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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他要不理我的話,少不得要動手�!�

    “動手?”馬文才不可思議地看著傅歧:“你是想讓我去為你助拳?”

    “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多個人壯壯膽,阿不,多個人看起來有氣勢些,不必你出手!”

    傅歧語無倫次道:“他畢竟是先生,我只是個學(xué)生,沖撞了總是不好,如果真要起了矛盾,你在一旁勸個場,我們也好有個臺階下,不置于真打起來。”

    “當真?”

    馬文才將信將疑。

    這霸王不特意惹事、故意找茬把人揍個半死就不錯了,之前好幾個騎射先生就是這么請辭的,如今他卻說“來你做個和事佬防止我們打起來?”。

    小霸王也轉(zhuǎn)性了,知道尊師重道了?

    “當真,比金子還真!”

    傅歧怕馬文才不去,還特意解釋:“你別小看乙科現(xiàn)在這個騎射先生,那是行伍中歷練過的,有官職在身的參軍!手上功夫硬得很,箭術(shù)也走的是勢大力沉的那一脈,不是江湖上請的裝模作樣湊數(shù)的貨色!”

    “這不用你說,這參軍我認識�!瘪R文才嘆氣,“他還欠我五萬錢沒還呢。”

    聽說館中雖包吃住,可每個月月錢只有幾貫,他說要想法子籌錢,難道就是在館里當騎射先生籌?

    這要籌到猴年馬月?說不得這匹馬他養(yǎng)一輩子也贖不回去。

    聽到馬文才的話,傅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欠你錢?太好了,這下他更不敢對我動手了!”

    傅歧樂的差點蹦起來。

    “馬文才,你記得明早騎射課一定要去��!”

    臨到離開,傅歧還一步三回頭,不�!疤嵝选瘪R文才,莫忘了明日的騎射課。

    “記得啊!”

    “記得記得�!�

    馬文才無奈回應(yīng)。

    想起那個哼唱著《木蘭辭》,說著“我喜歡你”,硬生生塞了一只雞給他的少年,馬文才也有些好奇。

    姚華是嗎?

    他倒要看看他這姚華有什么過人之處,讓所有人都中了邪!

    ***

    “主公,你是回來吃還是在帶走?”

    端著米粥和胡餅回來的陳思見姚華正要出門,隨口問道。

    “帶走。”

    姚華在門前配好箭袋,背上長弓,看了眼他手上的早飯,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又是胡餅?”

    “雖說有小廚房,可我們剩下的錢不多了,還沒到這個月發(fā)月錢的時候,阿單去壽陽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您就先將就著吧。”

    陳思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不,你去舍里吃?”

    “算了,館中先生早上都在舍里吃,人太多了,我們現(xiàn)在不宜多認識人。我今日多打兩只雞,留著加肉�!�

    姚華嘆了口氣,認命地從陳思手中接過兩塊胡餅,嘴里叼上一個,另一個塞在腰帶里,腳步輕松地出了門。

    “在這么打下去,我怕后山的山雞要絕種啊……”

    陳思搖頭。

    “罷了,現(xiàn)在人都吃不飽了,哪里管得了這些!”

    叼著千篇一律的胡餅,姚華又拉開新的一天的日常。

    自從在會稽學(xué)館當騎射先生以后,他的日子幾乎就是從“早上天不亮起床獵幾只早起的雞”、“給甲舍送完雞后去跑幾圈順便打打拳”、“去小校場旁的課室準備給學(xué)生上課順便修好壞掉的弓箭”、“下課了去和大黑說說話回住處”,最后“睡覺完事”。

    從十三四歲起,他的日子就過的充實而忙碌,仔細想想,這幾年來,他國的最安穩(wěn)的日子,卻是在南方。

    魏國自胡太后攝政后就一直不太平,這幾年來他隨著任城王征戰(zhàn)四方,時而討伐造反的羌人,時而討伐作亂的賊寇,有時候也負責(zé)平定叛亂,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清剿山賊強盜。

    姚華是軍戶,不懂政治,只知道征戰(zhàn),但也看得出魏國要亂了。

    因為他出征的次數(shù)變得越來越多,而且大多是北征。

    昔年大魏最穩(wěn)固的邊防諸鎮(zhèn),如今卻強盜山賊蜂擁而起,被剿滅的“山賊”卻大部分人恰恰就是當年的軍戶人家。

    自文帝遷都洛陽后,舊都平城和拱衛(wèi)平城的六鎮(zhèn)就被拋棄了,當年能駐守六鎮(zhèn)的將領(lǐng)和官員都是地位極高的大酋長,可遷都洛陽之后,只有雜號的將軍才愿意去鎮(zhèn)守六鎮(zhèn)。

    北方的柔然被徹底打殘后,六鎮(zhèn)的原本抵御外寇的作用也消失了,等北邊被真正拋棄之后,魏國的南邊和北面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軍戶除了打仗幾乎沒有任何晉升的機會,又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樣讀書為官,只能世代成為武人。

    可自從鮮卑漢化以來,鮮卑一族也學(xué)漢人按門第將人分作品級,原本在北魏初年最為光榮、地位也極高的軍戶卻成了低賤之人,被徹底隔絕在了漢化后的北魏士族圈外,連婚配都成了難題。

    如今北魏的南邊已經(jīng)完全和漢人無異,舊都平城以北卻還堅持著魏國當年的習(xí)俗,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出路在哪里。

    那些軍戶能靠余蔭攀上故主,晉升為將門改換門庭的還好,大部分軍戶只能一輩子靠耕種當年祖上留下的土地為生,一代代下去,那些田早不夠自家人分,沒得到田地的人或伐木深山,或販貨往還,既賺不到什么錢,還要繳納給軍中繳納絹栗作為自己的賦稅。

    幾十年過去了,洛陽城中歌舞升平,六鎮(zhèn)子弟卻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功、節(jié)其食,最終還是凄涼疾苦,加之北方的寒冬極為冷酷,每冬天過去,因饑寒死于溝瀆者,常十之八九。

    在這種情況下,沒辦法活下去的六鎮(zhèn)子弟會聚眾為亂,也是尋常。姚華每每隨主將出征,到最后斬殺的卻是這些昔日手足,常常也生出光怪陸離之感。

    他的先祖一定沒有想到,當年那些慷慨殺敵的英雄之后,如今竟有許多已經(jīng)變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禍害。

    這樣不安的隱患,就連他這一個小小的參將都能看出,更別說朝中還有許多的有識之士。

    從任城王起,到諸多朝中官員都曾上書重視六鎮(zhèn)的問題,可以崔光等擁立胡太后為首的官員們,卻擔(dān)心鮮卑皇族會廢棄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來的九品制度,數(shù)次駁回了他們的上書。

    沒有崔光他們,當年還是貴妃的胡太后早已經(jīng)被高皇后按舊制賜死了,是以胡太后極為信任崔光等漢人士族,不肯賑濟六鎮(zhèn)百姓,也不允許軍戶脫戶自立、離開舊地,反倒越加嚴苛的對待北方的鮮卑舊族。

    可她也怕,怕那些鮮卑貴族會因此生出反意,所以試圖掌握一只完全屬于自己的武裝力量,才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

    男人,畢竟是不適合出入宮闈,為她所用的。

    但姚華才不愿做她扯起來的大旗。

    今日她能名正言順的冊立女將軍,明日便能名正言順的讓幼帝禪位與她做女皇帝,胡太后想要的太多,人卻太蠢,姚華不想和她攙和在一起。

    如今故國亂象頻生,梁國卻在梁皇十幾年的經(jīng)營后國力日漸強盛,那位天子現(xiàn)在甚至開始試圖消弭士庶之間的障礙,給可用的人才不同的上升渠道,這番對比之后,叫姚華怎能不百感交集?

    要不是拓跋皇族與他們家有恩,姚華有時候都想干脆真的降了算了。

    丟完雞,給了大黑一個“你懂得”的表情,姚華干脆地翻墻離開,又看了眼隔壁的小院。

    他來的太早,隔壁的雅言聲還沒響起。

    姚華將剩下的雞背在身后,準備趁著天色沒大亮送回去。

    這每天往來巡邏不止的甲舍,在從斥候出身的姚華眼里,竟有如無人之地。

    待送回了雞,確保中午不會又是全素之后,姚華和陳思對練了一會兒,方提著自己的弓,準備“上班”去。

    “真不知道這些身材孱弱的學(xué)生有什么好教的�!�

    陳思雖然沒有跟姚華去上過騎射課,但因為他要照顧他們騎來的馬,也見識過小校場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

    “讓主公教他們騎射,實在是折辱了您�!�

    “有幾個還不錯的�!�

    姚華卻并不覺得他們很差,甚至有些欣賞。

    “身子弱卻不愿自弱之人,都應(yīng)該得到尊重�!�

    “……主公說的是,是我有了偏見�!�

    陳思躬身認錯。

    “好了,我走了!”

    姚華其實是個性單純的人,心里想著要去上課就一點都不愿耽擱,從馬廄里牽出自己的替馬,跨馬持韁便往小校場而去。

    會稽學(xué)館之中,會在館中騎馬穿林過館的,只有姚華一人。

    起先,大部分人還有些意見,可見他并不縱馬,館主也沒有什么意見,漸漸的,大家對于這個新來的騎射先生每日騎馬進出,也就見怪不怪。

    姚華知道大部分人是不重視騎射這門課的,有的學(xué)騎射是因為家中便學(xué)過,湊個成績;有的學(xué)騎射是因為家中有人便是將領(lǐng),日后好去投靠,真正對此有興趣的,寥寥無幾。

    但他是個認真的性子,拿了人家的錢,就希望能給學(xué)館教好學(xué)生,所以對每個學(xué)生也很“認真”。

    不過在這些平日里嬌生慣養(yǎng)的學(xué)生眼里,他這種軍中操練新兵的法子,實在跟怪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姚參軍�!�

    “姚先生�!�

    “姚師傅�!�

    見冷面大魔頭進了校場,一干學(xué)子腿肚子有些發(fā)抖,壯著膽子向他問好。

    姚華對他們點了點頭,眼神往校場中一掃,怔了一怔。

    “你來了�!�

    他笑著對祝英臺打了個招呼。

    祝英臺笑得眼睛都瞇成了月牙兒:“是啊,我來上騎射課�!�

    姚華往祝英臺身邊望去,見自己的債主也在,還新添了不少學(xué)生,有些納悶地用食指搔了搔臉,不太明白為什么自己的課突然受歡迎起來了。

    明明從他上課起,已經(jīng)跑了幾十個學(xué)生。

    “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先都跑五圈吧�!�

    姚華在一陣哀嚎聲中指了指前面的校場:“跑精神了,再來練臂力�!�

    祝英臺以為教騎射就是先從拉弓射箭開始,沒想到會和前世的體育課一樣一來就先跑步,忍不住臉色發(fā)白。

    她看了眼小校場的范圍,就算再“小,”一圈下來至少有兩百米,五圈……我的天,五圈一千米?

    她的腿肚子也開始發(fā)抖了。

    祝英臺還沒要求什么,姚華就已經(jīng)先為她開好了后門。

    “你體質(zhì)不同于他們,能跑幾圈跑幾圈吧�!�

    姚華看了她一眼,很理所應(yīng)當?shù)卣f:“你跑完了就到我身邊來休息�!�

    “這不公平!”

    傅歧看姚華不順眼,不顧祝英臺地猛瞪,大叫了起來。

    “憑什么他能跑幾圈跑幾圈,我們要五圈?”

    “就是就是!”

    “為什么我們要跑五圈。”

    “因為他的根骨不適合練武啊�!币θA眨了眨眼,“你要覺得不公平,他跑不完的你替他跑了吧。”

    “你!”

    傅歧氣的半死,突然被身邊的梁山伯拉了拉袖子。

    “你拉我干嘛!”

    “祝英臺身體不好,應(yīng)該是有心疾�!绷荷讲畨旱吐曇�,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就別惹事了�!�

    心疾?

    傅歧呆了下,看了眼面色紅潤的祝英臺,半點都不相信。

    但他還是沒再嚷嚷。

    “我,我覺得我能跑的下來,就是有點慢�!�

    祝英臺不知道姚華為什么會為他開后門,想來大概是因為那首《木蘭辭》,但她卻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照顧”。

    她以前雖然不是什么元氣少女,可考試體育課也是必考的,八百米她跑的下來,想來一千米也就是那個,稍微,累一點?

    她沒什么底氣地又補了一句:

    “你們不嫌我慢就行了!”

    “我怎么會嫌棄你呢�!�

    姚華笑了笑。

    “你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祝英臺的臉,又一次唰地紅了。

    傅歧在乙科一直是說一不二,他沒鬧了,上課的學(xué)生們也就沒有跟著鬧騰,加上祝英臺說了自己能跑完,只是有點慢,所有人便活動下手腳準備跑圈,卻見姚華撮指為哨,一只細長的黑色獵犬從馬廄里跑了出來。

    “大黑!好你的姚華,我的大黑果然是在你這里!”

    傅歧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

    “你不經(jīng)過我同意就用我的狗?你問我的意見了嗎?”

    “我不是從你的院子里偷來的。”

    姚華無辜地說:“它自己找來這里的,我見它善于奔跑,就讓它每天陪著學(xué)生們一起跑圈。你這是獵犬,每天不跑上足夠的路,會身體衰弱而死的�!�

    “你聽你胡言亂語!”

    傅歧卷起袖子,給了馬文才一個眼色,找個由頭就要上去干架。

    “你欺人太甚!”

    旁邊圍觀的學(xué)生有許多已經(jīng)被姚華每日縱狗惹得滿肚子怒火,加上尚武之人性格本就外放,如今見乙科小霸王要對冷面大魔頭動手,一個個吹哨的吹哨,喝彩的喝彩,唯恐天下不亂。

    傅歧已經(jīng)卷起了袖子,頻頻遞給馬文才眼神,遞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那馬文才還是毫無所覺一般,在原地一動不動。

    其他人以為傅歧是邀請馬文才一起對付姚華,也有不少人聽過馬文才武藝不在傅歧之下,眼神更加期待。

    見傅歧左右眼都快眨出眼淚來了,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幼稚的馬文才心中一聲嘆息,終于還是開了口。

    “姚參軍說的沒錯,獵犬難于豢養(yǎng),除了保證每天的肉食,足夠的活動也是必須的,如果你長期把它養(yǎng)在院中,很快它就不是細犬,而是肥腸了�!�

    傅歧難以置信地看向馬文才,似乎是沒想到馬文才會為姚華說話,他舉起的拳頭就這么僵硬了一會,最后還是慢慢放下。

    “算了,既然馬兄為你說話,我就不為難你了。大黑我自己會溜,日后不勞你‘費心’,你也別老是騙它來小校場了!”

    傅歧趾高氣揚地對姚華丟下這句話,伸手一拍巴掌。

    “大黑,跟我一起去跑圈!”

    可他雙手連拍了三四下,大黑依舊蹲坐在那里,伸出長長的舌頭看向姚華,等候著后者的指令。

    至于傅歧的叫聲,根本是置若罔聞。

    眼見著傅歧臉色鐵青又下不來臺了,梁山伯不忍直視地一拉他的袖子,低聲說:“大家都開始跑了,你也別老盯著狗了,我們趕緊也去跑吧!”

    再站下去,他真怕傅歧尷尬到當場自盡啊……

    傅歧沒想到自己養(yǎng)的狗居然不理他,失魂落魄地被梁山伯拉著跑了起來,頻頻回頭,看著姚華以哨聲為令,指揮著大黑去咬落在最后之人,幾乎覺得自己眼睛看錯了。

    就連馬文才都說自己只會用狗,可這叫做姚華的參軍一天都沒有養(yǎng)過大黑,卻能用哨聲指揮它突左突右,猶如大將軍指揮自己的卒子一般,這教他心中怎么能平衡?

    更別說所有人都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樣子!

    明明大黑是他的!

    是他的!

    馬文才因借助在傅歧屋里欠過他人情,所以被他懇求后才會來上這騎射課,可如今跟著一群寒生在小校場跑圈,身后還有獵犬狂吠之聲、哭爹喊娘求饒之聲,幾乎跟菜市場一般喧鬧,他面子實在有些架不住,只覺得這一切都蠢哭了。

    他體力不弱,從小也刻意鍛煉過腳力和耐力,所以此時跑起圈來,倒一點也不吃力,讓人意外的是祝英臺和梁山伯居然也能跑下來,梁山伯是男人也就算了,可祝英臺能氣喘吁吁地跟上就實在讓人意外,說不定她說沒錯,慢是慢點,跑五圈應(yīng)該也沒問題。

    但他的樂觀估計從大黑加入跑圈后就消失了。

    只見大黑一下場,祝英臺便神色驚恐,只要犬聲一吠,她就幾乎是抱頭鼠竄地跑到他或梁山伯的身邊,靠他們的身體做掩護離那狗遠遠的,可見怕狗怕成了什么樣子。

    那邊姚華正一心指揮著大黑追趕掉隊之人,祝英臺又混在人群之中,沒注意到她的異狀,馬文才見她一驚一乍連續(xù)摔了幾腳,心中有些煩躁,就想上去跟姚華理論一番,看能不能不要用狗。

    只是他腳步還沒邁,校場上情況卻突然變了。

    原本還能不緊不慢跟在人群之中的梁山伯,卻好像體力用盡一般慢了下來,漸漸落在了隊伍的最后面。

    每當祝英臺要跑到大黑身邊時,梁山伯便會落在最后,那大黑自然是向他撲去,于是“驚慌失措”的梁山伯便會漸漸將狗帶離祝英臺身邊,而劫后余生一般的祝英臺自然是趁機大步跑開有狗的地方,完全沒注意到她為什么突然會“安全”了。

    等祝英臺離開了,梁山伯的腳步又會陡然加快,往前超上幾位擺脫掉大黑,但是始終墜在隊伍的最后,不停地重復(fù)被大黑追、受到刺激加快速度跑開,再被大黑追的過程。

    如此幾番后,姚華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一聲長哨把大黑叫到了他的身邊,引得所有學(xué)生紛紛意外,但沒有那惡犬撲人,他們卻完全不敢因此大意,因為姚華要親自下場更加可怕,一個個生怕姚華會親自盯人,只能使出吃奶的勁兒跑,這一日跑圈的時間竟比平時用的更少一點。

    半刻鐘過去后,馬文才見祝英臺已經(jīng)沒有最先的惶恐了,實在不耐煩再兜圈子,腳下一個發(fā)力,第一個跑完五圈。

    在他過后,傅歧等幾個學(xué)子陸陸續(xù)續(xù)也跑完了五圈,開始在場邊休息。

    大黑一直沒有下場,祝英臺雖然跑的很慢,但居然不是最后一個跑完的,有個比祝英臺還矮的瘦小學(xué)子最后一個跑完。

    在梁山伯被咬之前,他一直是被狗咬的最多的,褲子都被咬下來幾回,如今順利跑完之后立刻往地上一攤,向著梁山伯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惜梁山伯沒接受到他感激的目光,剛跑完的他正在被傅歧調(diào)侃。

    “你還說你身子不弱,剛剛給大黑追的!嘖嘖嘖,它每天吃的雞還是你做的呢,真是白心疼它了�!�

    傅歧拍著梁山伯的肩膀,說著說著突然又高興了起來:“它這么剛正不阿,一點都不徇私,隨我!”

    馬文才恰巧從他們身邊過,聽到傅歧調(diào)侃梁山伯體力不行時忍不住一聲冷哼,和他們擦肩而過。

    “他哼我干嘛?”

    傅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馬文才剛剛是不是笑話我自吹自擂了?”

    “沒有,傅兄想多了�!�

    梁山伯好脾氣的笑笑,看了馬文才的背影一眼。

    他應(yīng)該沒有發(fā)現(xiàn)吧?

    畢竟姚參軍將那狗喚回去的很快。

    說起來,祝英臺是為何得到了這位騎射先生的照顧呢?他居然會讓她能跑幾圈就跑幾圈,后來又似乎是看出她怕狗,一直讓大黑伏在他腳下不動,明顯是為了照顧祝英臺的樣子。

    不僅如此,祝英臺明顯是不好動的人,因為動物的毛發(fā)會讓她全身紅疹甚至咳嗽,也一直不肯上騎術(shù)課,甚至家中連騎裝都沒為她準備,今天穿的還是臨時用馬文才的勁裝改小的。

    那她為何獨獨要來上這騎射課?

    梁山伯滿心疑惑地向祝英臺看去。

    驀地,看到祝英臺望向姚華的視線,他的后背一僵。

    他性子通達,與人的情緒變化最為敏感,否則也不會猜出祝英臺會是女兒身,繼而和她保持距離。

    可現(xiàn)在他看到了什么?

    即便是對著馬文才這樣的名門公子也應(yīng)對自如的祝英臺,居然會因為那姚參軍低聲詢問了什么就紅了滿臉?

    不僅僅如此,她抬頭看向姚華的眼神,明明是充滿了仰慕和喜愛的神采!

    完全就是少女懷春一般?!

    是姚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在勾引祝英臺嗎?

    還是祝英臺自己單方面生出了某種好感?

    馬文才像是護著自家妹妹,不,像是護著自家女兒一般護著祝英臺,竟然沒察覺出祝英臺對這位騎射先生所生出的特殊好感嗎?

    他那種對于自己的防備和警惕呢?在這一刻通通失靈了嗎?

    梁山伯難以置信地向著馬文才的方向張望,想看看他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

    站在祝英臺身側(cè)的馬文才似乎毫無所覺,不但完全沒有注意祝英臺看向姚華的眼神,反倒和姚華說起話來。

    馬文才素來高傲,也極少服人,可和姚華說著說著,竟和祝英臺一般,眼神中有了欽佩的神色。

    看見馬文才的神色,梁山伯心中的震驚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最終變成了認命的一嘆。

    他與祝英臺結(jié)交便是攀附權(quán)貴,因為他出身太低又身無長物,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另有圖謀。

    姚華雖不知什么出身,可明顯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養(yǎng)大,禮儀做派和尋常庶人大為不同,能這把年紀當上參軍,大抵陣中沖殺的本事也不弱。

    祝家莊尚武,祝英臺喜歡這樣的少年英雄,若對方出身不低,馬文才為何要從中阻擾?

    看著馬文才對祝英臺的眼神毫無所覺的樣子,他自己恐怕還未識情愛是什么東西,否則少年對心上人的情緒最是敏感,怎會視若不見?

    罷罷罷,傅歧說的沒錯,什么事一碰上祝英臺就會變得奇怪,他明明是心如止水之人,為何如今卻頻頻自怨自艾,即便是出身不好,他以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

    大概是身體跑累了,腦子就越發(fā)活躍,老是想一些有的沒有的吧。

    梁山伯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最后看了那三人一眼,朝著自己等會兒練騎射的五花馬走去。

    ***

    校場邊,姚華讓大黑到一邊玩耍,笑著向祝英臺和馬文才走去。

    “沒想到你能跑完,你看起來這么柔弱�!�

    姚華看著面前的祝英臺,夸獎道:“毅力不錯,是可塑之才。”

    祝英臺剛剛跑的像是小命都要跑掉了,卻堅持跑完了全程,鬼知道怎么跑下來的。

    那時她只覺得再不跑完就要被狗嚇死了,眼里只能盯著前方一直跑。

    “哎,我怕狗,碰到牲畜的毛發(fā)還會發(fā)疹子,為了不被狗咬,只能拼了命跑啊�!�

    如今想想,能跑下來,還真跟狗有關(guān)系,就是這辦法太殘酷了。

    “原來是這樣�!�

    姚華了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下次跑圈的時候,我就不放大黑了。”

    他辛苦點,自己下場盯人吧。

    “真的?!”

    祝英臺高興極了,連忙確認。

    “當然。”

    姚華的目光從祝英臺纖細的骨架上掃過,笑得意味深長。

    “對我來說,你是特殊的。”

    完了完了完了……

    她又被撩了!

    祝英臺心怦怦直跳,連耳根都紅了。

    見到祝英臺和姚華在說些什么,馬文才走了過去,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么?”

    “我在和姚先生說我怕狗,而且對動物毛發(fā)敏感,姚先生說以后我跑圈的時候就不放狗了�!�

    祝英臺連忙言簡意賅地解釋。

    “是嗎?”

    聽到不用跟蠢狗一起跑步,馬文才也松了口氣,對他露出了微笑。

    “姚參軍倒是體貼,也免了祝英臺被狗咬�!�

    “大黑不會隨便咬人,我放狗也不是為了嚇唬你們�!币θA怕他們誤會,解釋著:“人在驚懼之中時,會在一瞬間激起自身的潛力,完成許多原本做不到的事。而只有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才能獲得信心�!�

    姚華看向面前摩拳擦掌準備去牽馬的學(xué)子們。

    作者有話要說:

    “館中許多學(xué)子其實很有天分,可他們有許多在讀書上并不比別人出眾,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所以才來練騎射尋找其他出路。他們在讀書時受到了打擊,便不覺得自己能練好騎射,來了也態(tài)度敷衍,不過是混混日子。我只能用其他法子讓他們看清自己。”

    他平靜地說著自己的意圖。

    “跑圈雖然枯燥,可人在奔跑時精神最為集中,也是最快提升體魄的辦法。”

    “原來如此�!�

    馬文才有些意外。

    “你教書倒是認真�!�

    會稽學(xué)館并不重視騎射,或者說沒條件重視騎射,之前招來的先生一直是來糊口的,什么本事都稀松尋常,別說傅歧看不過去,連他來上過一堂課都有揍人離開的沖動。

    不說別的,之前那位騎射先生居然用玩具小弓來教導(dǎo)學(xué)生,只為了人人能射中靶心,充作自己教導(dǎo)上的“成績”,豈不就是把人當傻子一般?

    這參軍來教書,居然是真的想要認真教學(xué)生些什么,就足夠他意外了。

    馬文才性子高傲,可有一點和所有士族一樣,他很尊師重道。

    對于認真想要教導(dǎo)好學(xué)生,也有能力教導(dǎo)好學(xué)生的老師,馬文才往往也會給予對方尊重。

    在此之前,姚華在他的心目中不過是“欠錢的窮酸武夫”……

    可從這一刻起,他開始對他改觀。

    小劇場:

    祝英臺:(內(nèi)心掙扎)我告誡過自己在學(xué)館絕不談戀愛!絕對不早戀!

    “當然。”

    姚華的目光從祝英臺纖細的骨架上掃過,笑得意味深長。

    “對我來說,你是特殊的�!�

    祝英臺:(已經(jīng)瘋了)嗚嗚嗚嗚我不要早戀,更不要師生戀�。。�

    第63章

    任我驅(qū)馳

    跑完圈休息過一會兒,便是騎術(shù)課。

    騎射騎射,放一起好像是騎在馬上射箭這么“高端”的本事,但實際上會稽學(xué)館很長時間以來都是騎術(shù)一個師傅,射箭一個師傅,能兼通“騎射”的簡直少的可憐。

    一開始館中即使請的是“代課老師”,也沒奢望到請到能“騎射”的,只指望對方騎術(shù)和射箭都會就已經(jīng)萬幸。

    姚華不是張揚的人,自然也不會滿大街去喊自己會“騎射”,也就默認了這種教導(dǎo)騎射的想法,單日安排教導(dǎo)騎術(shù),雙日則是教導(dǎo)箭術(shù)。

    今日恰巧是單日,大部分也都是沖著學(xué)教騎馬來的,到了箭術(shù)課的時候,來的人更少。

    畢竟馬再怎么不普及,會騎馬也算是個本事,到高門人家去求差事,會騎馬至少能當個執(zhí)馬鞭的親近之人,很多官員招收幕僚時也要求能騎馬,至少傳遞消息不需要另外請人。

    學(xué)館里養(yǎng)著的大多是“果下馬”,這種馬高只有三尺,屬于蜀馬,可騎行在果樹下行走,故稱呼為“果下馬”。

    即便是果下馬,在南方也很少見,會稽學(xué)館會有這么多只也是偶然。

    最初的十幾匹種馬,是剛剛建立五館時朝中為了教導(dǎo)學(xué)生而賜下的,這么多年來這些馬幾乎沒有病死的,繁衍生息之后,居然養(yǎng)了一群。

    平時沒有騎射課的時候,館中也會拿這些果下馬去馱貨,這些馬原本就是用來載物的,每一只都能載千余斤的重量,而且善于走山路。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馬,其實才是館中最大的資產(chǎn)。

    但對于很多人來說,看到這種矮小到甚至可愛的果下馬就有些嗤之以鼻了,比如傅歧和馬文才這樣騎過北地馬的士人來說,這些連驢都算不上。

    可大部分沒有見過馬的寒生,卻對自己能騎馬感到十分興奮。

    見其他學(xué)子或兩人一騎、或三人一騎去分配那些果下馬,馬文才面露嘲諷的牽過了細雨送來的大宛良馬象龍。

    黑色的大宛馬渾身都泛著一種如玉般瑩潤的光澤,長長的鬃毛被細致地編成一個個小辮子,以防止馬鬃因風(fēng)大被吹拂的散亂而影響騎手。

    馬上放著的馬具也精美而華麗,為了和黑馬相配,顏色多用金銀,越發(fā)顯得這匹名馬神駿非凡。

    正因為這馬太過神駿,穿著錦衣腳踩皮靴的馬文才站在一旁,倒顯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大黑!”

    若說看到這馬最高興的是誰,定然是姚華無疑。

    隨著他的叫聲,那大宛馬仰頭嘶鳴了起來,不遠處也有一只獵犬在高興地吠叫,一馬一犬竟隔著半個校場你嘶我吠,叫了大半天,惹得站在旁邊的馬文才臉色鐵青。

    剛剛遛狗跑圈猶如菜市,現(xiàn)在馬嘶狗吠像是進了獸欄,這騎射課上的毫無雅致可言,簡直讓人有掉頭就走的沖動。

    沒一會兒,梁山伯借的五花馬“似錦”也被驚雷送了過來,遞到了梁山伯的手中。

    似錦是匹母馬,性子如馬文才所言很是溫順,梁山伯壯著膽子摸了摸它的額頭和脖子,見它沒有對他露出防備的姿態(tài),才松了口氣。

    傅歧也不知道是在哪個交好的士族那里借來了一匹青驄馬,雖然不是什么神駿,但也比身高不過三尺的果下馬好的多。

    他見姚華在十分認真地和學(xué)子們講解上馬的要點,心中實在不耐,給了馬文才一個眼色便翻身上馬,自行策馬跑起來了。

    看到自家的狗狗傻乎乎蹲在校場那邊,傅歧也學(xué)著姚華的樣子打了個唿哨,大概是太想動了,那邊的大黑居然狂奔了過來,乖乖地跟在青驄馬的身后一路小跑。

    傅歧得意給了那邊的姚華一個眼色,卻見他在幫著一個寒門學(xué)子上馬,連頭都沒抬下,頓時覺得無趣,轉(zhuǎn)身策馬而去。

    對于馬文才、傅歧這樣的學(xué)子來說,騎術(shù)的基礎(chǔ)確實沒有什么聽的必要,馬文才看了眼安安靜靜站在旁邊的祝英臺,想著她又不能騎馬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當即抬步上前,黑馬綴著流蘇的金鏤鞍一震,馬文才便也翻身上了馬,策馬追上了前面的傅歧。

    只剩下一干學(xué)子,還在跟自己的果下馬較勁。

    果下馬雖然容易騎上去,可讓它動卻沒那么容易,只要是馬,駕馭起來都要求技巧,這一點和它高矮沒有關(guān)系。

    于是乎,許多學(xué)子眼紅地看著已經(jīng)在校場上小跑著遛馬的馬文才和傅歧,再看看胯下騎著的矮腳馬,只覺得泄氣極了,甚至都不愿意再騎。

    “先生,我們苦苦練著騎這勞什子有什么用!真要打起仗來,哪里跑得過那些高門的名駒!”

    一位寒門士子滿臉屈辱地說:“他們學(xué)騎術(shù)用的都是真正的馬,我們只能用這種比驢子好不了多少的東西,練得再好有什么用?!”

    他這話一出,頓時附和聲不斷,一股戾氣充斥其中。

    “他們騎術(shù)這么好,來上什么騎射課,明明就是來看我們笑話的!”

    “就是!那傅歧之前揍走了那么多先生,還說本事不及自己的不配當他的老師,可是我們也是要先生教授的,他趕走他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愿意不愿意?我們都不介意先生本事如何,只要有人教就行了,他怎么能明白我們學(xué)騎射有多不容易?”

    “姚參軍,這果下馬真的能練騎射嗎?!”

    想來這些學(xué)子在乙科已經(jīng)對傅歧憋悶了許久,只不過攝于對方的武力和門第才敢怒不敢言,想想也是,傅歧本事高超,可他們都是初學(xué)的新人,還未入門就接二連三的看見先生被趕走,三年過去什么本事都學(xué)不到,全在換先生了,有誰能愿意?

    可傅歧偏偏又不是用手段把別人擠走的,他本事太好惹得先生們自慚形穢自己紛紛請辭,就算學(xué)館里想找傅歧麻煩也沒理由發(fā)落。

    姚華對傅歧并不太了解,他之前一直以為他是個家族已經(jīng)敗落的士族,所以才混到連飯都沒的吃,連喂狗的花費都沒有,又想著自己搶了他的飯碗怕他過不下去,才日日去送山雞。

    可聽這些學(xué)子的口氣,傅歧的門第似乎不低,而且在學(xué)生中名聲也不小,人人都怕他卻不敢惹他,所以才將怒氣壓抑到如此地步。

    姚華性子直率,并不懂人和人之間的勾心斗角,行事單憑直覺和良心,聽到這傅歧似乎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這眉頭一皺,卻讓旁邊一個人著急了。

    梁山伯在館中待了許久,自然明白這些學(xué)子都是些什么想法。

    傅歧對乙科先生的刁難,是因為他對能當自己“老師”的人有自己的評判標準,而乙科的騎射先生向來能力不濟,無法讓他滿意。但這些學(xué)生卻不明白高門對“師道”的重視,只以為傅歧是恃強凌弱,故意不讓他們安心上學(xué)。

    這種怨氣積累已久,但沒有哪個騎射先生能堅持到數(shù)月真正將傅歧扳倒的。而這叫姚華的參軍一看就不好惹,也是第一個沒有一開始就被傅歧刁難,也沒有在傅歧手下吃虧的先生,甚至還能使喚起傅歧的愛犬,所以學(xué)生們對他也起了某些期待。

    人心復(fù)雜,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就有心思彎曲的,所以才借著果下馬的緣由,在言語間有意無意地挑起姚參軍的不滿,想要借他的手收拾傅歧。

    如果這姚參軍是個心胸狹窄又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之后勢必要和傅歧有所齟齬。傅歧性子暴烈,只要有所沖撞,越演越烈之下,不是姚參軍又自行請辭,就是傅歧氣惱再不踏入騎射課一步。

    梁山伯向來不喜歡這種“挑撥老實人”的事情,哪怕姚華之后真能被挑撥是因為他氣量狹小又蠢,這種蓄意挑起矛盾的心思也實在讓人惡心。

    他看了眼為首幾個叫囂的最厲害的,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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