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祝英臺突如其來的爆發(fā)讓所有人都嚇住了,魯仁驚得一怔,而后卻因為她話語里完全聽不懂的內(nèi)容,完全沒感受到任何震懾力。
所有的學子也是一副“其實我們也不懂的”表情,期冀地看向馬文才。
他這么聰明,應該聽得懂吧?
還是祝英臺腦子里壞掉了。
馬文才自然是接收到了他們目光里的意思,但很可惜的是,馬文才也不明白祝英臺在說什么、
他只能從“銅”啊、“硝”啊,“硫”啊之類的聽得出,似乎跟煉丹有關?
難道祝英臺其實在家修過道?
不對啊,她名字里又沒有“之”,哪里像是修道的!
祝英臺的爆發(fā)驚到的當然也不止丙科學子們,還有學官和賀館主,西館里今日發(fā)生的事情一波三折,從一開始被人放蛇到后來涉及到偷竊、算計,其中的變故,即便是賀革這種見多識廣之人也為之感慨。
他見“苦主”祝英臺氣的恨不得手撕了魯仁的樣子,擔心群情激奮之下又出新的麻煩,不得不走上前去,拍了拍祝英臺的肩膀安撫:
“祝英臺,我知道你心中激憤,不過既然兇手已經(jīng)抓到了,官府會給你一個交代。你且先消消氣,和我出去走走,可好?”
祝英臺除了“報道”的時候見過這位館主一面,從未再見過他,因為他除了管理館務,還要為甲科和乙科的學子上課,此外聽說他自己還有幾個入室弟子,也是要給他們授課的,祝英臺只在丙科出沒,自然是并不熟悉這位館主。
賀革面相嚴肅,氣質(zhì)更是像祝英臺前世的教導主任,但凡那個時代的學生都怕教導主任這樣的老師,賀革拍著她的肩膀說了句“你跟我出去”,剛剛還跟打了雞血一樣的祝英臺立刻慫了,耷拉著腦袋“哦”了一句,乖乖地跟著背著手的館主往外走。
走到一半時,賀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對著室中議論紛紛的學子說:
“今早的課都散了,各自回舍中去,不得到處亂走�!�
他擔心他們口舌太多,在士庶之間引起是非,只能先讓他們回丙舍去不要出來。等到了下午,學官已經(jīng)處理好了此事,也有了交代。
他又掃了眼墻邊似乎事不關己的弟子馬文才,說道:
“文才,梁山伯今日情緒大起大落又嘔了血,我怕他日后留下病根。你與他既是同門又是同舍,便該互相照拂,既然住在一起,就由你送他回去休息。這里有學官處理后事,不會出什么紕漏。”
“文明先生?”
梁山伯剛剛從學官“眼皮子”下面被放出來,一聽到館主的話,吃了一驚。
同樣吃驚的還有馬文才。
“我送他回去?”
他自己沒長腳嗎?!
賀革狀似隨意地頷了頷首,領了祝英臺就出了門,留下大眼瞪小眼的梁山伯和馬文才。
“呼……”
馬文才看了眼梁山伯,難以忍受地長舒口氣,轉(zhuǎn)頭吩咐了風雨雷電什么,覷了梁山伯一眼。
“走吧,‘虛弱’的師兄�!�
一旦撕下那之前刻意交好的面具,他那言辭的犀利,也就淋漓盡致的發(fā)揮了出來。
梁山伯經(jīng)歷過剛剛那種侮辱,馬文才的口舌之利反倒沒有什么,只能苦笑了一下,點頭跟上。
路上的氣氛自然是尷尬的,梁山伯心中有許多話想說卻不知如何去說,馬文才則是根本只用后腦勺對他,一馬當前走的飛快,完全不顧后面梁山伯有沒有跟上。
兩人走著走著,馬文才突然聽到后面的梁山伯一聲悶哼,而后再沒有了腳步聲,身子一頓,猶豫了片刻,還是轉(zhuǎn)過了身來。
只見梁山伯扶著一顆桃樹,大概是走的太快引動了哪里氣息不順,面上有些痛苦之色。
你這個弱雞!
馬文才心里不屑之情更甚了,三兩步走過身去看他。
“馬兄莫要擔心,只是一時岔了氣�!�
梁山伯慘白著臉抬起頭笑了笑,“我歇歇就好�!�
梁山伯剛剛吐了血之后,胸腹之間便一直有些翻覆,只不過他善于忍耐,所以才面如常色。
但馬文才走的那般快,梁山伯又沒練過武,能跟上已經(jīng)是勉強,更別說走了這么長一截路,頓時有些想要作嘔,只能扶著樹把那股翻涌之感壓下去。
“誰會擔心你�!瘪R文才冷言冷語道:“我怕你在半路上出了事,先生又要怪我照顧不周。”
他和祝英臺簡直就是兩個麻煩精!
馬文才臉色極臭地站在樹邊,等著梁山伯自己氣息和順。
待過了一會兒,梁山伯那種嘔吐感終于壓了下去,這才向馬文才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已經(jīng)無事了。
“真是煩啊!”
馬文才一口氣嘆的比剛才還長,又轉(zhuǎn)過頭只拿后背對他,繼續(xù)向前。
可腳步,卻已經(jīng)放的極慢。
梁山伯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一路上受到言語奚落的準備,卻沒想到馬文才除了幾句埋怨再無言語,甚至還算的上……體貼?
他的心里忍不住一暖。
梁山伯見過不少士族,有些言語之刻薄,行為之冷酷,幾乎讓人到望之生畏的地步。
這馬文才行事明明是標準士族的風格,在沒有表現(xiàn)出真實情緒之前更是對誰都彬彬有禮,可一旦窺見冰山一角,又確實能感受到他和其他士族不一樣的一面。
也許,他真的不是存心對他抱有惡意,只是有什么誤會。
想到這里,梁山伯鼓起了勇氣,邊走邊說道:“在下還沒有謝過馬兄,剛剛會為在下仗義執(zhí)言,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
不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也出乎不少人意料之外。
馬文才理都懶得理他,只哼了一聲。
第一次搭訕失敗,而且有點接不下去了。
即便是圓滑如梁山伯,面上都有些尷尬。
“若不是祝兄和馬兄,在下此次必定萬劫不復。今日救命之恩,來日必報�!�
梁山伯說的鄭重。
“誰稀罕你的恩德?一個寒生,還想著能為我報答什么?”
馬文才聽了這個實在忍不住,有些想要發(fā)笑。
“還是你在咒我他日必將落難,有你報答的一天?謝了,我希望你這恩情有永遠不要還我的一天。”
聽到馬文才在反諷自己是“雞鳴狗盜”之輩,梁山伯摸了摸鼻子,笑得無奈。
“你笑什么!”
馬文才聽到他在背后發(fā)笑,忍不住回頭一瞪。
“我的話很好笑嗎?”
“我在笑,傅歧要有馬兄這樣的口才,也不必每次氣到直接動手了。”
梁山伯慢悠悠地道:“我要有馬兄這樣的口才,剛剛被魯仁污蔑,便不至于氣到吐血。我只要一想到日后別人談及我,便會說‘哦,那個被人氣到吐血的梁山伯’,心里就有些不甘啊�!�
馬文才微微一想,便覺得梁山伯從此以后被人氣到吐血的大帽子是摘不下來了,心里竟有些痛快。
“傅歧不是口舌不利,他是懶得多說廢話�!�
他的門第算是會稽學館中頂尖的了,能怕什么?
馬文才瞟了梁山伯一眼,“你還管你這種名聲?魯仁他們擺明了是不認投蛇之罪的,偷盜不過砍手,蓄意放蛇傷人是‘倒逆’,三族連坐,除非被屈打成招,不然你身上還有嫌疑�!�
馬文才笑得得意。
“今日是有祝英臺和館主護你……”
“還有馬兄……”
梁山伯笑著補充。
“管我什么事!”馬文才冷笑,“我只是說出我的‘猜測’,猜測什么時候能當做呈堂證供了嗎?他們護你,是出于私情,找不到放蛇之人,學官遲早還要把你推出去。”
梁山伯見馬文才笑得惡劣,顯然是等著他如喪考妣灰心喪氣
的樣子,忍不住心中一嘆。
雖然馬文才話說的難聽,語言也直接……
但他說的沒錯。
“是啊,我的麻煩哪里解決了……”
梁山伯心中剛剛排解好的情緒,又慢慢沉重了起來。
“魯仁的指責雖然帶有私怨,但有理有據(jù),學官們確實也找不到其他比我更合適的‘嫌疑’之人了�!�
“你處處出頭,本就是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別說士人討厭你,就連寒生也不見得愿意真的對你皆有善意�!�
馬文才見他不快活,自己就快活,說的越發(fā)難聽�!凹咨辉概c你為難,是因為你快要過入國子學的年紀,和他們‘天子門生’之爭的利益沒有直接沖突,可乙科、丙科就不同了,每年館中推薦出仕的人才就那么多,你擋了那么多人的路,能把你扳倒,便是扳倒了一塊大石頭�!�
馬文才越說越覺得自己去跟梁山伯針鋒相對沒意思,不需要他出手做什么,有的是把他往下拉的人,頓時就沒有了斗志。
祝英臺要和他攙和在一起是他們的命,他把祝英臺當朋友,希望她能不險到未來那般凄慘的境地里去,可他畢竟不是她阿爺,難道能把她一直拴在自己褲腰帶上?
不過這梁山伯害得他上輩子那么慘,能讓他不痛快幾回也是好的。
“如果放蛇之事解決不了,一直查不到真兇,今日魯仁猜度你人品的話也會被有心之人傳出去。嘿嘿,要不了幾天,你就會從別人眼里‘勤勉寬厚才德雙全’的寒門苦讀之生,變成‘蠅營狗茍攀附諂媚’的鉆營小人……”
馬文才看著梁山伯越來越白的臉色,語速也越來越快。
“高門不怕門下人才平庸,也不擔心寒生粗鄙,可我等世家,最講究風儀,被人當傻子是切切不愿的,你要是人人口中的‘小人’,誰會去重用你?”
出人頭地是梁山伯最大的志向,而且從目前來看,他似乎還有不得不出人頭地的理由,打擊一個人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就是讓他徹底喪失斗志,從此一蹶不振。外因永遠不能壓迫這種人的心智,只有內(nèi)因才能讓他們徹底被擊倒。
馬文才自己上輩子就是郁悶死的,很了解該怎么讓人郁悶。
果不其然,梁山伯心中最為擔心之事被馬文才硬生生撕開,用一種最為殘酷的方式呈現(xiàn)在面前,腦中便一遍一遍重復著那樣的場景,無法轉(zhuǎn)移開思緒。
馬文才眼看著他臉色由如常變得慘敗,又從慘敗變得漸漸漲紅,氣息也開始漸漸不穩(wěn),心中卻開始后悔了。
他還記得這梁山伯是嘔血死的,他不會本身就有什么毛病吧?
他剛剛才吐過血,走點路都喘,萬一他說的痛快,把他氣死在當場……
不行不行,這兩人一路走著他突然吐血死了,說不清楚的就該變成他了!
馬文才剛剛還滿臉惡劣的笑容突然收起,變成了一種居高臨下的嘲諷。
“不過事情也不是毫無轉(zhuǎn)機,只要在人人都看出魯仁是替罪羊之前找到放蛇的真兇,你就能保住你的名聲�!�
丙科里也不是全是傻子,魯仁大概是要被屈打成招兩罪并罰的結局很是明顯,偷盜本就是重罪,再來一個‘倒逆’,百分百沒命,說不得就會生出“物傷其類”的悲感,遷怒于梁祝二人。
這種人最容易被煽動推波助瀾,也最不容易被說服。
“找到真兇,談何容易。此人如此狡猾,熟悉西館諸人的作息,又步步緊逼,甚至可能算準了魯仁等與我有私怨的人要跳出來落井下石,有這般的心機手段卻拿來害人,顯然已經(jīng)恨極了我等。”
梁山伯氣息越見微弱。
“會稽縣衙來的再慢,一來一去不過是一兩日的功夫,兩天之內(nèi)找到真相,便是縣令親來也不見得能破案。”
這種手段也叫“狡猾”?真是見識太少!
見多了父親案頭刑獄案例的馬文才心中不屑。
縣令又算什么,一縣之中,誰和誰偷情被捉,誰家丟了頭牛,都算是大案子了,能有刑獄之能的縣令有幾個?
若是酷吏便屈打成招結案,心腸慈悲點則是但凡有點懸案都往上遞,縣令來了,也就跟學官們一般問問究竟。
不過嘛,這點小事,倒難不住他……
“如果我說我有法子呢?”
馬文才趾高氣昂地看著梁山伯,笑得暢快極了。
這種“全世界都沒辦法只有我,但是我就是不幫你”的感覺不要太美妙!
梁山伯一愣,似是不敢相信地看向馬文才。
“馬兄說……”
“那人是狡猾,不過也不是全無端倪。你若求我,愿意從此為我馬首是瞻,我就救你一次。”
馬文才心中痛快,語氣也越發(fā)混賬。
若是祝英臺在這里,估計又要氣得半死。
“你求我……”
他挑了挑眉,微揚起唇角。
“求我就救你!”
看著面前將無良紈绔子弟的做派學了個十足的馬文才,梁山伯心中不覺得屈辱,倒有些奇怪之感。
真正要將人打入永世不得翻身之地的惡人不是這么為惡的,他們會看著你在痛苦中掙扎,表面風光霽月卻在陰暗處頻頻伸出黑手,更不會在你即將陷入絕望之時突然跑來拉你一把。
之前那么多話,不像是威脅或恫嚇,到像是對他提點什么。
他對自己抱有成見顯然很久了,從一開始漠不關心到后來刻意交好,再到同居之事撕破臉皮,馬文才對自己似乎一直抱有某種奇怪的心結,那心結不像是純粹的那種士族對寒族的輕鄙,倒像是……面對著不得不防備的競爭對手?
可正如他所言,他梁山伯從哪里看,都不足以成為他的對手。
他年紀太大,入不了國子學,和馬文才沒有爭奪“天子門生”的利害沖突;
他出身太低,三十歲前能做個縣令恐怕是極限,而馬文才起家便至少是個五品官員;
馬文才甲乙兩科皆是第一,丙科也在自己之上,甚至他身為士子卻精通騎射,自己連正兒八經(jīng)的馬都沒騎過。
便是拳腳上,自己都沒辦法和他相比,一旦有了爭執(zhí),揍都要被他揍死,何況庶人沖撞士族,死了還白死……
怎么看,這也太奇怪了?!
這種“我終于找到讓你求我的機會了”的得意場景,難道不該是一直被壓抑的人,終于找到宣泄途徑時才做的事情嗎?
這馬文才哪里是在侮辱,簡直是把自己當做可以與他一敵的對手,實在是太高看他梁山伯了。
他究竟在哪里讓他產(chǎn)生了危機感?
想到他為自己的仗義執(zhí)言,想到他和祝英臺吵架也要去西館護他,想到傅歧的“大姑娘”猜測……
梁山伯是個善于抽絲剝繭之人,他看著馬文才,眉頭一點點皺起。
這皺眉不語的樣子,看在馬文才眼里,便是他終于感受到羞辱了,被自己氣得半死了。
梁山伯一點點地回想,想到他說“祝英臺最好自己一間”,馬文才對祝英臺莫名其妙的維護,再想到馬文才對自己有敵意卻一直刻意照顧他的腳步,怕他再嘔出血來,明顯不是真的想置他于生不如死的境地……
難道這馬文才,其實對祝英臺有斷袖之癖?
防備他是因為吃味了?
不,不……
這樣維護家族身份的人,絕不會有斷袖之癖,更何況看他對祝英臺倒不像是私情,有些像家中長輩嚴格管教子女。
那問題便不出在堅守士道的馬文才身上,而是出現(xiàn)在祝英臺的身上。
什么人不能把手跡露在人前,什么人不能和別人一間,什么人必須要刻意維護不能有損聲譽,什么人需要獵犬看家護院……
為什么梁山伯和祝英臺一間日后便要后悔,為什么梁山伯和祝英臺交友日后雙方都要有大麻煩?
馬文才和祝英臺共處一室也要分割內(nèi)外,之前是小屏,后來直接住在他們院里,負氣之下搬回去住,也要和祝英臺隔間而居。
祝英臺睡相差又磨牙說夢話的那晚,到底暴露了什么事情……
梁山伯越抽絲剝繭越是心驚肉跳,直覺中已經(jīng)隱隱知曉自己似乎窺見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一個馬文才明明氣度高華智慧出眾,卻一遇見祝英臺的事,就連續(xù)失控的秘密。一個他憋屈至極卻無法口諸人前的秘密……
難怪“世人皆知衛(wèi)夫人,豈有知李夫人者?”
難怪“只有你懷才不遇?!”
祝英臺可能是……
梁山伯為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倒抽了口涼氣,方才心中擔憂的身敗名裂倒算不得什么了,現(xiàn)在滿腦子都被自己的猜測引得驚心動魄。
他的臉色變化實在太過驚人,那種嚇得驚慌失措恨不得抱頭鼠竄什么都不管了的表情太過明顯,只要有點眼色的人都看得出絕不是在作偽,馬文才當然也是看的真真切切。
哈哈哈,驚訝吧,屈辱吧,痛苦吧!
在尊嚴和生存的深淵中掙扎吧!
馬文才只覺得這么久時間來被“梁祝傳說”逼迫的憋屈感頓時一掃而空!
他最大的憋屈就是當年想找梁山伯泄氣時他已經(jīng)死了,只留了塊冰冷還帶有祝英臺血漬的墓碑讓他更加憋屈。
如今梁山伯如此“奸猾”之人,居然也能在他面前露出這般癡呆的表情,他真想把他此刻的表情給畫下來,每天看個痛快!
若他求了他,他日后便可以用這件事時時譏諷他,讓他再不敢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我真不容易”的樣子。
不過看他這掙扎的樣子,肯定是不會求他的了。
唔,不求就不求,梁山伯倒霉了他更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下求馬兄找出真兇,為梁某洗刷嫌疑!”
忽然間,梁山伯清朗釋懷的聲音讓馬文才一愣。
“在下,愿從此聽從馬兄的吩咐行事�!�
馬文才定了定神,看著面前的梁山伯兩手拱合,俯頭到手,與地上對他恭恭敬敬行了個頓首之禮。
看著夢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畫面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看著梁山伯對他卑躬屈膝,馬文才嘴角的笑容越揚越大,幾乎從毛孔里都散發(fā)出“我很痛快”的暢透之意。
“你既然如此識時務……”
馬文才笑的狂狷得意。
“我便大發(fā)慈悲,幫你這一次!”
小劇場:
本章提要如下:
馬文才:(狂狷邪魅)哈哈哈你求我啊,你求我!你求我我就救你!
梁山伯:(同情)這孩子大概是憋壞了,算了,讓他高興點吧。(點頭)好,我求你!
馬文才:(驚訝)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會……等等,你說什么?
梁山伯:(頓首)我說我求你��!
馬文才:(驚訝之后高興)哈哈哈哈他求我了,我好高興,哈哈哈哈等著我?guī)湍惆。」▋?nèi)心:怎么感覺好像哪里有些不對?)
梁山伯:(擦汗)哎,怎么感覺這孩子有點可愛?
第50章
來日方長
西館外,賀革將乖順的祝英臺叫出了課室,領著她在館中走著。
這種“被老師叫出去問話”的感覺讓祝英臺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連頭都不敢抬,生怕他開口把她訓的像是個孫子。
賀革大概也沒看見過這樣的孩子,看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竟笑了起來:“不必緊張,我就是隨便和你聊聊�!�
看看看!
連口吻都是和教導主任一樣一樣的!
要是賀館主接下來再來“我簡單說幾句”這樣的句式,她今天搞不好就搭在這里了!
看著祝英臺沒有放松反倒似乎更緊張了,賀革也有些莫名,不過還是笑著和她閑談著:“我一直關注甲科和乙科,若不是你在丙科不時有些傳聞,我都不知道還有你這般有趣的學生�!�
“我,我不是有意要惹事……”
嗷嗷嗷!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有意惹事的,都是事惹她��!
“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是在惹事呢?”賀革呵呵一笑,“在我看來,你其實已經(jīng)是個很謙遜的人了,不要想得太多�!�
“謝館主夸獎�!�
祝英臺松了口氣。
“書墻的事情我知道了,劉有助的事,我還得替他謝謝你們。他其實是個很勤奮的孩子,只是限于天資所限,怕是以后走的不遠,不過他原本的目標便不在高處,是個踏實的學生�!�
賀革捻著胡須長嘆。
“我父親當年其實也想過將家中的名帖公布于眾,但是身為一館之主,不能表現(xiàn)出明顯的偏頗,況且有這樣那樣的顧慮,所以只能召有心向?qū)W之人在他那里臨摹。你有這樣的心性品格,我很欣慰。”
祝英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傻笑。
“祝英臺,你的志向是什么?”
賀革突然面色一整,像是個真正的嚴師那樣問她。
“我的志向?”
祝英臺微愣。
“我看過你入科考的試卷,丙科暫且不說,乙科其實有頗多精彩之處,只是律學和騎射拉的太多,顯得并不出眾。能書就那般‘儒行’之人,必定是胸中有大丘壑又精通《禮經(jīng)》之人,你的字有風骨有飄逸,應是個真正的君子,那你為何一直留在丙科?你在這里也上了有半月的課了,該明白丙科里魚龍混雜,并不是能夠施展抱負之地�!�
賀革的語氣很是認真。
她的抱負嗎?
說實話,大部分女人重生或穿越后,應該抱負都是發(fā)家致富談個驚天地又甜蜜無比的戀愛再嫁個帥哥成功晉級寵妃皇后主母女王,最好能生好幾個聰明到爆的孩子。
但她從小就是假小子,一直就是男性朋友比女性朋友多,上大學后也是理科,滿目過去一班上全是男人,不對,應該說一學校都是男人,自覺除了沒帶把自己和男人也沒啥區(qū)別。
甚至連消遣看最多的都是耽美向而不是言情,什么宮斗宅斗各種斗是一點都不感興趣,宅基腐三樣除了第二樣生理所限不能實現(xiàn),兩樣都占了。
這樣的人生,實在算不上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該有的樣子。
穿過來之后,更是兩眼一抹黑,什么想法都沒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糊弄一天是一天,當時就是她的夢想。
至于什么收一群小弟!嫁個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哈哈哈哈哈……
——那都是沒有的。
現(xiàn)在若勉強要說志向……
“我其實是個胸無大志之人�!弊S⑴_不好意思地說:“若勉強要說志向……我在家中就不太喜歡家中的氛圍,到了學館之后,見到了不少事情,現(xiàn)在我最希望士庶能夠互相理解,人人處事論交再無士庶天別,至少我在館中時,能不受敵視。這話說出去,恐怕要給我母親剪了舌頭……”
她一邊說,一邊看著賀館主的表情。
好吧,這校長好像完全懵了。
也是,這志向,呃,是有點古怪。
想想看,如果一個有錢人家的優(yōu)等生孩子突然跟校長說,我的志向就是跟窮人家的孩子都能做好朋友,估計那校長也要懵。
“士庶之間能夠互相理解,和睦相處嗎?哈哈哈哈哈!”
賀革愣了一會兒后,突然大笑了起來。
“祝英臺,你哪里是胸無大志之人啊,這志向難道不夠高遠嗎?”
“我父親窮極一生想要在五館實現(xiàn)的,我如今正在努力的,便都是你如今的志向啊!”
祝英臺被賀革的大笑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眨著眼睛。
賀革笑了一會兒,止住了笑意說道:“這志向光靠你一人,是實現(xiàn)不了的,只有擁有這志向的人越來越多,恐怕才有實現(xiàn)的一天�!�
他對祝英臺眨了眨眼。
“我其實明白的,我也是這么迷茫過來的。”
她沒想到賀革私下里這么和藹,和他嚴肅的面相完全不符,忍不住又愣了愣。
“不過祝英臺,如果你是想要找尋士庶之間平衡相處的道路,來丙科,是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賀革含笑看她,“因為丙科大多只有寒生,你能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丙科,找不到答案?”
祝英臺愣愣發(fā)呆。
館主是說丙科里的寒生不能給她任何幫助嗎?
“你隨我來。”
賀革對著祝英臺招了招手,領著她向外走去。
他對會稽學館十分熟悉,帶著她走了幾條小道,便穿過整個西館,來到了另一處屋舍相連之處。
賀革領路時也沒有閑著,而是認真地向她解釋為什么丙科找不到答案。
“我和諸位助教很少踏足丙科,也并不干涉丙科大部分的學務,你道是為何呢?難道是我們覺得丙科學子的才能太差,不屑教導么?”
賀革看著祝英臺一臉“難道不是這樣嗎”的表情,忍不住又大笑。
“哈哈,并不是如此,而是我等如果經(jīng)常出入丙科,反倒會干擾到他們的心思,讓他們無心向?qū)W�!�
“甲乙丙三科在細分之初,原本只是為了照顧不同學子的學習進度而有所分別,五館收徒不分士庶,不分才華高下,可生徒卻必定有高下之分。”
“若有字都認不全又有心向?qū)W的,便在丙科完成啟蒙,能寫會算程度更高一點的,便在乙科,甲科里則是想要精研《五經(jīng)》的學子。但因為士族學子大多都在家學或私學中受過很好的教導,所以漸漸的,乙科和甲科就大多是由士族組成,丙科倒是寒門占了大多數(shù)。”
祝英臺聽得明白,心里也有了本帳,這三科大概就跟他們現(xiàn)代人分小學、中學、大學一樣,只不過同樣年紀的人,有的直接就去上大學了,有的程度只能上小學,有些人等丙科讀完,甲科生都出仕了,自然在館中涇渭分明。
“丙科生里良莠不齊,有很多人的初衷并不是來求學,只是因為知道五館會供給食宿,所以來這里碰碰運氣�!�
賀革也不想將這么殘酷的本質(zhì)告訴祝英臺,但他又擔心祝英臺對丙科抱有太大的幻想。
“他們大多本來就識一些字,經(jīng)過考試后能夠順利入館的不足十分之一,但入了館中后,只要不自己求去又沒有犯錯,原則上三年之內(nèi),學館不能逐人離開,所以很多人并不是將上學當做求取知識的道路,而是當做一種糊口的‘差事’。上學是一種‘差事’,又沒有什么大的志向,就會敷衍他們的日子�!�
祝英臺其實這段時間也感受到了一些,如今賀館主說了個明白,她心中也就有了明白。
“丙科當然有真的有心讀書進取的,也有本來是來求謀生后來卻想要上進的,譬如梁山伯,便是在丙科出類拔萃,一年之內(nèi)便心存志向,考入了乙科就讀的。加上丙科學的是書、算,這兩樣對天資限制不大,許多人讀了三兩年家中就能為其謀個差事,漸漸的,丙科就成了蒙學和進階的基礎。”
賀革領著祝英臺,已經(jīng)走到了兩棵高大的槐樹之前,后面是許多來去匆匆的學生,手中或抱著書本,或提著食匣,祝英臺看了之后摸了摸肚子,這才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到了中午。
“學館一直向地方官府互相辯論著的次等士族和寒生,或者是抱著書本向士族求教的寒門子弟。
祝英臺甚至還看到有背著弓弩急急向遠處奔去的身影。
她心目中一直希望出現(xiàn)的畫面,就這么毫無防備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在乙科的寒生,務實、進取、知曉進退之道,而在這里的士族大多也都是門第不高或家境敗落的士子,無法憑借自己的出身得到較高的起點,只能獲得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態(tài)度相對于充滿野心的甲科生要溫和的多�!�
賀館主負手而立,含笑看著不遠處來去的學生們。
“乙科生學成出館后,有會稽郡的學官和郡中正考評才德,大多也能為吏。即便沒有為吏,有了這樣的本事,做一士族的門客參贊之流,已經(jīng)是足矣。”
祝英臺已經(jīng)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遠處有不少人認出她是書寫“儒行”之墻的那個祝英臺,大多友好地向她頷首,或是也遙遙施禮。
要不是賀館主就在她身邊,怕是已經(jīng)有人上來結交了。
人人都進退有度,斯文有禮,一時間,祝英臺似乎看到了無數(shù)個梁山伯版的寒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靠遷就或強硬的手段改變別人的想法是沒有用的。我知道很多人是因為你的影響去丙科上課,可他們在丙科能學到的有限,時日一長,必然沒有了興趣。祝英臺,若你想要明白士庶相處之道,該來的,是乙科。”
賀革驕傲地指向前方。
“這里,才是寒門和士族和睦相處的真正希望�!�
***
甲舍。
馬文才一臉得意的領著梁山伯回了學舍,沿路學子只要沒瞎的,都能看得出這位“馬公子”如今心情大好,以致于走路都輕快地像是帶著風聲。
梁山伯不緊不慢地跟在馬文才身后,好奇他究竟準備怎么還他個“清白”。
誰料馬文才領著梁山伯進了學舍,并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反倒腳步一轉(zhuǎn),去了傅歧和梁山伯同住的小院。
院子里,傅歧正蹲在院中的花架下,掰著幾片粟米餅喂腳下的黑狗,那狗滿臉糾結,無論傅歧怎么哄他,就是不肯吃那米餅一口。
傅歧郁悶地戳了戳手中的米餅,三兩下把剩下的吃完,怒道:
“你怎么不吃呢?小爺省下自己的口糧喂你,你還不吃?你要不吃這個,到底吃什么?”
“它要吃肉�!�
馬文才笑著進了院中。
“而且最好是雞胸上的肉�!�
傅歧家斷了傅歧的用度食宿,要逼他棄學回家,不過梁山伯和馬文才來了后,生活瑣事上有梁山伯幫忙,中午吃飯平日用什么都能找馬文才蹭一蹭,只有馬文才去丙科上課的時候,傅歧會拿梁山伯做的米餅胡亂填個肚子。
不過他要面子,不愿讓人看到他用庶民的吃食充饑,所以只要馬文才不在東館,他中午必定自己在學舍里把午飯解決,馬文才這時來了傅歧院子里,也猜到了傅歧一定會在。
“什么,它還要吃雞?我現(xiàn)在都吃不上雞了!”
傅歧氣的瞪眼。
他抬起頭,看馬文才居然是和梁山伯聯(lián)袂而入的,眼睛瞪得更是銅鈴般大。
“馬文才?梁山伯?你們什么時候和好的?”
而且看起來好像還不是一般好!
梁山伯又有什么妙招了嗎?真是人才��!
聽到傅歧驚訝的疑問,馬文才笑意更甚。
反倒是他身邊的梁山伯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在下欠了馬兄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后,梁某以馬兄馬首是瞻�!�
“哦,原來是欠了人情……”
傅歧愣愣地點頭。
等等,不對!
“你以他馬首是瞻了,日后不管我了?”
傅歧急了。
說好的洗衣燒飯干雜務呢!
“放心,本公子不缺干活的人�!�
馬文才大笑著拍了拍傅歧的后背。
“梁山伯還和你住在一起,我有事要他做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他。”
那也跟以前沒什么區(qū)別嘛……
他都不缺干活的人,干嘛要梁山伯對他馬首是瞻?
多個從者不是還累贅么?
傅歧有些不明白馬文才的想法,索性搖搖頭不去想了。
他現(xiàn)在比較頭疼到哪兒去搞錢買雞胸肉,總不能自己養(yǎng)雞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蹭馬文才便宜沒事,找他借錢他可開不了口,要不,隔壁祝英臺看起來好說話,找他借借看?
真是一文錢憋死英雄漢!
傅歧正在心疼著雞胸肉的花費,卻見馬文才蹲下身,一把將黑狗抄起。
“你不是把大黑給我養(yǎng)了嗎?怎么又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