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吏頭看著那一身紫衣就先慌了神,鼻尖冒汗。
“你們回去吧�!�
謝舉隨意揮了揮手。
“去告訴你們世子,烏衣巷來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傅異:(嘆氣)不能拼爹的日子好蛋疼……
第198章
疑兇何人
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
祝英臺對“魏晉風流”四個字的最初印象,便是從這首詩中得到的。
她不知道南北朝何時開始何時結(jié)束,不知道南北朝里有多少皇帝更迭,
也說不清什么郡望品第,可她知道王謝,
知道烏衣巷。
此時祝英臺還不知道來的是烏衣巷的謝家人,
只單純因為這個名字而感到好奇,和一屋子或狂熱或激動或受寵若驚的學子們不一樣,
她只是單純的瞪大著眼睛,想看看“烏衣巷”的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樣。
即使是來自于現(xiàn)代,見識過各種俊男美女的祝英臺,
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是現(xiàn)代那種環(huán)境,
也很難生得出面前這位美大叔這樣的人物。
他最出眾的不是他的相貌,
而是他那種矜貴自持的氣質(zhì)。
如果說有哪里相似的,
那大概只有在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天皇巨星”的氣勢。就如同后世那么多影帝影后,哪怕再過低調(diào),
也總是不同于常人,
他們有一種自信,一種一旦現(xiàn)出真實身份,就一定會被追逐向往的自信。
如今的謝舉便遇到了這種“瘋狂追星族”的場面,現(xiàn)在哪還有人管什么易先生、敵國奸細?就連對傅歧傅異最有敵意的虞舫都顧不得他們了,只一心一意地擠到謝舉身邊來。
這么一對比,
帶著一堆部曲站在外圍好奇觀望的祝英臺倒顯眼起來。
謝舉并沒有什么架子,到了他這個高度,已經(jīng)不需要靠端架子來彰顯他的不凡了。
他態(tài)度很親切的回答了不少學子們提出來的問題,又在幾個差吏倍感無奈將要離開時派了一個門人同去,想來是為了幫他們在主官面前解釋清楚這其中的情況。
見祝英臺帶著部曲,他多看了她幾眼,對她說:“你既然來學館讀書,就該習慣用腦子而不是武力解決問題。”
祝英臺頓時有種被教導主任訓斥的感覺,低著頭滿臉通紅。
“是學生見局面失控,請祝兄帶部曲前來維持秩序的……”馬文才見謝舉注意力放在祝英臺身上,連忙維護,“學館里巡役人數(shù)太少,一旦起了紛爭,我怕學生們吃虧�!�
其實不必他說,就看著滿屋子庶生衣冠不整、渾身帶傷,也能看得出到底吃虧的是誰。
謝舉就不是為“教導學生”來的,此時一看屋子里大部分學生都是這樣的,想來都是親自下場,不贊同地搖頭道:
“以己之短,擊彼之長?”
“然,不抗爭,難道引頸就戮否?”
有一個學子心中不服,也抱著在烏衣巷來人面前露臉的心思,提出了反駁。
“如果今日不是我們剛好在這里,你們抗爭的結(jié)果如何?”
賀革從謝舉身后出來,冷著臉訓斥學生們:“今日大過先行記下,我們有事找易先生,你們都散了吧!”
有館中的學官和謝舉的門人在此,即使學生們再想多留一會兒試探下烏衣巷來人的真實身份也不可能,在多方的催促和驅(qū)趕下,最終屋子里就剩下了傅異一人。
被趕出門外的傅歧對兄長實在是擔心,一步三回頭,等到了門口被馬文才硬生生拽出去時,只聽得里面謝舉對著兄長說了聲“你受苦了”。
而傅異,居然喊了聲“先生”,泣不成聲。
“里,里面是謝,謝,謝……”
傅歧聽到兄弟對對方的稱呼后,驚得瞠目結(jié)舌,半天舌頭都伸不直。
“謝謝誰?”
梁山伯挨了一棒,半天都有些提不起氣,見傅歧磕磕巴巴,好奇地問。
“我,我兄長出仕,是從謝中侍的秘書郎開始的……”傅歧咽了口唾沫,“能讓我兄長喊‘先生’的,只有,只有那個……”
“知道就好,不要這么失態(tài)。”馬文才彈了傅歧腦門一記,“這么大的事,瞞也瞞不住,謝使君是朝中下來的學監(jiān),很快大家都會知道。”
“你早就知道?”
傅歧瞪大了眼睛。
“易先生稍微透露過一點�!�
馬文才咳了咳。
“為什么他不跟我說?”傅歧表情受傷,“明明我才是他的兄弟!”
“跟你說干嘛,你又不想爭這個天子門生�!�
徐之敬哼了聲,“跟你說了干嘛,在使君面前丟人嗎?”
傅歧被徐之敬噎得說不上來話,恰巧看見前方虞舫等人正站在不遠處的樹下說話,眉頭頓時一皺,三兩步?jīng)_上前。
“傅歧!”
“傅歧!”
馬文才和祝英臺沒擋住,讓他成功沖到了虞舫的前面。
“虞舫,你為何要出賣易先生!”
傅歧梗著脖子恨聲道:“你這小人,舉報先生還不算,還想讓先生被人抓走!”
此時虞舫身邊圍著好幾個士生,其中也有和馬、祝交好的孔笙,聽到傅歧如此質(zhì)問,孔笙吃驚地看了虞舫一眼,失聲道:
“此話當真?”
雖說易先生被謝舉保住了,但之前差吏對于易先生的控訴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此時魏、梁兩國關(guān)系緊張,要真冒出來一個敵國奸細,還教了這么多學生,對他們的前途都有影響。
雖說后來烏衣巷來了人,證明了易先生很可能和謝家人有關(guān),可嫌疑依舊還在。
最主要的是,是誰發(fā)現(xiàn)了易先生身份有所不妥,去舉報的。
畢竟從易先生的口音、舉止、學識來看,沒有一點和魏國人扯得上關(guān)系,用這種罪名去舉報別人,至少要師出有名讓人相信才行。
他們聚集在這里,便是討論此事。
可是此時傅歧卻道是虞舫舉報的易先生,幾個士生下意識就皺起了眉,用古怪地眼神看向虞舫。
“傅歧,你少血口噴人!”虞舫氣了個半死,“就算我再怎么看不順眼易先生藏頭露尾,我也不會用這個名義舉報他!那易先生成了奸細被抓,與我有什么好處?馬上可就要選‘天子門生’了!”
“誰知道你什么心思!誰都知道你被易先生當眾斥責策論不通,除了你,誰能還干這么惡心的事”
傅歧記得自己曾跟兄長說過他被虞舫圍毆的事情,他也一直迷之自信覺得兄長對虞舫不客氣是為了維護他。
如今見兄長為了此事惹了禍,差點被當做奸細抓去大獄,自然是怒不可遏。
孔笙等人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拉住要動手的傅歧。
“你簡直是胡攪蠻纏!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虞舫不愿再和他爭執(zhí)下去,現(xiàn)在非常時期,他還要維持臉面。
“那你剛才為什么要攔著我?guī)б紫壬�!�?br />
傅歧喝問。
“易先生有嫌疑,你把他帶走不就是坐實了嗎?官府辦案,我等身為會稽學館的學子,應當協(xié)助而不是阻攔,我看你的所作所為才是惡心!”
虞舫氣急敗壞。
“傅歧!別胡鬧了!”
馬文才從后方趕來,一把抓住他后背的衣裳往后拉,在他耳邊小聲說:“你這是在給易先生惹麻煩,現(xiàn)在都得安靜點!”
見傅歧被馬文才壓著拉走,孔笙等人才松了口氣。
“傅歧,你要想謀個好出身,不如乖乖去上國子監(jiān)!你兄長因國捐軀死了,你是有推恩名額的,何必在這里巴結(jié)一個毀了容又來歷不明的先生?”
虞舫看了眼徐之敬和梁山伯,諷刺道,“跟一群庶人混在一起,不愧是將種出身的人家,實在是好家教�!�
“虞舫�。�!”
“虞舫,你也少說幾句!”
其他士生聽他說的刻薄,連忙阻止。
“我為何要少說幾句?我……我??咦?”
虞舫張開嘴,狐疑地又開口:“我還怕他……這什么情況?”
除了他,其余眾人也是滿臉古怪。
原來待虞舫再開口時,聲音居然變得不男不女,猶如閹人一般尖細。
虞舫之前聽說過賀革院子里的那些傳聞,頓時捂著喉嚨,瞪著徐之敬,尖聲尖氣地罵:
“是你,是你干的對不對?!”
“我把話還給你。”
徐之敬撇撇嘴:“沒有證據(jù),不要血口噴人�!�
虞舫又氣又怕,看著徐之敬簡直想要用眼神撕裂了他,可徐之敬是何人?任憑他瞪著,也只處變不驚。
傅歧聽見虞舫聲音變成這樣,突然就不生氣了,擊掌大笑,馬文才無法,只能在虞舫發(fā)作之前將他拉走了。
幾人走到無人處站定,只聽得之前一直沉默的梁山伯滿臉沉重地開口。
“怕真不是虞舫舉報的�!�
他說。
“正如虞舫所言,他對天子門生勢在必得,不會在這時候做出給自己抹上污點的事�!�
“以他的個性,即便陷害易先生,恐怕多是借著家里權(quán)勢散布些流言,又或者栽贓嫁禍私德有虧之類�!�
徐之敬也表示贊同。
“那虞舫就是個外強中干的,不敢拉著世子做筏子下水害人。”
“我也覺得不是虞舫。”
祝英臺剛剛解散完部曲回來,聽他們?nèi)绱朔治�,附和道:“易先生回國用的是魏國辛苦打通的通道,除了他以外,也至于姚華用過。可舉報他的人卻像是知道一般,從他的身份不明著手舉報,偏偏易先生的路引和籍簿確實是偽造的,而且一路從北而至,連推脫都難推脫。虞舫要有這個本事,也就不會每次都被傅歧氣個半死了。”
“祝英臺,你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嗎?”
“這不是重點!”
祝英臺翻了個白眼,“重點是有人可能知道易先生是從北方回來的,又或者知道他的身份不簡單,有利可圖�!�
“馬文才,你怎么看?”
梁山伯問一直沉默不語的馬文才:“今天這事,發(fā)生的太蹊蹺了�!�
“我覺得,舉報易先生,只是一種試探�!�
馬文才面上有后悔之色。
“我們可能莽撞了�!�
梁山伯一愣。
“你是說?”
“恐怕舉報的人也并不能肯定易先生的身份,但如今我們和謝使君對他的維護,卻很可能讓隱藏的那人肯定了易先生的身份。”
馬文才臉色有變。
“易先生有危險�!�
“是一直監(jiān)視我的人嗎?”
梁山伯內(nèi)疚道:“是不是監(jiān)視我的人發(fā)現(xiàn)了易先生,才對他有所懷疑?”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馬文才眼前閃過一個人的面孔,蹙眉道:“謝使君不會住在學館里,最大的可能是住在太守府中,以他的身份來會稽,每日里必定應酬不絕,不可能一直保護易先生�!�
他看向徐之敬。
“我們只是學生身份,不好和易先生同住,唯有徐兄能因調(diào)理易先生身體的名義天天守著他�,F(xiàn)在只能靠徐兄的本事多多留意了�!�
“我的藥材快不夠了�!�
徐之敬沒想到情況這么嚴重,為難道:“沒有藥材,我的藥粉也快用完了,沒辦法防身�!�
“我的人多,我讓人去給你買藥材,你列方子�!�
祝英臺說著,“如果只是為了防身,我還能幫著提供一些方子,還有些簡單的機關(guān)�!�
傅歧聽到兄弟有危險憂心忡忡,如今見馬文才幾人正在為傅異的安�;I劃,感動的眼眶通紅。
“我?guī)淼募覍�,也可以暗地里在兄長住處附近巡視,總不能讓他被歹人給害了�!�
“說到歹人,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雖然我家派了不少部曲保護我,可最近……”
祝英臺有些遲疑地撓了撓頭。
“我總覺得我屋子里的東西被人動過了�!�
第199章
以物易物
祝英臺是個性格大大咧咧的人,
東西都是半夏幫著收拾的,
原本東西被人動過了她也很難察覺。
但有些她自己的小玩意兒,卻是不假手于人。
她知道自己的專長在哪里,也知道自己所記住的知識可能是古人幾百年、上千年經(jīng)驗積累下來才能得到的成果,
更知道如果自己不時時復習這些東西,很快就會像現(xiàn)代那些成年人一樣,
在日月的變遷中將自己曾經(jīng)學過的東西忘得干干凈凈。
所以只要一有時間,
她就會在自己裝訂起來的本子上復習那些化合價、那些化學反應,那些數(shù)學公式和物理學定律,
于是厚厚的幾疊“手賬”里密密麻麻的記滿了這個時代什么人都看不懂的東西,猶如天書一般。
有時候她也會用拼音記一些自己記得的歷史事件,譬如說遇見了酈道元,
酈道元做過;遇見蕭統(tǒng)的令使,有可能去編修《文選》等等。
手賬本都是她自己做的,
按了后世的樣子做了封皮和扣子,
她留了心眼,
在封皮之間放了幾張細小的紙條,被拆開后落入本子里就變得極為顯眼。
除此之外,
祝英臺有時候能在半夜里聽到外面有人輕聲細語的討論什么,
可第二天問自己家的部曲,都說沒有人半夜來過。
要么是部曲們說謊,要么是見鬼了,要么就是有高手晚上肆意出入。
也虧得祝英臺不是個敏感的性格,否則換了個膽小的,
嚇也嚇死了。
“你就住我們隔壁,要是有人半夜爬墻,我們一定會察覺的�!备灯缡挚隙ǜ赣H派來保護兄長的家將都是高手。
“見鬼也不可能,我都住了幾年了!”
“難道是你的部曲說謊了?”
馬文才想起祝家莊的深不可測,有些不想讓祝英臺打破砂鍋問到底,“如果是家賊難防,伯父和伯母也不會讓他們保護你,也許是有什么誤會?”
“話雖這么說……”
祝英臺嘆了口氣,“罷了,回頭我把一些私人的東西放到你那里吧,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馬文才無所謂地點點頭。
“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站在一旁的傅歧突然摸了摸下巴。
“不如結(jié)拜成義兄弟算了。”
“哈?”
祝英臺傻眼地看了看傅歧,又看了看梁山伯。
傳說中結(jié)拜成兄弟的不是祝英臺和梁山伯么?
這戲唱的是哪出��?!
“你看梁山伯做什么?難道你還想梁山伯也和你們結(jié)拜?”
傅歧順口說道:“你們士庶有分,義結(jié)金蘭不了的。即使交換了名帖契書,其他人也不會認你們這義兄弟身份�!�
祝英臺又愣住。
如果說士庶不能結(jié)拜,那后世那么多結(jié)拜后“十八相送”的戲碼是從哪兒來的?
難道說私下里結(jié)為兄弟,其他人并不知道,也不承認?
梁山伯原本就被祝英臺看的心中古怪,傅歧如此一說,即使他性子寬宏,也覺得傷了臉面,嘆道:
“諸位身份貴重,休要拿我開玩笑。”
“好了,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瘪R文才有些不耐煩在這里感春悲秋,原本只有一個梁山伯,現(xiàn)在徐之敬也成了庶人,每每提到這個話題就十分敏感。
“大家都是生死之交,少了這套東西,難道就不能交心了不成?”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將這個話題揭過不提。
等回到舍中,祝英臺找了個別人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將自己那一疊記事本給抱了出來,塞給馬文才,請他好生保管。
馬文才當著祝英臺的面翻了幾頁,見是滿本子天書一樣的蝌蚪文字,思忖著怕是術(shù)士記錄丹方的秘密文字,這東西和他日后的生財之道息息相關(guān),遂鄭重其事地收藏了起來。
這邊傅歧也擔心自己兄弟的安危,將家中派來的好手分成了三班,每日里穿著常服在傅異的住處附近日夜巡視,務必保證沒有閑雜人等窺探他兄長的住處,或是對他心生歹意。
徐之敬也擔心梁山伯、祝英臺這兩個不會武的同伴安全,用剩下的材料做了兩枚之前給傅歧的那種蠟丸,又以“為易先生調(diào)理身體”的名義,請祝英臺的部曲在山下徐家醫(yī)館籌辦了不少藥材。
他甚至擔心有刺客用蛇蟲之類暗殺傅異,用雄黃粉將他的室內(nèi)室外細細灑了一圈,又準備制幾個防蛇蟲的香囊,給他們隨身佩戴。
傅歧那日無心所說之言似是刺激到了梁山伯,讓他分外感覺到自己能力的單薄,就在所有人都關(guān)注著學監(jiān)下來選拔“天子門生”之事時,他卻積極跑動起自己的縣令職缺之事。
想來就在這一兩個月,他就能走馬上任。
剎那間,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唯有馬文才閑了下來。
只有和馬文才同處一室的傅歧知道,每日夜里,馬文才都不在屋中。
謝舉自到了會稽學館之后,便用學監(jiān)的職責推掉了不少應酬,但每日依舊有不少士族聽聞到他的名聲前來拜訪,致使太守府門前車馬絡繹不絕。
他離京本就已經(jīng)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有限的時間還要和傅異、賀革分析魏國的局勢,實在不耐煩這些應酬,最后一半是為了保護傅異的安全,一半是為了躲避俗事,索性住在了會稽學館。
易先生第二日在謝舉門人的陪伴下去了趟太守府,回來后便閉門謝客,除了學生遞一些策論之類進來批示,每日并不出去,只和謝舉、賀革在屋內(nèi)商議著什么。
烏衣巷的謝家家主住在會稽學館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了三吳,那些之前沒有將家中子弟送入會稽學館的士族們簡直悔斷了腸子。
***
深夜。
“便是此玦�!�
一身黑衣的馬文才站在謝舉身前,遞出了崔廉托付給他的玉玦。
“你每夜在我住處外窺探,便是為了遞交此物給我?”
謝舉看著這個被謝家部曲扭送進來的少年,滿臉吃驚。
“你就不怕我的門人把你當刺客給殺了?”
“學生不能在戒備森嚴之下悄然入內(nèi),但全身而退的本事還是有的。”
馬文才并不擔心自己會武的事實會讓謝舉覺得粗鄙,坦然道:“我?guī)煆暮纻b裴羅睺�!�
“你師從東海豪俠裴羅睺?”
這下,謝舉更加吃驚了,一雙細長的鳳眼來回打量著馬文才。
“你是馬家獨子,又志向仕途,為何要學這個?”
馬文才自然不能說自己預見到未來會有戰(zhàn)亂,只能苦著臉說:“祖父曾是東海太守,與裴公是朋友,所以……”
他話只說了一半,其余便讓謝舉自己猜測。
謝舉對馬文才的志向、來歷并不感興趣,即便傅異和賀革對馬文才評價很高,但站在謝舉的高度,見識過的“神童”和“天才”已經(jīng)太多太多,別的不說,謝家子弟中便屢出天才。
在馬文才沒有顯露出極強的能力之前,他也只是個“聰明的小輩”而已。
所以他并沒有再多盤問馬文才,而是接過那半塊玉玦,仔細端詳了起來。
“聘人以珪,問士以壁,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huán)。”*
他摩挲著半塊玉玨上的花紋,半晌才道:“玉質(zhì)如此細膩,雕飾如此精美柔美,這不是男人所用的玉玦,應當是女子擁有,而且出身必定極尊貴�!�
謝舉出身謝家這般鐘鳴鼎食的簪纓之族,他若說這塊玉玦不是男人用的,那就必定是如此。
謝舉頓了頓,又說:“前朝為皇室制作玉器的匠作依然還在宮中,這樣品質(zhì)的玉玦必定是記錄在冊的,待我回到建康,查一查當年這枚玉玦賜予了何人�!�
看出這玉玦是女子用的,他便沒有了什么興趣。
他自己便是風流人物,年輕時少不得也送過幾枚玉玦,又或者接過幾枚玉玦。
蘭陵蕭氏美人輩出,蕭寶夤、蕭寶卷都曾是儀表堂堂的美男子。
若是當年蕭寶夤在齊國時有一段什么風流韻事留下了遺憾,終身以玉玦收藏,也未必不可能。
“謝使君,我仔細看過,這枚玉玦,有拓印過的痕跡�!�
馬文才見謝舉并沒有太重視這枚玉玦的樣子,急道:“雖然不明顯,但它確實被拓印過。也許這玉玦上的花紋和形狀便是用來聯(lián)系的‘信物’,蕭寶夤對我國內(nèi)政如此了解,必定有不少內(nèi)應,可從這里著手�!�
謝舉聽到馬文才如此說,連忙又仔細看了下那半枚玉玦,因現(xiàn)在是晚上,夜色昏暗,只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紋路間有些泛黑,卻不能肯定那就是墨跡。
他并不是自以為是之人,當下便承諾一定會好好查探清楚。
馬文才之前已經(jīng)說了自己“偶遇”崔廉之事,謝舉明顯對這一段更感興趣,反復問起崔廉和酈道元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后,謝舉嘆息道:
“崔廉與酈道元才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兩人皆是憂國憂民之輩,未曾丟掉我士族的風骨�!�
“若謝使君知道崔廉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踏盡公卿骨’,不知還會不會發(fā)此感慨�!�
馬文才在心中腹誹。
“謝使君并沒有將我看在眼里,也不知我處心積慮避過眾人送來這玉玦到底是為了什么。嘖嘖,若我出身王、謝、袁、蕭,他今日還會如此嗎?”
站在謝舉的面前,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上輩子在國子監(jiān)中被眾人輕視的日子,不免又有些偏激。
謝舉敏銳的發(fā)現(xiàn)到他正在走神,以為他事情終了卻不知如何告辭,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印,又取了袖中的帕子,在上面蓋了自己的印記。
他將那張帕子給了馬文才。
“日后若有所求,可憑此帕來烏衣巷,謝家會給予你方便�!�
這便是委婉的請他離開了。
馬文才沒想到謝舉居然會允諾他一個要求,有些驚訝地接過那方帕子,腦子里已經(jīng)開始思考自己能靠這方帕子做些什么。
謝舉見過不少這樣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很有耐心的等著他折好帕子,放入懷中,還以為他會立刻告辭,卻見他抬起頭,又問了一個問題。
“請問謝使君,曾尚了晉陵長公主的陽翟褚氏,當年與那蕭寶夤關(guān)系如何?”
第200章
家賊難防
“……我問完了,
被不以為然的謝使君送出來了�!�
馬文才抿了抿唇,有些倔強地抱怨:
“他根本就把我當小孩子�!�
“哈哈哈,
非也非也,你問錯了人。”
傅異看著難得孩子氣的馬文才,
笑著壓低了聲音悄悄對他說道:“你問的那個晉陵長公主,
昔日先生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吶!”
“咦?”
馬文才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你說什么?”
“這有什么好吃驚的,先生也曾年輕過�!�
傅異對這種風流韻事不以為然,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誰還沒幾個紅顏知己?
“后來陛下登基,人人對褚家避之不及,晉陵長公主辭世時,
先生還曾上門吊唁過�!�
在那個時候吊唁,
是要冒著極大的危險的,
從這里也足以看出謝舉對佳人已逝的惋惜。
“長公主竟如此有魅力?”馬文才試探著問:“蕭寶夤和長公主是一母同胞,
但長公主好像更親近東昏侯一些?”
“她是公主,生長在宮中,
自然和身為皇帝的長兄更親近。蕭寶夤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京中。”傅異對上一代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
“不過聽說蕭寶夤和駙馬關(guān)系不和,長公主下嫁時,
蕭寶夤只送了添妝,卻沒有親自來祝賀。”
“難怪謝使君聽我問起蕭寶夤與褚家關(guān)系如何時,
會不以為然了……”馬文才喃喃自語。
“……關(guān)系不和嗎?”
“即使關(guān)系很好,以褚家現(xiàn)在的地位,也幫不了蕭寶夤什么。”傅異否決了他的猜測。
“褚家因為尚過公主,
被排擠出建康中樞已經(jīng)很久了�!�
馬文才心中將信將疑,但再問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只能作罷。
“對了,大公子,你為何不讓我對謝使君說冊簿的事?”馬文才問道,“如果有冊簿在手,再設(shè)法抓到監(jiān)視梁山伯的人,說不定可以用通敵賣國之罪扳倒臨川王……”
“以你們現(xiàn)在的實力,用這種辦法,還沒扳倒臨川王,你們就先有了殺身之禍�!备诞愋⌒亩冢骸皬埍硬皇瞧胀ㄖ�,臨川王雖然蠢,但他手下能人輩出,陛下又信任他,就憑一本冊簿,只扳的倒張豹子等人,扳不到臨川王,還要給你們?nèi)堑湣!?br />
“唯有臨川王失去圣寵之時再獻上冊簿,才能一擊得中�!�
傅異勸說他:“現(xiàn)在我們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推動兩國和盟,所以謝使君必須分清主次�!�
聽到傅異這般解釋,馬文才也只能認了。
在謝家這樣的龐然大物看來,梁山伯一介庶人父親的生死,甚至于什么“青年才俊”,都沒有家國大事重要。
只是雖然明白,總還是有些不甘心。
“我得快點和裴公取得聯(lián)系,早日與裴公取得合作�!�
馬文才心想,“今日我在會稽,臨川王的手畢竟伸不了那么長,他日我若去建康,就在臨川王的眼皮子底下,若沒有足夠的實力,便是我為魚肉他為刀俎,在這些‘大人物’的眼中,我馬文才委實算不得什么……”
他看了眼傅異,又想。
“即使是傅異這樣已經(jīng)得勢的人物,在兩國博弈之間,依舊渺小的猶如螻蟻一般,落得毀容傷殘的下場。我若想走的更遠,必須比任何人都要小心、都要有倚仗才行�!�
馬文才在傅異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帶著滿心的惆悵告辭了。
因為想到與裴公的合作,馬文才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擅長“煉丹”的祝英臺,以及祝英臺的那些“天書”。
之前祝英臺給他的“味鹽”方子他已經(jīng)托人抄送給了東海裴家莊,同送去的還有祝英臺給的另一個提純海鹽的方子,但他遲遲沒有等到裴公的回信,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些波折……
想著想著,馬文才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隔壁祝英臺的院前,等他回過神來,忍不住哭笑不得。
畢竟和祝英臺住的太久了,身體總還是本能的走到這里而不是隔壁。
他的目光隨意掃過祝英臺的院子。
祝家派了八名部曲保護祝英臺,后來學館中不許,只留下六名,這六名都是好手,祝英臺的院子里日夜都有人值守,就連他們不經(jīng)過通報,都很難見到祝英臺。
然而他這一看,頓時一愣,閃身躲入陰影之中。
一個差不多和他一樣打扮的黑衣人正被祝英臺的侍衛(wèi)從院子里送出,十分熟門熟路地悄悄離開甲舍范圍。
馬文才想起祝英臺的話,又想到那句“家賊難防”,來不及和自己的手下商量,便獨自一個人跟著那黑衣人而去。
從祝英臺院子里出來的黑衣人面蒙布巾,唯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馬文才不敢離他太近,遠遠地看不清身形,只覺得是個年輕男子。
這個黑衣人穿過整個甲舍,向乙舍住的地方走了一刻鐘有余,突然腳步一轉(zhuǎn),徑直前往向后山。
見他前往后山,馬文才猶豫了一會兒。會稽學館所在的會稽山并不高,因為有學館在此也沒有什么猛獸,當年姚華打獵也只能打到一些山雞而已,算不得什么兇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