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蘇明楓眉頭一皺,怎么都是睿王?榮信公主監(jiān)視睿王,睿王監(jiān)視沈妙?
可他明明要找的是謝景行的線索啊!
難道……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頭閃過。
蘇明楓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聘禮
沈家這幾日,都陷入了一種非常古怪的情緒里。因?yàn)樯蛎畹倪@封賜婚圣旨,每個人都是愁云密布,雖然眾人都竭力表現(xiàn)的歡喜,可到底還是掩飾不了慘淡之色。
沈信和羅雪雁二人天天早出晚歸,想來是在尋找如何解除這門親事的法子,不過都是無功而返。想來也是了,文惠帝既然是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宣布這封圣旨,大約也就是為了絕了沈信的抗旨念頭。君無戲言,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前朝有公主看上狀元郎,狀元郎當(dāng)時已有妻室,還不是為了維護(hù)“君無戲言”四個字,回頭就休妻另娶了?
沈丘見著沈妙,每每也是露出一副愧疚之色,這些日子還頻繁的送沈妙一些罕見的珍寶,只說“哥哥沒什么本事,就只能為你尋這些玩意兒�!�
沈妙對沈家的氣氛頗為無語,她自然曉得事情沒那么糟,可是這些都不能對沈家人說。若是沈信曉得謝景行真正是為了什么,只怕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事兒來。
在明齊她要顧念著沈家,許多事情反倒不方便出手,若是到了大涼,借著謝景行的名義來做許多事情,大約就要輕松的多了。
她這頭輕松,旁人卻以為她是裝出來的。今兒個正坐在屋里看書的時候,卻瞧見白露匆匆忙忙的跑了進(jìn)來,道:“姑娘,夫人要你趕緊去正廳,睿王府的人送聘禮單子來了!”
沈妙怔住,聘禮單子?
謝景行還真是膽大包天了,明知道如今沈家的人對他不待見,甚至恨得不行,竟然敢送聘禮單子來,這不是火上澆油是什么?
不過想一想謝景行那肆無忌憚的性子,也確實(shí)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待到了正廳,老遠(yuǎn)就瞧見羅雪雁捧著個長長的東西在看,羅雪雁的身邊,沈丘和沈信也站著伸長腦袋,羅潭捂著嘴巴,羅凌目光復(fù)雜,總而言之,眾人的模樣古怪的緊。
沈妙一腳踏進(jìn)屋中,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沈家人以外,屋里還站著一個人,待看清楚那人的樣貌時,沈妙險些被自己嗆住。這人是個滿臉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沈妙從前也是見過的,似乎是跟在謝景行身邊的侍衛(wèi),從陽也曾喚過他“鐵衣”。這人一看便知是勇猛威武之人,今日偏偏穿了件大紅的衫子,衫子上用細(xì)細(xì)的金桃色絲線繡著彩鸞祥云什么的,大約是為了圖個喜氣,不過鐵衣本來就皮膚黝黑,穿這身衣裳,之前的英武之氣便全部都被掩蓋,反而看著蠢極了。
瞧見她,鐵衣朝他行了個禮,一板一眼的道:“王妃。”
這下子,連沈丘也忍不住咳了起來,他瞪了一眼鐵衣:“別亂叫!”
鐵衣根本就不曾理會他。
沈妙莫名的就有些想笑,謝景行這是來砸場子的么?便是送聘禮單子,也該找個喜喜慶慶的婦人來讀,睿王府那么有錢,非得讓鐵衣這么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來,這是成心逗人笑呢。
見沈妙在這里發(fā)傻,羅潭喚她:“小表妹,你傻站著干什么,快來看這聘禮單子呀!”她沖沈妙擠眉弄眼,似乎十分激動。
沈妙便走了過去。
那聘禮單子做的十分考究,是灑了金粉的香木做成長長的一卷,封皮上還鑲著翠綠色的貓眼石,十分華貴,便是這聘禮單子,倒也是價值不菲了。雖然沈信夫婦都不是愛慕虛榮的人,但是睿王這樣,總算是表達(dá)了對沈妙的重視,面色也就好看了些。
羅雪雁把聘禮單子遞給鐵衣,道:“讀吧。”
明齊的習(xí)俗,聘禮單子是要由男方的人來“唱”的。唱的越久,說明聘禮越豐厚,女方也就越體面。
鐵衣顯然不大習(xí)慣做這種事情,翻來來第一頁,干巴巴的唱道:“黃花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一張,酸枝三屏風(fēng)羅漢床一張、黃花梨頂箱柜、黃花梨木柜、楠木書柜、楠木多寶格一對、豇豆紅瓶一對、嵌螺鈿黃花梨炕桌一張、點(diǎn)螺鈿黃花梨金錢柜一對……”
第一頁是家具,便是聽得眾人目瞪口呆,這么多東西,便是放在現(xiàn)在的沈宅里也是擠不下的!這都可以放三個宅子了!
第二頁卻是擺設(shè),只聽鐵衣又唱道:“沉香木鑲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錫紙油燈一架、鍍金小座鐘一座、銀懷表一個、綠玉翠竹盆景一盆、銀鍍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一盆、素三彩十八子攢盤一個、粉彩茶葉罐一個、陳女貞酒一嘆、竹梅雙喜掛鏡、榮華富貴掛屏……�!�
那每一樣單拎出來都價值不菲,大約也能換的上尋常人家?guī)啄觊_支了,這睿王一來就是這么大一堆,有錢也不是這么用的。羅潭吸了吸鼻子,有些膽怯的拉了拉沈妙的袖子,道:“睿王他們家是干什么的啊……。做鹽商的么…�!�
羅雪雁和沈信也皺起眉頭,這睿王,未免聘禮也豐厚了些。
不過沒給他們驚訝的時間,鐵衣已經(jīng)繼續(xù)往下唱了,第三頁是日用品,他唱道:“黃楊木梳六匣、湘、蜀竹篦子兩匣、紫檀木梳妝匣一個、漱口盂、檀香皂、幔帳、緞子門簾、玻璃珠門簾、綠走水、五彩流蘇、鴛鴦?wù)�、八鋪八蓋……”
沈家眾人:“……”
鐵衣繼續(xù)第四頁衣裳:“大毛皮旗裝、銀鼠皮、灰鼠皮、羊皮、珍珠毛各一件、各種棉旗裝十二套。紗夾、綢夾、緞夾、布夾衣裝,三十二套。單衫、紡綢、狐綢。繭綢、薄紗花布大褂,十二套。五福捧壽、鳳穿牡丹、百蝶穿花、萬字長春敞衣十二套。各色上等絲綢三十皮,香云紗六匹,織錦緞二十匹,云錦十匹,蜀錦十匹,各色絹紗十二匹。繡花緞子被面三十六條,繡花鞋二十雙,江綢綾襪四十雙……”
羅雪雁忍不住開口,問:“這位……小兄弟,莫不是你把睿王的聘禮單子拿錯了,這……不對頭吧!”
這哪是娶媳婦,這是尚公主的陣勢啊!不對,尚公主只怕也沒有這么講究的。
鐵衣面無表情道:“不會的,睿王府就這么一份聘禮單子。夫人還請繼續(xù)聽。”
他唱第五頁金銀首飾:“珊瑚朝珠、金箔朝珠、蜜蠟朝珠、沉香朝珠各一盤,青玉各式佩件四件、白玉各式佩件四件、水晶各式配件兩件,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珊瑚手串……”
他唱第六頁古玩字畫:“織金彩瓷瓶四對、郎紅玉壺春一對,成化斗彩瓶一對,宣德藍(lán)釉留白梅瓶一只……”
他唱第七頁書籍四箱、文房四寶一箱。
他唱第八頁丫鬟及仆役,還有專屬侍衛(wèi)。
唱第九頁馬匹車輛。
第十頁……
沈家眾人:“……”
鐵衣越唱越順口,唱的端的是一個氣勢悠長,直比小春城里戲臺子那些老生,余韻繞梁,每唱一句,都讓人覺得仿佛瞧見了大片白花花的銀子。待唱完最后一句,他還下意識的收了個腔,長長吐出一口氣,將聘禮單子合上。這才看向沈妙。
“田產(chǎn)商鋪沒有入禮單,因?yàn)槎际窃诖鬀�。”鐵衣笑的很誠懇:“殿下將其全部折成金銀,即是黃金一萬斤。”
黃金一萬斤!
羅潭簡直要厥過去了。
鐵衣繼續(xù)道:“買下來的睿王府到沈宅極其中間所有的宅屋,也都一并在內(nèi),晚點(diǎn)會讓人將地契送過來�!彼Ь吹陌哑付Y單子遞給羅雪雁,道:“請夫人收下�!�
羅雪雁沒收。
滿屋子的人呆若木雞,羅雪雁也不敢收。
那是黃金一萬斤,還有這么長的一段聘禮單子,他們沈家這是要成為明齊第一首富了嗎?
睿王真的不是把大涼的國庫都搬了過來嗎?
睿王腦子沒病吧!
沈信皺眉,還是沈丘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遲疑的,小心翼翼的試探道:“睿王寫的這份聘禮單子,你們皇上可知道?”
鐵衣愣了愣,隨即想到了什么,了然一笑,道:“陛下對于身外之物不甚看重,況且也算不得什么大數(shù)目�!�
瞧見沈家眾人震了一震的模樣,鐵衣繼續(xù)道:“在大涼皇室,金銀珍珠,不過像是沙石細(xì)土一樣,到處都是�!�
眾人肅然起敬,看來大涼果然是國富民強(qiáng),富得流油啊。這么豐厚的,足可以讓明齊國庫瞬間充盈的聘禮,在他們看來都不過是沙石細(xì)土一樣,是得有多有錢。
鐵衣又道:“不過請將軍夫人放心,殿下娶沈姑娘,一切都是按照大涼皇室禮聘來的�!�
羅雪雁和沈信這才放下醒來,雖然不缺金銀,卻還是在沈妙這一事情上格外看重,遵循禮儀。又感嘆,沈妙這份聘禮,連當(dāng)初文惠帝贏取皇后也沒有其一半豐厚。
若是尋常臣子娶夫人,自然要考慮著不能比皇家還要豐厚�?深M醪皇敲鼾R人,而是大涼人,自然不必考慮到這一層,就算比皇家豐厚,皇家也不會說什么。如此一來,沈妙的聘禮,應(yīng)該是明齊自開國以來最為盛大的。
沈信和羅雪雁心中終于有了一絲安慰,不管怎么說,既然如今圣旨已經(jīng)不能更改,沈妙也注定要嫁給睿王。一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出去,至少也是許多姑娘家畢生的愿望吧,就算是給沈妙的一個補(bǔ)償。
思及此,二人對睿王的那點(diǎn)子惡感,也就消散了不少,連帶著對面前這個大胡子男人,態(tài)度都要親切了許多。
羅雪雁問:“不過,怎么都未曾將庚帖送過來?”
成親之前都要合八字的,但是因?yàn)樯蛎畹挠H事很特別,是文惠帝直接下旨賜婚的,于是連這一遭都省了。
鐵衣道:“殿下已經(jīng)讓名僧算過與沈姑娘的八字,當(dāng)是天作之合,五百年修成的眷侶。夫人今日請將庚帖交于我,殿下的庚帖,會與地契一并送來。”
人家態(tài)度誠懇的很,好似要說什么也挑不出毛病來。
羅潭忍不住問:“那婚期是在什么時候呢,陛下的圣旨里,具體可沒說是什么時間。”
鐵衣笑道:“請婚書也已經(jīng)做好了,殿下年關(guān)過后會回大涼,回大涼當(dāng)日,盛娶沈姑娘過門,一路紅妝,直到大涼都城城門�!�
那就等于是說從明齊出嫁,一路敲鑼打鼓,直到回到大涼。在明齊完成婚禮的各種禮儀,回大涼也向大涼的子民正式宣布。幾乎是把沈妙抬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了,同天下人宣布沈妙是睿王妃的身份。
沈信和羅雪雁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目光中的疑惑。
這睿王對沈妙如此上心,怎么瞧著……。好像是真的心悅沈妙一般?
這可能么?沈妙都沒和睿王見過幾次!
羅凌的目光黯淡的幾乎看不出光亮來了,他低頭看著地面上,仿佛能將地面看出一朵花來。
屋中人各自神情各異,沈妙的反應(yīng)反倒顯得平淡了。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鐵衣道:“多謝了�!�
鐵衣忙稱不敢,又說明了一下過幾日還要送過來的東西,這才離開。
等鐵衣走后,眾人面面相覷,沈信和羅雪雁已經(jīng)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若說睿王的目的就是為了挑撥沈家和明齊皇室,或者是讓沈家不能為明齊皇室所用,在圣旨下來的時候,睿王的目的就已經(jīng)達(dá)到了。
既然已經(jīng)達(dá)到了目的,其他的事情就不重要了。為何還要擺出這么大的陣仗,銀子再多也不會壓手,除非是大涼的國庫小了,銀子堆不下,才會眼巴巴的跑到明齊來,將這滔天的富貴拱手送給沈家做嫁妝。
這不是多此一舉么?
倒是沈丘為曾注意到這一點(diǎn),只是怒氣沖沖道:“這睿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送這么多東西,以為我沈家貪慕富貴不成?我們是嫁姑娘又不是賣姑娘,這么多銀子,指不定別人怎么想沈家?”
沈信和羅雪雁沉默。
倒也是啊,這聘禮皇家看著都眼紅,莫不說是普通人了。更讓人叫絕的是,這還是大涼睿王給送來的,便是對這些聘禮有想法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敢眼巴巴的瞅著,定京城夜里不知又有多少人睡不著覺了。尤其是沈信的對頭們,只怕要嘔的吐血。
羅潭笑瞇瞇道:“不管怎么說,妹夫出手大方總比出手小氣好得多。男人嘛,肯給姑娘花銀子那才叫好男人。還沒過門就送給小表妹這么多東西,要是小表妹嫁過去,總歸吃穿用度這一行是不會被虧待的。”羅潭說話向來直來直往,也不曉得遮掩,只是那一句“妹夫”,卻是聽的人眼角發(fā)疼。
沈信捂著頭:“這些東西又往哪兒堆?”
“是啊,”羅雪雁也憂心忡忡道:“咱們宅子里可放不下這么多器物。光庫房里放首飾古玩就放不下了,還有家具布料什么的。要單獨(dú)在府里修個糧倉,里頭裝東西么?”
沈妙聽得直想笑,又道:“他不是把那些宅子全都買了么,等走了后,那些宅子就都是沈家的了。買幾個護(hù)衛(wèi),放些東西過去如何?要不干脆住進(jìn)睿王府也成�!�
沈信搖頭:“衍慶巷不是我們能住的�!蹦嵌际亲』视H國戚的地方,沈信他們住進(jìn)去,誰知道外人會怎么想。又想到之前鐵衣說的話,眼中閃過一抹痛色:“年關(guān)后他就走,嬌嬌,你……�!�
年關(guān)后,沈妙就要去大涼了。
屋里人都沉默下來。
分別,尤其是親人之間的分別,總歸不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情。
沈妙見狀,怕他們又感懷,連忙岔開話頭道:“睿王送了這么多聘禮,嫁妝又該如何算?”
羅潭正覺得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聞言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噴了羅凌一身。不過此刻她卻沒心思顧忌羅凌的衣裳有沒有被弄臟,而是道:“嫁妝?天哪!”
沈家眾人也仿佛被一個驚天大雷劈在了頭上。
按理來說,送多少聘禮,回給的嫁妝就要差不離多少。雖然不用比聘禮多,但也不能少的太多。否則姑娘去了婆家屋里,就會被壓上一頭。嫁妝若是十分豐厚的,甚至比聘禮還要多的,嫁過去了也風(fēng)光。因此,越是得寵的姑娘嫁人,嫁妝和聘禮的數(shù)量就越是接近。
沈信疼女兒的話就不說了,可是這嫁妝……。睿王給沈府送了這么多聘禮,要回差不離的嫁妝的話,就算把整個明齊國庫搬空也沒有那么多啊!
睿王給沈家出了個難題。
……
夜里,沈妙坐在燈下,想著白日里鐵衣捧著一條長長的聘禮單子唱的福氣綿長,不由得就想發(fā)笑。
謝景行也實(shí)在是太亂來了,竟然寫了那么多的聘禮,沈妙扶額,若是被人瞧見了這聘禮單子,只怕沈家就要被明齊所有人羨慕妒忌。然而這聘禮單子鐵定最后會被人知道的,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只是謝景行寫這么長的單子,也不曉得永樂帝知不知道。想著想著,沈妙又有些心酸。
她前生嫁給傅修宜的時候,傅修宜可沒有給出這么豐厚的聘禮,別說是皇家,就連好一點(diǎn)的官家聘禮都無,只能算是普通,當(dāng)時的傅修宜說,定王府內(nèi)清寒,他自己又生性簡樸,所以不欲大肆操辦,沈妙便也信了。沈信和羅雪雁怕她受委屈,又將大半個沈府的收成都拿出來給她做嫁妝。
那些嫁妝最后也都貼補(bǔ)了傅修宜。
傅修宜要籠絡(luò)這個籠絡(luò)那個,收買人心也是要用銀子的。她一分一毫精打細(xì)算,一些沈府里上了年頭的古玩字畫也被她拿去當(dāng)了銀子�,F(xiàn)在想想,嫁給傅修宜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帶著整個沈家付出,而傅修宜從來沒有回報什么。雖然感情之事,一切都靠的是甘愿,并不要求回報,但是天長日久,總會讓人寒心。
尤其是登基之后,傅修宜對楣夫人和傅盛的大方,更像是狠狠地一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如今她嫁給謝景行,說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有心動,但不如前生那么熱烈如飛蛾撲火,但謝景行給予了她超乎她想象的。
讓人竟然對這樁婚事,也有些期待起來。
窗戶被人“扣扣”了兩下,沈妙抬眸,見從陽在外頭徘徊,便打開窗,從陽見到她,先是同她行了一禮,道:“少夫人,主子讓屬下帶您過去�!�
沈妙愕然,不過轉(zhuǎn)瞬便爽快點(diǎn)頭道:“好�!闭�,她也有話想對謝景行說。
和第一次的生澀不同,這一次沈妙來睿王府,可算是輕車熟路了許多,知識苦的依舊是從陽,四處抱草垛子來給沈妙“爬”墻,心中尋思著下一次干脆將這些墻全部打通得了,省的麻煩。
待沈妙來到睿王府的時候,睿王府的下人們瞧見她,齊齊停下手里的動作,對她恭聲喊道:“少夫人!”
沈妙:“……”
從陽樂呵呵道:“少夫人,大家都很喜歡您�!�
沈妙只覺得有些尷尬,心中五味雜陳。
待被從陽領(lǐng)著到了睿王府的后院時,老遠(yuǎn)的就看見一個雪白的毛團(tuán)朝著她撲過來,歡快的咬著她的衣角。
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在夜色里響起:“嬌嬌,過來�!�
沈妙抬眼,就看到謝景行倚在樹上,雙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腳下的白虎,也不知道在叫誰。
沈妙朝他走過去,白虎一路歡喜的跟過來。這白虎的性子倒是個自來熟,不過見了幾面而已,沈妙也沒逗過它,竟然對她親熱的搖頭擺尾,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白虎是沈妙養(yǎng)大的。
她在謝景行身邊站定,問:“你找我來做什么?”
謝景行挑眉:“裁衣�!�
“裁衣?”沈妙狐疑,還未繼續(xù)問下去,謝景行突然伸手將她拉進(jìn)懷里,輕輕的抱了抱,然后放開。
他動作太快了,擁抱到放開也不過是短短一瞬,讓沈妙憋著氣也不知道說什么,說下去吧,像是在斤斤計(jì)較,不說下去,但確實(shí)是被他占了便宜。
謝景行道:“以你的脾氣,大概不會乖乖繡嫁衣。我找了大涼最好的繡娘,不過不知道你衣裳的尺寸,”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沈妙,意味深長道:“抱一下就知道了。”
沈妙:“無恥,不要臉�!�
謝景行慢悠悠的“哦”了一聲道:“但你剛剛好像很喜歡�!�
這人每次說三句話就能吧別人氣死,沈妙諷刺:“你的手段倒是很高超,抱一下就知道尺寸了,以前干過不少這事?”
謝景行盯著她,直把沈妙盯得脊背發(fā)麻,才勾唇笑道:“吃醋了?那你可以抱回來。”他張開雙臂,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誰要抱你,”沈妙鄙夷:“對了,我有事問你�!�
謝景行挑眉:“什么事?”
“聘禮單子收到了,你為何送那么多聘禮?”沈妙想著就覺得好笑:“我們沈宅堆不下那些東西,再說了,你送那么多東西,沈家賠不起同樣的嫁妝。你是故意找麻煩的吧?”
“就這個?”謝景行漫不經(jīng)心道:“我還打算多送一點(diǎn)�!�
沈妙:“……�!彼f話,又見外頭有個侍衛(wèi)匆匆忙忙的跑了進(jìn)來,看見謝景行,面露難色,道:“殿下,外頭有人找,屬下們將他攔住,可他就像瘋了一樣,大喊著您的名字,怕惹人誤會,只得將他暫時制住�!�
“所以?”謝景行問。
“是平南伯蘇家大少爺蘇明楓�!笔绦l(wèi)道。
沈妙猝然抬頭。
睿王府前廳中,此刻正被五花大綁著一個年輕人,他渾身上下幾乎都被捆成了粽子模樣,嘴里還堵著一塊兒破布,憤怒的瞪著一邊的侍衛(wèi),還在努力得徒勞掙扎。
這人正是蘇明楓。
蘇明楓派人監(jiān)視睿王府已經(jīng)很久了,連帶監(jiān)視的還有沈宅和公主府,越是這么長久的查探下去,蘇明楓心中的猜疑也就越深。他懷疑睿王就是死去的謝景行,雖然這樣的猜想十分荒謬又可笑,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想法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根深蒂固。
謝景行和沈妙有些關(guān)系,沈妙如今又被賜婚給睿王,若是謝景行就是睿王,一切就說的清了。
蘇明楓對于謝景行的事情有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執(zhí)著,那畢竟是他從兒時一起玩耍到大的伙伴。在謝景行身上他學(xué)到了許多東西,謝景行對他的意義,幾乎可以影響了他的一生。
不管謝景行是不是睿王,蘇明楓都必須要親自去查驗(yàn)一番。
他想要偷偷的潛伏進(jìn)睿王府,看著睿王脫下面具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真相就可以大白了。
這是一件瘋狂的舉動,但蘇明楓覺得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還沒有蠢到直接自己進(jìn)去,而是讓是自己的人聲東擊西,在前面引誘睿王府的侍衛(wèi),自己再趁亂偷偷進(jìn)去。
可是蘇明楓沒料到睿王府的侍衛(wèi)都是成了精的,一下子就將他抓住了。
有些沮喪,更多的是失望,到了這個時候,蘇明楓反而想著,既然已經(jīng)被人抓住,不認(rèn)清事實(shí)就更劃不來了。所以他拼命掙扎,甚至自報家門,就是希望能引起那個睿王的注意。
正想著,自門外走進(jìn)一個滿臉大胡子,侍衛(wèi)打扮模樣的人,在他面前停下腳步。
蘇明楓不由得心中一緊,大胡子對周圍人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人過來給他松綁,拿下嘴里的布團(tuán)。
“主子要見你,跟我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護(hù)短
蘇明楓跟著大胡子侍衛(wèi)往里走去,一路上,睿王府的下人皆是朝他投來審視的目光,倒是讓蘇明楓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事已至此,再也沒有回頭的機(jī)會。反正睿王已經(jīng)得罪了,若不是真的,大不了賠禮道歉,再如何,在明齊的地盤上,睿王總會給官家一點(diǎn)面子的。
蘇明楓這下又開始忐忑起來了,睿王連文惠帝都不放在眼里,又豈會將他一個小小的蘇家少爺放在眼中。況且如今蘇家已經(jīng)不再入仕了,對于文惠帝來說,平南伯府沒有任何值得重用的地方,真的出了事,文惠帝是不會為了他得罪睿王的。
幸好平南伯府還有一位蘇家二少爺蘇明朗,要是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蘇家也不至于絕了后。
可若是睿王遷怒蘇家,連累整個府邸又該如何?
一路上胡思亂想著,蘇明楓背后都漸漸滲出冷汗來,連大胡子侍衛(wèi)將他帶到了目的地也不知道。直到大胡子提醒他:“蘇少爺,到了�!�
蘇明楓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是在睿王府的后院,院子里有一處池塘,在冬日的夜里,池塘的風(fēng)吹在人身上,實(shí)在是很冷的。隱隱約約透著掛在樹枝上的燈籠,可以看見花園中有一處石桌,石桌前正坐著兩人,似乎是一男一女,看的不甚真切的模樣。
蘇明楓下意識的看向大胡子,大胡子道:“殿下在前方等候,先告退了。”說罷也不等蘇明楓回答,轉(zhuǎn)身離開。
蘇明楓看著大胡子的背影,想著這睿王府的侍衛(wèi)竟然也囂張如此,也難怪睿王是那個德行了。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上行下效,睿王對文惠帝不甚恭敬,睿王府的侍衛(wèi)就對客人也不甚恭敬。
想一想,定京城里行事這么肆無忌憚的,似乎只有曾經(jīng)的臨安侯府小侯爺謝景行了。
想到謝景行,蘇明楓心中又是一跳,他看向石桌前的兩個人,頓了頓,終是邁開步子朝那二人走去。
待走的近了,才發(fā)現(xiàn)桌下還趴著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動物,起初蘇明楓瞧著那身形,以為是一只貓,那貓兒樣的小東西聽見他的動靜,轉(zhuǎn)過頭來,“嗷嗚”一聲吼出來,露出尖尖白白的牙。
赫然卻是一只老虎。
蘇明楓想,竟然在睿王府里養(yǎng)了一只老虎,雖然是只小老虎,這睿王也倒真是特別的。
這樣想著,又覺得睿王和謝景行并不是很像起來。
蘇明楓走到石桌前,睿王是背對著他的,因此蘇明楓第一眼看到的,是坐著的女子。
那女子眉清目秀,雍容端莊,熟悉的目光看過來,蘇明楓失聲叫道:“沈小姐!”
竟然是沈妙!
“沈小姐,你怎么在這里?”蘇明楓忍不住問。
“蘇少爺未免管得太寬了�!甭唤�(jīng)心的聲音響起,似乎還有淡淡的不悅:“本王的王妃在自家府上,有什么不對?”
“自家府上”四個字,差點(diǎn)讓沈妙喝茶的動作繼續(xù)不下去。她沖蘇明楓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蘇公子�!�
蘇明楓的目光又落在背對著他的睿王身上。
他做的懶散,身姿卻意外的挺拔修長,借著燈籠微弱的光,可以瞧見衣領(lǐng)處精細(xì)的金線勾勒的流暢紋路。
“睿王殿下�!碧K明楓道。
睿王沒有說話,蘇明楓定了定神,有了沈妙在這里,他心里反倒是不怕了。想著差點(diǎn)忘記了,沈妙如今也算是睿王妃,眼下瞧著,沈妙和睿王關(guān)系也不錯,若是睿王真的對他動了殺機(jī),沈妙看在當(dāng)初謝景行的份上也不會坐視不理。
雖然這么一想是有些奇怪,不過蘇明楓還是鼓起勇氣,問:“今日明楓前來,是有一事詢問�!�
“說�!�
睿王越是說的簡單,蘇明楓心中越是七上八下,他道:“睿王殿下與明楓的一位故友十分相似,但那位故友已經(jīng)消失多年,明楓斗膽……”他心一橫,道:“明楓斗膽懇求殿下,摘下面具,讓明楓一解心中疑惑!”
說完這句話,蘇明楓就低著頭,忐忑不安的等著對方的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才有聲音響起,依舊是淡淡的,似乎不甚在意的聲音,低低沉沉悅耳動聽,卻每個字重逾千斤般的砸在蘇明楓耳中。
睿王問:“你說的故友,是不是叫做,謝景行?”
蘇明楓心中一動,幾乎有一陣狂喜從心頭掠過,不過轉(zhuǎn)瞬便又逼著自己平靜下來。睿王在明齊呆了也有幾月,謝景行這個名頭不小,也算是明齊一個英雄人物,自己與謝景行是發(fā)小,也許有人與睿王說過這件事。
他道:“正是!”
“謝景行死了,”睿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說他消失了?”
“世人皆言他戰(zhàn)死北疆,尸體我也親眼見過了�!碧K明楓苦笑一聲:“不過我不愿意相信罷了。如今殿下出現(xiàn),明楓知道自己這個條件唐突又不合理,不過……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費(fèi)盡心力也要去完成的�!睂χM�,蘇明楓并沒有隱瞞。他瞧著睿王這模樣,似乎并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人,似乎還有些通情達(dá)理�;蛟S會對他的話有感,從而待他特別寬和。
地上的白虎低低的嗚咽了一聲,睿王從石凳上站了起來。
他轉(zhuǎn)過身,半張面具在風(fēng)中透出冷淡幽暗的光芒。蘇明楓這才發(fā)現(xiàn),睿王站起來竟然比他高了小半個頭。
謝景行也高了他小半個頭。
那時候鮮衣怒馬正少年,最是愛一心比高低,蘇明楓為了這小半個頭的差,倒是曾央求著蘇夫人每日給他多盛半碗飯,希望能比過謝景行。謝景行那時候還頗為鄙夷,道:“你想變成第二個蘇明朗?”
時間恍惚而過,似乎一切都還未變,然而滄海桑田,到底是過去了。
沈妙欲言又止,睿王道:“你想看本王的臉?”
蘇明楓點(diǎn)點(diǎn)頭。
睿王伸出手覆住銀色的面具,慢慢的拿了下來。
斜眉入鬢,桃花雙眸含情,鼻若懸膽,唇角掛著的懶散笑意幾乎還是昨日。那樣貌到底是有了一絲絲改變,從美貌的頑劣少年變成了眼前這個成熟的,邪氣俊美的年輕男人。
但到底還是他。
謝景行撇嘴一笑,語氣嫌棄:“看傻了?”
蘇明楓猛地覺得自己眼圈有些發(fā)酸,上前一把,忽而一拳擂在謝景行的肩膀上,就像他們從前時常做的一般。他嘴里罵道:“混蛋,成日瞞天過海,連我也瞞,不講義氣!”
沈妙心中難掩詫異。
她實(shí)在沒想到謝景行會這么輕而易舉的在蘇明楓面前揭下面具,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就像當(dāng)初在榮信公主面前一樣。
就算是曾經(jīng)的親人、好友、至交,在面對突然起來身份的變化時,不一定有的都會是諒解。越是珍貴的感情,越是不要輕易去檢驗(yàn),因?yàn)槿羰菣z驗(yàn)的結(jié)果不是你所能負(fù)擔(dān)的,于你自己,就是一種深刻的,永不磨滅的折磨。
如果是沈妙自己,或許就不會這么爽快了。畢竟她不敢,也沒有勇氣去接受一個未知的結(jié)果。
這一點(diǎn)上,她總是比不上謝景行果斷,他的確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逼著自己,連猶豫的機(jī)會都不會給自己留下。
“你、你怎么成了睿王了?”蘇明楓拍著自己的胸口:“剛才我還在想,如果睿王對我動了殺心,今日就只有命喪于此�!彼溃骸艾F(xiàn)在總算留了一條命�!�
語氣里卻是止不住的興奮。
謝景行瞧著他,道:“兩年不見,你越來越蠢�!�
蘇明楓擺手:“我就知道你沒死,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人,就該活個萬兒八千歲!”他又感嘆:“若不是榮信公主那日來找我,我又瞧見沈小姐手上的虎頭環(huán),只怕還會被你蒙在鼓里,你是不打算見我了嗎?”他怒氣沖沖道,頗有些不被信任的負(fù)氣。
謝景行聳聳肩:“正是�!�
蘇明楓氣急,不過他從前就時常被謝景行欺負(fù),這會兒倒也沒生氣,只是有些疑惑道:“看來沈小姐是早就知道你身份了,”他嘿嘿一笑,看向沈妙,意味深長道:“當(dāng)初我就覺出有不對勁,如今你也算是得償所愿,藏得很深嘛�!�
沈妙:“……”
“你到底想說什么?”謝景行不耐煩道:“我和你嫂子還有話要說�!�
沈妙和蘇明楓同時被“嫂子”二字震了一震,蘇明楓看了一眼沈妙,道:“你既然還活著,為什么這兩年都不與我說一聲。而且看起來榮信公主是懷疑你的身份了,你為什么不主動與她說,還有你爹……”
“蘇明楓,”謝景行打斷他的話:“我是大涼的睿王�!�
院子里安靜下來。
沈妙的心中微微嘆息一聲,總要走到這一步的。
謝景行的身份,注定在定京城里沒有站在他這一邊的人。無論是誰,看到謝景行真是身份的時候,總會想著“叛國”之名,不管這其中真相或是苦衷是什么,沒有人在意。他們在意的只是“結(jié)果”和“欺騙”。
榮信公主疼愛謝景行如親生兒子,到最后也免不了防備和欺騙。蘇明楓乍見老友重生自然欣喜若狂,可那短暫的歡喜過后,終于還是會走到真相大白的一刻。
那就是人性最赤裸,最殘酷,最令人痛苦的時候。
蘇明楓疑惑的看向謝景行,問:“你在說什么,對了,你現(xiàn)在變成了睿王,是不是當(dāng)初北疆戰(zhàn)場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你不得已之下的權(quán)宜之計(jì),這睿王的身份的確高貴,可長久下去不是辦法,你總要……”
“我是大涼的睿王。”謝景行道。
絮叨的聲音戛然而止。
風(fēng)卷起院子里的落葉,白虎早已蜷縮到為它搭好休憩的窩棚里去了,無星無月的夜里,只有燈籠發(fā)出微弱的光。
蘇明楓的目光驚疑不定,他遲疑的問:“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真實(shí)身份,就是大涼的睿王。不是臨安侯府謝鼎的兒子�!敝x景行淡淡開口:“不是權(quán)宜之計(jì)�!�
“不可能!”蘇明楓脫口而出:“你與我相識十幾載,幼時就在一起,你是大涼的睿王,我怎么不知道?”
“謝家世子甫出生就夭折,真正的臨安侯府世子已經(jīng)死了,”謝景行道:“不是我�!�
蘇明楓怔怔的看著謝景行,他的話語有些混亂,似乎自己也分不清楚一些事情,他道:“你的意思是,一開始你就不是臨安侯的兒子,有人貍貓換太子換了你進(jìn)來,你一直在定京城生活到大,可是你其實(shí)不是明齊人,你是大涼人,你是大涼永樂帝的胞弟,你是大涼的親王,這怎么可能呢,這根本不可能……”
他的話語在看清楚謝景行的神情時猛地頓住。那張熟悉的,貌美英俊的臉上,有的只是冷漠之色。蘇明楓了解謝景行,謝景行在說正事的時候,不喜歡重復(fù)的時候,不耐煩的時候,往往就是這個神情。
他說的是真的。
蘇明楓說不出此刻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覺,仿佛被堵了一團(tuán)棉花。方才乍見老友之下的歡喜蕩然無存,有的,只是空落落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氣。
他問:“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記事起。”謝景行答。
蘇明楓倒退兩步。
“記事起?”他問:“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大涼人了?”
謝景行不置可否。
沈妙心中感嘆,謝景行何必要如此實(shí)誠,事實(shí)上,他越是這么說,蘇明楓就越是會有一種被欺騙至深的感覺,有時候,適當(dāng)?shù)恼f一些謊言,對自己,對別人都要容易接收得多。
可是沈妙捫心自問,若是換了自己,怕是也會如謝景行這般坦誠。
對于很親的人,實(shí)在沒有必要欺騙了。
果然,正如沈妙所料,蘇明楓在聽聞謝景行的答案之后,面色變得極為復(fù)雜,驚詫、懷疑過后,便像是被背叛了的憤怒之色漸漸涌上,他冷笑反問:“哦,那你現(xiàn)在回來做什么?莫不是看明齊不如你們大涼,還想野心勃勃的在這里插上一腳吧?”
他話說的刻薄,連沈妙也忍不住為之側(cè)目。心中卻是明了,局外人看棋,看的最是清楚,蘇明楓乍一下知道這么多秘密,必然無法接受,對于身邊走得近的人,人們總是特別容易傷害他們。
“是又如何?”可謝景行更不是個低聲下氣的主,不僅沒有順著蘇明楓的毛捋,還氣定神閑的承認(rèn)了。
沈妙想說話,轉(zhuǎn)念一想?yún)s又放棄了,觀棋不語真君子,今日她且當(dāng)看戲就好。
蘇明楓果然更加憤怒,他沖著謝景行吼道:“我今日總算知道什么叫做亂臣賊子,什么叫做養(yǎng)不熟的白眼兒狼!原來我以為你從小對臨安侯不親,是因?yàn)橛袂骞鞯木壒�,如今看來,分明就是你一早就要和他們劃清關(guān)系!你根本不是臨安侯的兒子,卻心安理得的享受著臨安侯府的一切,甚至謝府的兩個庶子都不及你絲毫。你口口聲聲說榮信公主是你的親人,你卻欺騙她,讓她為了你的死訊而成日痛苦。你當(dāng)我是兄弟,卻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多年,只怕你與我交好,也是有原因的�!�
“你不喜歡明齊,不喜歡定京。可那畢竟是養(yǎng)育你的地方,生恩不及養(yǎng)恩大,你享受著明齊給你的一切,回頭卻釜底抽薪做你大涼的睿王。你大涼國富民強(qiáng),你大涼兵肥馬壯,你為了榮華富貴拋棄明齊的一切。謝景行,你無情無義,你就是個小人!你不配為人臣子,不配為人嫡子,更不配為人兄弟!滾回你的大涼!”
“夠了!”沈妙猛地站起來打斷蘇明楓的話。
蘇明楓的這些話,未免也太傷人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謝景行,沒有面具戴在臉上,謝景行的表情一覽無余,他沒有動怒,沒有微笑,只是面色淡淡的,平靜的看著蘇明楓。好似蘇明楓嘴里說的那個人不是他,又好似……根本對蘇明楓的話不甚在意。
沈妙的心里,突然就起了幾絲波瀾。
她看向蘇明楓,面上卻是浮起一個嘲諷的微笑,道:“哦?蘇公子看來倒是大義凜然,這就迫不及待的過來伸張正義了�?上�,你所謂的別人是白眼狼,在我看來,你也一樣�!�
謝景行一怔。
蘇明楓連帶著對沈妙也憤怒了,道:“你說什么?”
“說你是白眼狼啊�!鄙蛎钋吧诤髮m里與楣夫人相斗的時候,自然每日也少不了唇槍舌戰(zhàn)。論起嘲諷人來,雖然不是出類拔萃,到底還是從楣夫人身上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
她微微一笑,端的是端莊穩(wěn)重,越是這樣,就越是襯托出蘇明楓的無禮。她的聲音也輕柔溫和,和風(fēng)細(xì)雨一般,字字句句卻都是不留情。
“來指責(zé)別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樣。蘇公子覺得睿王是白眼狼,覺得睿王是利用你,我也請問蘇公子,當(dāng)初平南伯府,自小到大,謝景行幫了你多少?”
“從你入仕開始,你不懂交際應(yīng)酬,是謝景行替你出銀子打點(diǎn),想要學(xué)拳腳功夫,謝景行幫你請武師�;噬弦驂浩侥喜�,是他在旁提醒著你,勸平南伯急流勇退。若非如此,你以為如今明齊定京還有個平南伯府?只怕墳頭的草都有一丈高了�!�
“你說謝景行利用你,與你交好有別的圖謀?整個定京城,提起你蘇明楓,誰不知道是謝景行的發(fā)小。從小到大,你身子羸弱,卻無人敢欺負(fù)你,你以為,憑的是誰?是你平南伯府的門面聲望,還是你有個定京城無人敢惹的發(fā)小青梅。世上之事,就是這么簡單,蘇公子莫要覺得我說的不好聽,從小到大,謝景行替你鋪了多少路,給你們蘇家?guī)土硕嗌俅蚊Γ咳羰沁@就是所謂的利用,我也希望有人能利用利用我?蘇公子,你說是不是?”
她笑意盈盈,說的話卻如雨打芭蕉,滴滴答答都是涼意:“拿了別人的好處,回頭卻要倒打一把,口口聲聲指責(zé)別人的不是,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蘇公子,我是不是也能說你,無情無義,不配為人兄弟?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你指責(zé)的人所給你的一切,你虧不虧心?”
蘇明楓可不是一個會和女人唇槍舌戰(zhàn)的人,何況沈妙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嘲諷,卻又是貨真價實(shí),直堵得他臉皮都漲成紫紅色。在極度的怒意中,隨著沈妙說的話,他的腦海中卻又浮起當(dāng)初一卷一卷的畫面來。
謝景行待他,平心而論,的確是很好的。若是不好,蘇明楓也就不會惦記著這么多年了。謝景行這個人,傲慢無禮,放肆頑劣,做事又隨心所欲,幾乎沒有什么可以約束他的。他雖然嘴里說的無情,可是對于蘇明楓的事情,總會幫上一些忙。譬如小時候有人欺負(fù)蘇明楓,謝景行二話不說帶人將其狠狠揍了一頓,即便那人是皇親國戚家的小孩,也照揍不誤,終于讓旁的人也不敢欺負(fù)蘇明楓。
只是謝景行雖然做得多,可是卻從來不邀功,甚至提都不提,妹每每還用一種惡劣的態(tài)度,于是天長日久,人們記得他的壞,他的好卻漸漸被人淡忘了。
沈妙說完一通話,心中卻也是暢快至極。不知道為何,看著蘇明楓指責(zé)謝景行的時候,她覺得那畫面十分刺眼。眼下說完,雖然有些赧然,卻并不后悔。
謝景行對蘇明楓究竟有沒有存在利用之心?沈妙想,鐵定是沒有的。否則前生蘇家被文惠帝下令滿門抄斬,蘇煜父子無人收尸,人人皆是懼怕文惠帝的遷怒和懷疑時,只有謝景行站了出來,厚葬了他們。
即使那個時候的謝景行,是背負(fù)著謝鼎戰(zhàn)死,臨安侯府岌岌可危,他自己也即將領(lǐng)命出征的危險時刻。
講義氣,真英雄,跟著自己的心率性而為,那是傅明對謝景行的評價,孩子的眼睛看到的卻是最真的東西。沈妙以為,傅明說的,本就是如此。
如果這樣的人還要被蘇明楓罵“不配為人兄弟”,沈妙就要替謝景行萬萬不值了。一個身份足以改變所有人的目光,睿王這個名頭看著是風(fēng)光,可事實(shí)上所承受的東西,又有幾人能面不改色,談笑間就承受下來了?
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在她說話的時候,謝景行微微意外過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皆是愉悅笑意。
蘇明楓看向謝景行,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情復(fù)雜又難過,好友未死還活著,本來是一件足以令人高興的事情�?刹恢獮楹�,眼下他卻是一點(diǎn)兒開心的興趣都沒有了。
謝景行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欠你們什么。”
“就算欠,也早就還清了�!敝x景行道:“臨安侯府樹大招風(fēng),皇帝有心打壓,臨安侯手下謝家軍千萬,如果再父慈子孝,子承父業(yè),皇帝就睡不安穩(wěn)了。走得越近,死得越快,我還想多活幾年,就先替臨安侯保一個侯府�!�
“養(yǎng)育之恩換個侯府安穩(wěn),值不值當(dāng)?”謝景行挑起唇,問。
蘇明楓被問的啞口無言。
“如果我不這么做,謝鼎本來就是皇帝眼中釘,總有一天會死,臨安侯府被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會被潑污水,會倒。現(xiàn)在雖然兒子死了,絕了后,至少臨安侯府還在,皇帝放過臨安侯府。提起臨安侯府,也還是清明之家�!敝x景行笑的嘲諷:“和玉清公主總有母子的名義情分,為了這點(diǎn)情分,能做的,也就只有保住臨安侯的尊嚴(yán),臨安侯府的尊嚴(yán)了。”
沈妙看著謝景行英俊的側(cè)臉,他說的漫不經(jīng)心,仿佛這些都一點(diǎn)兒不重要似的。可是在過去的那些年,這些未曾言明的話,只能放在心里。
謝景行是一個坦誠的人,但他又是最不坦誠的人。他坦誠的陳述真相,事實(shí)的經(jīng)過,不坦誠的卻是自己的心。他不提自己受過的委屈,不提自己的擔(dān)憂苦悶,于是所有人的眼中,他游戲人生,玩世不恭,世上似乎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難倒他。然而他在安排一切的時候,為了保住延續(xù)一個侯府的清明的時候,卻要被迫承受著“忤逆”“放肆”“目無尊長”“不敬父兄”之名。
蘇明楓聽得呆住。
“我在大涼,也并不是你想的榮華富貴那樣簡單�!彼粗鴺渖系谋�,漫不經(jīng)心道:“要是換了你,呆不了一日就會哭著回來找娘親�!�
蘇明楓被這話氣的喉頭一梗。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得了什么,就要爭取什么。蘇明楓,你的日子安逸,不能以這種安逸猜度我。我經(jīng)歷的,比你想象得多。”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面上還是帶笑的,那雙桃花眼微微彎著,睫毛垂下一個好看的弧度,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眉眼溫柔,美貌的好似從畫里走出來的精魅,然而那雙眼睛里,一點(diǎn)笑意也無。
凜冽的如冬日寒風(fēng)。
“最重要的,明齊對我,沒有養(yǎng)育,只有抹殺�!彼f。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門
蘇明楓踉踉蹌蹌的走了,走的時候,仿佛經(jīng)歷了巨大的變化打擊,幾乎有些失魂落魄了。
沈妙本想對謝景行說幾句話,謝景行卻又恢復(fù)到之前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含笑催她早些回府休息,倒是不想再提起此事的意思。沈妙無奈,便也只得順著他的意思做了。
有的人喜歡把自己的痛苦經(jīng)歷分享給旁人看,以奪得旁人的同情。然而真正讓人難過的東西,是怎么也不愿意拿出來共享的,回憶一次,就是在往自己心頭插刀。謝景行這樣的人,大約也是不喜歡將自己的弱點(diǎn)暴露于人前,所以在外人眼中,他依然強(qiáng)大而無所不能。
可是沈妙到底是從他那一句“最重要的,明齊對我,沒有養(yǎng)育,只有抹殺”中聽出了什么。
一直到回到沈宅里的時候,沈妙的心里都想著這事兒。明齊對謝景行只有抹殺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妙的腦中浮起的,卻是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臨安侯府最后還是倒了,謝鼎和謝景行雙雙戰(zhàn)死,剩下謝長朝、謝長武兄弟二人反而升了官,方氏倒也是水漲船高。如今這一世,雖然謝家三個兒子是沒了,不過謝鼎至少還在,只要謝鼎還在,臨安侯府就不算倒了。謝鼎如果有心再娶,這個年紀(jì),再生出個兒子也是有可能的。雖然看著比較凄慘,可是比起前一世來,已經(jīng)好的太多了。
這一世和前一世究竟有什么不一樣,似乎是從兩年前開始。前生謝景行沒有在兩年前出征北疆,而是在幾年以后,時間的提前,似乎也導(dǎo)致了一些事情的改變。那么究竟是什么導(dǎo)致謝景行做出這個決定?
因?yàn)樽约好�?沈妙沉思著。但是明齊又在其中推動了什么?
前生沈妙曉得謝家的事情時,很是唏噓感嘆了一番,她也曾在心頭懷疑過此事是不是皇家在其中插手,可是又不愿意往里深究。于情于理,謝家父子除了混賬一點(diǎn),對明齊從無不忠,如果只是因?yàn)樘岱榔涔Ω呱w主而予以抹殺,那皇家就顯得太過無情無義了。
眼下這個猜想?yún)s又重新浮上了心頭。
假設(shè)皇家一開始就將苗頭對準(zhǔn)的臨安侯府,謝家父子雙雙戰(zhàn)死,臨安侯府付之一炬是皇家本就為謝家準(zhǔn)備的結(jié)局。那么因?yàn)橹x景行主動提前自請出征,皇家的這個“計(jì)劃”就提前了。
皇家如愿以償讓謝景行“戰(zhàn)死”,但這時候謝鼎還活著,不僅如此,謝鼎還有兩個兒子,皇家對臨安侯府的野心仍舊沒有消失。所幸的是謝鼎在謝景行死后一蹶不振,因此,讓臨安侯府徹底覆沒的“計(jì)劃”不急于一時。
兩年后,謝家兩庶子雙雙意外身亡,自此以后,謝鼎再無翻身可能,留著也無礙,皇家便一改之前的計(jì)劃,甚至主動安撫,來彰顯天家仁慈,體恤臣子。
如果說謝景行早已料到了日后發(fā)生的一切,那么兩年前出征就不是率性而為,就如同他對蘇明楓說的,這是保護(hù)臨安侯府的唯一方法。
不過這些都是沈妙自個兒想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誰也不得而知。她想著,還是找個機(jī)會問問謝景行,上一世她不想深究,這一世,卻實(shí)在好奇的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