提出的言論,是非常實(shí)用的。這一項(xiàng)也是和朝事最為接近的,在場的都是年輕的學(xué)生,除了一些已經(jīng)開始接受府上教習(xí)的關(guān)門子弟,大多數(shù)人對朝事還處于懵懂無知,更勿用提出什么好的策略建議了。所以策論一行最難,可若是真的出彩,便也是半只腳踏入仕途。

    沈妙看著面前的棋局。

    當(dāng)初裴瑯的《行律策》,是在第三輪“挑”中做出來的。“挑”這一項(xiàng),男子可以挑女子,女子可以挑男子,學(xué)生自然也是可以挑先生的。

    而其中一個男學(xué)生,就挑了裴瑯這位先生。裴瑯也是才華橫溢,不過臺上幾步,轉(zhuǎn)瞬一篇策論已成,洋洋灑灑,引經(jīng)據(jù)典,而又不浮夸,每每都說到關(guān)鍵處。實(shí)在令人驚艷。

    那時(shí)便令幾位皇子重視起來,不過裴瑯也是個妙人,只道自己只想在廣文堂做書算先生,其他的不做多想。他態(tài)度堅(jiān)決,若非后來幾次傅修宜禮賢下士,甚至沈妙給他出主意,這裴瑯也說不定就真的不入仕了。

    棋局縱橫交錯,就如同上輩子的人生。她輕拂衣袖,整局棋就被打亂。

    沈妙落下一顆字,重來一盤局,由她開始如何?

    高延整了整袖子,又理了理自己的發(fā)髻,問身邊的小廝:“爺看起來如何?”

    “少爺風(fēng)流倜儻,英俊瀟灑……”小廝也是追捧的話張口就來。

    高延得意的一撇嘴角,就要起身往臺上走去。身邊的高進(jìn)見狀,一把抓住他問:“你這是做什么?”

    “選啊�!备哐拥�。

    高進(jìn)皺了皺眉,自己這個弟弟究竟有幾斤幾兩他是再了解不過。本就沒本事便罷了,偏還愛出風(fēng)頭。如今京典史府正在蒸蒸日上,萬萬不可這時(shí)候出岔子,高進(jìn)道:“你會什么?”

    這話聽在高延耳中便不是滋味了。他和高進(jìn)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可人們提起高家來,首先夸得便是高進(jìn)。高進(jìn)生的眉清目秀,他卻粗獷黑壯,高進(jìn)年紀(jì)輕輕就能替父親辦事,而他每每想和父親說點(diǎn)朝事,父親就搖頭不耐。同為兄弟,本沒什么齟齬的,卻因?yàn)橥馊说难酃舛烁糸u。高延本就在自己哥哥的光芒下有些敏感自卑,如今聽聞高進(jìn)這番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本來有些猶豫那文稿寫的太過好,是否太過風(fēng)光。眼下倒是一點(diǎn)兒猶豫也沒有了。

    他語氣不善道:“大哥,小弟我雖然不及你聰明,卻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草包。你大可不必?cái)r著我,總歸我也搶不走你的風(fēng)頭�!�

    高進(jìn)聽出了高延話里有話,頓了一下,還未說話,便見高延推開他,施施然的走上臺。遠(yuǎn)遠(yuǎn)的大聲道:“我選‘策論’!”

    策論?

    廣文堂不是沒有人認(rèn)識高延,自然都瞧過來。說起來也奇怪,高延本身沒什么本事,在廣文堂卻也不錯的。只因?yàn)樗看蔚墓φn和文稿都是別人代筆,雖然稱不上是什么大才子,卻也算得上優(yōu)秀。

    因此,他這么上臺去,眾人并未大感詫異。因?yàn)椤斑x”這一行,展示的都是自己準(zhǔn)備的最好的東西。不過“策論”本來就很難,是以本來有些鬧哄哄的場子瞬間安靜下來,皆是看著那臺上的綠衫少年。

    前頭幾個選“策論”的學(xué)生都已經(jīng)當(dāng)眾念出了自己的策。然而并未算得上什么好,高延一上去,高進(jìn)就皺了皺眉。

    “沒料到高延也敢挑‘策’�!瘪T安寧好奇道:“若是換成是高進(jìn),我倒覺得還好些�!�

    沈妙停下手中的棋,看向臺上。

    準(zhǔn)備好一切,高延就拿出頁紙,慢慢的念起來。

    “律者,國之框本也,尤架之于木,正扶沖天也……�!彼畹念H為抑揚(yáng)頓挫,而起先眾人看熱鬧的神情也漸漸收了起來,尤其是席上的老爺官員們,頗為嚴(yán)肅的瞧著臺上念書的少年。

    “高進(jìn)的弟弟,果然不差�!敝芡跹壑虚W過一絲驚嘆:“這樣的策論,朝中的大人也不見得有如此精辟的見解。”

    “的確不錯,”靜王也點(diǎn)頭稱贊:“況且此子年紀(jì)頗輕,假以時(shí)日,必定非池中物�!�

    傅修宜靜靜的看著臺上的人,他神情雖未有什么波動。手指卻不自覺的搓捻起來,每當(dāng)他有什么思量或主意的時(shí)候,都會下意識的做這個動作。

    顯然,高延的舉動,讓他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而裴瑯,自從高延念第一句的時(shí)候就身子一僵,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高延這策論似曾相識�?伤詠碛洃浟Τ海�(xì)細(xì)想了一番,卻仍是摸不著頭腦,大約是沒看過的�?蛇@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竟然讓一向淡定的他有些焦躁。仿佛高延每念一句,他都能接出下面一句似的。無比的熟悉,就像是他自己的東西一般。

    沈妙微微一笑,不再看臺上的少年,而是繼續(xù)看著棋盤上的棋子,她隨手拈了一枚,放在了棋盤邊緣。

    “你這是在下什么棋?”馮安寧問:“胡亂下的吧,哪有把棋子放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

    “遠(yuǎn)?”沈妙搖了搖頭。

    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妙用,這一枚看似無用的廢棋,能走到什么地步呢?就算現(xiàn)在瞧著離局中還有十萬八千里,可是未來的將軍,它可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現(xiàn)在,能看得出么?

    遠(yuǎn)處的某個閣樓,遠(yuǎn)遠(yuǎn)的能將臺上的場面盡收眼底。蘇明楓搖了搖扇子,道:“這次高延不知是從哪里找來這封策論,倒是寫的極瀟灑,我倒想認(rèn)識一下寫這策論的人了�!�

    “認(rèn)識又如何?”在他對面,紫衣少年懶懶開口。他整個人都坐在樓閣窗前,斜斜靠著窗口,半個身子幾乎都要探出去。

    “應(yīng)當(dāng)是位博聞強(qiáng)記的大人,”蘇明楓不以為意:“若能結(jié)交,定能獲益匪淺�!�

    謝景行嗤笑一聲,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臺上,手中多了一枚海棠。

    海棠花還未謝,仿佛剛摘下一般新鮮動人,似乎含著清幽香氣,卻又顯得有些肅殺。

    “那可不一定�!�

    ☆、第四十一章

    丫鬟

    臺上,高延終于念完了《行律策》。

    周圍先是安靜,隨即小聲議論起來。學(xué)生們尚且不懂這篇策論其中的含義,只曉得其中引經(jīng)據(jù)典,煞是華麗。可男眷席上的大人們卻懂得其中的深處,這策論看似不經(jīng)意,卻能一舉中地如今明齊律法上的漏洞,并且給予彌補(bǔ)的方法巧妙改變。對于一個學(xué)子來說,實(shí)在是有些不可思議了。

    臺上校驗(yàn)的考官大約也沒料到,高延竟然真的深藏不露。不過規(guī)矩還是要來的,一旦對學(xué)生的結(jié)果表示懷疑,自然就要先考驗(yàn)一番。譬如之前沈妙的那幅畫,平心而論,這篇《行律策》比沈妙的那副畫更高明,文采和實(shí)用都能雙全�?简�(yàn)官便問道:“誠如方才策論所言,明齊行律多廣圍,你言需細(xì)細(xì)分之,又是怎么個細(xì)分法?”

    高延心中一喜,那文稿除了有這樣一篇《行律策》外,還有一個問題,與這校驗(yàn)官問的正是一模一樣。他心中好生感激那給他寫稿子的人,想著日后定要多給些銀子打賞。因此,他便不慌不忙的挺胸抬頭,按照那稿子上的答道:“分三層,商道、官道、民道皆應(yīng)分別……”

    臺下,京典史高大人早已笑的合不攏嘴。他在官場上能到達(dá)如今這個地步,依仗的不過是皇帝的扶持和廣為結(jié)交的人脈。可這樣真本事的,確實(shí)沒有。好在他有個好兒子高進(jìn),年紀(jì)輕輕就能幫他處理不少事情。如今二兒子高延也展現(xiàn)出如此不同尋常之處,他也得回祠堂給自家祖先燒兩注高香祈禱了。

    高進(jìn)比他爹聰明些,到底是不相信自己弟弟能有如此智慧。只面對校驗(yàn)官的提問也能侃侃而談,總不能連校驗(yàn)官也被收買了。因此,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裴瑯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手還有些微微顫抖,不知道為什么,高延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能印在他腦中似的。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十分荒謬,內(nèi)心的焦躁完全無法平復(fù)。

    蘇明朗剛剛打了個盹兒,瞧見自己身邊的人都看著臺上的高延露出欣賞的神情。干脆扯了扯蘇老爺?shù)男渥�,問道:“爹,他說的很好么?”

    “少年英才。”蘇老爹直接道。

    蘇明朗撇撇嘴,似乎很是無法理解,瞧了一轉(zhuǎn)后沒見到蘇明楓的身影,問:“哥哥怎生還不回來?”

    蘇老爺輕咳一聲:“你大哥如今身子虛弱,今日來本就勉強(qiáng),就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傅修宜聽見這邊的動靜,瞧了蘇老爺一眼,見蘇老爺提起蘇明楓眉間郁色不改,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無論如何,高延今日的這一仗都打的極為漂亮,對于校驗(yàn)官提出的問題應(yīng)對自如,也就打消了眾人心中的懷疑。不由分說,自然得了“一甲”。名次倒是其次,而是日后提起京典史,除了高進(jìn),眾人還會知道他有一個青年才俊的二兒子。

    高延得意的下臺了。這一輪的“選”也就此結(jié)束,而女子組的“選”也開始了。

    馮安寧并未上臺,她本就在“琴”類這一項(xiàng)中出色,方才的“抽”已經(jīng)抽到了琴類,其他的既然不出彩,也沒有必要上臺。沈清選了棋,她書算好,而棋類也是需要計(jì)算的,也算略有所長。沈玥則不出意外的選了“琴”。

    沈玥自來就喜愛這些能夠顯得她出塵脫俗的東西,因著陳若秋原先便是撫的一手好琴,不僅會撫,還會自己隨意譜些小曲兒,再寫寫詞,沈玥便是把這一手學(xué)的極好。年年都能一甲,也因此年年的這里,都是眾人欣賞她琴技的時(shí)候。

    女子組中,一旦有了沈玥在,其他人大約都不會自取其辱的選“琴”類。沈清自然是下了功夫,“棋”這一行,得了個一甲。

    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琴”的時(shí)候,場上便又開始議論起來。

    沈玥施施然上臺,焚香浴手。她本來生的秀氣婉約,粉衣柔柔的模樣,煞是動人。而嘴角噙著淺淺笑容,還真有幾分小仙女的模樣。

    她彈得是《詠月》。

    《詠月》是一首極難的曲子,是在遠(yuǎn)方的游子思念故土和親人。前面溫柔悵惘,緊接著顯得激烈愴然,到最后令人唏噓。起承轉(zhuǎn)合十分考驗(yàn)琴技,亦是感情動人。

    上一世,沈玥也是得了這首曲子的風(fēng)頭,一時(shí)風(fēng)頭無兩。而相比之下的她,則更加不堪。如今想來,似乎沈玥的每一次美名,都是踏著沈妙的狼狽往上爬的。

    沈妙看向臺上的少女。

    沈玥已經(jīng)開始了。她一撥琴弦,琴弦就好似有了靈性,在她手上無限柔軟蔓延,曲子空靈,含著韻味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落入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好似蝴蝶穿梭花海,每一個轉(zhuǎn)折都默契的渾然天成。

    馮安寧咬了咬嘴唇,即便是她不喜歡沈玥,也不得不承認(rèn)沈玥的琴技出眾。相比起來,方才她得“一甲”的那首曲子,就實(shí)在顯得十分拙劣了。

    那是一首思念親人和故土的曲子,卻讓沈妙的拳漸漸握緊。

    就算重來一世,已經(jīng)死過的人不能復(fù)活。婉瑜和傅明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沈玥的這首曲子,倒像是一首喪鐘般的復(fù)仇怨曲。聽在人耳中,非但沒有慰藉,全是血仇。

    蔡霖跑到了席外,他努力的想離高臺更近些,好將自己心上人的每一個神情都盡收眼底。他沉醉于這美妙的琴聲,卻突然被有人的交談聲打破了。

    “二姑娘可真倒霉,從未得過第二的,偏偏被五姑娘那樣的人用了手段搶了一甲�!闭f話的是個身材苗條的丫頭,蔡霖認(rèn)出來她是沈玥的貼身丫鬟書香,不由自主的往那邊看去。

    “可不是嘛,況且五姑娘連‘選’都不選了,根本就是存心和二姑娘作對�!绷硪粋丫頭道。

    “哎,只可惜咱們二姑娘心善,私下里不知道受了五姑娘多少氣呢。五姑娘不就是仗著大老爺才敢這么對二姑娘么?二姑娘真可憐,準(zhǔn)備了這么久,好端端的卻被別人搶走了果實(shí)�!�

    “要是有人能替二姑娘出氣就好了,比如…‘挑’的時(shí)候讓五姑娘上臺?”

    “說什么胡話呢�!睍愦驍嗨脑挘骸罢l都知道五姑娘琴棋書畫不通,挑五姑娘,不是自己降低自己的身份嘛。我看女子組是不可能的了,若是男子組的挑了她,那才是替五姑娘出氣�!�

    交談的聲音漸漸小了,蔡霖眼珠子動了一動,看了看臺上的沈玥,心里有了一個主意。

    ☆、第四十二章

    挑戰(zhàn)她!

    沈玥一曲方歇,眾人自是聽得如癡如醉,琴技出眾的女子到哪里都會惹人喜愛,尤其是這女子姿色還不錯的情況下。至少對面男眷席中,國一的孩子太小暫且不說,國二國三的少年郎們卻有不少將目光投向這邊的。雖然在廣文堂中,論起外貌來,秦青更上一層,可秦青性子高傲,又哪里及得上沈玥溫柔可人。

    “你這妹妹,彈得倒好�!瘪T安寧不情不愿道:“也不知是哪里請來的琴師,趕明兒我也叫母親替我尋個名琴師來教習(xí)。”

    都是年紀(jì)輕輕最愛爭強(qiáng)好勝的時(shí)候。就譬如沈妙剛剛被立為皇后那會兒,她對任何事情都看的寬心,偏偏對傅修宜的心管得緊緊的。傅修宜只要稍稍對別的女人以好顏色,她便揪心的不行。而后宮最是是非多,私下里給人下絆子的,背后捅刀子的。她是吃了虧就要立刻討回來的性子,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么,這性子一點(diǎn)未變,卻未必要用傷及自己的辦法了。

    “說起來,沈家二小姐倒是難得的才貌雙全�!睈勖乐娜私杂兄芡鯇ι颢h也煞是驚艷。只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別的人或許不懂,幾位皇子卻不可能不懂。沈玥生的嬌美可人,才情無限,若有這樣的嬌花解語常伴身側(cè),或許也是人間一大美事,可惜不是從沈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可惜不是沈家大房的女兒,偏偏是三房。

    偏偏手握重兵的沈信,卻生了沈妙那樣一個草包。即便今日看上去也有些不同,可人的印象豈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他們相信,沈妙今日的得體不過是背后有人指點(diǎn),內(nèi)心依舊是那個什么都不會的蠢貨。

    裴瑯在高延下臺后,心情也逐漸平復(fù)下來。他一生中還是第一次遇到此種情景,雖然不解,卻也竭力令自己寬心。此刻聽到周王的話,便又忍不住看了對面女眷席上的紫衣少女一眼。

    她持棋子側(cè)頭沉思,隔得太遠(yuǎn)看不清目光,然而卻能想到得到那目光中帶著的審視和深意,就仿佛沈妙看他的時(shí)候一樣。這樣的人,怎么會是草包?

    可人的確不會一夜之間就改變,那么難道沈妙之前的蠢笨都是在做戲,這又是為什么?

    即便聰慧如他,都想不出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子組的“選”伴隨著沈玥的《詠月》結(jié)束了。沈玥自然拿了一甲,可今日的她非但沒有因?yàn)檫@一甲而欣喜,反而覺得有些難堪。

    她看了一眼沈妙,沈妙醉心于棋局,絲毫沒有瞧她。沈玥知道沈妙琴棋書畫不通,那棋局自然是瞧不懂的,如今看的認(rèn)真,不過是故意給她下臉子罷了。陳若秋注意到她的神情,低聲提醒道:“玥娘,你失態(tài)了�!�

    陳若秋對自己的女兒,要求無論在任何情況發(fā)生任何事情都要鎮(zhèn)定自若。不管是真的鎮(zhèn)定還是裝的,總歸要讓人瞧見從容的一面。女子一旦從容,氣質(zhì)就是上乘,慌慌張張的,不是世家大族該有的氣度。平心而論,陳若秋這樣教習(xí)子女的方式的確不錯,她自己也做的挺好,可惜沈玥到底年輕了些,而從未經(jīng)歷過失敗,更不懂得隱忍。

    聽到陳若秋的提醒,沈玥稍稍收起面上的忿然。身邊的婢子書香遞上茶給她:“姑娘喝口茶潤潤嗓子�!�

    沈玥接過茶,瞧了瞧書香,書香對她笑了笑,沈玥心中了然,面上的笑容真實(shí)了些。她道:“有些熱了,等下的‘挑’我倒極有興趣�!�

    沈清因著方才得了‘棋’的一甲,心情也愉悅了些,笑道:“今年不是不分男女子組,亦不分國二國三了,比試起來定是更加激烈�!�

    本來么,“挑”就是三項(xiàng)中最令人期待的。因著“抽”不一定會抽到最好的,“選”是選擅長的表現(xiàn),那么“挑”,總是會發(fā)生在兩個最優(yōu)秀的人身上。女子組中“挑”尚且不甚激烈,因?yàn)榕畠杭颐嫔峡傄秃蜌鈿獾�,也要展現(xiàn)自己并不看重這其中的結(jié)果,作淡然之態(tài)。可男子卻不同,少年們喜愛用比較的方式來分出勝負(fù),這個年紀(jì)是勝負(fù)欲最為強(qiáng)烈的時(shí)候,所以每年的“挑”,都是最激烈的。

    今年“挑”這行,不分男女,亦不分國二國三,所有的學(xué)子都能一起。只要想挑戰(zhàn)哪個,自然就能同哪個比試。不過雖然這樣說,可男女子之間互相挑戰(zhàn)的,大約是沒有的。

    文類今年果然又無人挑戰(zhàn),重頭戲自然落在了武類上。

    這便幾乎隔絕了女子參與的可能。雖然在場上的也不乏武將家會功夫的女兒,可女子比起男子來,力氣上本就差了大截,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卻見男子席上,蔡霖首先站出來走到臺上去。

    校驗(yàn)的考官問他挑戰(zhàn)的什么,他便指著步射的簽子,道:“步射。”

    眾人了然。蔡霖這個小霸王,文類是一竅不通,可武類卻也算的上出色。其中步射又最優(yōu)秀,他射箭自然能把把中第,也曾在去年的校驗(yàn)上奪過步射的一甲。

    今日他要挑戰(zhàn)的又是誰?放眼全場,也并沒有比他步射更出色的人啊。

    蔡霖?fù)P著脖子,突然伸手在女眷席上遙遙一指。

    眾人瞧見他指的居然是女眷而不是男眷時(shí)便是一驚,待看清楚他指的是誰時(shí)更是詫異的張大嘴巴,連議論都止住了。

    他還特意的大聲道了一次:“我要挑戰(zhàn)她,沈妙!”

    那沉浸在棋局中的紫衣少女抬起頭來,目光清凌凌的直視著臺上人。她神情未見波動,動作亦未出錯,仿佛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不過是隨口的問候,而她連答也不屑答。

    陳若秋皺起眉,她傾心教沈玥,可沈妙卻似乎學(xué)會了不動聲色的從容。

    遠(yuǎn)處樓閣上,悠然品茗的俊美少年一口茶全噴出來,玩世不恭的神情也顯出一絲意外來:“蔡家小子瘋了?”

    沈妙站起身,桌上的棋局里,對面一只黑子越過楚河漢界,正往她這邊來。

    第一只小卒,出動了。

    她拾起白子,下手間,黑子被吞吃,瀟灑的丟進(jìn)棋簍。

    “接�!彼�。

    ☆、第四十三章

    生死狀

    秋日的風(fēng)總是清爽而淡雅的,然而此刻卻也因?yàn)闅夥盏木o張,似乎連花香都變得濃烈了。

    沈玥捂住嘴,有些吃驚道:“這……五妹妹可是女子啊,怎么會有人挑這項(xiàng)?”

    “不錯,”陳若秋也擔(dān)憂道:“五娘,你莫要勉強(qiáng),雖然大伯是武將,可你自來都不會這些的�!�

    陳若秋話說的討巧,說沈信是武將,身為女兒的沈妙卻不會步射,武類不通便罷了,只因女兒家不喜歡舞刀弄槍,這理由也說得過去。可武類不會,文類亦不通,就實(shí)在是有些糟糕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沈妙琴棋書畫樣樣不懂,如今還要再說一下武類亦不擅長,也就是把沈妙貶的一無是處,連帶著連沈信一房都看輕了。

    “可是……這比試的規(guī)矩是不可改變的呀,”沈清面上著急,語氣怎么聽卻都是幸災(zāi)樂禍:“一旦被挑中作為對手,無論是否是哪一類,都得將比試完成。不過大家都會挑這一類中優(yōu)秀的人來比試,五妹妹莫非還留了一手,否則蔡霖怎么會獨(dú)獨(dú)挑中了你?”

    她這話說的實(shí)在是有些刺耳。偏偏任婉云還不制止她,只笑著道:“大姐兒胡說些什么。五娘哪里就會這些舞刀弄槍的。五娘,你若是不想上臺比試,二嬸親自與校驗(yàn)官說,你年紀(jì)還小,就算看在大伯的面上,他們也不會為難與你的�!�

    雖然任婉云的話聽著是慈愛為她解圍,可細(xì)細(xì)一想,卻又不是那么回事。畢竟校驗(yàn)這臺上,多少年來也從未有人破例過。如今沈妙一開先河,指不定明日定京百姓要怎么傳說。再者搬出沈信的名頭,未必就不會有人說沈信仗著自己的功勛行使特權(quán)。畢竟人云亦云,身份這東西帶來的有好處,壞處卻也不少。

    而她,是萬萬不會容許任何人說沈信一個“不”字的。

    “多謝二嬸,不必了�!彼耘煜险酒饋�,慢慢的朝臺上走去。場上漸漸安靜下來,只聽得到少女的聲音清晰可聞,在場上掀起一陣不小的波瀾。

    “此戰(zhàn),我應(yīng)�!�

    蔡霖目光動了動。他這么做,無非就是想為沈玥出氣。武類中,男子挑女子來比試,本來就是頭一遭。不過他混賬慣了,無非就是回去被自家爹娘教訓(xùn)一通,但想到能為沈玥出氣,蔡霖就打心底的高興。他想的好,若是沈妙不敢接這個比試,他就狠狠地嘲笑沈妙一番。

    可未曾想到,沈妙竟然迎戰(zhàn)了。不僅如此,她還迎的如此坦蕩從容。眼睜睜的看著那一襲紫衣往臺上緩緩走來,蔡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好似她根本無懼似的。

    可這怎么可能呢?沈妙會不會步射,他比誰都清楚。從來沒有習(xí)武過的人,自然是對此一竅不通。沈妙可能怎么握弓都不清楚,去面對一件自己不拿手,甚至從未試過的東西,沒有人會不慌的。

    她竟然能裝到如此地步了么?

    蔡霖正在深思,陡然間察覺到一道目光在看著自己。他轉(zhuǎn)過頭,正對上女眷席上沈玥看來的目光。沈玥瞧他看過來,又是羞澀一下,低下了頭去。蔡霖卻被看的心中一蕩。

    每個少年郎心中都有一個英雄救美的話本子美夢。如今蔡霖眼中,自己就是那替美人出頭的英雄郎,至于沈妙,便是那惡毒又丑陋的仗恃小人。

    無論今日她迎不迎戰(zhàn),他都必定會讓沈妙顏面盡失,眾目睽睽之下狼狽不已。

    要讓她,再也不敢在沈玥面前橫行!

    一般來說,“挑”這一項(xiàng),都是由挑戰(zhàn)的人立規(guī)矩,說怎樣挑戰(zhàn)便怎么挑戰(zhàn),被挑戰(zhàn)者只有接受的分。因著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fā)展,所以每年的這一輪總是最吸引人眼光的。

    沈妙走到了臺上。

    主演的校驗(yàn)考官也有些為難,沈妙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女子和男子挑文類倒也說得過去,偏偏是武類,只怕是蔡霖故意要她出丑。

    “今日這出戲極好�!敝芡蹀哉疲坪鹾苡信d味:“沈家大房的名聲只怕又要落千丈了。”

    靜王搖頭嘆息:“沈?qū)④娫谏硤稣鲬?zhàn)得來的美名,奈何女兒是在不爭氣。”他心道不僅不爭氣,還實(shí)在傻的可以。今日分明她迎不迎戰(zhàn)都是錯的,眼下做這副姿態(tài),接下來就會更令人發(fā)笑。

    蔡霖得意的一撇嘴角:“今年我想了個有趣的規(guī)矩,每年老老實(shí)實(shí)的比步射實(shí)在是太無趣了。今年的步射挑戰(zhàn),我與你對射。你將草果子頂在頭上,我用箭射你,之后我再頂在頭上,你用箭射我。如何?”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那校驗(yàn)官也嚇了一跳,這是要出人命啊。沈妙到底是沈信的女兒,要是真的出了個什么三長兩短,年底沈信回來追究誰擔(dān)得起?

    他連忙道:“蔡學(xué)生……�!�

    蔡霖把手一揮:“先生,廣文堂可沒有特意為某人而開的先河。以往的規(guī)矩皆是如此,挑戰(zhàn)的人說什么規(guī)矩就什么規(guī)矩,怎么,堂堂的大將軍的女兒,也是這樣的膽小鼠輩?”

    沈玥低下頭,掩住翹起的嘴角。馮安寧皺了皺眉,卻又不知道眼下該如何是好。

    “說的不錯�!边@聲音有些嘶啞,卻是來自一邊一直閉眼的豫親王。他猙獰的臉上顯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道:“自然沒有為某人而改規(guī)矩的說法。難不成在戰(zhàn)場上,因?yàn)閿撤綇?qiáng)大,沈?qū)④娋团R時(shí)遁逃不成?那便可以理解了。”說完后,自己似是覺得好笑,大笑起來。

    沈妙目光陡然凌厲。

    這些人口口聲聲諷刺的都是沈信,還真當(dāng)她是沈家大房的弱點(diǎn)了不成。她看著對面蔡霖看好戲的目光,再掃了一眼席上眾人惡意的嘲弄,積攢了許久的怒氣終于綻開。

    重生回來的沈妙可以忍,可是后宮之主沈皇后,卻是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

    她冷冷道:“家父在外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才有今日花團(tuán)錦簇的菊花宴,才有學(xué)子校驗(yàn)的百花爭放�!彼难壑虚W過一絲嘲諷:“今日在此比試贏了不算什么,真正上過戰(zhàn)場殺過人再提出色。至于你立的規(guī)矩,我為什么不敢?”

    眾人一愣。

    “我為什么不敢?你的箭術(shù)精湛,自然會射中草果子,而我箭術(shù)不精,若是射偏了,該擔(dān)心性命的也是你�!�

    她微微一笑,聲音仿佛隔著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卻像驚雷炸響在眾人耳邊。

    “這樣的話,簽生死狀吧。傷了或死了,后果自負(fù)�!�

    “你敢嗎?蔡霖。”

    ☆、第四十四章

    敢殺嗎

    偌大的雁北堂,此刻靜寂無聲。

    少女脊背聽的筆直,她身材嬌小,卻仿佛蘊(yùn)含著無限力量,而舉手投足間,竟有將萬事都踩在腳下的執(zhí)著。

    蔡霖一時(shí)間啞口無言。

    沈妙說的沒錯。這樣互相以箭射對方,最危險(xiǎn)的應(yīng)該是他才對。只因?yàn)樯蛎钅睦飼裁醇g(shù),稍稍射偏一分,也許那箭矢刺進(jìn)的就是他的腦袋�?刹塘啬睦锞拖氲哪菢佣啵氲暮唵�,只要自己先射箭,以沈妙的性子,定會嚇得腿軟,涕泗橫流的向他求饒。他再好好的將沈妙戲耍一番,這樣一來,沈妙的臉面也就丟盡了,自然能為沈玥出口惡氣。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蔡霖想都沒想,在他心中,沈妙自然在他射箭過后就嚇得不成人形,哪里還會有力氣來以箭射他?再者一個連弓都沒拉過的女子,說不定連大弓都拉不開,總歸就是個笑話。

    蔡霖是如此想的,卻獨(dú)獨(dú)算漏了沈妙的反應(yīng)。她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對方,那種超乎年齡的沉穩(wěn)讓蔡霖驀然惱羞成怒,沈妙的目光,就仿佛在看戲耍的孩童,可憐又可笑。

    都是最容易沖動的年紀(jì),蔡霖二話沒說就道:“我有什么不敢的?生死狀就生死狀!”

    “哎!”男眷席上的蔡大人急的嘆了口氣,他恨不得沖上前去將自己這個不孝子胖揍一頓。之前以為蔡霖只是頑劣,沒想到他竟挑了沈妙。生死狀這種東西,蔡大人倒不擔(dān)心自己兒子的安危,卻怕蔡霖真的讓沈妙下不了臺,或者射偏了傷了沈妙。和沈信這樣的大老粗對起來可不是人人都能抗住的。

    沈玥焦急的道:“五妹妹怎么能立下生死狀呢?不過是一場校驗(yàn),哪里就能到如此地步?這樣可不行啊�!�

    “是啊,五姐兒怎么這樣不懂事。”任婉云皺著眉:“怎么能憑一時(shí)意氣說這種話,這要是出了問題怎么辦?”

    她便提也不提是蔡霖逼著沈妙做出這個選擇的,只是把一切歸于沈妙賭氣的行為。陳若秋搖了搖頭,輕聲嘆息:“到底是好勝心強(qiáng)了些�!�

    她們這廂云淡風(fēng)輕的“關(guān)心”沈妙,為沈妙“著急”,男眷席上自然也不乏對此感到興趣的。

    豫親王死死盯著臺上的紫衣少女,渾濁的眼球中散發(fā)出興味。仿佛野獸看到了獵物一般,只是那目光令人作嘔。

    “這沈家小姐可真是有勇無謀�!敝芡踔更c(diǎn)道:“竟然還簽生死狀,她不知道這樣的話,一旦出了問題,沈信都不能拿此事說話么?”

    “大約是為了維護(hù)沈家的名聲�!备敌抟丝粗_上的沈妙道:“畢竟誰都不愿聽自家不好的話�!�

    “可惜即使這樣也改變不了事實(shí)�!膘o王搖頭:“實(shí)在太過沖動。難怪說她無知蠢笨了�!�

    裴瑯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他也覺得沈妙這樣的舉動實(shí)在是太沖動了些。雖然知道方才豫親王的話實(shí)在過分了些,可若沈妙真的愿意為沈家著想,就應(yīng)該想個法子全身而退。雖然可能會暫時(shí)被人說道,可也比等下落得一個當(dāng)眾出丑來得好。

    “爹,她一定會贏的�!碧K明朗握著小拳向他爹表示自己的立場。

    蘇老爺看了一眼小兒子,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蘇明朗對沈妙格外關(guān)注。蘇老爺想,大約是剛巧入了蘇明朗的眼吧。自從上次因?yàn)樘K明朗的提醒而讓蘇家急流勇退,蘇老爺就對小兒子和顏悅色了許多。如今也不想掃了小兒子的興致,便含糊的順著他的話道:“不錯,定會贏的�!�

    蘇明朗和蘇老爺?shù)膽B(tài)度蘇明楓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定會嗤之以鼻,因?yàn)榇丝趟跇情w上,遙望著校驗(yàn)臺忍不住道:“沈家小姐膽子可真大,連生死狀也立上了,莫非是平日里沈?qū)④娎辖o她講軍營中的事,她還以為是在軍中比試?這也太缺心眼兒了�!�

    蘇明楓對著好友說話從不掩飾,今日卻未聽見自己最挑剔的好友出言附和,忍不住回頭望了對方一眼。

    紫衣少年拈著手中的海棠側(cè)頭沉思,日光正好,微風(fēng)吹得他匕首上的纓子微微拂動,而眉眼俊俏英氣逼人,思索的模樣就更讓人不得不嘆公子無雙。

    “謝三,你在想什么?”蘇明楓忍不住問。

    謝景行將那海棠往懷里一揣,突然站起身來揚(yáng)唇一笑:“有趣,我們來打一個賭如何?”

    “什么賭?”

    “就賭——”謝景行一指臺上,笑容說不出的風(fēng)流:“誰會贏?”

    “自然是蔡霖�!碧K明楓皺眉:“莫非你以為有別的人選�!�

    “我賭沈妙贏�!彼�。

    臺上已經(jīng)在開始準(zhǔn)備了。

    今日的武類步射,實(shí)在是足以提起在場人所有人的心神。這哪里是校驗(yàn)挑戰(zhàn),分明是賭命。

    廣文堂果真讓人寫了生死狀來,血色的字跡在雪白的布帛上分外醒目。沈妙提筆寫上自己的名字,她寫的極為瀟灑,仿佛根本未將這重逾千斤的東西放在眼中。

    那是自然的,她曾無數(shù)次的寫過自己的名字。替傅修宜向匈奴寫降書的時(shí)候,自愿成為秦國的人質(zhì)時(shí)候,婉瑜出嫁的時(shí)候,廢太子的時(shí)候……沈妙這兩個字,代表的全是血淚,其中的苦難,無人能懂。

    相比之下,蔡霖卻沒那么輕松了。

    少年雖然是勝負(fù)心最強(qiáng)的時(shí)候,可是畢竟是第一次簽下生死狀這種東西。蔡霖只是個被家族保護(hù)的太好的孩子,甚至不夠成熟。沈妙這般坦然,倒讓他心中更加害怕。

    下筆重逾千斤,他寫的艱難,自己歪歪扭扭,同沈妙的名字形成鮮明對比。

    寫完后,他忍不住問:“沈妙,你不怕我第一場就射偏了么。若是我怕第二場你射中我,我自然可以在第一場就傷了你的�!�

    沈妙正要去拿草果子,聞言轉(zhuǎn)過身,盯著蔡霖道:“蔡公子是這樣認(rèn)為的?我卻不以為然�!�

    她道:“誰都知道蔡公子步射超群,若是射偏,定不會是失手,只能是故意為之。蔡公子是故意想要?dú)⒘宋�,我卻不然,誰都知道我對此一竅不通,若是射不中,也是情理之中�!�

    蔡霖一怔,隨即目瞪口呆,心中涌上了一股深深的無力。

    是啊,他射偏,就是故意,沈妙射偏,卻是自然。他甚至都不能失手,因?yàn)椤菢铀腥硕寄芸闯鰜硭枪室獾模?br />
    他讓沈妙進(jìn)退維谷,沈妙就立刻原樣奉還。

    怎樣都是錯。

    “蔡公子為了避免第二場被我射中,自然也可以在第一輪一鼓作氣直接殺了我。生死狀都立了,你殺了我,也不過是比試結(jié)果,除了天下人的唾沫,不必負(fù)一分責(zé)任�!�

    “我就在這里,你敢殺嗎?”

    ☆、第四十五章

    換我了

    “我就在這里,你敢殺嗎?”

    蔡霖像是頭一次相見般盯著對面的少女,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在廣文堂橫行慣了,自來又是被寵大的,幾乎可以到橫著走的地步。對于沈妙,今日也不過是想教訓(xùn)教訓(xùn)她。誰知道沈妙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倒與他對著干了?此刻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似乎占了下風(fēng)的,是他。

    蔡霖敢嗎?

    且不說他是否有這個膽量,就算他敢,他能嗎?蔡家少爺可以憑著一時(shí)意氣做事,可是蔡家又如何?若是今日沈妙真的被他殺了,莫說是一命抵一命,沈信砍了蔡家上上下下再親自請罪都有可能。

    況且,他不敢的。

    只會耍耍嘴皮子,并未上過戰(zhàn)場,甚至連血都沒沾過。他的步射固然很好,可是射的都是草果子或者是禽獸,人卻是沒有的。

    可眼下焉有退縮的道理,沈妙一介女子都不怕了,他堂堂男兒若是退縮,只怕明日也沒臉出府門了。

    思及此,蔡霖便又趾高氣昂道:“隨你如何說,什么本事都要在射場上見分曉。你眼下說的高興,焉知等會兒會不會嚇得屁滾尿流�!彼捳f的極為粗魯,也不知是不是在掩飾自己的心慌。沈妙越是平靜,他就越是不安,總歸是想見到對方慌張的模樣,似乎只有那樣才能平復(fù)自己的心虛。因此,只盼著自己這番話能讓沈妙覺得難堪。

    若是尋常女兒家,被男兒這般不留情面的說,自然會覺得面上害臊而舉止扭捏,或者哭上一場也是可能的。可沈妙聞言,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心如止水的讓蔡霖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在胡鬧。

    他有些發(fā)怔,懷疑自己今日是有些犯糊涂了,怎么會面對沈妙這草包時(shí)還覺得心虛?

    沈妙已經(jīng)去校驗(yàn)官手上拿草果子了。那草果子大約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下面是方的,上頭是圓的。而沈妙就站在臺上的最東面,將那草果子放在頭頂上。

    場上漸漸喧囂起來。

    “她此刻定是強(qiáng)作鎮(zhèn)定,實(shí)則嚇破了膽吧�!币着逄m笑著道:“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嚇得涕泗橫流�!�

    “自明齊校驗(yàn)以來就從未有女子被男子以武類挑戰(zhàn)的,”江曉萱翹著小手指,歪頭道:“這沈妙也算是頭一遭了。只是在眾目睽睽下出丑,想想也很可怕�!�

    “哎喲,五姐兒還站在上頭做什么?若是拿蔡家少爺射偏了該如何?”任婉云道。她的心中有些為難,若是沈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沈信就算再如何待沈家人好,也必然饒不了她。

    “二嫂擔(dān)心什么?”陳若秋輕描淡寫道:“橫豎都是小孩子間的玩鬧罷了。蔡家少爺便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只要五娘服個軟,說幾句求饒的話兒,自然不會為難與她,只希望五娘莫要爭一時(shí)意氣。”

    她將這樣的生死大事只用“小孩子間的玩鬧”來形容。畢竟任婉云才是掌家的人,出了事也有任婉云擔(dān)著。不過她這話倒是說到任婉云心坎里去了。全都是沈妙自己要爭一時(shí)意氣,若是沈妙好好地求饒,對蔡霖說幾句服軟的話,自然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放寬心吧�!标惾羟锏溃骸拔铱茨遣碳夜哟蠹s只想嚇唬嚇唬五姐兒,這樣的校驗(yàn)場上,大伙兒都爭的是風(fēng)度,現(xiàn)在喊停是不可能的�!�

    “娘不必?fù)?dān)心吶,”沈清也對任婉云道:“蔡霖的步射好得很,無論如何都不會射偏的�!�

    沈清還想著沈妙擋著她當(dāng)皇子妃的夢,現(xiàn)在巴不得沈妙當(dāng)中顏面無存。聽聞有些人驚到深處的時(shí)候會屎尿齊飛,倒不知道沈妙會如何?

    若是蔡霖真的射偏了……毀了她的臉也不錯,沈清想。

    沈玥倒沒有沈清想的那么遠(yuǎn),她只是想要看著沈妙跪地求饒的模樣,仿佛那樣就能找回自己的自尊。她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蔡霖一眼,可蔡霖卻并未看她。

    蔡霖手里握著長弓,面對著三丈外的沈妙,額上冷汗涔涔。

    沈妙安靜的站著,風(fēng)吹起她寬大的披風(fēng)袍角,獵獵紫衣拂動間,眉目宛然,然而那種威嚴(yán)的氣度,仿佛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后的沉靜,卻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

    蔡霖緩緩拉開弓,他想:只要沈妙求饒就好了,只要她掉一滴眼淚,說句求饒的話,他就能趁機(jī)好好羞辱她一番,就不必做這樣進(jìn)退兩難的畫面。

    可惜他的愿望終究是落空了。沈妙神情平靜,仿佛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玥皺起眉。

    為什么想象中沈妙痛哭求饒的畫面并未出現(xiàn)?為什么沈妙看上去竟比蔡霖還要從容?

    已經(jīng)有不少的人發(fā)現(xiàn)這點(diǎn)了,對于原先那個草包的印象正在悄悄改觀。不是每個姑娘都能站在手持弓箭的人對面波瀾不驚,若說是繼承了沈信大敵當(dāng)前亦不變臉色的鎮(zhèn)定,只能說虎父無犬女。

    蔡霖的手開始發(fā)抖,三丈外的草果子平日與他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今日卻是分外艱難。那距離似乎變得很遙遠(yuǎn)。

    而沈妙的話縈繞在他耳邊:“我就在這里,你敢殺嗎?”

    他敢嗎?他敢嗎?他敢嗎?

    “咻”的一聲,箭矢猛地劃過。

    可只在半空中晃了晃,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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