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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戴著個面具誰能看得清他長什么樣�!鄙蚯鸬溃骸澳镆蔡牧�,萬一他臉上有疤丑的很怎么辦?再說了,人品又是如何看出來的?我瞧著也不怎么樣�!�

    “你懂什么,”羅雪雁道:“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孩子我雖然瞧不見臉,看氣度也是不錯的,便是真的臉沒那么好看,氣度也就能彌補他臉上的不足。再說了,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這人品如何,看人眼睛就能看出來了,這是裝也裝不來的�!�

    沈丘撇了撇嘴:“就是偏心。”

    “沈丘你今兒個是夠了啊�!绷_雪雁掃了他一眼,想起之前的事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處處針對人家安得是個什么心?有這功夫去妒忌別人不如好好練你的武功,在人家手里沒過幾招刀都在脖子上了,說出去還要臉不要了?”

    沈丘忙道:“我知道了娘,我現(xiàn)在就去找爹練武!立刻!馬上!”邊說邊一溜煙兒的逃跑了。

    羅雪雁瞧著桌上的木箱子,那里頭裝著沈妙的嫁衣,想著這么貴重的衣服還得要鎖著才放心。就搬起箱子打算親自放到庫房,卻見箱子表面的箱蓋上,似乎還有一個夾層。

    她心中疑竇頓生,將那夾層打開,一個紅布包著的小冊子頓時從里面落了出來。

    另一頭,沈丘正與沈信說話。

    “爹,那睿王練武絕對不止幾年時間,看這模樣,應(yīng)當是從小開始習(xí)武的。否則不可能幾招之內(nèi)就和我分出勝負。”沈丘想了想,又道:“況且,他的招式也十分狠辣,比起那些小兵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按理說,一個皇室子弟,不必如此的�!闭f罷又恨恨道:“這次是我掉以輕心,下次再來,一定揍得他刮目相看!”

    沈信擺了擺手,道:“行了,你不是他對手�!�

    “爹!”沈丘大驚失色:“您不會因為我一次失誤,就再也看不起我了吧!我這次真的是掉以輕心了,誰曉得他一個看著好看的白臉兒書生,竟然深藏不露,我……”

    “深藏不露的豈是這些?”沈信打斷他的話,面上顯出一絲復(fù)雜。

    “爹?”沈丘不解:“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他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他是不是不是好人?”

    “行了,你出去吧�!鄙蛐诺溃骸皠e沒事胡思亂想,好好練你的武功�!�

    沈丘:“……”

    他就是敗了一次而已,怎地像是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似的!

    沈丘憤憤的離開了,他打算從今日起,每日都到校場去和人比武。不過……沈丘臨走之時,又忍不住看了沈信一眼。

    怎地父親看起來,好似十分憂愁的模樣?

    沈信的確很憂愁,這份憂愁此刻在他心中逐漸放大,幾乎已經(jīng)到了掩飾不住的地步。他很想去做些事情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可是越是這么做,腦子里卻是執(zhí)拗的想著這件事。

    可他卻不能對任何人講,若是對別人講了,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變化。

    他讓沈丘去考驗睿王的武功,本意是想看看睿王有沒有做沈家女婿的資格。在今日之前,睿王都不過是文惠帝圣旨上的一個名字而已,他本身是個什么樣的,沈家人沒有期待過。他們將睿王看做是一個懷揣著惡意的野心人,沈妙這樁親事是不平等的。

    可是今日瞧著羅雪雁與睿王相談甚歡,沈信最了解自己的妻子,羅雪雁對睿王是十分滿意的。

    如果睿王已經(jīng)讓羅雪雁開始滿意了,那么對于睿王,就不僅僅只能將他當做是圣旨上一個名字這么簡單。他要成為沈家的女婿,就要進行各種挑剔苛刻的考驗。

    武功是一項,不求他武功蓋世,卻也要能保護沈妙的安全。作為一個女人的夫君,若是妻子遇到危險,至少你能保護她的安危。

    沈信是這般想著,不料這比試,就比試出了一些門道來。

    幾個小輩看不清楚,他和羅雪雁卻能看清楚,尤其是沈信,連二人對峙時候的招式都能看出來。睿王那一手匕首鎖喉,沈信曾經(jīng)見過一個人用過。

    謝鼎。

    沈家和謝家政見不合是幾代人就傳下來的,沈家講究行兵打仗有規(guī)矩行軍儀,謝家要求卻是出奇制勝不按常理出牌。祖祖輩輩爭了許多年,到了沈信他們這一輩,幾乎是習(xí)慣成自然,而到底為什么會成為敵對的兩大世家,倒是不知道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這句話說得不假。沈信從少年時候開始,就一直暗中和謝鼎比試。沈家有沈家槍,槍槍舞的周正而殺氣騰騰,謝家沒有謝家槍,謝鼎這一手匕首鎖喉卻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最適合用來刺殺敵方主將。想想看,和敵首在馬背上正廝殺正烈的時候,自長槍里卻突然多出一只匕首直指喉嚨,那是有多恐怖。

    靠著這一招,謝鼎幾乎是屢戰(zhàn)屢勝。

    謝鼎這一手沒有傳給別人,只傳給了他唯一的嫡子謝景行,連他兩個庶子都未曾傳過。謝景行少年時候與人對峙,也用了這一招,當時沈信巧合,恰好撞見了一幕,還詫異于謝景行年紀輕輕就將這一招使的如此爐火純青,甚至在謝鼎原來的鎖喉法上稍稍改動了一下,使之更加狠辣。

    而今日睿王和沈丘對峙的時候,用的正是這一招。

    或者說,用的是被謝景行改動過后的一招,角度分毫不差,卻又不知是故意還是怎么的,使的比當初要慢騰騰一些,簡直是故意讓沈信看的清楚。

    沈信無法掩飾自己看到時那一剎那的驚駭,除了用沉默來掩飾,他不知道作何想法。

    謝景行已經(jīng)死了,死在兩年前的北疆戰(zhàn)場之上�?墒谴鬀龅念M踉趺磿x景行使的匕首鎖喉,尤其是還是一模一樣的動作。

    人和人之間就算是做一樣的事情,一樣的把戲,都會有那么一絲半點兒的不一樣,可是睿王和謝景行的身影,那一刻,在沈信的眼里竟然重疊在一起,絲毫不差。

    于是一個詭異的念頭就冒了出來,睿王難道是謝景行么?

    謝景行已經(jīng)死了呀!

    沈信一方面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不可思議,很可笑,一方面卻又抑制不住的去思索這個念頭。他甚至覺得,睿王當時和沈丘比試的時候,動作那樣慢,簡直就是刻意讓他看的清楚。

    難道睿王想要他認清楚這個事實嗎?

    沈丘心中驚疑不定,又不好與旁人說。想著還是先查探一番,讓事情明朗一點的時候再看好了。

    畢竟,他不愿意看沈妙受傷。而若是睿王就是謝景行,那這其中牽涉的種種糾纏,可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

    日子一日日的過去,轉(zhuǎn)眼離年關(guān)也就只有幾日了,對于普通人來說,到年關(guān)的日子最快樂,因著一年到了末尾,總要待自己好些。吃得好喝的好,玩的也好,每日都是歡喜的。歡喜的日子短暫,因此就覺得過得分外虧些。

    可對于裴瑯來說,日子就像是凌遲,每日在他身上輾轉(zhuǎn)著,折磨著磨下一小塊皮肉,第二日繼續(xù)又來,有時候恨不得明日一刀死個痛快,也好過這樣漫長的折磨。

    他被關(guān)在定王府里的地牢已經(jīng)不知道多久了,除了折磨他的侍衛(wèi),如今連傅修宜也不來了。一日比一日的折磨讓他痛苦,他的兩條腿已經(jīng)血汗淋漓,聽聞今日過后,他就要被剜了膝蓋骨。

    剜了膝蓋骨,一輩子就只能跪著待人,對于裴瑯這樣心高氣傲的人,無疑是一生的夢魘。傅修宜的確是深知人性的弱點,一個在大好年華,有著滿腹經(jīng)綸,前途坦途無限的年輕人,從此以后就要跪著生活,便是有朝一日再見天日,一生也是被毀的徹底,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很奇怪的,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裴瑯也并不打算出賣沈妙。

    雖然他的理智一直在勸說自己,就說出來吧,說出來后,一切就解脫了。就算是死,也好過這樣無休止的繼續(xù)。他和沈妙又算不得什么朋友,不過是沈妙當初拿流螢來要挾他,他不得已之下才替沈妙做事。沈妙這個人,雖然每次說的兇巴巴,其實從來不對無辜的人出手。就算自己真的出賣了她,沈妙也絕不會因此遷怒無辜的流螢。

    畢竟這樣的折磨,實在是太痛苦了。

    雖然理智這樣想,可是每次當他快要松口的時候,卻又在最后關(guān)頭閉上了嘴巴。仿佛只要說出來后,他就是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一般。裴瑯想,莫非上輩子是欠了沈妙什么天大的債不成?竟然會如此甘心的為她受苦。

    只是……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還沒有一人來救他,裴瑯的心里也有些失望。

    沈妙大約是忘記了他吧,又或者,在她的那一盤棋中,犧牲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是不足以放在心上的。

    正想著,突然聽見外頭沸騰了起來,不知出了什么事,鬧哄哄,吵嚷嚷的。伴隨的還有“噼里啪啦”什么東西斷裂的聲音。

    熱浪幾乎是朝他這邊襲來。

    有人高聲叫道:“起火啦!起火啦!”

    起火了?

    裴瑯心中一怔,這里是傅修宜的地牢,地牢平日里都只有傅修宜的親信和守牢的侍衛(wèi)才會過來,旁人都不會來的。也因著監(jiān)視甚嚴,平日里都不能出一點兒差錯。卻沒想到在這里會起火,大約也很快就會被撲滅的。

    不過裴瑯這一回可是猜錯了,這火不僅沒有被撲滅,反而越來越大起來,甚至有些黑煙飄了進來,而外頭那些雜亂的腳步聲也漸漸越來越微弱,好似離得越來越遠了。

    裴瑯的這一間牢房本就是離得最遠,最靠里面的一間。旁人平日里是見不到的,也幾乎是將他一人單獨的隔在這里,火一起來的時候,裴瑯這里頭遭了秧,若是前頭有火,越往里走火勢越大,將外頭和里頭隔為兩部分,里頭越深越危險,一般來說,是不會有人敢進去的。

    裴瑯就更不會了,這世上沒有人會為了他一個死囚而拼命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他。

    眼見著滾滾熱浪襲來,裴瑯卻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然而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解脫之感。

    就這樣吧……就這樣結(jié)束,也挺好。

    他方閉上眼睛,就聽得面前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喂,死了嗎?”

    裴瑯驚詫的睜開眼,就見面前站著一個黑衣人,這人面上蒙著黑色的面巾,看不清楚面目,只露出一雙眼睛,璀璨流光,在火勢兇猛的這里,竟然絲毫不見慌亂。見裴瑯不回答,他似是有些不耐煩,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鑰匙,直接將牢門打開了。

    這人竟然是來救他的!

    裴瑯心里竟然生出幾分不可置信,然而這副打扮,這幅模樣,又不可能是來做別的。

    不過,裴瑯心中一動,為何這人的眼睛,生的如此熟悉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受傷

    沈妙在夜里點起一盞燈,想將白日里沈丘送過來的書收拾一下。沈丘總覺得她喜歡看書,這些日子又想著她即將嫁人,又托人尋了好些孤本。這些孤本有的記載著一些前朝大事,有的卻是一些風(fēng)花雪月的話本子。沈妙打算將話本子挑出來送給羅潭和馮安寧,那些前朝的書籍倒是可以留著,也許日后還能用得上。

    正收拾著的時候,卻突然聽見窗戶外頭有動靜,她夜里不習(xí)慣人伺候著,平日里驚蟄和谷雨也退的早,這會兒是斷然不會出現(xiàn)的。抬眼看向窗戶,又并沒有人,思忖一下,沈妙便打開門,走到院子里看。

    她倒是不懼怕是壞人,畢竟這院子里還有一個從陽,真是壞人,從陽早就出手了。哪知方走到院子里,就看見樹下站著一人。她愣了一下,提著燈籠上前兩步,赫然發(fā)現(xiàn)正是謝景行。

    謝景行沒有穿他的紫色長袍,反是換了一身黑衣,他紫衣的時候是濁世貴公子,穿黑衣的時候平白就多了幾分冷寒肅殺的氣息。只是面上掛著的懶洋洋笑意一如既往,看著沈妙徑自上前。

    沈妙覺得謝景行有些不對勁,卻也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她在謝景行身邊站定,問:“怎么站在這兒?”

    若是從前,謝景行只怕早就不請自來的登堂入室,到她房里喝茶了。

    謝景行勾起唇一笑,沈妙還沒來得及說話,謝景行突然就朝她一頭栽來。

    沈妙下意識的扶住他,卻摸到他背后濕漉漉的一大塊,就著手邊的微弱燈籠光一看,卻是大片大片的血跡觸目驚心。因著冬日里外頭太冷,嗅覺都不甚靈敏,而謝景行倒在她身上時方才聞見有濃重的血腥味。

    沈妙小聲喚:“從陽!”

    周圍并無人應(yīng)答,從陽似乎不在。

    沈妙心里有些著急,眼下這種令人焦急的時刻,偏偏這時候從陽消失。她不敢驚動旁人,謝景行不知道從哪里滾了一聲傷回來。她半拖半抱著將謝景行弄回自己屋里,讓謝景行睡在她榻上,就想去請個大夫過來。

    她正要離開,謝景行卻似乎清醒了一瞬,道:“不要叫人�!�

    沈妙愣了一下,又在他身邊蹲下來,問:“你的傷怎么辦?”

    謝景行費力的從懷中摸出一個藥瓶樣的東西,還未等沈妙繼續(xù)追問,又昏了過去。

    沈妙在短短一瞬間做了決定,屋里還有些熱水,那是夜里讓她洗手用的。她將熱水端過來,找了一方干凈的手帕用水沾濕,猶豫了一下,才慢慢解開謝景行的衣襟。

    燈火下,年輕男人的身體身材勻稱修長,似乎蘊藏著力量。沈妙莫名的有些臉上發(fā)燙,她盡量讓自己動作快些。

    謝景行的衣服上卻是沾了大片大片的血,凝固的血黏著皮肉,在外頭被冷風(fēng)一刮,幾乎和整個人都融為一體。沈妙每扯一下,謝景行就要微微蹙眉頭,似乎昏迷中都覺得不適。

    無奈,便也只得尋了一把銀色剪子,拿火燒了燒,就小心翼翼的替他剪開衣服。

    沈妙不是沒見過男子的身體,就拿傅明的來說,便也見過許多次了,不過這和面對謝景行又不一樣,尤其是眼下為了保護謝景行,她連驚蟄谷雨都沒叫,獨自一人扒著謝景行的衣服,難免有些尷尬。

    不過很快的,她面上的尷尬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情。

    謝景行的身上,有許多刀傷,這些刀傷都不太深,但橫七豎八的也有許多,雖然都不致命,但沈妙也曉得,這么多刀傷,光是流血就能將人流干了。當下也不敢含糊,立刻用帕子沾著熱水替謝景行一點點擦干周圍的血跡,又將那藥瓶里的藥粉拿出來撒上,找了半天找不到干凈的布條,沈妙只得將自己新做的一條束胸的布條拿出來,給謝景行包扎上傷口。沈妙自己沒給人包扎過,不過是以前見過沈丘的小兵們是這樣做的,便也依葫蘆畫瓢,雖然是有些丑了,到底血是止住了。

    她又從柜子里找出幾顆補氣血的藥丸,那還是羅潭給她買的,說女子月事來的時候氣色不好,吃這個可以有好氣色,雖然謝景行不是月事來了,不過也流了不少血,這個也應(yīng)當能補一補的。沈妙將藥丸搗碎,又拿熱水泡開,才喂給謝景行喝下。

    忙完一切,夜色深沉如化不開的濃霧,外頭連牲畜的囈語也聽不到了。謝景行半裸著上身躺倒在她床上,身上里三層外的包著沈妙的束胸布,怎么看都怎么怪。

    沈妙抽了抽嘴角,打算將謝景行翻個身,順便再檢查檢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口。

    謝景行的衣裳濕了大塊,褲子卻是干爽的,因此沈妙也沒有懷疑他只是腰腹部和背部受了傷。她翻動謝景行的時候,無意間手卻碰到了謝景行的大腿處,沈妙如被火灼傷了一般,正要縮回手,卻又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手下的皮膚堅硬,并不如其他的,未曾受傷的皮膚那樣細膩,反倒像是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痂一樣。她心中一動,下意識的微微掀開謝景行的長褲,卻見謝景行小腹深處,正往里蔓延著一道可怕的傷疤。

    這和之前謝景行今日新添的,那些橫七豎八的傷疤不一樣,今日那些傷疤雖然多,卻并不深,因此也并不致命。而眼下這一條,卻曲曲折折,傷痕顏色很重,顯然已經(jīng)是過去的老傷口了,可是經(jīng)過這么久還有這么深的痕跡,足可見當初受傷時候深可見骨,觸目驚心。

    謝景行在明齊的時候,可沒聽說受什么傷啊,莫非是在大涼受的傷?沈妙心中狐疑,卻發(fā)現(xiàn)還有別的傷口,大大小小的傷口每一道都深可見骨。雖然傷口已經(jīng)愈合,卻也讓人心中不由的詫異,這樣多的生死劫,謝景行是如何度過的?

    她未曾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摸到了謝景行的腿部,還要往下摸,床上的人卻悶哼一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沈妙的臉“騰”的一下燒的緋紅,還以為謝景行醒了,誤會她在吃豆腐,下意識的就去看謝景行,卻見謝景行緊緊蹙著眉,抿著唇,雙眼卻未曾睜開,似乎還未醒來。

    沈妙心中舒了一口氣,雖然對那些傷疤還有疑問,卻也不敢往下摸了,謝景行上頭的衣裳都被她絞碎了,沈妙又只得拿了一件自己做大了的外裳給謝景行穿上,給他捂著嚴嚴實實。怕夜里謝景行傷口未好而發(fā)熱,就搬了個凳子坐在榻前守著。

    什么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

    晨光熹微,雞叫頓起,沈妙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睡在了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她分明記得昨夜是自己坐在榻前守著謝景行的,卻沒料到自己中途竟然睡著了。大約是累極了,所以睡得連被人移到別的地方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的一骨碌翻起身,見屋里空空如也,并沒有謝景行的身影,愣了一愣,就聽見從身后傳來含笑的聲音:“找我?”

    謝景行穿著件寬大的中衣走了過來,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找的中衣,當是方梳洗過,有水珠順著下巴滑到了衣襟深處,沈妙詫異的看著他,謝景行昨日才受傷昏迷不醒,眼下看來,卻是神清氣爽,哪里看得出昨日里岌岌可危的模樣?

    她問:“你身子好了么?”

    謝景行一笑:“當然�!�

    沈妙點頭:“果然,補氣丸是有效果的,表姐沒有騙我?”

    “補氣丸?”謝景行皺眉:“是什么?”

    “女子補氣血用的,”沈妙面不改色的道:“女子來葵水的時候吃一粒,身子就不會那么虛了。昨夜里我見你流了許多血,想來氣血是虛的,就給你吃了三粒�!彼⑿χ聪蛑x景行,道:“你恢復(fù)的這樣快,看來全是它的功勞�!�

    謝景行的笑意僵住。

    沈妙見他吃癟,心中不由失笑。下一刻卻又笑不出來了,只聽謝景行悠然開口:“哦,既然如此,就當是昨夜里摸了我的回報�!�

    見沈妙愣住,謝景行笑的曖昧:“昨夜里,有人不知道在摸哪里……”

    沈妙的面色由請變白,又由白變青,怒道:“你醒了?”

    “說不出話,神智還是清醒的。”謝景行走到桌前坐下,他梳洗過后,越發(fā)顯得如同自己府上一般自然。又熱了一壺茶給自己倒了一杯,笑著看向沈妙。

    沈妙猶豫一下,站著沒動,問:“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昨天到底怎么了?”

    “替你辦事�!敝x景行說得輕松:“定王府這種地方,下次還是不去了�!彼炝藗懶腰:“傅修宜花樣還真多啊,連我都吃不消。”

    “你去定王府了?”沈妙瞪大眼睛:“你去定王府地牢?”

    謝景行目光閃了一閃:“你對定王府了解的不少嘛,還知道有個地牢。”他道:“不錯,昨夜里去逛了逛,順帶救‘你的’裴先生出來�!�

    沈妙愣愣的看著他。

    她沒想到謝景行會親自去救人,謝景行的身份敏感,傅修宜又絕對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一旦被傅修宜發(fā)現(xiàn)端倪,謝景行免不了有很多麻煩。沈妙求謝景行幫忙,是曉得謝景行身邊有許多能人異士,沒想到謝景行竟然會以身犯險。

    沈妙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不過,如果是定王府,謝景行這一身傷也就說得過去了。

    傅修宜是一個十分謹慎多疑的人,因為他本身也樹敵無數(shù),所以定王府平日里就如銅墻鐵壁一般刀槍不入。至于定王府的地牢,本身關(guān)在里頭的都是傅修宜認為很重要的囚犯,大多都是敵人派來的探子或是其他,地牢作為定王府藏著許多秘密人物的地方,更是重中之重�?梢哉f,傅修宜在守護地牢上花費的心思,甚至比整個定王府還要多得多。

    在這樣的情況下,謝景行只身一人闖地牢,還要救個人出來,能活著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見沈妙發(fā)呆,謝景行偏著頭,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問:“你怎么不問問你的裴先生死活?”

    沈妙回過神:“他還活著嗎?”

    “活的好好的�!敝x景行挑眉:“一星火都沒沾。”

    沈妙捕捉到他話里的字眼,問:“火?”

    “我一把火燒了定王府地牢�!敝x景行道:“斬草除根�!�

    沈妙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是把定王府的地牢給燒了,那傅修宜要對放火之人趕盡殺絕也不足為怪。地牢里關(guān)著的大多人都懷揣著傅修宜想知道的秘密,謝景行這一把火,那些秘密就永遠不能被傅修宜知道,傅修宜損失了這么多,怎么可能輕易饒過謝景行。

    這個時候,沈妙不由得佩服起謝景行了。她以為自己的膽子夠大,那也是仰仗著前世的記憶才敢做這些事情,謝景行卻永遠能隨心所欲的按自己的心做事,哪怕把天捅了個窟窿,他還要嫌天不夠牢固。

    沈妙默了默,問:“他現(xiàn)在在睿王府?”

    謝景行道:“高陽在替他醫(yī)治�!�

    沈妙聽得有些古怪,高陽在替裴瑯醫(yī)治,謝景行為何不讓高陽醫(yī)治,反而是帶著傷跑到了她的院子來,難道謝景行以為她的醫(yī)術(shù)比高陽高明不成?

    不過她眼下還有逼得問題想要弄清楚,看了謝景行一會兒,謝景行一笑:“看我做什么,我的確沒這么好心,要不是你……”

    “你的傷是怎么來的?”沈妙打斷他的話。

    “定王府的護衛(wèi)多,地牢里有傅修宜的死士�!敝x景行難得給她解釋:“人太多不方便,只能一個人進去�!�

    “不是這個�!鄙蛎铑D了一下,才問:“你的舊傷,那些看起來很深,是在大涼受的傷?”

    謝景行一怔,沒有說話。

    “明齊不曾聽過你曾命危的消息,”沈妙道:“可也像是上了年頭的傷,是怎么來的?”

    “關(guān)心我?”謝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小事,不提也罷。”

    “我想知道�!鄙蛎畲鬼骸熬退闶菫榱巳ゴ鬀鲎鰷蕚湟埠�。你總不能讓我毫無準備的,去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

    這理由是冠冕堂皇,不過沈妙卻知道,真正想要知道那些傷是從何而來,和這并沒有關(guān)系。

    謝景行除了前世的仇恨外,對她了解的已經(jīng)很深了,可是從沈妙這頭看來,對于謝景行,她不了解的地方還有許多。從前是她很怕了解,謝景行這樣危險的人,知道他的秘密越多,就越是危險,如今,她卻想要主動去知道有關(guān)謝景行的事情了。

    謝景行看著面前的茶水,笑了笑:“在北疆受的傷�!�

    沈妙猝然抬頭。

    謝景行淡淡道:“謝家軍里有天家人,當初去北疆,因為計劃有變,提前回大涼恢復(fù)我的身份。不過謝家軍里有埋伏也是事實�!�

    “北疆人和天家人里應(yīng)外合,設(shè)了一個局,本來針對的是謝鼎,因為我的請帥令,改成了對付我。當日我有所防備,不過沒料到臨安候的親信是皇帝的人,他暗算我。雖然有大涼的墨羽軍暗中接應(yīng),我也受了重傷�;市峙扇藢⒂嬀陀嫞盗簱Q柱,皇帝以為大計已成,其實我被接回大涼養(yǎng)傷,養(yǎng)了半年才可下床走動�!彼聪蛏蛎睿灰詾槿坏囊恍Γ骸皽蚀_說來,是在明齊受的傷�!�

    沈妙的心頭掠過一陣巨浪,卻又在轉(zhuǎn)瞬之間倏爾醒悟過來。

    她就說謝景行怎么會受傷?原來如此!

    前生和今生有許多事情發(fā)生改變,謝家兩父子就是其中之一。前生是臨安侯謝鼎先出征,兵敗身亡,接下來臨安侯府衰落,謝景行接了皇家將令,再次征伐,卻也得了萬箭穿心的下場。且不說前生謝景行有沒有假死,有一點卻可以確定,謝家父子同時戰(zhàn)死沙場,是傅家人為臨安侯府早就設(shè)計好的結(jié)局!

    今生因為一些事情改變,謝景行不知為何會改了主意,提前出征,皇帝本來要對付的是臨安侯,便趁機改成了謝景行。謝景行死了,沒想到臨安侯一蹶不振,倒是讓皇家不必再次出手。

    這樣一來,就正是應(yīng)對了謝景行對蘇明楓說的那句“明齊對我,沒有養(yǎng)育,只有抹殺”。

    明齊的確對謝景行只有抹殺。臨安侯府好歹也曾為明齊的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可是鳥盡弓藏,一旦臣子功高,皇家就迫不及待的打壓。雖然沈妙一早就知道,前生臨安侯府的敗落和皇家脫不了干系,親耳聽到謝景行說出來又是不一樣。

    如果連謝鼎的親信都是皇家派來的探子,那么臨安侯府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文惠帝眼皮子底下。所以謝景行從小都不跟謝鼎親近,也許當初他雖然不能確定探子究竟是誰,卻也知道,皇家的人時時刻刻都未曾離開過臨安侯府。

    或許連方氏和謝長朝謝長武也在暗中被文惠帝的人控制也說不定,不過如今謝長朝和謝長武已經(jīng)死了,方氏也幾近崩潰,臨安侯府后繼無人,想來文惠帝也不會再對臨安侯府動別的心思了。

    沈妙再看向謝景行,心中卻有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謝景行在明齊的生活,的確是沒有蘇明楓想象的那般優(yōu)越�;蛟S當初大涼將謝景行送過來,是看中了臨安侯府的地位,想著玉清公主暴斃,臨安侯會加倍疼愛這個兒子。卻沒有想到,這看似花團錦簇的侯府中隱藏的團團危機,謝景行活在臨安侯府,未必就比在普通人家更快樂。相反,只怕在他年幼開始,就已經(jīng)被迫著接受許多成年人都很難適應(yīng)的生活。

    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皇室間的虛情假意,還有和樂美滿中的暗藏殺機。

    如果在北疆戰(zhàn)場上,沒有大涼的人接應(yīng),或者是時間卡的再慢些,現(xiàn)在的謝景行,就真的只剩一抔黃土了。

    謝景行瞧著沈妙的神情,雖然竭力保持平靜,到底呼吸間還有些起伏。他挑唇一笑,伸手越過桌子摸了摸她的頭,道:“你怕什么,到了大涼,有我在,誰敢動你?”

    “大涼也有皇室�!鄙蛎羁傆X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謝景行不以為然:“我也是皇室�!彼栈厥�,滿不在乎的開口:“除了皇兄,你誰都不必怕。就算見了皇兄,真的惹怒了他,告訴我,我也保你安然無恙。”

    “大涼是我的地盤,誰敢欺負你,就是和天下對著干。”謝景行道:“明齊這些狼狽的事,日后不要提了,傷自尊�!�

    他笑的調(diào)侃,沈妙卻覺得微微心酸。

    哪里就是傷自尊呢?只是過去的日子算不得太開心,索性就不提了。吃過苦的歲月,本該享受著天真無憂的王孫貴族,卻如螻蟻一般生活在他國強權(quán)的碾壓之下。

    又說了幾句話,天色大亮,眼見著驚蟄和谷雨也快要過來喚沈妙起床的時候,謝景行才離開。

    謝景行離開后,從陽不知從哪里又冒了出來。沈妙瞪著他,問:“昨夜你怎么不在?”

    昨夜謝景行受傷,那樣危急的時候,從陽偏偏不知從哪里消失了身影,這會兒出來,人都走了。

    從陽飽含歉意的聲音傳來:“少夫人,實在是不巧,昨日里有了任務(wù),屬下以為很快就回來,誰知中途有所耽誤,等再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早上了�!彼纳袂榘脨烙终\懇,問:“少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沒什么事�!鄙蛎顢[了擺手,關(guān)窗走人了。

    從陽一躍跳回樹上,心中很是委屈。昨夜里主子吩咐他不準出聲,從陽就只得在樹上蹲了一夜,連毯子都沒蓋一張。也不知主子和少夫人在屋里做什么。又想著,主子受了那點輕傷,偏還要千里迢迢的趕回來沈宅,高陽要給主子止血主子都不讓,就讓血流的滿身都是,還不都是為了讓少夫人心疼。

    可憐自己,吹了一夜冷風(fēng),還要被少夫人責(zé)怪,主子也沒給什么獎賞,他怎么就沒人心疼呢?

    另一頭,謝景行正在往睿王府的路上走著。

    從陽已經(jīng)把睿王府到沈宅間的各處屋宅都改造了一番,宅子與宅子間沒有墻壁阻撓,幾乎組成了一個連綿的幾進大院。

    深冬風(fēng)寒露重,他松松垮垮的中衣外頭,只隨意披了一件玄色大氅,黑與白,深沉的撞在一起,顯得他臉色也有些蒼白。

    他沒有帶面具,神情也不若平日一般輕松,漂亮的,總是彎著的桃花雙眸是冷冷沉沉的色彩,帶著一絲涼薄的冷意。

    對沈妙,他終究還是說謊了。

    那些縱橫的傷口,除了在北疆之外,還有在大涼的。

    在北疆的一道傷口,固然是因為來自謝家軍千軍萬馬中,謝鼎最為信任的,謝家軍副將的一刀。那一刀深可見骨,后來他在大涼休養(yǎng)的半年中,幾度都被人說過不了這個坎了。最后是高陽拼著命將他從閻王手里救回來,高陽說,倘若當時的刀再偏上一厘,或者是他再晚一點被送到高陽手里,這條命,只怕是救不回來了。

    他受傷的消息除了高陽和永樂帝,以及自己的親信以外沒有人知道,再次出現(xiàn)在大涼朝臣面前時,依舊是衣袍翩翩,俊美無儔的睿王。

    只是在皇室之中,突兀的再次出現(xiàn)一個親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永樂帝以皇帝的威嚴鎮(zhèn)壓,可是這世界上,所有一切都和利益相關(guān)。睿王這個身份的出現(xiàn),到底會讓一些人損失利益。所以,暗算、偷襲、刺殺、下套、陰謀層出不窮,手段詭譎難辨。

    不是沒有生死一刻,危險到命懸一線的時候,這其中,他也受了不少的傷。在大涼的斗爭,比在明齊更危險,在明齊,他的身份到底是隱藏的,皇家對付的是整個臨安侯,而不是他個人。在大涼,他的一切危險都來自于睿王這個稱呼,大大小小的暗箭,要的都是他的命。

    而每一次,深刻的危機后,第二日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的,依舊是個笑意懶散的睿王。長久之計,眾人心中,睿王就是個心機深沉,手腕狠辣的可怕敵人。他們不再輕舉妄動,他們對他尊重而畏懼,他們心中恨不得睿王死而非命,面上卻要對睿王點頭哈腰。

    那就是謝景行拼死掙來的東西。

    他用兩年的時間,坐穩(wěn)了在大涼睿王這個身份,不再有人敢懷疑他,挑釁他,算計他。那些雪夜里的廝殺,朝堂之中的陷阱,就如同昨夜里那身黑色的衣袍,一同被剪碎了。

    站在陽光里的,永遠是貴氣的、優(yōu)雅的、纖塵不染的人。

    沈妙說:“就算是為了去大涼做準備也好。你總不能讓我毫無準備的,去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

    在這個冬日的早晨,謝景行慢慢的走著,青靴踏在雪地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樹上搖曳著冰晶,如同掛著的寶石。

    他的唇邊慢慢浮起一個悠淡的笑容來。

    有什么可準備的呢。

    反正,所有麻煩在那之前,他都會替她掃清了。

    ☆、第一百九十章

    攤牌

    這一日,睿王府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身佩長刀,威武雄壯,一看便知是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的人,眉目剛毅帶著風(fēng)霜,直挺挺的往睿王府門口一站,倒有些來者不善的意味。

    門口守門的護衛(wèi)攔住這位彪形大漢,這漢子卻道:“帶我見睿王�!�

    這人好大的口氣,不過睿王府的人自來都是橫慣了的,便是下人都帶了幾分傲氣。絲毫不吃這人的一套,反是畢恭畢敬道:“沒有帖子,殿下不見外人�!�

    大漢正要發(fā)怒,卻見里頭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沈?qū)④�?”抬眼一看,卻是鐵衣大步走來。待走進了,狠狠瞪了一眼那護衛(wèi),恭敬道:“沈?qū)④姡氯瞬欢�,還望海涵。屬下這就帶您去見殿下。”

    那護衛(wèi)瞪大眼睛,大約是方想明白“沈?qū)④姟笔鞘裁慈耍S即又狐疑的看著對方,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前來。

    沈信憋了一肚子氣,這些日子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每每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那個猜疑的時候,都睡不好覺。本以為隨著時間流逝,這件事情漸漸就會淡忘,沒想到過的越久,心中反而越發(fā)難以釋懷。

    沈信是個不喜歡攪合的人,一旦有什么疑惑困乏,必然要弄個一清二楚,更何況這還是關(guān)乎到沈妙的終生大事,因此,他最終決定親自來睿王府一趟,無論結(jié)局是什么,他總要弄個明白。

    誰知道剛來就遇到了不長眼的護衛(wèi),讓他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加不悅起來。

    好在鐵衣是個識情識趣的,瞧見沈信似乎有些不悅,便變著法兒的讓他開懷,只說最近睿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著成親的事宜,為的就是讓沈妙風(fēng)光大嫁,在明齊不掉臉子。

    沈信一路隨著鐵衣走,果然見如鐵衣所說,睿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張燈結(jié)彩,顯得十分喜慶,無論如何,睿王府的人將這門親事在心里看的很重,總是一件令人舒坦的事情,沈信的心里這才舒坦了許多。

    待到了一件屋門口,鐵衣停下腳步,道:“屬下不能進殿下的書房,之前已經(jīng)有人通報過了,沈?qū)④娭苯舆M去方可�!�

    沈信心想,等會兒他與睿王說的話也是十分私密的,固然不能被外人聽到。如果下人們都不能進書房,倒是方便了許多。同時心里又有些疑惑,睿王不許下人進去,卻獨獨放了他一人進去,難道不怕自己對他出手嗎?不過轉(zhuǎn)身又了然,以睿王那日與沈丘比試顯露出來的身手,倒不至于被自己逼得束手無策。

    心里縱然想了許多,沈信面上卻還是一派沉穩(wěn),應(yīng)了一聲就抬腳往門里走,卻見門口忽然又竄出了一個毛茸茸的白色東西,定睛一看,卻是一只吊睛白虎,只是如今身軀尚小,大約為長成,奶聲奶氣的沖他叫著。

    沈信差點下意識的就揮刀劈下去了。

    還是鐵衣立馬上前將白虎抱走,沈信才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屋里,睿王正坐在椅子上看書,他坐著的姿勢也不甚端正,懶懶散散的,翻得書更是隨意,仿佛只是隨便看看,并沒有認真看在眼里。

    沈信皺了皺眉:“睿王?”

    和羅雪雁不同,雖然睿王親切的讓沈家眾人喚他“景行”,羅雪雁也的確是這般做了,沈信心里卻過不了這個坎。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可以憑借自己的直覺來判斷一個人懷揣著友善或者是惡意,但男人卻不能憑直覺,尤其是沈信,他更愿意自己憑著證據(jù)來做事。

    睿王抬眼,將書隨手放在桌邊,沈信見著,那是一本兵書,還是一本十分晦澀的兵書。尋常老將才會看得,睿王如今年紀也不過是二十有二,看這樣的書,要么便是他裝模作樣,要么,便是此人深藏不露。

    在睿王登門之前,沈信的眼中,睿王不過是因為憑借著永樂帝胞弟這個名字,行事散漫的閑散親王,放肆囂張罷了,不過在那一日和沈丘比試過后,再看睿王,沈信總覺得此人沒那么簡單。

    或許這就是男人的直覺。

    “沈?qū)④娕阄蚁戮制灏�。”他沒有稱呼“沈老爺”或是別的親昵的稱呼,總覺得帶了幾分別的意味。

    沈信道:“我不會下棋�!�

    “戰(zhàn)棋�!鳖M跆謴牧硪贿吶∵^棋盤,放在桌上,給了沈信一罐子白子,自己留了一罐子黑子。道:“沈?qū)④姾臀乙员P為國,棋路為界,以子為兵,戰(zhàn)一局怎么樣?”

    沈信一聽兵事就來勁兒,再看對方不過年紀輕輕,一時倒有了被人輕視的不悅,就道:“來就來!”

    二人便擺好棋子,開始下棋。

    同睿王的外表不同,睿王的棋風(fēng)令沈信大吃一驚,對方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老辣狠戾。本來戰(zhàn)棋就極容易費心神,每一步都要認真思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深M跸缕�,卻好像根本沒有用多余的時間思考,反而是想下哪里就下哪里了,十分隨意。而看似不經(jīng)意的落子,認真一看,卻又發(fā)現(xiàn)對方下得地方十分巧妙。

    沈信的戰(zhàn)棋慣來下的不錯,可和睿王一比,竟然頻頻落了下風(fēng),沈信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和睿王曾經(jīng)就已經(jīng)下過棋一般,否則,睿王怎么好似事先就知道他下一顆棋子要落在什么地方?

    一局終了,結(jié)局自然不出意外,是沈信輸了。

    睿王道:“你輸了。”

    沈信擺了擺手,道:“再來!”

    “再來還是一樣�!鳖M醯�。

    “什么意思?”沈信皺眉。

    “你輸�!彼f。

    沈信活了這么大,文惠帝面上都要給足了他面子,除了羅雪雁,還沒有人敢這么對他說話,當即面色就怒了,正要發(fā)火,卻又見睿王輕飄飄的道:“沈?qū)④娊袢諄眍M醺�,恐怕也不是為了下局棋而來�!彼舸絾枺骸笆裁词�?�?br />
    沈信怒氣沖沖的話就堵在喉嚨里了。

    睿王似乎總有一種本事,撩撥得人心頭大怒之后,再不露痕跡的將話頭岔開,仿佛剛才什么都沒說一般。這樣的本事真是像足了一個人,那就是年輕時候的臨安侯謝鼎,每每謝鼎和沈信爭執(zhí)的時候,便都是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沈信個性老實,每每容易較真,偏就被個混人謝鼎耍的團團轉(zhuǎn)。

    忽而想到謝鼎,就想到了今日自己來睿王府的目的,沈信一想到這里,連同睿王發(fā)怒的心思都沒有了。他正視著睿王的眼睛,不放過睿王神情的微笑變化,緩緩問道:“之前你在沈宅和沈丘比試的時候,匕首抵著沈丘脖子的那招,是從哪里學(xué)的?”

    聞言,睿王一笑:“沈?qū)④娛钦f匕首鎖喉?我使的這樣慢,還以為沈?qū)④娍辞宄�,怎么,需不需要我再做一次給沈?qū)④娍�?�?br />
    沈信一愣,心中忽而一蕩,睿王果然是故意的!

    他就說了,那一日的匕首鎖喉,似乎是被人刻意的用的慢了些,簡直像是在故意讓他看清楚那是什么招式一般。此刻聽到睿王承認,沈信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不過更多的還是狐疑,他問:“你知道它叫匕首鎖喉,你怎么學(xué)會的?”

    “很早之前就會了。”睿王懶洋洋的道:“沈?qū)④娨郧安灰惨娺^么?”

    沈?qū)④娨郧安灰惨娺^么?

    沈信的腦子“咣當”一聲,仿佛驚雷在他心頭猛地炸開,炸的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在很多年前,明齊的街頭,他曾無意中見過臨安侯府世子,謝鼎的兒子對人使過這一招,當時他還想,謝景行這一招,可比他老子使的厲害多了。

    如今睿王說:“沈?qū)④娨郧安灰惨娺^么?”

    睿王從前可從來沒來過明齊!沈信從前可也從沒見過別人使過這招!

    沈信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這個時候,他竟然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驚訝或者驚駭?shù)哪�,可是心里的另一頭卻又是平靜的,這些日子夜里睡不著的輾轉(zhuǎn)反側(cè)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他的猜疑是對的。

    他問:“你是不是謝景行?”

    睿王直接取下了面具。

    沈信倒抽一口涼氣。

    沈家和臨安侯府的關(guān)系自來不好,不過也正因為此,沈信對臨安侯府也是最了解的。謝鼎生了一個似乎天生就是來克他的兒子,沈信還曾經(jīng)表示十分快慰,可是心里卻暗暗欣賞謝景行,覺得這少年雖然頑劣了些,卻有一種定京高門貴公子哥兒沒有的率真和灑脫。

    因此,謝景行的外貌,沈信是清楚記得的。

    如今面前人的模樣更加成熟英俊,可是眉眼之間還有從前的影子,沈信在那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之前一些困擾于心的事情似乎終于有了答案。

    他說:“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應(yīng)該解釋一下?”

    語氣儼然是一副長輩管教晚輩的模樣,甚至沈信這時候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這樣子,好似他在幫著謝鼎管教兒子一樣?

    謝景行微微一笑,給沈信倒了杯茶,道:“岳父喝茶,慢慢聽�!�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沈信從謝景行的嘴里,聽到了一個他從未想過的驚天秘密。

    沈信萬萬沒想到謝景行竟然是大涼的親王,身世如此離奇坎坷,更沒想到謝景行膽子這樣大,成為了大涼的睿王,竟然還敢這樣大搖大擺的來明齊,他就不怕一旦身份被揭穿,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

    待聽完謝景行的一番話后,沈信心中震怒,憤概,懊悔,遲疑,種種復(fù)雜情緒交織在一起,不過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明白了自己這時候應(yīng)當下什么決定。他道:“你既然是這個身份,嬌嬌不能嫁給你!”

    “為什么?”謝景行問。

    “你的目的,絕非只是來明齊朝貢,”沈信的話語帶著毫不留情剖開一切的犀利,他道:“大涼的野心不會僅止于此,總有一日,大涼會對明齊出手,到那時候,你和我們總會兵戎相見。如果嬌嬌嫁給你,你讓她如何自處?難道要她在你和明齊之間難以抉擇?就算我抗旨也好,想別的法子也罷,我都不會讓嬌嬌如此為難!”

    “岳父多慮了�!敝x景行渾不在意的一笑:“她知道我的身份,也比你更明白自己所要面對的局勢。或許,你應(yīng)該想一想,沈家和明齊之間的關(guān)系�!�

    沈信聽他話中有話,不覺眉頭一皺,問:“你什么意思?”

    謝景行打了個響指,目光落在剛才那局下完的棋局之上,棋局上殘留的棋子,沈信的白子幾乎已經(jīng)被吞吃的七七八八,而謝景行的黑子卻還滿盤皆是。沈信輸?shù)膲驊K,而這樁棋局,看起來并不太激烈。謝景行道:“剛才和岳父大人下的這局棋,是我以明齊皇室的身份和岳父大人下的。岳父大人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

    沈信猛地抬頭,怒道:“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我二人都清楚�!敝x景行忽然斂去面上笑意,懶散神情頓時收起,取而代之的,卻是有些近乎刻薄的鋒利:“明齊對沈家是個什么態(tài)度,我不信岳父之前就沒瞧出來一二,事實上,若不是沈妙暗中周旋,沈家如今只怕還做不到現(xiàn)在這樣明哲保身。我不是什么菩薩心腸的人,不過是不愿意看沈妙一個人護著你們沈家,你們卻什么都不知道,她做壞人,一個小姑娘而已,我不舍得�!�

    沈信氣的唇邊的胡子都直了,可還是抓住謝景行話語中的關(guān)鍵,追問:“嬌嬌怎么了?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給我說清楚!”

    “岳父岳母成日在西北駐守,又心懷天下,自然是忙不過來,也照看不了沈嬌嬌,不過我卻僥幸曉得。你以為沈家二房三房是個什么好東西,當初和豫親王勾搭想把沈妙送到豫親王床上,在臥龍寺給沈妙下迷香。沈垣是怎么死的?任婉云是怎么瘋的?沈貴沈萬怎么出事?荊楚楚、荊冠生……。沈家人算計沈妙就算了。明齊皇室可也從來沒顧忌過你的人頭�!�

    “你以為當初你退守小春城,是誰在其中周旋,蘇家蘇煜突然出面,歪打正著讓皇帝網(wǎng)開一面真的只是巧合?沈家每次全身而退真的是上天福佑?”

    他看著沈信僵硬的神情,譏諷道:“兩年前岳父班師回朝,恰逢沈老太婆壽辰,沈家祠堂一把火,可是沈妙親自燒起來的?為的就是讓你們認清沈家人的野心?她用自己的性命來告誡勸慰,沈?qū)④�,你敢說你還能護她安穩(wěn)無虞?”

    沈信如遭雷擊。

    這些事情,自他和羅雪雁回定京城一樁樁一件件的發(fā)生,他也曾懷疑過其中有些不對勁,可每每查到后面,都查不出個所以然,再后來兵部事宜眾多,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在其中糾纏,便也就拋之腦后。

    沈妙沒有提過,沈信便也忽略了,如今從謝景行嘴里一件件聽到這些好事情的原委,沈信說不清心中是驚是怒,竟然啞口無言。

    “沈家二房三房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全都是沈妙籌謀,沈?qū)④娨矂e怪她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她這樣,只怕墳頭草也有丈余高�!敝x景行嘴里說著譏諷的話,目光卻越是銳利,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他道:“岳父或許對天下人來說是良將,不過我以為,對沈妙來說卻不然。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把這些事情一個人擔(dān)在身上,就像欠了沈家一樣。不過在我看來沈?qū)④姴皇且粋好父親,沈家卻很好運,養(yǎng)了沈妙這個女兒�!�

    “她在為你們操持,在千方百計的想保住沈家,明齊的皇室未來也是她要對付的人,沈?qū)④姮F(xiàn)在說沈妙會為此為難,我不懂,”他冷冷的,嘲弄的道:“你真的了解沈妙嗎?”

    沈信坐在椅子上,這一刻卻突然覺得無顏。

    “相反,我和沈嬌嬌的交情雖然算不得多深厚,好歹也是一起同甘共苦過。一起聽過人良宵苦短,一起夜里出謀劃策。我曾救了她的性命,也曾解她于危難之中�!敝x景行道:“我為什么不能娶她?”

    沈信的心中,忽而生出無限的疲憊來。謝景行嘴里的那個沈妙,是他所不熟悉的,陌生的。連同著沈妙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他也是全然不知情的。就如同謝景行所說,對于他的女兒,他自認疼愛有加,卻連最初的了解都做不到。那這些年,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看著桌上殘余的棋局許久,看了許久許久,直到眼睛都開始發(fā)酸的時候,才輕聲道:“都說給我聽�!�

    “你知道的,有關(guān)嬌嬌的事情,都說給我聽。”

    ……

    裴瑯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有許多穿著講究的侍女服侍著他喝藥。裴瑯對于昏迷前的記憶只停留在定王府的地牢里,有一個黑衣蒙面人從火中救了他。或許是救了他,因為他如今還活著。

    他不曉得救了他的人是誰,也不曉得為什么那人要救他。問了周圍來服侍他喝藥的侍女,只知道這里是睿王府。

    裴瑯隱隱察覺到沈妙和睿王之間或許有些交情,不過二人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卻不知道。他想著,睿王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收留他,若是收留,也定然是因為沈妙的原因。沈妙沒有放棄自己,一想到這里,裴瑯的心中就微微動容。

    仿佛堅持的東西在這一刻都是值得的,雖然裴瑯也不明白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從何而來。

    正想著,屋里的門被打開,自外頭走進一名年輕男子,背著個藥箱,走到他面前坐下,似乎是要替他把脈。

    裴瑯起先沒認真看,以為這是睿王府給他請的大夫,待看清楚那大夫的容貌時,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叫了起來:“高太醫(yī)!”

    他動作太大,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不由得“嘶”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高陽忙按住他的傷口,道:“不用這么驚訝,小心扯到傷口�!�

    裴瑯看著高陽,心中翻騰過許多念頭。高陽是太醫(yī)院最年輕的太醫(yī),說是醫(yī)術(shù)高明,其實誰也說不清。不過皇家倒是極為喜愛這位年輕的太醫(yī),大約是因為他極會說話,經(jīng)常惹得文惠帝龍心大悅,加上生的又俊朗,在嬪妃們的眼中,就要比太醫(yī)院那些糟老頭子瞧著順眼的多。

    既然是宮里的太醫(yī),無緣無故的就不會給宮外的人瞧病,更何況這里還是睿王府。裴瑯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莫非睿王向文惠帝為了他借了高陽過來,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被裴瑯否定了。定京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雖然珍惜,卻也不是只有高陽一人,睿王沒必要非要找高陽來而驚動皇家。

    那么第二個可能,就是高陽和睿王私下里就有些交情了。

    這個可能實在是驚世駭俗,他抬眼看向高陽,目光有些懷疑不定,面上卻是溫文爾雅的微笑道:“高太醫(yī)怎么在這里?”

    高陽一邊替裴瑯把脈,一邊道:“睿王召我過來給你瞧病,我就過來了。”他把把完脈象,道:“差不多是穩(wěn)定下來了。不過定王之前對你的雙腿用刑,你的腿傷了筋骨,我得給你施針,否則你這雙腿過不了多久就會廢了�!�

    裴瑯一愣,傅修宜對他下手極狠,似乎是十分痛恨背叛他之人,雖然沒有要他的命,大約也是沒想過要留著他的。所以對于肢體殘缺之事不甚在意,事實上,若是沒有那場大火里有人將他救出來,按照傅修宜的話,這幾日也就該挖掉他的膝蓋骨了。

    此刻聽聞高陽說話,饒是裴瑯一向淡定,心中也忍不住掠過劫后余生之感。

    “傅修宜下手可真狠,”高陽從醫(yī)箱里拿出一排的金針,讓高陽做好,挽起褲腿,開始慢慢的為他施針,一邊道:“外表倒看不出來他如此心狠�!�

    裴瑯心中一動,高陽到底是明齊的臣子,還是專為皇室看病的太醫(yī),可竟然直呼定王的名諱,不僅如此,說起傅修宜的時候,語氣里也不見一絲尊重,仿佛在點評某個無關(guān)緊要之人。于高陽這樣的身份,不但沒有謹小慎微,反而這樣……實在有些奇怪了。

    高陽頭也不抬,專心致志的為裴瑯施針,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和睿王究竟有什么交情?”

    裴瑯頓了頓,才笑道:“高太醫(yī)愿意告訴在下?”

    “不瞞你說,我就是睿王的人。”高陽道。

    這一回,換做是裴瑯不言了,他心里吃驚高陽的身份,可最讓他吃驚的是,高陽竟然就這么毫不遮掩的告訴他這個秘密。那高陽現(xiàn)在算什么,大涼派到明齊來的奸細?潛伏在明齊皇室就是為了什么,毒死文惠帝?

    還是干脆就直接被睿王收買了,策反了?

    “你是不是在驚訝,我為什么要將這么大的秘密告訴你?”高陽仿佛能猜到裴瑯心中所想似的,又繼續(x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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