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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莊主有令,把此物掛在旗桿上,回去后就放在碼頭上示眾,以儆效尤�!�

    有人得令,那東西便升了起來,馬文才只覺得背后衣衫被攥得發(fā)緊,祝英臺見了那物,牙齒正格格打架,清晰可聞。

    兩人剛剛才暖和起來的身子,剎那間又遍體生寒。

    第176章

    節(jié)外生枝

    胡大原本可以逃掉的,

    可惜運氣不好,

    正好撞上了回莊的祝家莊莊主祝伯元。

    若他遇見的是祝英樓,

    多半還會被抓起來問清楚為何出現(xiàn)在水里,但祝伯元連減速都不曾,就這么迎面對著小船撞了上去。

    胡大是被按在水里活活溺死的,即便他有再好的水性,

    在這種情況下也毫無用處。

    “英臺,你又在胡鬧�!�

    登上小船的祝伯元看見女兒躲在一個年輕人后面,不悅地皺起眉頭。

    “給我過來。”

    祝英樓和祝英臺長得都像母親,

    五官比較精致,

    而他們的父親祝伯元是個濃眉方臉,

    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這位富甲一方的莊主大人穿著簡樸,渾身上下毫無配飾,

    和祝英樓、祝英臺平日華貴精細的裝扮毫不相同。

    這樣的人并不是會被外物所迷惑,

    沉迷于奢華生活里的樣子,也更危險,

    這讓馬文才直接熄了在他面前裝“靦腆”的心。

    祝英臺明顯不想去她父親那里,但她又不想給馬文才惹麻煩,最后只能顫抖著身子到了她父親的身邊。

    “這位是馬公子?”

    祝伯元對馬文才頷了頷首。

    “內(nèi)人已經(jīng)給我送了信,既然都是祝英臺的同窗,

    那自然是來者是客。讓客人見到這些,

    實在是失禮了�!�

    “不敢,不敢……”

    “不過,既然是客人,

    就該遵守客人的本份,有些地方還是不要亂逛,以免遇見讓人掃興的事。”馬文才還沒客氣完,就聽見祝伯元說道,“你覺得呢?馬公子?”

    “祝莊主說的是�!�

    馬文才苦笑著回應(yīng)。

    祝伯元明顯并不想和馬文才多閑談,也許是覺得時機不合適,也許是對馬文才有些小意見,只見他給了女羅一個眼色,這位之前還溫柔體貼的美人立刻就急匆匆地拽著祝英臺回船艙里去了。

    馬文才以為祝伯元會對留下的自己攀談幾句,又或者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根本好像對莊中力士為何獨自一人乘船離開毫不在意似的,只認真打量了他幾眼,便也跟著回了艙。

    心中有些忐忑的馬文才只得尷尬的留在船首甲板上,無聊地看著窄口處兩艘大船換乘小船。

    即便是祝家,像這樣可以在江面上來回的大船也不會有太多,自然是祝伯元和祝英樓親自坐鎮(zhèn)方能指揮若定。祝伯元先行下船回祝家莊,兩艘大船上卻還留著不少水手在干活,一時間,大船上被抬下了七八個木箱子,每一個都要三四個人一起才能抬動,顯然極為沉重。

    馬文才對那些木箱子裝著什么并不好奇,正準備移開目光,卻突然一怔,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從大船上下來的某人。

    那是個峨冠博帶的年青人,約莫二十多歲,長相俊秀清逸,下船的步子輕巧穩(wěn)健,頗有出塵之感。

    “他怎么會在這里……”

    馬文才不由自主地撫上額間的紅痣。

    那從祝伯元大船上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在長興縣遇到的“江道長”。

    此人在長興縣裝神弄鬼騙取錢財,差點讓當?shù)匾魂愋丈倌晔芰死为z之災(zāi),后被祝英臺揭破那些仙法不過是某些“方術(shù)”,便知趣離開。

    因為這“江道長”對他們的“預(yù)言”好似詛咒,所以馬文才對他的印象極為深刻,如今此人并沒有穿著那身道袍,可馬文才還是一眼將他認了出來。

    祝家莊并不崇道,為何會有一個術(shù)士跟在船隊之中?

    那江道長極為敏感,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向他,立刻抬起頭張望。馬文才匆忙轉(zhuǎn)過身子,悄悄后退幾步,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姓江的道士沒找到看他的人,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過身,跟在兩個力士的身后快步上了一艘小舟,沒有選擇上祝伯元的這艘快船。

    見他并沒有過來,馬文才這才松了口氣,可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術(shù)士——浮山堰——鎮(zhèn)龍鐵——廢鐵回爐——術(shù)士……

    清晰的線索漸漸在馬文才腦海里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畫面,只是這畫面蘊含的信息實在太讓人不寒而栗。

    早知道祝家莊的水這么深……

    馬文才有些后悔去招惹祝英臺了。

    只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是由不得他抽身而去,他看了眼掛在桅桿上的頭顱,裹著祝家所贈的毛皮大氅,心事重重。

    回程是順流而下,很快就已經(jīng)看見了戒備森嚴的碼頭。

    大約是接到了消息,碼頭上只剩全副武裝的甲士,為首的是身著便裝匆匆趕來的祝母,正翹首觀望著水面上的消息。

    見李管事的船上掛上了自家夫君的旗子,祝夫人的臉上才終于露出了笑容,指揮著身后的武士們前去迎接。

    直到這時候,馬文才才發(fā)覺祝家的碼頭并不是只有一處可以上岸的,之前胡大逃跑下水之處原來是運貨的通道,至于祝家人,自有專門上岸之處。

    祝伯元領(lǐng)著受驚的祝英臺率先上了岸,一上岸便把女兒推到了妻子的懷里,再回身和下船的馬文才道謝。

    “方才我已經(jīng)從李管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原來馬公子對犬子有救命之恩,之前多有怠慢,還望勿怪�!�

    他的表情比之前溫和的多。

    “馬公子也受了驚,今日好好休息一夜,明日莊中將設(shè)宴款待幾位貴客�!�

    祝伯元瞪了眼妻子。

    “幾位客人都是高門公子,怎么能安置在英臺的小院中?你派人將前院幾處我待客的雅閣清理出來,讓英臺的救命恩人并幾位好友住下�!�

    祝夫人本有自己的盤算,此時卻不好在大眾廣庭下對祝伯元說,她在外從不忤逆丈夫的話,順從地應(yīng)下了。

    祝英臺見祝伯元一回家就把她和馬文才分開了,有些焦急地看向馬文才,后者對著她微微搖了頭,示意她不必擔憂,祝英臺這才安心地窩在祝夫人的懷里,用逃避的態(tài)度面對一切。

    馬文才經(jīng)此一事,可謂是身心俱疲,等回到前院的雅閣后往榻上一倒,根本就爬不起來。

    他原以為自己會很快睡著,可只要一閉眼,那胡大含恨帶懼的一雙眼睛就總是浮現(xiàn)在眼前,讓他根本無心安眠。

    就連他都是如此,今夜祝英臺會如何輾轉(zhuǎn)反側(cè),可想而知。

    到了第二日,祝伯元果然設(shè)宴款待馬文才與魏坤等人,但并沒有用馬文才救了祝英臺的名義。

    想來是祝英臺的身份見不得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祝英臺被劫持的事情,更是最好不要讓人知曉。

    孔笙幾人只聽說了昨日莊中有人生亂,馬文才又不是多口舌之人,于是幾人都只以為是祝英臺的父親回來了,替自己的愛子招待同窗而已。

    在會稽學(xué)館讀書的,不是家中并不能繼承家業(yè)的嫡次子,便是如馬文才一般家中無人上進便可能會被除士的次等士族,即便馬文才“精挑細選”了幾位出身較為顯赫的同窗來做見證,也都算不得什么高門俊才。

    幾人原本只是訪友加出門散心,沒想到會得到上虞豪強祝莊主的厚待,一個個受寵若驚,無不慎重以待,生怕墮了自家的名頭。

    只是祝伯元似乎對這個宴會并不上心,入了席后屢屢分神,連客氣話也沒有多說幾句,皆是祝夫人在圓場。

    陪坐一旁的祝英臺則兩眼通紅,眼下生黑,氣色比幾日前“重病”時更差,看的顧烜幾人根本不敢放開情緒,生怕祝莊主怪罪他們打擾了生病的祝英臺休息。

    “我家英臺身體不適,竟勞動幾位公子來我祝家莊探望。只是之前外子不在,我一婦人家不好單獨出面招待幾位,實在是失禮了�!�

    祝夫人示意幾位侍女斟酒,向席上幾人舉杯。

    “感謝幾位在館中對英臺的照顧�!�

    “慚愧慚愧�!�

    性格老成的孔笙舉杯道:“我等在學(xué)館里對英臺的照顧,及不上和英臺同窗同舍的馬文才。何況論才學(xué),論人品,我等皆在英臺兄之下,實在不敢說對英臺有什么幫助,倒是他對我們啟發(fā)更大些�!�

    “哦?竟有此事?”

    祝英樓怕母親重懲祝英臺,于是并沒有將祝英臺在學(xué)館中一些出格之事說明白,此時祝母聽說祝英臺在學(xué)館中才學(xué)皆優(yōu),甚至讓孔笙幾人折服,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了祝英臺一眼。

    這一眼看的祝英臺如坐針氈,恨不得讓孔笙不要在說了。

    “正是如此�!�

    豈料孔笙有意向祝家莊賣好,又接著夸道:“甲乙丙三科,英臺兄皆名列前茅,除了射策優(yōu)異,更精通書、算,實乃甲生中少見的人才……”

    “書、算?”

    祝伯元聽到孔笙所言,似乎回過了神,表情莫名地望向英臺,“你算學(xué)很好嗎?學(xué)那個作甚?”

    祝英臺身子一顫,正欲解釋,卻見一知客童子匆匆而入,跪在了祝伯元身邊,耳語了一番。

    馬文才見那知客童子是從前門方向而來,心中一喜。

    “究竟是什么事,竟讓祝家下人打斷了主人的宴席?”

    魏坤好奇的湊過身,在馬文才席邊竊竊私語。

    “不知道,但看樣子,好像是什么麻煩事�!�

    馬文才看著蹙起眉頭的祝伯元,語氣淡淡:“恐怕是祝家的家事,我們不要窺探太多�!�

    “這個我自然知道,只不過是好奇罷了。”

    魏坤見馬文才不愿多談,有些無趣地坐正了身子。

    祝家夫妻二人看了看席上眾人,大約是礙于他們在場,有些進退為難,但知客童子通報完并沒有走,而是跪坐在主人身邊,顯然想要立刻等個回話。

    “你這孽子!”

    祝伯元突然起身。

    這一聲吼得祝英臺身子一抖,表情愕然。

    “伯元,不要嚇到客人�!�

    祝夫人不贊同的制止了丈夫的舉動,但語氣也有些急促地開口問女兒。

    “你怎么會認得傅大中正的?”

    “什么傅大中正?”

    祝英臺越發(fā)迷茫了。

    “姓傅的,我只認識同窗傅歧一人。”

    不僅是祝家夫妻,席上魏坤、孔笙等人聽到“傅大中正”俱是一驚,一向自視甚高的顧烜更是“啊”了一聲,失態(tài)地站了起來。

    “可是本州大中正傅昭傅使祝夫人點了點頭。

    “英臺,傅使君派了中正官來,要你立刻寫一幅字給他帶回去,他要為你評定書品�!�

    第177章

    書圣棋圣

    祝英臺并不知道傅昭是誰,

    可對于所有的士族子弟和有著野心抱負之人來說,

    中正官便是能讓人最快上達天聽的“貴人”。

    九品中正制的核心便是“中正定品”,每州、每郡皆有中正官,州中正稱之為“大中正”,

    郡中正稱之為“小中正”,擔負著為諸府公卿及臺省郎吏發(fā)現(xiàn)德才兼?zhèn)湔叩娜蝿?wù),

    除此之外,

    便是為人才評定人品、鄉(xiāng)品等。

    在沒有科舉的年代,中正官擢選當?shù)赜胁庞械轮浚?br />
    并為中央輸送人才,曾是朝廷擢選人才的最好途徑。只是后來世家漸漸把持上升途徑,唯有上品出身的士族方能擔任朝中“清官”,

    中正品定倒成了阻止人才上升的渠道。

    有些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人品、才德皆為上品,

    然而只因出身并不入上品,

    朝中吏部司的官員就將其官品就定的很低,

    起點一低,便很難靠自己的努力再升入上品。

    是以從前朝以來,

    所謂的“俊才”們對中正官都是又愛又恨,

    愛的大多是出身高門的士族,一旦被定了高品,則揚名四方,出仕也有很高的起點;

    而恨的則是出身較差的寒門子弟或破落士族,即便人品被定的很高,

    可一到推舉出仕時,別人提起出身,還要可惜一句“某某某德才兼?zhèn)�,只可惜出身鄉(xiāng)品太低……”

    馬文才的名字便是當年的中正官隨口起的,這么直白的名字明顯不是如今的起名風(fēng)格,可馬家卻無人敢改,只是以小名“念兒”稱呼,可見中正官在士族之中的地位。

    擔任大中正的,都是在一州之中負有聲望、品行優(yōu)異,且善于品鑒人物的高門子弟,這人還必須是在職的朝官,才能兼任一州中正的職務(wù)。

    大中正三年一次重新評定品級,是州中最受人關(guān)注的事情。

    因為要選拔具有特長的人才,這些大中正多為門下省和中書省的官吏,還得是皇帝的心腹信任之人,所以這些大中正雖是士家出身,卻不能和士族有太多牽扯。

    譬如祝英臺所在揚州的大中正傅昭,便是以不結(jié)黨營私著稱于世。在朝廷上,他從沒有請別人為自己辦過私事,不蓄養(yǎng)私人門徒,不交私利;在私事上,疏遠本族子弟,不為本族子弟謀職,隱居鬧市之中,常以讀書記述為樂事。

    最重要的是,他其實是傅歧的族叔,同郡望卻不同支。從傅昭擔任大中正之后,傅家人為了避嫌,也為了不給他惹麻煩,從不讓家中子弟去叨擾他,連同支都避嫌,傅歧更不會隨意提起這門親戚,傅昭越發(fā)像是傅家的邊緣人物。

    馬文才敢說自己能讓祝英臺上學(xué),便是早就知道傅昭今年會巡視五館,早早就已經(jīng)留有后手。

    他知道傅昭雖明面上“避嫌”,但人都有私心。

    傅昭好學(xué),與吳興、吳郡、會稽三地的博士陸璉賀革等人都熟識,又愛護自家子弟。五館學(xué)生受梁武帝重視,傅昭便多次派出“訪問官”出巡會稽、吳興、吳郡三弟的學(xué)館,選拔優(yōu)異的人才提供給本州州官任用,又因傅歧在會稽學(xué)館,傅昭對會稽學(xué)館尤為重視。

    提前從學(xué)館里擢選人才,其實也是讓士族學(xué)生的“天子門生”之位進入了選擇階段,第二梯隊的人競爭“天子門生”無望,便可從容的由中正評定中出仕。

    馬文才自信自己是學(xué)館中最優(yōu)異的那一群,正因為如此,傅昭反倒不會急著為他定品,一旦他入了“天子門生”,自有皇帝為他定品,否則若他定的品級不高,卻得了皇帝青睞,豈不是說皇帝眼光不好?

    祝英臺原本也是如此。

    她在學(xué)館中成績優(yōu)異,又深得士、庶兩派學(xué)生喜愛,除此之外,無論是策論還是書算,甚至是乙科的騎射,她都留下了敏而好學(xué)的名聲,也屬于最有希望爭取“天子門生”的第一梯隊之列,傅昭本也不該為她提早定品。

    但為了“公正”,便不能做的太明顯。

    既然不能太早定下人品,選其優(yōu)異特長之處定下品級卻是可以的,如此一來,日后若他們能成為“天子門生”,他們的特長還會成為一段佳話。

    中正官除了能定下人品、鄉(xiāng)品,舉凡地方上土地的“地品”、人物的“書品”、“棋品”,皆可評定。

    當年陳慶之會成為皇帝的伴讀,便是因為“棋品”已經(jīng)到了“坐照”級別的上之中品,以他當年的年紀,這個二品的棋品簡直是出類拔萃,當時還是地方官員的皇帝好棋,便點選了陳慶之為侍從。

    現(xiàn)在也是如此,馬文才為了這一年的評品早就做了不少準備,在知道祝英樓要帶走祝英臺后,便略施了些手段,在學(xué)館中留了后手。

    自東漢以來,時人多好書法,祝英臺那一堵書墻立在那里,哪怕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斑駁了,也還是會引起訪問官的注意。

    傅昭不但好書法,也有一筆好字,本身就是皇帝和太子的書法老師。他學(xué)的是王體,王體和衛(wèi)體有著脫不掉的關(guān)系,只要學(xué)館內(nèi)學(xué)官向傅昭之中,見祝伯元一路上面色凝重,就知道他根本不欲讓祝家揚名。

    除了祝英臺是女人外,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終于到了門前,從茶室中出來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一身紫色繡金的官服,身后跟著幾個年輕的吏胥,正是此次被派來的中正官。

    “陸使君,怎么是您親自來了?”

    姓方的門客似是認識這個老者,驚聲出列,連忙上前攙扶。

    祝伯元見此人似乎大有來頭,心中越發(fā)不安。

    果不其然,等那門客一介紹,才知這位老者是已經(jīng)致仕的秘書監(jiān),乃是秘書省的長官,去年方才致仕,回鄉(xiāng)養(yǎng)老。

    這方姓門客以前便是秘書省的書吏,因出身得到同僚排擠而辭官,怎會料得傅昭竟請了他出來做訪問官?

    這門客以前出身低微,他認得陸使君,陸使君卻不認得他,但有此人在,卻省了介紹的功夫。

    他身為訪問官,也不止來祝家一處,只是之前在會稽學(xué)館見了祝英臺的字,實在是大為喜歡,而賀革原本就向傅昭推薦了書法出眾的祝英臺,因此擅書的他才決定親自來見祝英臺一面。

    如今他見得祝英臺神情散朗,稚氣猶存,不由得想起自家的孫子,態(tài)度越發(fā)和藹可親。

    “你便是祝英臺吧?來,快寫一副好字,讓我?guī)Щ鼐┤��!?br />
    祝英臺連忙應(yīng)允,祝夫人安排的下人也抬著書案、筆墨紙硯等物來了。

    馬文才等人一一向陸老見禮,表明自己的身份。

    陸老見祝英臺還帶了“見證者”來,可見對其前來訪問一事十分重視,心情也頗為愉悅。

    “既有見證,連許多麻煩都省了。太子如今正在編纂《文選》,征召諸州擅書之人為從官……”

    啥?

    剛剛站在書案前的祝英臺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向陸老。

    只見他捋了捋頷下的美須,笑著道:

    “祝英臺,你滿腹經(jīng)綸,又是士族出身,還擅長書道,此事正是你絕好的機會。如你欲求‘天子門生’而不得……”

    “‘太子門生’也不失為一條好的出路�!�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與此同時,梁山伯家……

    梁山伯:(愁容)什么?見證人?

    訪問官:……沒有嗎?

    梁山伯:(更愁)能勞煩跟我回趟學(xué)校嗎?

    第178章

    我是俗人

    從梁帝開朝,

    已經(jīng)過去了十六年,

    對于動亂已久的南方來說,梁帝是在位時間極長的統(tǒng)治者。

    宋齊梁,劉宋六十年,

    換了九位皇帝,南齊才二十年就換了七位皇帝,

    因為士族勢大,

    很多時候在位者受到的掣肘太重,要么渾渾噩噩治國,

    要么殘暴昏庸,除此之外,皇族中閨門無禮,

    亂倫通奸,手足相殘,

    幾近禽獸者,

    不知凡幾。

    可以說,

    南朝原本可以得到很好的發(fā)展,但因為內(nèi)亂不斷內(nèi)耗嚴重,

    百姓就沒過上過幾天好日子,

    天天在祈求著能有一位明君救世。

    梁帝便是“應(yīng)運而生”的那位明在他還是年輕的將領(lǐng)時,他便力退北魏,保家衛(wèi)國;登基后善待百姓,提攜寒門,勵精圖治,

    又警惕前朝之禍,善待兄弟宗室,對待子女更是極為愛護。

    蕭宏那般混賬的王爺,又打敗仗,又有造反嫌疑,擱前朝頭都被砍一萬次了,在梁國卻一帆風(fēng)順甚至深得信任,大半是梁帝不愿開這個宗室自相殘殺的頭。每一次這個頭一開,便是血雨腥風(fēng),不祥之兆。

    梁帝蕭衍對待貪婪殘暴的蕭宏尚且如此,對待太子就更不必說。在前朝時,太子能干且聰慧,很可能親生父親就第一個饒不過他,可如今滿朝文武都不擔心會發(fā)生此事,只要蕭衍活著,蕭統(tǒng)就會坐穩(wěn)他的位置。

    近幾年來,蕭衍年紀大了,開始崇尚佛教,耳根子也軟了起來,再沒有鼎盛之時那么英明,頂著滿朝文武反對聲建起來的浮山堰一潰,潰掉的不僅僅是國力,還有臣民對他的信心。

    如今朝中已經(jīng)有不少士族暗地里投奔了太子的陣營,將希望寄托在年輕好學(xué)的太子身上,蕭統(tǒng)也不負眾望,親賢臣遠小人,自己又敏而好學(xué)天分極高,比當年身為竟陵八友的父親蕭衍更為出色。

    更重要的是,皇帝今年已經(jīng)五十四歲了,在這個四十歲就算半截身子進了黃土的年代,誰也不能肯定皇帝還能再活幾年,雖然現(xiàn)在皇帝開始昏聵了,但皇帝年老,太子賢明年輕,熬得起又聽得進人言,無論是士庶還是百姓,對這個國家還抱有希望。

    浮山堰之前,全天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都為“天子門生”的名分狂熱,而浮山堰一塌,那些真的有志改變這個國家的俊彥之才,譬如崔廉之流都寒了心,為這個而去的,大多都是為了權(quán)勢,而不是抱負了。

    陸老自信自己的話會讓祝英臺動容,而祝英臺也確實動容了。

    她的政治嗅覺并不靈敏,對于皇帝的威望、太子的仁德更是滿不在乎,可她知道這位太子,也知道這位太子所編纂的《文選》。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昭明太子和他的《昭明文選》,是她這個連南朝究竟有幾朝都不知道的歷史盲都聽說過的。

    更重要的是,她記得這太子好像死的早。

    這下就尷尬了。

    祝英臺提著筆,看著馬文才,心中淚流滿面。

    她知道昭明太子死得早,卻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更不知道死之前有沒有失勢,去做什么太子門生真的好嗎?

    更悲催的,她連這些理由都不能告訴別人。

    但此時已經(jīng)是騎虎難下,祝英臺頂著祝伯元的怒目和同窗們的羨慕之情,滿懷著對自由的向往,疾筆書下了《木蘭辭》。

    這首樂府詩曾激勵著她在這個昏暗的時代活下去,而她所學(xué)之衛(wèi)體便是傳承自女書圣衛(wèi)夫人,此時寫下《木蘭辭》,可謂是相得益彰。

    《木蘭辭》剛被書寫,一旁的陸老便眼神一亮。

    他任秘書監(jiān)時還任著太子家令,協(xié)助太子編纂《文選》,對于詩文極有造詣,這首樂府詩與當世的詩詞格律皆不相同,又帶著金戈鐵馬之氣,便是以《文選》中目前收錄的詩賦算,此詩也足以讓人動容。

    更別說這一筆衛(wèi)體盡得衛(wèi)夫人之真?zhèn)�,宛然芳樹,穆若清風(fēng),說不出的從容灑脫,正合士人崇尚的“自然”之風(fēng)。

    “只是浮山堰潰后,收錄北人題材的詩詞便有些不合時宜,否則僅憑這篇未出世的《木蘭辭》,太子便可將他收歸門下�!�

    陸老心中可惜,又看了看手中的字,寶貝到竟放不開手。

    “陸使旁邊的副官輕喚。

    “此字甚妙,此詩更好�!�

    陸使君的手指不住的在紙上的空白處描畫,為其起承轉(zhuǎn)接的精妙之處喝彩,半晌后回過神來,為此字定下了品級。

    “祝英臺,你一筆衛(wèi)體已經(jīng)大成,但是……舉凡‘入圣’者,皆需‘破體’,二王、鐘繇皆是如此,你還未自成一體�!�

    祝伯元聽到“但是”就松了口氣,思忖著她應(yīng)該聽懂了自己的話,下筆留有余力。

    “可你如此年輕,便已在書之一道上登堂入室,也實在是令人驚嘆。此字可為‘上之中’品。我相信假以時日,你大有希望超凡入圣,成就上上之品!”

    九品之中,上品最為難得,一品上上,二品上之中,三品上之下,其余雖好,但大成者都認為皆是“不入流”,陸使君一定下上之中的品級,從祝莊主、祝夫人到女羅等侍女表情皆是不好。

    陸使君還以為祝家人是因為祝英臺沒有得了上上之品讓祝家人失望,對他們的野心有些吃驚,畢竟祝英臺這個年紀得了上之中已經(jīng)足夠揚名內(nèi)外了。

    他挖掘出了這么個寶貝,一心想要回去向傅昭炫耀,又想要向太子舉薦,此時歸心似箭,待墨跡一干便將此字塞入懷中貼身放好,準備回返。

    祝伯元幾番勸留,陸使君都未答應(yīng),只是臨走前回身打量了馬文才幾眼,詢問道:

    “賀館主極力推崇與你,說你才德兼?zhèn)洌帕柯敾�。他推薦的祝英臺、梁山伯與褚向皆有常人難及之所長,你既然如此受他推崇,可在書法或棋藝上有所長處?”

    馬文才沒想到陸使君會特意問到他,大概是他覺得能和祝英臺這樣的人成為好友,本身應(yīng)該也是個雅人,然而馬文才卻只能苦笑著摸了摸鼻子,搖頭回答:

    “慚愧,學(xué)生并沒有祝英臺那般的才華�!�

    “那棋藝呢?”

    “呃……只能說尚可�!�

    “畫畫?談玄?音律?詩賦?”

    “……”

    馬文才干脆不說話了。

    以才智論,他只是中上之姿,而舉凡琴棋書畫,老莊玄妙,詩賦格律登峰造極者,多半天生靈慧,或天賦異稟,而這些……

    他通通沒有。

    看到馬文才難得的窘態(tài),魏坤幾人都輕笑了起來。

    “那你究竟是以什么受到賀館主推崇的?你究竟擅長什么?”

    陸使君倒好奇起來。

    “大約是學(xué)生的時務(wù)策做的不錯,又肯用功吧……”

    馬文才總不能不要臉的說自己比較善于心計,只能模棱兩可的自謙。

    “哦,通實務(wù)�!�

    陸使君見他就是個“俗人”,對他徹底失去了好奇心,再也沒看一眼,告辭而去。

    馬文才撇了撇嘴,似笑非笑。

    “馬兄,切莫放在心上。”

    孔笙擔心以馬文才的高傲,面子上會下不來,好心安慰。

    “陸使君是‘清官’,不用煩勞實務(wù),又在協(xié)助太子修纂詩文,來往的不是大儒就是名士,所以……”

    “我明白的�!�

    馬文才接受了他的好意。

    陸使君所在的世界,曾是他向往的世界。

    也是讓他自卑的世界。

    但現(xiàn)在……

    已經(jīng)不會了。

    ***

    無論祝伯元和祝夫人多么不愿承認,祝英臺的字已經(jīng)到了當世名家的承認,而且很有可能由此進入太子的視線中,已經(jīng)成了即將肯定的事實。

    此時夫妻二人并肩立于內(nèi)室之中,為此憂心忡忡。

    “現(xiàn)在這節(jié)骨眼上英臺揚名,實在是大大的壞事。”祝伯元眉頭緊蹙,“等各方接到消息,前來道賀的人肯定不少,你派人告知江楓一聲,讓他無事不要出來。認識他的人雖少,但現(xiàn)在正在風(fēng)頭上,只要有一個認出他來,對我們家就是大禍�!�

    “我現(xiàn)在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英臺畢竟是女孩,若是此事一旦露了出去,反倒傳為雅談了。若是有高門來求親,拒絕倒像是不識抬舉,可以我們家如今的情況,是萬萬不能高嫁的……”

    祝母想的卻是其他事情。

    “這可如何是好?”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想這個!”祝伯元氣極反笑,“如今這局面,難道不是你那好女兒惹出來的嗎?當初為何要讓她去會稽學(xué)館讀什么書!”

    “這難道不是老爺你自己同意的嗎?江楓的師父就曾說我家英臺是短命之兆,馬家那邊又有那么多巧合,何況那時候‘那位’又生出了娶英臺為姬妾聯(lián)姻之心,我哪里想讓英臺去做妾室?”

    祝母焦急地在屋中走來走去。

    “現(xiàn)在如何是好?那邊知道英臺是女人,若英臺真因此事去了太子身邊,那位會不會以為我們有另投之心?”

    “所以‘英臺’不能活了。”

    祝伯元臉上難看。

    “你說什么?”祝母眼神一冷,“祝伯元,我說過,你做什么都可以,不許動英樓和英臺的心思!”

    “我苦心謀劃多年,難道不是為了這一雙兒女嗎?”祝伯元解釋,“我說的是,祝家郎君‘祝英臺’不能活了�!�

    “你是說……”

    祝夫人一愣。

    “非但祝家的‘小郎’不能活了,祝九娘也必須盡快嫁出去�!�

    祝伯元咬牙道:“英臺在會稽學(xué)館便太出風(fēng)頭,現(xiàn)在書品又極高,怕是早就引起了那位的好奇。之前我讓英樓急匆匆將她帶回來,就是怕她去浮山堰被那位誤會�!�

    “除非我們重新讓她去上學(xué),謀什么‘天子門生’,否則入了那位眼里,想讓她不去建康都不可能�?蔁o論是天子門生還是太子門生,英臺若真得了,她倒是能活,我們卻不能活了。”

    祝伯元冷酷道:“她自己惹的禍,自己去解決。讓‘祝小郎’死,再將她偷偷地嫁出去,已經(jīng)是我能為她鋪的最好之路了�!�

    “可全莊都知道,祝英樓并無兄弟,突然死了一位祝小郎,這可如何解釋?”祝夫人愁道:“胡大之事壓下去都已經(jīng)費了我不少心思,還有英臺的同窗……”

    “會稽學(xué)館中的士生大多是會稽本地的高門望族,上虞便有好幾家都有子弟在會稽學(xué)館就讀。既是同窗,哪怕沒有什么交情,也會上門來道賀的�!弊7蛉撕薜溃骸八峭瑢W(xué)馬文才和孔笙幾人本就難糊弄,要再來幾個,總有知道祝家只有一個嫡子的,把消息給露出去�!�

    “那就叫英臺回會稽學(xué)館去�!�

    祝伯元思忖了一會兒,又說:“‘祝小郎’不能死在祝家莊,最好是暴斃,又或者是死于意外,學(xué)館中發(fā)生什么意外是最正常不過了,之前不還有嫉妒英臺之人放蛇害人嗎?”

    他思路漸漸清晰,心中立刻謀劃起來。

    祝夫人見丈夫終于不再亂了方寸,也松了口氣。

    “夫君既然已經(jīng)有了主意,我就安心了�!彼D了頓,“你之前說的盡快把英臺嫁出去的事,你看……”

    “那馬文才家的求親,是不是可以允了?”

    第179章

    再入學(xué)館

    祝英臺終于可以回去讀書了。

    祝夫人親自來告訴祝英臺這個消息時,

    祝英臺當場就笑了起來。

    這里是祝家的主場,

    祝英臺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力,不但祝英臺沒有,剛剛才成長起來的馬文才也沒有,

    會稽學(xué)館才是他們的主場。

    祝英臺至今都不知道馬文才是怎么能讓大中正的中正官上門“撈”她的,難道馬文才有后門,

    知道中正官什么時候去學(xué)館里尋找人才?

    對她來說,

    馬文才簡直太神奇了。

    然而對祝夫人和祝莊主來說,馬文才簡直像是個掃帚星,

    從他帶著同窗來開始就沒什么好事,先是江楓逼迫著祝家莊收容他,后又是胡大逃亡劫持了祝英臺,

    再加上這次的中正定級……

    要不是有祝家父母和馬家父母正在相談的那件事,恐怕祝夫人第一個將他先掃地出門了。

    “你父親叫你把字寫的差一點,

    差一點,

    你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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