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聲盡,從容投水。
第128章
死里逃生
幾個侍衛(wèi)跟著陳慶之一起跳了水,陳慶之不會水,大約下去也很是狼狽,幾個少年心里堵得難受,硬逼著自己看著陳慶之在一群侍衛(wèi)的保護下向遠處游去,都在祈禱著會出現(xiàn)什么奇跡,能讓陳慶之逃出生天。
但人家布下這個局明顯就是朝陳慶之來的,兩艘快船像是離線的箭一般向著離遠的陳慶之駛去,他們在船上看著陳慶之的人和這些人在水中打斗了一會兒,最終陳慶之被人用漁網(wǎng),像是捉魚一樣捉了走。
嘭!
馬文才赤紅了眼,狠狠地錘了甲板一記。
“此仇不報非君子……”馬文才咬牙切齒地捏緊了手中的蠟丸,心中道,“若先生有事,我這輩子和臨川王不死不休……”
讓所有人松了口氣的是陳慶之被抓上船后并沒有受到什么苛待,所有被拉上船的人都只是綁了起來。料想陳慶之的猜測沒錯,他們還要從陳慶之那里打探消息,從一開始就不是抱著殺人滅口的心思。
“馬文才!”
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喝聲打斷了眾人的愁緒。
馬文才聞聲望去,只見徐之敬身后的幾個刀衛(wèi)抬著祝英臺失蹤的書童半夏,一群人艱難的從已經(jīng)傾斜的艙口爬上了甲板。
“半夏!”
祝英臺見半夏被人抬了上來吃了一驚,一時又過不去,只能干著急。
“你這書童不知為何被人打暈了丟在下面,我一時發(fā)了善心,差點把自己也搭進去了,船艙里已經(jīng)全是水,壓艙的艙壁被人鑿破了�!�
徐之敬下半身已經(jīng)全濕,其他幾個刀衛(wèi)也是如此,有一個刀衛(wèi)大腿曾受了傷,這才剛剛養(yǎng)好,被水一泡又是血跡斑斑。
“謝了!”
祝英臺感激涕零,“要不是你救她上來,她大概要淹死在里面。”
徐之敬也不多啰嗦,他帶的人多,東西也多,船受到撞擊時立刻叫人收拾東西,所以上來的最慢。
如今見梁山伯幾人愁眉不展,他心中也不安起來。
“怎么了?是遇見水賊了還是觸了礁石?”
徐之敬緊緊抱著手邊的一根桅桿。
“看這船這個樣子,我們遲早要棄船的,不去找點能漂浮的東西嗎?你們的細軟也不想辦法拿出來?”
他沒經(jīng)歷剛才的生離死別,于是倒成了一群人中最冷靜的。
梁山伯幾人還沉浸在陳慶之投水、生死不明的悲憤中,再加上陳慶之一再囑咐一直熬到船完全下沉再跳水,這么長時間竟沒有一個人動彈。
“準備棄船吧�!�
馬文才拭去眼角的淚痕,掃視過一群少年。
“你們有誰不會水的?”
“我,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游……”
祝英臺覺得現(xiàn)在的情況有些棘手。
“我倒是會水,但是很長時間沒游過了�!�
她在現(xiàn)代會游泳,可這祝英臺的身子是沒下過水的。
這時代幾個女子會游泳?就算祝家再開明,讓女人去學鳧水也是驚世駭俗。
“游過就不會沉下去,到時候不行拉著我。”
馬文才心中一松,他最擔心的就是祝英臺不會水,下了水如果出什么事,她是女子,身份就要暴露。
“我會水�!�
梁山伯點點頭。
他父親是跌入水中溺亡的,自那以后他便苦練鳧水,雖算不上什么水中蛟龍,但等閑潛上一段時間絕不會有事,還能再帶上一個人。
“我也會�!�
徐之敬點了點頭�!拔疫@幾個刀衛(wèi),大多會水,但黃芪丹參不會,還要靠刀衛(wèi)們帶著�!�
馬文才身后的風雨雷電也是學會鳧水的,否則主子要掉水里,靠誰來救?半夏雖然昏迷,有風雨雷電照應著,也多半不會出事。
“我,我不會水……”
傅歧的聲音帶著驚慌,“我最多就在池塘里洗過澡,不會水�。 �
誰也沒想到傅歧不會游水,再一看他這人高馬大的體格,頓時人人頭痛。
“那就多找點木板!帶了刀的去劈桅桿,能砍幾根是幾根,不行把傅歧綁在上面!”
馬文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傅歧一眼。
“你兄長會水,你怎么不會!”
“能怪我嗎?我十幾歲就去了會稽學館,倒是有人教啊!我兄長也是后來才學會的……”
傅歧喏喏地說。
“你們可別丟下我不管,我還指望你們救我命呢!”
“快看,那些艨艟動了……”
梁山伯一直注意著河道里的船只,見抓了陳慶之的那幾艘小船已經(jīng)開始掉頭離開,往來時的方向而去,連忙叫了起來。
“他們要走!”
這一下,誰也沒心思再商量接下來的事,一個個努力扒在船舷上往外張望。
原本還算川流不息的河道里,現(xiàn)在除了他們這艘即將沉沒的商船,就剩那些艨艟。
之前撞向商船的兩艘快船已經(jīng)撞散了架,散碎成一堆木塊,漂浮在水上。而綁了陳慶之的那幾艘船已經(jīng)離開,河道上只有一艘艨艟,模模糊糊能看見上面有一片人影,到現(xiàn)在也沒走,顯然不懷好意。
“這艘艨艟大概是留下來對付我們的。”
馬文才面如沉水。
“等我們落了水,怕是要任人宰割�!�
“什么艨艟?”
徐之敬莫名其妙地看向同伴,卻沒有人顧得上對他解釋。
“準備好反擊吧,總不能任人魚肉。”
梁山伯臉上也露出一抹狠色,附在馬文才耳邊說起了什么。
聽到梁山伯的話,馬文才一怔。
“這……你確定能行?太危險了吧?”
“總比一起等死好。先生說這條水路官船來往頻繁,可我們在這里呆了這么久,也沒見一艘船經(jīng)過,明顯有船在河道的上下游攔截其他船只,想要殺人滅口,困死我們。否則怎么會只留下一艘船觀望?他們是知道只要這船沉了,到了日落之后,我們不淹死也要凍死。”
到了情急的時候,梁山伯也不是只會忍耐的。
“眾人之中只有我?guī)Я斯ぞ�,又擅長此事,要真亂起,你們別顧我……”
“梁兄……”
“先生舍身護住我們,是因為他是長者。我在眾人之中最為年長,自然要照顧好你們�!绷荷讲硭鶓�?shù)卣f著,“倒是祝英臺年幼,傅歧又不會水,還望馬兄多多照顧他們,真亂起來,我擔心他們出事�!�
馬文才臉上滿是復雜,定定看了梁山伯一眼,點了點頭。
“你且放心……自己多保重�!�
兩人商議的聲音極小,祝英臺在安撫等會兒要下水的傅歧,幾乎沒人注意到這邊。
刀衛(wèi)和馬文才的侍衛(wèi)們都在到處尋找能夠做漂浮物的木板木柱,梁山伯從懷中掏出幾樣東西,在無人注意之處用一根粗繩將它們綁在了腿上,這才走了出去。
另一邊,等在艨艟上的人有些不耐煩了。
“船上那些人還不跳?”
一個操著建康口音的水手不耐煩地說:“他們難道要等到船完全沉了不成?”
“我們的人走之前把下層的船壁全砍裂了,就算等到船全沉也要不了多久�!绷硪粋獨眼的武夫冷笑道:“不過幾個毛孩子,我們連陳慶之都抓了,還對付不了幾個孩子不成?”
“等會是把他們抓上船來……”
那水手做了個咔嚓的手勢。
“不,我們以清剿河道水賊的名義拿了手令,封了上下游的水道,若是就這么無功而返,倒讓人生疑�!�
那武夫顯然是個心思慎重之人,一身絲麻所制的勁裝,在身邊滿是麻衣的水手中,猶如一個異類。
“陳慶之已經(jīng)得了手,這些人倒不好殺了,等他們下了水,我們就這么胡亂沖撞一番,讓他們溺死撞死在水里,到時候回報水賊的蒙沖毀了商船,船上的人都死于水賊之手便是。這些人看著就不像是水賊,又都是富家子弟,做了苦主正合適。陳慶之身邊那些侍衛(wèi)留著是禍害,既然是體態(tài)精干的武夫,等上了岸都殺了,正好充作這次襲擊商船的水賊。”
“還是趙參將心細如發(fā),做事滴水不漏,難怪王爺將這等大事交予您……”
那水手連拍馬屁。
“這樣一來,也不會落人口實了�!�
“就算落人口實又如何,誰還能懲治了王爺不成?”
獨眼參將嗤笑著,“我不過是給借我們船只的李方濟一個面子罷了,免得他為難。他肯冒著這么大干系配合我們,無非就是想搭上我們王府的路子,后面還得他收尾,還沒到過河拆橋的時候。”
“是,趙參將義氣!”
那水手知道這位參將是草莽出身,立刻改了夸贊之詞。
趙參將卻沒有自得,眼睛只盯著不遠處的商船不放。
這種商船只能在江湖之內(nèi)平靜的地方行船,但凡有點大的風浪和沖撞就會翻覆,當初他們設下這圈套選了這商船,就是看它行動緩慢,他們用的都是快舟,上下游一起動作,這商船就如同進了套子的獵物,連逃都逃不掉。
如今陳慶之寧愿跳下船去以自身為餌也要引走他們大部人馬,這船上的富家公子之中必定有什么身份不低的人物,怕不是普通的高門士子。
不過無論身份再怎么高貴,在他們王爺眼里,也不算什么。
哪怕真是龍子龍孫在上面,照撞不誤。
這么一想,趙參將心里僅有的一點不安也蕩然無存,眼見著遠處的商船一點點沉沒,那船上的少年們終于抱著什么開始往水里跳去,趙參將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撞!給我狠狠地撞上去!把他們撞散了!”
***
馬文才他們是真的準備等船完全沉沒后再跳的,但稍微懂點動力方面知識的祝英臺卻提醒他們,若等到船完全要沉下去的時候再跳,很可能被船邊吸力造成的漩渦卷著一起下沉,到時候根本游不上來。
這在現(xiàn)代是很普通的知識,船在沉的時候,船內(nèi)是空氣,不是水,所以水會填補進去,船下沉的速度越快,水也補得快,這樣就形成了一個漩渦,只有水填滿了空間后,漩渦才會消失。
這商船雖然沒有現(xiàn)代的輪船大,可艙內(nèi)面積不小,沉的又快,漩渦再小,卷幾個水性不好的進去,也是滅頂之災。
但馬文才他們卻不會知道什么吸力和漩渦,他們純粹是出于對同伴的信任,才選擇了信上一回,在船還未完全沉沒之前跳下了水,盡力遠離快要沉下去的商船。
水面上還有許多之前撞散的艨艟碎片,加上他們抱著跳下來的木板等物,倒是沒有什么人失散的,只不過傅歧被追電幾人從頸項處挾著在水里游,看起來有些可笑罷了。
此時已經(jīng)是秋末冬初,一下了水,方知刺骨的冰寒,哪怕在船上已經(jīng)做了熱身,也冷的幾乎邁不開手腳,每個人都在打著哆嗦。
“祝英臺?”
馬文才下了水四處張望,見祝英臺剛下水時嗆了一口水,撲騰了幾下居然像模像樣地飄起來了,臉上神色才好看了一點,繼而越發(fā)對祝家莊感到好奇。
什么莊子,居然能讓家中嫡女去學鳧水?
“我,我沒事,就是,冷,冷的厲害�!�
祝英臺打著哆嗦,努力地往馬文才幾人身邊游。
她剛下水時還不太適應,但游泳的技巧是受過訓練后的條件反射,不因這具身體不會游泳而改變,所以嗆了下水后本能的就使用她學過的那些技巧飄了起來。
說起來,幾人之中也許她的游泳姿勢還是最有效的,畢竟古代還沒有什么蛙泳仰泳自由泳之分。
他們怕下了水身上的重物累贅,那些刀劍都已經(jīng)拋卻,要緊之物用布條裹在了身上,匕首和短刀之類適合防身的武器皆纏在臂上或腿上,也因為沒有趁手的武器,此時心里都有些發(fā)虛。
刀衛(wèi)們努力把剛剛清醒的半夏推到一大塊艨艟的碎片上,在水中推著那塊木板游著,難得的是傅歧的狗居然也會游水,在水里狗刨的像模像樣,一直跟在帶著傅歧的細雨身后。
所有人努力地向之前艨艟離開的相反方向游動著,等他們游出片刻,只聽得一陣陣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悶響之后,那艘之前還只是傾倒的商船完全翻覆了過去,快速地下沉。
隨著它的下沉,之前撞散而漂浮在商船附近的沖船碎片全部被卷到了船底,旁邊的水域就像是張著一只無形的大口,把所有細小的東西都吸得干干凈凈,半天也沒見任何東西飄上來。
見到沉船時果真如祝英臺所言,所有人心中不由得一陣后怕,看向祝英臺的眼神驚疑中帶著敬畏。
祝英臺自己也被這場景嚇得半死,她剛剛也是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這個常識,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她剛才慌了神忘了這個,現(xiàn)在會不會跟那些木板一樣,被卷到水里去根本漂不上來。
也許會水的掙扎一陣子能獲救,可不會水的傅歧和水性不怎么好的幾個侍衛(wèi),怕是就要遇難了。
只是一群人的驚恐還未結束,更大的危機卻接踵而至。
那之前還在不遠處觀望的艨艟,突然加快了速度對他們沖了過來!
“不好,他們不想活捉,只想撞死我們!”
馬文才臉色大變,拼命揮手示意。
“散開!散的越遠越好!不要擠在一起!”
他一聲大喊,其他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拼了老命的往遠處劃水,就算凍得嘴唇烏紫也顧不得了,各自逃命去也。
其他人都往遠離那艨艟的位置游,唯有梁山伯一個猛子扎到了水里,獨自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他在干嗎?”
祝英臺原本也在往遠處游,蹬了幾下水發(fā)現(xiàn)不對,對身邊的馬文才叫道:“梁山伯游錯了方向!”
“他水性好的很,不要擔心他!”
馬文才回都沒有回頭一眼,神情自若地拽著祝英臺的胳膊往遠處劃,“先逃開要緊!”
事實證明馬文才的決定是對的,水中的人散開后,那艨艟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顯然指揮的人在考慮追誰。
大概是因為徐之敬那邊刀衛(wèi)加藥童人數(shù)最多,艨艟在慢了一瞬后又加快速度,向著徐之敬那邊沖去。
“徐之敬!”
爬上木板被風雨雷電推著跑的傅歧目眥盡裂。
徐之敬離傅歧不算遠,他遙遙對傅歧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擔心,跟著幾個刀衛(wèi)繼續(xù)向前游。
只是人游的再快也沒有全速前進的船只快,眼看著那艨艟就像是貓戲老鼠似的,追著徐之敬和幾個刀衛(wèi)橫沖直撞,徐之敬還好,被刀衛(wèi)帶著的黃芪和丹參水性太差,一個沒留神,丹參就被撞的飛出了老遠。
他不會水,離了幾個刀衛(wèi)便在水面劇烈的撲騰著,眼見著一點點沉了下去,可他們之中還隔著那艘艨艟,根本無法去救。
傅歧見到那邊如此危險,一咬牙從木板上跳了下來抱住細雨,將木板往丹參的方向一踢,大喊著丹參去夠那木板。
但水中情況實在太亂,最終丹參有沒有扒上那塊木板,誰也看不清楚。
貓捉老鼠的局面還在繼續(xù)著,徐之敬等人已經(jīng)精疲力竭,已經(jīng)游遠了的馬文才和祝英臺根本沒辦法眼睜睜在往前游,又緊張又驚懼地看著那邊的人在苦苦掙扎。
“半夏,半夏呢?”
祝英臺突然想起半夏是刀衛(wèi)帶著的,可她已經(jīng)看不見徐之敬那邊的人影了,水中人影上下,誰還看得到誰是誰?
“現(xiàn)在哪里顧得的,自身都難保!”
馬文才狠下心讓祝英臺面對現(xiàn)實:“這一劫過不去,我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里�!�
“我,我好冷啊馬文才……”
祝英臺凍得牙齒直打架,“我手腳都已經(jīng)僵了,劃,劃不動了。”
之前逃命時顧不得,也沒感覺,現(xiàn)在一停下來,她的手腳都木了。
“劃不動也要劃!”
馬文才看到不遠處飄著一塊木頭,指了指那里,“看到那個了沒有,你游過去,扒著那個,死也不要撒手!”
“那你呢?”
祝英臺見馬文才突然往回游,嚇得放聲大喊。
“馬文才,你在干嗎!”
“我過去看看!”
馬文才隨口丟下一句,領著還在身邊的疾風和追電往回游。
那邊徐之敬等人左支右拙,又有兩個刀衛(wèi)被艨艟追上,直接被撞的不知所蹤,可這時候沒人敢停下救人,只能拼命往遠處劃。
就在眾人眼見著都要被橫沖直撞的艨艟撞溺于水中之時,原本還全速前進的快船突然漸漸慢了下來,似乎是起了什么變故。
就在艨艟停下來的這一會兒功夫,徐之敬等人卻找到了喘息的機會,終于游出了足夠遠,各自找到了漂浮物扒了上去,稍作喘息。
“怎么回事?”
站在船頭指揮的獨眼參將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
“速度怎么慢了!讓他們散開了!”
“參將,櫓手室里進水了,櫓手們驚慌失措,都在亂跑!”
在下面接到消息的船夫急急忙忙上來稟告。
“不知道堵洞嗎?堵洞能要多少人?其他人不知道繼續(xù)劃槳?!”
那參將怒斥。
“那些洞裂的邪乎,不是一個地方,櫓手一亂,哪里還能顧得上劃槳!”這船夫一聽就知道這參將不懂行,只能言簡意賅的解釋。
艨艟能保持高機動性不是靠風力,而是靠船舷底部的櫓手劃槳,櫓手們要一直保持速度,既費心費力又要聽從指揮,心神緊張之下,一旦有了些異動輕易不能平靜,若不能平復他們的心神,就跟軍中營嘯似的,在行船時最受忌憚。
櫓手室的壁上雖然破了幾個不大的洞,可能讓艨艟突然進水,還是櫓手室這種上甲板最遠的地方,自然會亂成一片,所有人第一反應不是堵洞,而是擔心船哪里裂了,趕緊往上跑。
“帶些人下去堵洞,要是那些櫓手不各歸各位,就直接砍了!”
趙參將對自己的心腹們發(fā)出命令,表情可怕。
“我要看到這船一會兒追上他們,不想聽你們的解釋!”
“趙參將,不能啊!櫓手現(xiàn)在只是驚慌失措,正是要安撫之時,怎么能殺人……”
那船夫一聽要砍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勸阻。
“你滾開!”
趙參將心情不好,一腳踹開那人,眼神一掃,催促心腹們?nèi)ヌ幚泶耸隆?br />
他們都是臨川王府的門人,平時跋扈縱橫慣了,動輒殺人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對他們來說,不聽話就殺幾個人嚇一頓,再驚慌失措也得回去干活。
可這船夫連行船的櫓手卻都是正規(guī)的水軍,只不過征夫征的是力役,不是那商船或貨船上的奴隸之流,他們是有編役在身之人,此次不過是受了授命被派來剿匪,聽到這些人這般蠻橫動輒殺人,自然不會乖乖引頸就戮。
也正是如此,趙參將帶來的人殺人立威原本是想震懾這些賤役,可櫓手們卻不但沒有回歸原位,反倒嘩變了起來,櫓手人多,兩邊斗成一片,將趙參將帶來的人打的抱頭鼠竄,這船更是開不動了。
“參將,你看那邊!”
一個眼尖的武士指著不遠處的水面。
只見一道身影趁著艨艟不動時拼命往遠處游去,但那人大概已經(jīng)精疲力竭,游的速度不快,而且動作極為倉惶。
“那不是我們的人�!�
趙參將皺著眉,身子突然一震,恍然大悟道:“櫓手室進水肯定是那人搞的鬼!無緣無故怎么會破了幾個洞!這人做的和我們一樣!”
他又氣又怒,指著甲板上兩個水性不弱的水卒,惡狠狠地道:“你們下去,把那小子抓回來,其他人能等著溺死,唯獨這人,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是!”
兩個水卒便是先前鑿船的水鬼,一身緊身水靠還未褪掉,得令便干脆的噗通兩聲跳下水去,極快地追趕著前方的梁山伯。
此時梁山伯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得手,之前他拼命游向艨艟,趁人不備時用腰帶將自己綁在槳孔的船槳上,用盡全力的鑿船,生怕來不及為同伴們爭取時間。
說來也是巧,別人出門,防身帶著的是匕首刀劍,梁山伯擅制木器,隨身帶的是木鑿木刀等物,這木刀木鑿用來防身差一點,用來鑿船卻是最合適。
艨艟上方為了防火,皆用牛皮包裹,船體也結實,不能輕易鑿穿,唯有櫓手室所在的下方,因為和水面相接不必擔心著火,船壁最是脆弱。
梁山伯懸在船邊,一半身子沉在水里,一邊被艨艟帶著左右碰撞,一邊又要咬緊牙關使勁鑿船,所經(jīng)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別的不說,雖有河水作為緩沖,可身體各處被撞擊的劇痛是實打實的,梁山伯甚至懷疑自己有了內(nèi)傷,否則肺腑之間不會這般疼痛。尋找到脆弱之處鑿船,他一刻也不能停,連握著木鑿的虎口都已經(jīng)崩裂,被水一泡,痛得鉆心。
渾身劇痛加上手上有傷,即便梁山伯知道自己必須要盡快離開那艘已經(jīng)停下來的快船,可身體卻不聽自己使喚,手臂像是灌了鉛,兩條腿也像是石塊一樣漸漸失去知覺,腦子里昏昏沉沉……
唯有一個念頭支撐著他,讓他沒有放棄。
游!拼命游!
若不想跟父親一般莫名死在水里,游的越遠越好!
可惜他實在是運氣太差,明明趁著船終于停了游出去一大截,身后卻傳來規(guī)律的撥水聲,似乎追來了什么人。
聽那聲音,后面的人游得極快,聲音又不大,簡直就像是靈活的游魚,跟他這種手臂沉重撲騰的像是隨時沉下去的聲音完全不同。
“吾命休矣……”
梁山伯絕望的聽著身后的水聲越來越近,眼前已經(jīng)模糊一片。
大概是太累以致于出現(xiàn)了幻聽,梁山伯甚至覺得自己四面八方到處都是水聲,亂糟糟的像是被一群魚群包圍著。
“只希望祝英臺他們都已經(jīng)逃出生天了。那船不能動,他們分散逃命,怎么也能游的遠一點�!�
梁山伯腦子里一片昏沉,心中如此想著。
“也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兇惡,最好給我個痛快……”
就在他已經(jīng)完全放棄抵抗,任由身體往下沉去的時候,后面的一個水鬼已經(jīng)當先追上了他,從背后伸出一只手臂,用臂彎將他的脖子卡住,雙腿一蹬就將他往后帶走。
梁山伯原本就沒有了體力,此時頸項被困,抓他的人又在身后,連反手掙扎之力都沒有,一雙眼睛猛地翻起了白眼,眼見著就要被勒到窒息。
就在他即將陷入昏迷之時,勒住他頸項的胳膊卻突然一松,一聲悶哼過后,梁山伯得了一絲空氣,立刻吸了一大口氣,拼命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他感覺到有一股力道拽住了他的肩膀,有力地將他往前帶離,耳邊隨即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不要追了,我們把梁山伯帶回去最要緊!”
手持著匕首的馬文才滿臉狠戾。
“他們要敢再追上來,格殺勿論!”
跟著他一起過來的疾風嘴中叼著匕首,聞言點頭,在水中緩緩護著兩人往遠處游走。
原來是之前回來探個究竟的馬文才和疾風到了。
馬文才并不是爛好心到不顧自身安危之人,回來看看,原本是想著誰要體力不支,便過去幫上一把,送到漂浮物上。
但他游到近處時,卻發(fā)現(xiàn)艨艟的速度慢了下來,船上的指揮也開始出現(xiàn)問題,馬文才是何等機警之人?一見情況有變,就知道之前梁山伯跟他所說的計劃已經(jīng)奏效,得了手了。
既然那船不能動了,就是死物,反倒沒有水中分散的眾人靈活。他見徐之敬帶著其他人游的遠了,傅歧也在船板上被細雨和驚雷推出去老遠,再料想著祝英臺抱著木柱應該無事,便壯著膽子去接應梁山伯。
這一接應,便看到梁山伯在水上飄著,速度比烏龜還慢,大概是游不動了,馬文才再怎么文質(zhì)彬彬,那也是從小學武的,別的不說,耐力和體力除了傅歧,比誰都要強些,立刻就飛快地游了過去。
只是那兩個追上來的水鬼后發(fā)先至,馬文才緊趕慢趕還是慢了一步,索性兵行險招,直接從水里潛了過去,冷不防用綁在臂上的匕首偷襲了那水卒一記。
一擊得手后他也不糾纏,拽著對方吃痛松手放開的梁山伯就連忙游開,讓水性不弱的疾風攔上一攔。
這兩個來抓梁山伯的水卒本就不是以武力見長,只不過水性超群,經(jīng)常做些鑿船、水中抓人的事情。兩人為了追趕水中的梁山伯都舍棄了武器,如今手無寸鐵,僅僅穿著一身什么都藏不住的水靠,剛剛那抓梁山伯的人被趕來的馬文才在腰肋處刺了一刀,如今全靠同伴支撐才沒有沉下去。
兩人是正規(guī)水軍又不是死士,見水中攔截的漢子明顯是個硬茬,自然不愿拼命,也不敢再追,只能眼睜睜看著不知從哪殺出來的兩個煞星,帶著那先前的少年游遠了。
馬文才游了許遠,饒是體力驚人也累得不輕,他剛剛明明刺的是那水卒的心口,正因為一口氣泄了所以手臂沒抬起來,只刺了那人腰腹之間,如今再帶著一個完全沒有了力氣的梁山伯,頓時吃力。
“你別昏過去!”
馬文才毫不客氣地拍了梁山伯腦袋一記,“你自己能飄著我才好帶你,否則我們兩個都要沉下去!”
梁山伯微微睜開眼皮,見抓他的人變成了馬文才,還以為人之將死出現(xiàn)了幻覺,喃喃道:
“怪了,我要死了,怎么看見的是馬文才?哪怕不是祝英臺,也應該是傅歧才是啊……”
馬文才原本還在努力帶著梁山伯逃離,聽到這話,差點沒一把把他按進水里,任他自生自滅算了。
“你想著祝英臺什么?想著你跟江無畏一樣淹死了,讓祝英臺給你渡氣?”
馬文才一氣之下,也顧不得客氣不客氣了,學著那水鬼的姿勢,倒攬住馬文才的脖子就往前游。
別說,換了姿勢,竟輕松不少,想來那水鬼要用這姿勢帶人也是有原因的。
他這一勒,梁山伯反射性地翻了個白眼,眼見著又要暈過去。
“你給我好好醒著!”
馬文才把嘴湊到梁山伯耳邊,惡狠狠地威脅。
“若你暈了,絕不是祝英臺給你渡氣,你等著本公子親自渡氣救你!”
梁山伯本已經(jīng)昏昏沉沉,聽到馬文才這惡聲惡氣的一句話,竟在水中打了個哆嗦……
硬又撐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天謝地,全勤保住了!
小劇場:
梁山伯微微睜開眼皮,見抓他的人變成了馬文才,還以為人之將死出現(xiàn)了幻覺,喃喃道:
“怪了,我要死了,怎么看見的是馬文才?哪怕不是祝英臺,也應該是傅歧才是啊……”
馬文才:(惡狠狠)你想著祝英臺什么?想著你跟江無畏一樣淹死了,讓祝英臺給你渡氣?想都別想,等著小爺跟你交換口水吧!
梁山伯:嚇醒了。
祝英臺:(興奮)哇,哇!梁山伯想著傅歧還有我!難道?難道?馬文才賽高,這世上只有我能碰你什么的太霸道總裁范了!
馬文才和梁山伯:(莫名)齊齊打了個哆嗦……
第129章
窮途末路
梁山伯本就不以體力出眾,他能撐著鑿船,全靠把自己綁在了槳窗上。
他利用船槳來回震蕩的力道和木鑿的銳利鉆出了許多小洞,再一點點鑿開,雖只是幾句話的事情,卻異常艱難,能到透水的地步需要極大的力道,能不當場力竭暈過去,已經(jīng)算是身體強健的了。
即便是如此,一眾少年,包括祝英臺,都對梁山伯有種“身體不行”的固定印象,馬、祝自是不必多說,梁山伯前世都吐血死了,這一世也吐過一次血所以馬文才擔心梁山伯一暈了就醒不過來,也是尋常。
那艨艟上明顯出了內(nèi)亂,甲板上打成一片,看情況人少的那方雖然人數(shù)不占優(yōu)勢,可卻都是狠手,抬手一片腥風血雨,嚇得那些人多的反倒不敢動了。
遠遠地見著艨艟上喊殺聲一片,馬文才哪里不知道趁機快逃,可河面寬闊,水流速度不慢,哪里有那么好跑,只能把梁山伯丟在一塊浮木上,自己也扒著那塊木頭,順著水流的方向去找其他人。
好在艨艟沒有追上,半路上馬文才又找到了同樣扒在漂浮物上的祝英臺和同樣情況的傅歧,傅歧還好,祝英臺已經(jīng)沒什么體力再撐了,若馬文才再晚回來一會兒,誰知道她會飄到哪去。
讓人最無語的是傅歧居然死死抱著自己的狗,一人一狗靠著取暖,看的馬文才不知道是笑好還是氣好。
一群人抬頭看向四周,徐之敬已經(jīng)不知道去了哪里,風雨雷電也只剩疾風一人,一直推著傅歧的細雨應該去救黃芪去了,跟著不見了影子。
剩下的人不是沖散了,就是剛剛躲避艨艟時離得太遠,被水流推去了下游。
他們一群人支撐了大半個時辰,才有下游的一艘官船將他們救了起來,給他們熱水熱食,不至于讓他們凍死。
他們一行北上,就從來沒有這么慘烈過,隊伍里的人全部散了不說,還經(jīng)歷了死里逃生和生離死別,對于這些天之驕子來說,簡直是巨大的打擊。
梁山伯受了凍又受了不少撞擊,當夜發(fā)起了燒,昏昏沉沉不能清醒;傅歧也喝了不少水,一直在拉肚子。
祝英臺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底子好,還是女性就是耐寒,這一番又是泡水又是受凍,居然沒什么大事,拿自己浸水的絲衣?lián)Q了一身厚麻衣御寒,裹著過大的衣衫看顧著高燒的梁山伯。
她和馬文才之前都有看顧過高燒的劉有助,倒是一回生二回熟,到了下半夜,梁山伯終于退了燒,沉沉睡去了。
拉虛脫的傅歧也終于不再往外跑,頂著一張蠟黃的臉睡了過去。
“公子,你也休息一會兒吧�!�
艙房里,疾風擔心地看向馬文才。
“我不放心外面那些人。”
馬文才和衣而坐,靠在船壁上。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總要有一個清醒的�!�
整條河道都被臨川王的人封的沒人敢過來,過來的不是消息不靈通沒接到封鎖令的,就是不怕臨川王的。
不怕臨川王的人還真不多,如果是消息不靈通,要是臨川王真在下游派船尋找他們的下落,說不定他們就會被交出去。
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就要做好再次跳河的準備,總不能束手就擒。
“應該不會吧,他們畢竟救了我們……”
祝英臺強打起精神,迷迷糊糊說。
“走船的有走船的規(guī)矩,見到翻船落水的不救,自己遇到翻船也沒人救,這就是報應�!�
馬文才閉目養(yǎng)神道:“他們不見得是真的熱心,這是走船人的規(guī)矩,不信蒼天信鬼神,更何況我們看起來就像是肥就他們換下來的濕衣,就足夠這些官船上的管事們換些上好的酒肉,馬文才雖然盡力財不露白,不過他們逃離沉船后細軟全部都飄沒了,身上留下的也都是系著不容易丟的東西,這些玉佩之類不能換錢,明眼人卻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這么幾個病歪歪的落水者,要是對方動了壞心思,也是防不勝防。
馬文才素來慎重,他說不能掉以輕心,祝英臺也就不敢真的睡死。
“那,那我……”
“你睡吧。”
馬文才忍著身上麻衣粗糙的質(zhì)感帶給皮膚的刺痛,順手又摸了摸她的腦袋。
“下半夜有疾風守著。何況傅歧就算拉成軟腳蝦了,等閑幾個人也傷不到我們�!�
祝英臺沒敢問,他們是沒事,可明顯沒有自保能力的梁山伯怎么辦。
想著白天總還要個腦子清醒的,祝英臺還是點了點頭,就地臥下睡了。
“祝公子倒不嬌氣�!�
疾風在一旁看著,感慨地說:“也還好是個不嬌氣的�!�
這船艙之前是裝貨的,又悶又臟,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異味,他了解自家公子,說是不放心不敢睡,大半是愛潔又沒吃過這樣的苦,根本適應不了,不能馬上就睡著,索性拿來守夜。
到下半夜困極了,還管這些什么,倒頭就能睡了。
又過了幾個時辰,換了疾風值夜,到天還未亮之時,大黑突然一下子站起,警惕地望著外面。
疾風立刻意識到有人在外面,剛坐起身,外面果著喧鬧起來,有兩三人的腳步聲匆匆傳來。
馬文才淺眠,立刻驚喜,又推醒了傅歧和祝英臺,吩咐疾風若情況不對背起梁山伯,拍了拍臉頰起來準備應付來人。
敲門聲緊促而慌張,開門一看,正是之前救了他的那幾個船夫。
“幾位公子,你們趕緊從后面偷偷下船,前面有官差帶著人在查落水的人……”那船夫滿臉驚恐,“說是有什么水賊跑了,沿河已經(jīng)找了一夜,所有窩藏水賊的都要重罰,要搜船。我們的船曹在和他們周旋,雖說幾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歹人,可就怕別人硬賴上不是?”
馬文才幾人一凜,知道是臨川王的人不死心,知道落水的只要沒死肯定會被來往船只救起來,便開始對還航行在水面上的船一艘艘的找。
“有勞了,我們這就走�!�
馬文才根本毫不猶疑,拉著祝英臺的袖子,示意疾風背上梁山伯,一行人跟著幾個船夫就悄悄的摸了出去。
現(xiàn)在是夜晚,白天上游河道明顯出了事,許多船只并沒有航行,而是就地靠岸拋錨,這艘船聽說前面商船沉了,在救了他們以后也選擇的是靠岸,現(xiàn)在倒正方便了幾人。
那些船夫是船上的老人,一路幫著幾人遮掩,偷偷摸摸把他們送下船,連個寒暄的話都來不及說,指著一個方向告訴他們往那一直就是官道,掉頭就回了船上。
幾個少年白天剛剛擔驚受怕,晚上還沒睡多長時間就被推下船,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奔入遠處的林中,卻不敢真的亂走。
他們并不熟悉路徑,那人指了個方向說是官道,卻沒說官道多遠,橫豎再過一會兒天就亮了,那時候上路要安全的多。
“肚子餓了�!�
傅歧就地坐下,摸了摸肚子,他拉了一夜肚子,落水前也沒吃什么,現(xiàn)在一停下來,胃餓得發(fā)燒。
他不說還好,一說眾人的肚子都咕咕咕叫了起來,此起彼伏。
“好吧,我不該提的�!�
傅歧沒敢笑話別人,反倒再正經(jīng)不過地問馬文才:“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先去盱眙,徐家門人在那,之前先生讓走陸路的侍衛(wèi)帶走了我們的輜重,也是計劃在盱眙匯合的。我們現(xiàn)在一窮二白,只有到了盱眙才能從長計議。去問問那些侍衛(wèi)能不能找到法子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