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馬文才之前已經(jīng)有了想法,“徐之敬若沒事肯定也是設(shè)法去盱眙和我們匯合,此地離盱眙不知多遠(yuǎn),但我們行船已經(jīng)行了一半路,應(yīng)該是沒多遠(yuǎn)了……”
他撫著脖子上掛著的錦囊,看了眼遠(yuǎn)處的河道。
“臨川王的人肯定沿著河道在找我們,之前商船上的人都是他們安排的,自然也知道我們要去盱眙,官道不能走了,我們要走小道過去�!�
馬文才也有些頭疼。
“得找到合適的人帶路,或是混到哪里一起上路,否則說不定半路上就被人截了�!�
“這,這兩天不能到處走,先避開風(fēng)頭。”
虛弱無力的聲音突然響起。
“梁山伯!”
“哎呀梁山伯醒了!”
傅歧和祝英臺驚喜地扭頭。
被放在樹下的梁山伯此時睜開了眼睛,精神依舊不太好,但眼神倒是清明,看著馬文才,才一開口,所有人都僵住了,恨不得他還沒醒。
“馬兄,我們的盤纏還有多少?”
馬文才沒想到他醒了先問這個,看了看祝英臺,卻見祝英臺摸了摸全身上下,只露出尾指帶著的一個小小的裝飾玉環(huán)。
“我身上就剩這個了,出事的時候我在甲板上吹風(fēng),沒帶什么散碎銀錢,就算有,下水一沖也什么都沒了�!�
看向傅歧,傅歧直接攤手。
“我錢都放在梁山伯那保管的……”
梁山伯聞言苦笑。
“我身上倒是綁著一個錢袋,只是一覺醒來衣服都換了,我綁在腿上的錢袋,有誰看到了?”
梁山伯這話一說,幾人都是一臉懵然。
“什么錢袋?”
馬文才努力回想。
“……好像沒看見過。”
“你衣服不是我換的,是好心的船工換的!”
一直負(fù)責(zé)照顧梁山伯的祝英臺,立刻舉手表明自己的清白。
“誰說你拿錢袋了!”
馬文才恨鐵不成鋼地敲了她一記。
“那不是落到了水里,就是被船工趁機(jī)摸走了�!绷荷讲牭酱鸢赣行┦�,緩緩開口:
“那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
“我只帶著一把防身的匕首出來了,項上錦囊里是先生交給我的蠟丸。我腰上的玉佩只剩下一個,要到了城里才能想辦法換錢�!�
馬文才干脆地說出了自己的所有家當(dāng)。
“我,我有些錢……”
疾風(fēng)突然有些臉紅的回答:“我,我有把私房錢放在鞋里的習(xí)慣……”
馬文才一喜,而后皺眉。
“鞋里?”
“呃……沒多少錢,我們的錢都是細(xì)雨管著的,也就……”他脫了自己的鞋,搖了搖,一邊掉下來一塊小金錠。
“就這么多!”
“趕緊把鞋穿回去!”
馬文才捂著鼻子叫著。
難怪他渾身濕透了都不肯脫鞋!
“哎,在考慮哪條路去盱眙之前,還是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梁山伯看著面前一群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頭痛欲裂。
金子目前不能換食物,也不能換錢,可他們卻面臨著最簡單也最艱巨的問題……
他該怎么讓他的同窗們適應(yīng)逃難般的生活?
第130章
自甘其后
放在少年們面前的困難很艱巨,他們不但沒錢,沒人,沒坐騎,最麻煩的是除了梁山伯,他們都沒有獨自“生活”過的經(jīng)歷。
馬文才和傅歧自是不必說,一腳邁八腳出的主兒,傅歧最落魄的時候也不過就是斷了月度,可學(xué)館里粗使的學(xué)工把該干的都干了,梁山伯后來也來了,馬文才又幫著,就沒斷過糧。
祝英臺這身子沒吃過苦,而上輩子最大的苦也就是月底沒錢了白饅頭加老干媽,挨餓的經(jīng)歷幾乎沒有。
可現(xiàn)在這一干少年,昨天中午落水,折騰了一天到晚上還驚魂未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晨,一個個饑腸轆轆卻無物裹腹,窘迫潦倒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幾個少年看著河道上停著的船舶一個個開走,傅歧不由得發(fā)出了一聲嗤笑。
“還真是怕惹麻煩,走的真快�!�
“他們能放我們走,已經(jīng)夠厚道了�!�
祝英臺裹著出來時拿的一條毯子,替幾個船工說話。
“也未必是想救我們,我們明顯身份可疑,要是搜船時搜到什么不對,他們一船的人都要倒霉。也許救了我們幾個‘肥羊’會得到些好處,可沒到手的好處跟已經(jīng)在面前的危險比,還是差了點�!�
馬文才表情平淡,“不過他們畢竟對我們有救命之恩,等我等脫困,還是要設(shè)法感謝一番的�!�
感慨了一番,還是要繼續(xù)趕路的。他們一行人被水沖到下游,如今只要記得往上游的方向走就是。梁山伯雖然虛弱無力,但有疾風(fēng)攙扶,也還不至于到了拖累人的地步。
他們就這么走了半天,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看見,越走越是心虛,越走越是疑惑,最終停了下來。
“馬文才,我們走的方向到底對不對?”
傅歧餓的走不動了,左右張望,“這一路別說商旅了,連個流民都沒看到,見了邪了吧?”
“方向沒錯。”
馬文才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無奈道:“為什么會沒人,我哪里知道,我也沒來過這里�!�
這條道明明也不是什么荒野無人之處,至少沒雜草有路說明走的人不少,好生生的沒人,當(dāng)然會心里七上八下。
很快的,他們就明白了為什么這條路沒人。
“老大,有人來了!”
“總算有人了!”
“大伙兒上��!有什么傅歧還在納悶之時,前方草叢里蹦出七八個漢子,手中都拿著魚叉爬犁等“武器”,一個個張牙舞爪地沖上前來。
“兀那小子!給我乖乖把錢拿出來!”
“給錢饒命!”
說實話,遇見這種事,一般人也許真的會驚上一驚,更何況是幾個十來歲的少年,可馬文才也算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了的,傅歧是一副“老子敢日天日地”的脾氣,京中宮亂第一個想的都是直接抄家伙上,這一群面黃肌瘦的家伙是真不放在他們眼里。
于是一個掏了匕首,一個從地上撿了根木棍,馬文才吩咐疾風(fēng)照顧好兩個病弱,直接正面就剛了上去。
從昨天起,馬文才就憋了一肚子氣,只是結(jié)局太慘烈,他又要顧及隊伍里原本就驚慌失措的同伴們的情緒,這郁氣就一直發(fā)不出來,如今來了一群自己找上門來打架的,揮著匕首就像是出水的蛟龍一般騰了出去。
傅歧雖然拉到腿軟,可哪里怕一群比他還腿軟的家伙,那跟木棍揮動的像是一把兇器,指哪打哪兒,一片慘叫。
可憐這一群“強盜”在這里守株待兔了這么久,剛開始還有落單的旅人從這里走,自從他們占據(jù)了此地之后,凡是知道點消息的都不往這來了,他們原本還能隔三差五做筆“生意”,現(xiàn)在餓的都要啃草皮,馬文才和傅歧一出手,他們就知道自己要完。
剛剛看到傅歧的狗時,這群人還叫著“哎喲有只大狗能加菜喂!”,不過一時半刻,那叫喚聲就變成了“哎喲我艸這狗會咬人!”
幾乎都沒費什么功夫,連疾風(fēng)都沒下場,地上已躺倒一片,這結(jié)局來得太快讓祝英臺都來不及喝彩……
梁山伯看著同樣被“保護(hù)”在疾風(fēng)身后的自己,再看著餓的兩眼無神還能拳掃一片的馬文才和傅歧,莫名有點淡淡的憂傷。
也不怪這些同伴每每把自己當(dāng)成“弱質(zhì)書生”,就算自己身長七尺也沒用啊,這幾位可真是“生龍活虎”,一比之下,能不弱質(zhì)么?
見這群人被放倒,傅歧抬腳把那些魚叉犁頭踢得老遠(yuǎn),又一個唿哨喚回了咬的正歡快的大黑,沒勁地冷笑:
“就這么一群烏合之眾,連把像樣的刀劍都沒有,還想著打劫?你倒是換把鐵做的魚叉再出來啊,拿著木叉木犁把小爺們當(dāng)魚呢?”
“呸,要不是修浮山堰把咱們的鐵器都收去鎮(zhèn)蛟龍了,我們能沒鐵叉用?我們今兒遇到硬茬認(rèn)栽,要殺要剮隨你!”
為首的漢子看起來三十出頭,雖然餓的面黃肌瘦,可一臉兇氣,顯然是個情愿死也不要人瞧不起的類型。
“你打家劫舍倒有理了?感情小爺仗勢欺人了?是小爺以多欺少了,還是仗著武器之利了?我是用鐵刀了還是鐵劍了?我們七八個一擁而上了?弱就弱,還逞什么英雄!”
傅歧踩著他的后背,翻了個白眼。
那漢子滿臉不甘,雖想繼續(xù)反駁,可傅歧說的字字屬實,他們這么多人留不下兩個孩子,還被孩子打的爬不起身,說到底就是技不如人。
怪就怪這一群人太細(xì)皮嫩肉,他們看走了眼。
“和他們廢什么口水,哪有功夫在這里耗,趕路要緊……”
馬文才的郁氣發(fā)泄了不少,心情舒暢地一抖匕首上的血珠子,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他們一眼。
也許是他抖匕首的表情太冷漠,也許是他說的話太有歧義,那些被他看見的“山賊”們都嚇得發(fā)抖,拼命求饒。
“我們都是些苦人,活不下去才打劫的,求饒命!”
“小公子饒命,我們下次不敢了!”
“我上有老下有小,求公子別殺我!”
祝英臺見馬文才把這群人嚇成這樣,躲在疾風(fēng)身后悄悄悶笑,不知道是同情他們還是可憐他們才好。
可惜馬文才是個不愛聽人廢話的,給了傅歧一個眼色,就準(zhǔn)備喊著對面的幾人一起離開。
他又不是什么除暴安良的將軍,對抓這些人見官沒興趣。
就這樣的貨色,也就打劫些落單的弱雞,但凡有結(jié)伴同行的成年男子,這些腳步都餓軟了的都要被人揍得滿地找牙。
那些人原本以為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少年要“殺人滅口”,正心驚膽戰(zhàn)著,誰料為首的少年用可怕的眼神掃了他們一眼后居然收起了匕首,從他們身邊越了過去,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見……
“等等!”
梁山伯突然出聲,走了出來。
“怎么?”
馬文才一挑眉,不知道梁山伯是要做什么。
只見梁山伯緩緩走到那“山賊老大”的身邊蹲下,伸出了手,在他身上搜起了什么,他摸的仔細(xì),連他身上隱秘的地方都摸過了,摸的那老大面如土色,這才露出一個讓這些山賊嚇哭的笑容。
“哎呀,他比我們還窮。”
他站起身,無奈道:“這頭子都身無長物,看來其他人也沒什么可搜的�!�
什么世道!
打劫的要被反打劫啦!
梁山伯的話音剛落,被打斷了一條腿的某個漢子頓時露出了慶幸的表情。
“啊,原來你身上有東西�!�
梁山伯瞇瞇笑著,表情溫和的走向那個漢子,又一次蹲下身去。
“是你自己拿出來呢?還是我搜出來?”
那漢子哆哆嗦嗦地看了馬文才一眼,又看了看面前這“惡鬼”,咬了咬牙,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胡餅。
“老六,你居然偷藏糧食!”
“哪里來的胡餅!你們不是說了什么吃的都沒有了嗎?”
那胡餅一出,幾個漢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大叫了起來。
“你,你們管我哪里得來的!反正不是搶的!”
被喊老六的漢子心虛地回應(yīng)。
馬文才沒想到梁山伯如此“裝腔作勢”是為了這個,心中涌起一陣復(fù)雜的感觸。
說實話,他自詡不算是個君子,也許為了活下去也會不擇手段,但卻還做不出搜這些山賊的身獲取所需的事情。
或者說,他就沒想過還能這么做。
對于他來說,這些人太弱了,弱到連正視他們一眼都沒心思。
梁山伯拿了胡餅卻沒住手,也不管其他同窗怎么看他,又在其他被放倒的山賊身上搜了一遍。
他有傅歧和馬文才兩尊大神護(hù)著,其他人連反抗都不敢,生怕被馬文才這煞星嫌麻煩一刀栽了,只能任由他摸去了身上的粗鹽和火鐮火絨等物。
“我的鹽!”
這時候鹽是貴重之物,他們沒有真的虛弱無力到不能動彈,全靠還有些鹽能撐著,此時見鹽被搶了,自然臉黑肉疼。
梁山伯取了他們身上所有能用的東西,這才罷了手,站起身來笑著說:“看你們的樣子,大概是不敢進(jìn)城的流民,在這破地方也不知道熬了多久了。現(xiàn)在陛下已經(jīng)知道了浮山堰的事,各地縣城開始接納流民,也有富戶施粥,你們還在這里打劫作甚?收拾收拾進(jìn)城填飽肚子才是正經(jīng)�!�
他拍了拍手上的東西。
“至于這些,就當(dāng)是你們的‘買路錢’吧。我們沒把你們抓去送官,就是繞了你們一命,這些不值錢的東西能換七八條人命,也不算什么,是不是?”
“你說官府已經(jīng)開始管這事了?”
之前被揍得最狠的漢子突然抬起頭來問。
“啊,至少沛縣已經(jīng)收容災(zāi)民了。我們從南邊來的�!�
梁山伯說話態(tài)度和緩。
他輕聲嘆息:
“你們這么在外面混了這么久,該回家了。”
聽到梁山伯的話,幾個剛剛還滿臉忿色的漢子突然身子一震,半天說不出話來。
年紀(jì)小的幾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更是抹起了眼淚,一片哀戚的氛圍油然升起。
之前他們好勇斗狠,傅歧和馬文才倒還能安之若素,可現(xiàn)在這氣氛這么沉重,幾人反倒覺得不自在起來,只想著快點離開這里。
臨離開前,梁山伯又問了那為首的漢子些什么,對方神色復(fù)雜,但還是一一回答,梁山伯誠懇地道了謝,這才上前追上幾位同伴。
“你剛剛問了他們什么?”
祝英臺好奇,湊過去問他。
“我問他們附近是不是有可以弄到吃的東西的地方,否則他們帶著鹽做什么?”
梁山伯笑道:“這些人還能弄到胡餅,而且看樣子只是餓得東西不夠分,不是一點吃的都沒有,所以問了問。”
一聽到“吃的”祝英臺肚子就餓的不行,滿臉期望地追問:“那問到了嗎?”
梁山伯點點頭,指著一個方向。
“那邊有條小溪,他們有時候會在那等著,偶爾會有魚游過,他們就靠抓魚糊口�!�
現(xiàn)在到處都是流民,小溪里即便有魚也給上游的人抓的差不多了,能沿著溪水而下的魚都不會太大。
他們?nèi)硕�,又都是成年男人,能吃飽才有鬼�?br />
“有魚?”
傅歧眼睛一亮。
“那還站著干嘛!抓魚去啊!”
生魚膾也是好吃的!
提到有辦法弄到吃的,傅歧和祝英臺都興奮了起來,高興地朝著梁山伯指的方向奔去,想第一個看到那條小溪。
倒是不急不慢的馬文才和梁山伯漸漸并了肩。
“你倒是能屈能伸,居然能在這些劫匪手里既得了東西,還得了消息�!�
馬文才說話語氣淡淡,既沒有反諷,也沒什么情緒,卻讓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梁山伯卻知道他多半是隨口感慨一下,好脾氣地說:“現(xiàn)在不是特殊時候么?我們身上連個引火的東西都沒有,正好碰到這么群人,權(quán)當(dāng)是老天爺送來給我們救急了�!�
“你怎么知道他們是沛縣之人?”
馬文才就這件事想不明白,所以直接問了。
那些人聽說“沛縣已經(jīng)收容災(zāi)民”,又聽到他說“可以回家了”之后,居然會心神震動,顯然有什么聯(lián)系。
“慚愧,我見那幾個人一見大黑那樣的猛犬第一反應(yīng)是抓來吃了,就猜測他們是不是沛縣來的……”
梁山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猜測,畢竟見到狗就兩眼放光渾然忘了這狗是‘惡犬’的人不多�!�
馬文才一愣,沒想到答案這么簡單,哭笑不得。
“你這人,有時候真讓人覺得可怕�!瘪R文才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你搜了他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又用一張胡餅讓他們有了間隙,可我看你走的時候,他們倒一個個把你當(dāng)成了恩人一般,我是該贊你心思細(xì)膩過人,還是夸你挑動人心的手段高明?”
聽了馬文才的話,梁山伯倒沒有惱羞成怒或被人戳破心思時的心慌,而是很干脆地承認(rèn)。
“也不是我挑動人心,而是不讓這些人徹底身無長物,他們恐怕只會一直在這里‘守株待兔’下去”
“遇見你這樣性子剛正不欺軟怕硬的士族還好,若是遇見正兒八經(jīng)的硬茬,命肯定是要丟了。”梁山伯笑得無奈,“我不過是看他們年紀(jì)輕輕有手有腳,卻不敢回去謀一條生路,索性逼他們一逼罷了�!�
“你別想著法子夸我,我不是傅歧那好哄的�!瘪R文才這么說著,嘴角線條卻軟了一些,“這么說,你拿光了他們的東西,他們倒要謝謝你不成?”
“哈哈,那倒不是,我們現(xiàn)在也確實需要這些東西啊�!�
梁山伯狡黠地笑了起來。
“順便嘛�!�
“所以我才說你厲害……”馬文才換了個詞,還是同樣的感慨,“那人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藏了一塊干糧,顯然是和外面有聯(lián)系,能這樣偷偷周濟(jì)一個盜匪的,不是親人就是好友,所以他偷藏下一塊胡餅,怕是早已經(jīng)生出了離開的心思,要留做路上的干糧,只是一直不敢提出散伙的要求……”
“你把這人直接亮在了明處,那為首之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人心已經(jīng)散了,再這么帶著一群生出退意的人打家劫舍遲早要出岔子,所以他才問你是不是沛縣已經(jīng)開始收留災(zāi)民了�!�
馬文才說,“與其那時候一意孤行被同伴拋棄,不如順勢而為,領(lǐng)著這些人一路回去,他就還是眾人的首領(lǐng),依然被一群信服他的人擁戴。甚至大家都沒了指望,要比以前更加依靠他。”
馬文才越是分析,越發(fā)覺得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只不過是山野間一打劫的饑民鄉(xiāng)勇,都有這樣的審時度勢的決斷,輕易就能聚集一批鄉(xiāng)勇為他所用,實在是不能小瞧了這些鄉(xiāng)野村夫之流……”
梁山伯見馬文才明白過來了,也只是點頭而已。
“所以他們那個能捕魚的地方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沒有用了,他們都要離開了,自然先去尋給了胡餅?zāi)侨说膸椭�,再設(shè)法回沛縣去�!�
說罷,他又不動聲色地夸了馬文才一記。
“馬兄說我可怕,又說我厲害,可能把這一切看透卻不說破的你,難道不是同樣厲害么?你看看傅歧和祝英臺……”
“他們不需要明白這些。”
馬文才眼神溫柔地看向前方:“我把他們帶出來,子云先生又不在,就要好好把他們帶回去。梁山伯……”
他扭過頭,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正視這位“同門師兄”。
“我在。”
梁山伯的臉上依舊是慣有的寬厚笑意。
“傅歧長于直覺,祝英臺長于才學(xué),而我長于決斷。但我們?nèi)说奶熨x,也許在之后的路上都起不到什么作用,畢竟我們都沒有在民間生活過,更沒有度過這樣艱難求生的日子。”
馬文才并不是個狂妄自大之人。
“所以……”
他身上還披著船夫給的厚麻衫,看起來有些落魄狼狽,可對著梁山伯行著士族的躬身禮節(jié)時,卻依舊可以窺見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貴公子風(fēng)采。
“接下來的行程,還請梁兄助我一臂之力,渡過難關(guān)�!�
馬文才的臉上并無不甘之色,就剛剛那件事情,已經(jīng)可以看得出梁山伯的心胸謀算,他不是不能做到梁山伯這樣,可他卻不能做到梁山伯這樣,收尾完美到毫無“后顧之憂”。
他們現(xiàn)在不能再節(jié)外生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下愿聽從梁兄教導(dǎo)�!�
看著面前躬身的馬文才,梁山伯臉上一貫的笑意突然微微一斂,繼而浮現(xiàn)出復(fù)雜的表情。
“原來你也會為了自己在意的人低頭……”
片刻后,梁山伯在心中嘆道,上前一步,虛虛扶起了躬身的馬文才。
在馬文才尋求答案的眼神中,梁山伯又露出了那和煦的笑容。
“……好�!�
小劇場:
馬文才:(內(nèi)心)祝英臺和傅歧要出了事,祝家莊和建康令就能第一個撕了我,不行不行,梁山伯再奸猾,也得抱住這條腿同心協(xié)力!
梁山伯:(內(nèi)心苦澀)原來你也會為了自己在意的人低頭……嗚嗚嗚既然是真愛為毛要拒絕她!
馬文才:黑人問號臉。
祝英臺:黑人問號臉*2.
第131章
不問姓名
馬文才是個信守承諾之人,他既然說了接下來的行程要以梁山伯為主導(dǎo),自然就不會喧賓奪主,但也不會對什么事都袖手旁觀。
這也不是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其實從梁山伯問他們身上帶沒帶錢開始,他就知道這段受罪的日子,靠他一人是撐不下去的。
他可以保護(hù)同伴、審時度勢,也能處理各種紛雜的人際關(guān)系,可說老實話,這些本事在“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的情況下,除非他去賣苦力,否則換不來錢,也換不了填飽他們肚子的東西。
可梁山伯卻能。
在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些可笑的“山賊”代表著什么的時候,梁山伯已經(jīng)把他們沒有想到的東西全想到了。
這是生存的智慧,自己遠(yuǎn)不及他。
但是他可以看,可以想,可以學(xué),等他學(xué)到了這門本事,他日假如有一天自己落魄了,未必不會感激這段日子的顛沛流離。
所以當(dāng)傅歧和祝英臺找到了那條小溪時,梁山伯說了句“看樣子要下去抓魚”,馬文才也沒有啰嗦,下擺一掀,脫了鞋襪就去小溪里抓魚了。
這時候的溪水刺骨的寒冷,梁山伯身體還未痊愈,馬文才在水中攔了半天,一條魚都沒撈上來,感覺跟個傻子一樣,無限的挫敗感。
最后還是祝英臺聰明,在小溪最湍急的地方用石塊和木頭壘了一個小小的攔水壩,那些小魚順?biāo)�,到了壩低擱淺游不過去,被眾人從從容容撈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抓四五條小魚。
“這些魚能吃嗎?大黑回來!”
傅歧看著被丟上岸還在蹦跶的魚,滿臉茫然。
他看到這些魚,那些在家中被管事么折磨的噩夢片段似乎又悄然而至,耳邊也有什么在嗡嗡嗡,嗡嗡嗡。
“小郎君,這魚是烤呢還是煮呢,是切片還是切斷,是放蔥姜還是糖醋?是腌漬了還是生魚膾?是去刺還是不去刺……”
看著這些魚,傅歧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個哆嗦。
“冷?趕緊擦擦腳上去穿鞋�!�
馬文才從溪水里爬出來,見傅歧打著哆嗦,擔(dān)憂又病倒一個。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風(fēng)。”
傅歧雖然嘴里這么說,但還是老老實實依言而行。
爬上岸后,傅歧看著那些魚,臉上是便了秘的表情:“怎么吃?生吃?”
“千萬別生吃!還記得徐之敬之前診斷的那么多得了腹蟲的人嗎?”
祝英臺嚇了一跳,腹蟲就是寄生蟲,這時候得了,就不得了了。
“得熟著吃!”
“熟著吃?”
傅歧看著蹦跶的那些小魚們,看向了梁山伯。
與此同時,馬文才也一起看向梁山伯。
被“萬眾矚目”的梁山伯呆了下,嘴角居然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寵溺”的表情,認(rèn)命的笑了笑。
“那好吧,我們吃熟的,你們?nèi)フ尹c干柴來�!�
就在傅歧和祝英臺屁顛屁顛去找燒紅的干柴時,梁山伯已經(jīng)借了馬文才的匕首,蹲在小溪邊把這些魚開膛破肚,將內(nèi)臟掏的干干凈凈,魚鱗也刮了個干凈。
不但如此,他還撿了許多大小合適的石片石塊,也用水一一洗凈,擦干后丟到了疾風(fēng)升起的火堆里。
有那些流民的火鐮火絨在,原本最困難的生火變得沒那么麻煩了,梁山伯將之前冷硬的胡餅掰成幾份、串好,再加上放在燒紅的石頭上烤熟的小魚,沒有等多久,眾人鼻端就傳來了讓人饑腸轆轆的香氣。
“梁山伯,你真是居家旅行必備!”
祝英臺由衷地稱贊,不說別的,這一手廚藝不得了。
傅歧似乎是沒想到魚還要開腸破肚,還能弄出那么多都內(nèi)臟來,再看梁山伯將洗干凈的葉子擺在石頭上,將烤熟的魚和兩邊已經(jīng)烤的微脆的胡餅放在葉子上,推給面前的幾人吃。
“吃吧,魚沒腌制過,可能有點腥,魚皮若焦了就撕了,會苦。好在有鹽,應(yīng)該不會太難入口�!�
馬文才是個食不厭精之人,可是現(xiàn)在也顧不得這么多了,肚子太餓,估計生魚他現(xiàn)在都能吃下去。
可梁山伯顯然照顧到了他的情緒,無論是深秋里不知在哪弄來、洗的干凈滴綠的狹長葉子,還是烤的絕對有賣相的魚和胡餅,都讓人食欲大增。
“這擺盤,倒有些野趣�!�
馬文才似夸非夸的說了這么一句,伸手接過了草葉。
梁山伯笑笑,見所有人都拿到了吃了,這才自己拿起了一塊魚吃了起來。
這魚自然不能跟各家做的烤魚比,也比不上會稽學(xué)館里那些善做魚類的廚子,但大概是他們餓的很了,魚又新鮮,一個個竟覺得美味無比,恨不得連魚骨都啃了個干凈。
尤其是祝英臺,啃著那烤的外焦里脆的胡餅,竟找到了幾分燒烤攤里烤干饅頭的感覺,只可惜沒有孜然和胡椒粉,胡餅也太硬了點,吃的噎人,否則一定更好。
托梁山伯的福,幾人吃飽喝足,可惜沒有容器,不能燒水,只能喝點溪水解渴。
祝英臺原本想說生水也不干凈,后來一想溪水是流動的水,也許會好點,而且總不能一點水都不喝,只能任由他們以溪水解渴。
吃飽喝足,休息了一會兒,梁山伯看了看日頭,起了身。
“我們要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腳的地方,荒郊野外有狼和其他猛獸,最好不要露宿。”
他說,“我問了之前打劫之人,他們說走一段路就有一座寺廟,我們?nèi)タ纯矗苍S那些僧人會暫時讓我們歇腳�!�
山野間有不少苦修僧人的野寺,這些僧人自給自足,和外面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廟并不一樣,不過也因為如此,這些寺廟很少接待外面的香客,只顧修行。
梁山伯其實也只是想碰碰運氣罷了。
就算那寺廟不讓外人掛單,至少有個屋檐,在屋檐下窩一夜,也比荒郊野外要好。
按照之前那些人的指引,他們終于在太陽下山前找到了那處野寺,這寺廟確實不大,但也不是在什么荒僻之處,離官道也不遠(yuǎn),只不過山門緊閉,連個匾額都沒有,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馬文才定了定神,上前去敲了寺門,沒過一會兒,門開了,一個小沙彌的腦袋從門中伸了出來,好奇地對外張望。
見是一群衣著古怪風(fēng)塵仆仆的少年,小沙彌抓了抓臉,奇怪地問:“諸位施主何事敲門?”
馬文才知道他們這半儒衫半麻袍的打扮不像是什么正經(jīng)人,可是也沒辦法,他們被船工救上船時衣服都濕透了,只能暫時借了船工的衣服穿著,最后到下了船,也只有一半衣服烘干了,鞋子更是不能看,說句不好聽的,絲履還好,皮履都是靠體溫烘干的。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歹人,他擠出最誠懇的笑臉,解釋著:
“我們是出門游學(xué)的士子,行船時半路翻了船,好不容易上了岸,行李和輜重都丟了,同姓之人也走散了,只能沿路尋找家人同伴。如今天色已晚,找不到可以安身的地方,只好腆著臉來借個宿。”
那小沙彌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大概不好自己做主,把門又掩上了,只聽得門內(nèi)小沙彌略帶緊張的喊叫聲。
“師兄,主持!有施主求宿!”
馬文才聽這小沙彌去喊人了才松了口氣,望了梁山伯等人一眼,安靜的束手而立,等著人開門。
大概過了一刻鐘左右,門又一次開了,里面出來個年紀(jì)很大的僧人。
南梁僧人的僧衣都是黑色的,這位主持也不例外,寺門里出來的僧人無論是沙彌也好,和尚也罷,衣服都已經(jīng)洗到發(fā)白,倒讓馬文才等人有點疑惑。
今上是個尊佛的,天下佛寺的僧人無論是沙彌還是主持,每年都有布施僧衣僧鞋等物,僧人只要有牒的,還可以去官府領(lǐng)米領(lǐng)田,怎么會洗到衣服都發(fā)了白?
那老和尚大概已經(jīng)有七八十歲了,眼神慈祥,身體卻大概不太好,走起路來顫巍巍的。
他用那雙溫和的眼神看了看面前幾個孩子一眼,尤其在馬文才額間的紅痣上多看了幾眼,大概見他們有些緊張,微微笑了:
“諸位施主尋到這里便是有緣,你們一路行來應(yīng)該也疲累了,請入寺歇息吧……”
梁山伯來之前曾問過那些劫匪,他們說這寺廟香火并不鼎盛,顯然不靠香客過活,所以眾人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卻沒想到如此容易,于是一個個都有些錯愕。
倒是那老和尚后面的沙彌性子活潑,見所有人都愣著倒笑了起來:“你們怎么還站著啊,進(jìn)來唄!”
諸人這才如夢初醒般進(jìn)了寺中。
這寺廟不大,但大殿和客堂都有,殿中佛像只是泥塑木雕,并未塑金身,臺前供著鮮花和鮮果,地面和四周都打掃的很干凈。
鼻端嗅著佛香的香氣,眼前是佛寺里修建的幽雅整齊的樹木,這一群少年之前又是逃命又是離散而驚懼的內(nèi)心,竟不知如何一點點沉靜了下來,似乎是得了某種心靈上的安撫。
梁山伯幾人都不信佛,馬文才因為“重生”的原因更是不進(jìn)寺廟道觀,這次來也是萬般無奈,但既然進(jìn)了人家的寺廟,被人收容,自然還是要進(jìn)殿點上一炷香,感謝寺廟和“佛祖”的庇護(hù)。
老和尚后來便沒有出面,小沙彌說等會兒要做晚課,將他們引到了后院一處禪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簡陋,人最多時也就五個人,也很少留客,這間大禪房給你們住吧�!�
這屋子說是禪房,其實就是間空屋,干凈倒還干凈,就是地上只有幾個蒲團(tuán),連個可以御寒的鋪蓋都沒有。
但馬文才涵養(yǎng)好,臉上一點不滿的神色都沒有,反倒真誠的感謝,倒讓那小沙彌更不好意思。
沒過一會兒,那小沙彌又來了,小小的人兒抱著幾床被子和毯子,一進(jìn)來就放在地上。
“這是我出門化緣的師兄的,別弄臟了!”
祝英臺實在喜歡這個七八歲大的小沙彌,把他拉過來揉搓了一把,笑嘻嘻地謝了他,又讓他鬧了個大紅臉。
馬文才咳嗽了一聲,讓祝英臺停止了胡鬧,再次謝過。
小沙彌大概很少見這么多人,見大家都看著他,又羞紅了臉,悶著頭跑了,引得祝英臺撒下一片笑聲。
這一路沉悶的氣氛,到現(xiàn)在才算輕松了一點。
他們又累又困,這禪房里什么都沒,連盞油燈都沒有,好在禪房外院子里還有木桶和口水井,梁山伯四下尋找找了個木盆,一群人草草在水井邊擦洗了一下,便回了屋子休息。
就在他們睡下后不久,這野寺的寺門又一次被人敲開了。
剛剛做完晚課的老僧人和他的徒弟去開了門,見門外是一群持著火把和燈籠的官差,不由得眉頭緊蹙。
“這位大和尚……”
為首的官差還算客氣,往里看了一眼,按章辦事:“我們是南袞州都護(hù)軍的人,現(xiàn)在在捉拿水賊,那些水賊可能喬裝打扮上了岸,大約是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請問這位大和尚,這些人可有經(jīng)過這里,或者……”
他又多看了幾眼。
“在你這里借宿?”
“我這野寺一向不接待香客�!�
主持表情嚴(yán)肅但語氣溫和地回答:“所以沒看過這位使君說的水賊�!�
“當(dāng)真沒有?”
那官差背后一個差吏叫了起來,“這附近可只有你這能歇腳的地方!那些水賊可不敢進(jìn)驛站!我看還是讓我們搜搜比較好!”
聽到這兩人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主持身后的青年僧人笑了,軟中帶刺地說:
“陛下有旨,天下佛寺無故不得擅闖,擅闖者以‘庶沖士’論,你們是要我們?nèi)ジ婀賳�?�?br />
“你!”
那差吏大概是橫行無忌慣了,見這僧人頂他,正準(zhǔn)備給他個教訓(xùn),卻被為首的官差一下子拉住。
“算了,我相信幾位大和尚也不會撒謊,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不想跟和尚扯上關(guān)系,但凡能幾十年立寺而不被奪了主持的寺廟,背后總有那么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fù)雜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