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你怎么還不走?”
見那部曲遲遲沒有離開,祝伯元奇怪地抬起頭,又問。
部曲猶豫了一會兒,開了口。
“莊主,那梁山伯說,他知道‘小郎君’的秘密,若不讓他見到小郎君一面,他便將這個秘密公布與會稽�!�
既然已經(jīng)說了,他也就越說越是流利。
“他還說,他來時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若莊主要因此殺他滅口,只要三天內(nèi)他沒有回去,這件事立刻就會張榜在鄞縣縣衙前!”
“什么秘密?”
祝伯元大怒,“他竟然敢威脅我祝家莊?!”
“莊主,他畢竟和小郎一起在會稽學(xué)館中讀書,知道了些什么也很正常,畢竟小郎是……”
部曲欲言又止。
“更何況,現(xiàn)在不少人都知道少主親去丹陽迎接小郎回上虞了,如果這時候被人發(fā)現(xiàn)小郎就在上虞,之前的遮掩就全部前功盡棄,還是……”
“好一個梁山伯!我留他一條命,他反倒不知道感恩,還在算計英臺?!”
祝伯元聽到部曲的勸誡,不怒反笑。
“他不是要見嗎?好,我讓他見!”
他丟下筆。
“你去找兩個人,將那梁山伯綁了送去屠宰場,若明早起來他還能動,就給他洗漱一番,讓他去見英臺�!�
祝伯元冷著臉。
這處別院也是一座莊園,莊里養(yǎng)著牲畜以供肉食,那屠宰場便是殺豬宰羊肢解清理的地方。
尋常書生,莫說留一夜,就是看上一時片刻,嚇也嚇?biāo)懒恕?br />
部曲眼中露出同情之色。
“對了,就算見面,也不得讓兩人單獨相見,庶人沒有和士人同席的道理,讓英臺隔著屏風(fēng)見他,由祝阿大帶人在屋子里看著�!�
祝伯元吩咐。
“是,莊主�!�
那部曲得了令,頓了頓,又問。
“那關(guān)于‘小郎君’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祝伯元冷笑了聲。
“我不殺他也會有人殺他,一個將死之人,擔(dān)心他知道什么秘密?”
第245章
生死之交
“祝阿大,
你已經(jīng)在我面前像是柱子一樣站著好幾次了�!�
祝英臺忍無可忍地推了下站在門前的祝阿大。
“你到底什么毛�。课野斦f了不能讓我出門嗎?”
“啊?”
祝阿大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看著祝英臺似是有什么話要說,卻半天也沒說出了口。
“你啊什么?”
祝英臺知道祝莊主的這位心腹不會無緣無故魂不守舍,
緊緊逼問。
“發(fā)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嗎?”
祝阿大不確定梁山伯能不能熬過屠宰間那腥臭的一夜,
他不想得罪莊主,也不愿為一個自己行刺過的庶民說情,
但他內(nèi)心里是隱隱對梁山伯有些好感的,
所以潛意識里不愿祝英臺出門錯過這位同窗,
身體就下意識地?fù)踉诹碎T口。
好在他一直是個能憋住心里話的人,是以他只是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祝英臺從大清早起就心驚肉跳的,倒不是由于什么預(yù)感,
而是因為看守她的部曲表情都很奇怪,
就跟現(xiàn)在的祝阿大似的。
這種奇怪的感覺上一次發(fā)生,還是她考試掛了科,全班都知道了就是不忍心告訴她的時候。
就在她心中七上八下時,院子里來了一個管事,
將祝阿大叫了出去,說了些什么,又指了指屋內(nèi)的自己。
隨著祝阿大步入外廳,祝英臺心口那塊大石終于墜下來了。
“女郎,山陰梁山伯求見,莊主吩咐你換回男裝,和他隔簾相見。”
祝阿大帶著一絲佩服的表情,
“他來一趟應(yīng)該是不容易,不過莊主還給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梁山伯來了?”祝英臺在別院里待的像是囚犯一般,乍聽到有人來見他,高興地從案后跳了起來。
“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哦對了,應(yīng)該是馬文才說的!”
她撫掌雀躍,聽完祝阿大的話又怔然。
“隔簾?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要隔簾子干嘛?”
“他不知道女郎是女人,可別院里不少人知道,還是避嫌為妙,這也是為他好�!�
祝阿大難得流露出善意。
“那我去換衣服,你去迎他迎他!”
祝英臺回身走了幾步,突然又轉(zhuǎn)了回來。
“不行不行,你行刺過他,他也許會聽出你的聲音�!弊S⑴_臉上的喜悅里帶著一絲恐懼不安。
“換個人去迎他,你就跟著我在簾子后面�!�
祝阿大走出去的腳步頓住,啞然失笑,隨手點了個手下,讓他去迎人。
因為昨天祝伯元就已經(jīng)吩咐過了,所以隔簾和布幔都已經(jīng)是早就備下的,在祝英臺換衣服的時候,外廳中早已經(jīng)用三層簾子和幔帳格開了內(nèi)外,哪怕梁山伯要硬闖,一時半會兒也沖不到祝英臺面前。
梁山伯進(jìn)來的時候,腳步虛浮到幾乎站不住身子,然而隔著層層布簾和幔帳,祝英臺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她自然看不到梁山伯蒼白的臉色、簇新到異常的衣衫,還有那眼睛里如何掩飾也掩飾不了的驚魂未定。
她只是由衷的為梁山伯的平安無事、以及好友的相聚而歡喜雀躍著。
梁山伯聽見布簾那頭的祝英臺用關(guān)切的聲音問他和自己分開后過的如何,楊勉有沒有再刁難他,河面有沒有泛濫……
聽見那熟悉的絮絮叨叨聲,原本還縈繞在耳邊的痛苦嘶鳴,那些在鼻端久久不去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似乎都一點點抽離開來,變得寧靜而悠遠(yuǎn)。
他甚至有些感激祝莊主用布簾隔開兩人的安排。
因為此刻的他,哪怕是只看到祝英臺的身影,胸口都會痛得沒有辦法好好思考。
如果兩人是直面而見的話,他可能反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吧?
梁山伯一臉溫馨地笑著,緩緩開了口。
“那日收到馬兄的來信,聽聞你恰巧被祝家莊派去接你的人半路上救了下來,我才像是活了過來一般�!�
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祝英臺兩次的“死”。
“如果真是因為我,而讓你有什么閃失的話,我倒情愿當(dāng)時是和你一起死了,不必承受這種內(nèi)心的責(zé)難。”
簾后的祝英臺看了身旁的祝阿大一眼,心口突地一沉。
梁山伯是如此善良而心胸寬廣,而世道卻從未善待過他一次。如果讓他知道那些最狠厲的伏擊都是來自于祝家莊……
如果他知道……
祝英臺低下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所以即使知道你好生生的回了別院,只是為了掩飾傅大公子的行蹤而不能露面,我亦無法心安�!�
他聲音里的疲憊無法讓人忽視,“如今真真切切聽到你的聲音,我算是放下心了。”
“……如今我在學(xué)館中招募到的人手都已經(jīng)到了鄞縣縣衙,一點點替代掉了楊勉的人,你不必?fù)?dān)心我被架空,現(xiàn)在倒是這些惡吏天天擔(dān)心自己的飯碗還端不端得住……”
“糧庫后來我們清點過了,確實虧損巨大,我已經(jīng)陳情一封遞與了太守府,太守府會酌情考慮,畢竟我是剛剛到任,這點臉面還是要給的……”
“……我已經(jīng)張榜公告,召集了鄞縣受災(zāi)地方的村長和亭長、里長,讓他們傳達(dá)我的意思,勸百姓上縣衙繳還欠條,還清錢糧……”
“……還記得那天我們遇見的老農(nóng)嗎?他后來來了,帶著家中所有的子弟……”
“……原來他們急著收網(wǎng),是因為修建九龍墟人手不足,想要借此與鄞縣搶奪人口,將良民化為奴役。是以我巧使手段,讓那楊厚才去找先生,將此事鬧將開來,逼得他們投鼠忌器……”
梁山伯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沉,突然頓了下來。
“梁山伯?”
祝英臺沒想到她離開后還有這么多變化,聽得正津津有味,猛然間斷了,猶豫著問出了聲。
“我來,是想告訴你……”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忍住因哽咽而呼吸不暢的聲音,將話說完。
“我一切都好,切勿掛念�!�
我一切都好,即使有任何萬一,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切勿掛念。
若你我從此永不相見,請忘掉我這個庶人,切勿掛念。
在祝阿大意外的眼神中,祝英臺突然站起身來,緊緊地貼近了布簾。
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掀開那面前的簾子,祝阿大卻從斜地里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她的動作。
祝英臺用祈求的眼神看向祝阿大,而后者卻只能無力地扭過頭去。
無奈,祝英臺只能緊緊貼著簾子,問簾子那邊的梁山伯。
“梁山伯,你還好嗎?”
過了一會兒,低著頭的她傳出了一個相當(dāng)沙啞的聲音。
“你那邊,是不是有什么麻煩的地方?”
梁山伯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而后才想起來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用相當(dāng)溫柔的聲音解釋著。
“確實有些麻煩,主要是計算不到太守府能給予我多少支援。若是太守府幫不了我什么,我就只能再想其他法子�!�
“小郎,時間到了。”
在外面守著的侍衛(wèi)不得已提醒二人。
“莊主說,只能見半個時辰。”
無論再怎么不舍,在祝家莊,祝伯元的話就是鐵令,而梁山伯此時的身體早已經(jīng)有些微微的顫抖,他幾乎是如釋重負(fù)般同意了結(jié)束這次的會面,跟著那侍衛(wèi)一起出去。
就在梁山伯走了一會兒之后,一直靜靜坐在那思考著什么的祝英臺突然跳了起來。
“他是來訣別的!”
祝英臺給了自己一記耳光。
“我怎么剛才就沒聽出來!”
經(jīng)過這一路的旅行,她怎么可能覺得每件事都會那么容易解決?
你以為是幫人的,別人不一定會領(lǐng)情。
給予了升米的,卻不一定就能得到感恩。
且不提那些被逼債的百姓,就算太守府如他所說的讓他去拆掉困龍堤,可困龍堤里圍著的是什么?
——是那些士族的墳塋!
何況事關(guān)家族氣運,就被梁山伯這么攪黃了,世子真的會替他肩負(fù)起得罪鄞縣一地士族的責(zé)任嗎?
不,不會的。
哪怕再完美的解決了鄞縣的爭端,作為無權(quán)無勢的庶人,梁山伯注定是會被犧牲掉的替罪崔廉的下場,以及他在流放路上收到的追殺,如今還歷歷在目。
為什么之前一直不肯來探望她,卻在事情已經(jīng)看到解決的眉目,將要得到解決的時候來探望她?
祝英臺強(qiáng)忍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忙奔向屋里。
片刻后,她從屋子里沖了出來,手中拿著兩個粗大的竹筒。
“祝阿大,快,快追出去,將這兩個竹筒送給梁山伯!”
她將竹筒塞在祝阿大的手里。
“我知道院子里就拴著你的馬,你騎馬去追,他一定還沒有走遠(yuǎn)!”
“這,這是什么?”
祝阿大看著那竹筒,竟嚇得退了一步。
“這不是您之前折騰的差點炸了丹房的那個……”
“怕什么,它不碰到火的時候就是些粉末!就算碰到了火,也就是聲音和煙嚇人些!”
祝英臺突然緊緊抓住了祝阿大的手臂。
“幫我送出去,阿大,我求你!”
“呃?莊主不允許我離開您一步,我得保護(hù)您的安全�!�
祝阿大無力地替自己推托著。
“而且即使梁山伯得到了這個,也沒辦法防身的。想要他死的不僅僅是鄞縣的士族……”
“你們知道,你們什么都知道……”
祝英臺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你們把我從鄞縣抓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在盯著梁山伯是不是?
“你們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他有什么麻煩,所以你們不再追殺他了……”
“女郎……”
“可是他是在為了你們這樣的人拼命啊!”
祝英臺嘶吼了起來。
“他是為了讓鄞縣的百姓不陷入到你們這樣的命運里,讓那些人不再流離失所、不用淪為莊園主的奴隸在拼命��!”
見祝阿大一副見了瘋子般的表情看向她,祝英臺捂住了自己的臉。
“不,我怎么能遷怒別人……”
恍惚間,有什么沿著指縫蜿蜒而落。
“明明是我用道德綁架了梁山伯……”
***
離開別院的梁山伯,站在這座別院的門外靜靜矗立了好一陣子。
理智告訴他,現(xiàn)在的鄞縣有一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離開這兩三天足以讓鄞縣惹出一大堆麻煩,可他的腳卻像是不聽他使喚似的,一直釘在原處。
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卻也不能說。
“罷了,我心愿已足,還有什么奢求的!”
騎著驢的梁山伯,轉(zhuǎn)身踏上了歸途。
回程的路梁山伯走的異常堅定,堅定的帶著一股決絕。
他是縣令,夜晚投宿在驛站里,明明身體已經(jīng)疲憊到根本幾乎連喘氣都困難,可因為前一天夜里的遭遇,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
似乎一閉目,那些黑紅色的血跡就會鋪天蓋地而來。
正因為如此,當(dāng)門閂被人挑開時,他第一時間就坐了起來。
“誰?!”
梁山伯掀開被子。
沒有人回答他,只從門縫里骨碌碌滾進(jìn)來兩個竹筒,那門就又合上了。
梁山伯掩住口鼻,等待了好一會兒,見竹筒沒有突然裂開,也沒有逸出什么粉末或氣體,才強(qiáng)忍著不安,點著了油燈。
待一看到竹筒上方用紅色涂著的邊沿,梁山伯愣住了。
這是他們四個人曾約定好的一種暗號,若盛器頂上抹著紅色,就代表里面裝的東西只是掩飾,其實內(nèi)有夾層。
當(dāng)初這么設(shè)計,目的是為了暗度陳倉他那本冊簿。
傅歧和馬文才去了建康,此時會用這種方法提醒他的人,唯有……
梁山伯急急撿起兩個竹筒,左右旋鈕了一會兒,果然從兩個竹筒底部旋開了兩節(jié)竹節(jié)。
這種被祝英臺稱作“螺口”的設(shè)計,他再熟悉不過了。
隨著他的動作,從竹節(jié)里掉出幾樣?xùn)|西。
一枚蠟丸,幾顆拇指大小紅色的魚鰾,還有一張卷起的紙條。
第246章
水枯澤困
“縣老爺”這趟回來,
讓鄞縣縣衙里的人都發(fā)現(xiàn)了不少變化。
梁山伯似乎像是被什么高人“點撥”過了一般,徹底放開了手腳,不但做事開始雷厲風(fēng)行,
甚至大刀闊斧地辭去了之前守衛(wèi)糧倉的倉曹,
全部換上了自己值得信任的人手。
之前的梁山伯會被楊勉等人輕視,除了他確實出身寒微初來乍到以外,
他的故意示弱和畏首畏尾也是重要的原因,
哪怕后來會稽學(xué)館的嫡系人馬到了,
他依然還是謹(jǐn)言慎行,盡力將矛盾減少到最小。
無論是留著那班蠢貨,還是換上便服接見了原本該叩見他的人,都顯示出他八面玲瓏的一面。
一個圓滑的人,
是做不出魚死網(wǎng)破或者兩敗俱傷這種事的。
所以哪怕楊勉已經(jīng)被“下放”了,
卻依舊對梁山伯那邊的情況很放心。
“楊縣丞,現(xiàn)在怎么辦?”
主簿慌慌張張地問。
“姓梁的把四個倉曹全換了,每天都在糧倉里清點,我們以前的那些動作,
會不會……”
“你怕什么?當(dāng)初借放糧的機(jī)會私吞糧食的,可不止我們二人�?h衙上下,除了那糊涂了的縣令,誰沒參與進(jìn)去?”
楊勉冷著臉說:“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就算投誠,也不會把這件事抖出來。就算抖出來了,梁山伯還能拿我們怎么辦?”
“讓他們咬死了,
如果梁山伯問起來,就說那是放糧時的火耗。所謂法不責(zé)眾,無憑無據(jù),他還能把一衙門的人都抓起來?”
他看著一直在發(fā)抖的主簿,不耐煩道:“你又抖什么!”
“之前換下來的那四個倉曹,都不見了�!�
這也是劉主簿清早來找楊勉的原因。
“今早老四的婆娘到我家來找我,說是被梁縣令辭了,他們四個心里憋悶,邀了一起出去喝悶酒,結(jié)果一晚上都沒回來。原想著是不是喝多了給抬到哪家去了,可是幾家都跑了,都不在……”
他們的婆娘親人都以為是喝多了去了別人家,所以一夜都沒出去找。丟了差事,又吃了酒,她們都不敢刺激自家的男人,沒回來就隨著去了。
這人失蹤了,老四的婆娘就有些害怕了。
楊勉家大業(yè)大,她一個尋常婦人是見不到楊勉的,只能來找劉主簿。
往日里他們沆瀣一氣,靠賑災(zāi)放糧的機(jī)會挪了不少官糧,加上幾家大戶每次也會給他們不少好處,這四個倉曹早就吃的是盆滿缽滿,即使丟了差事,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里去,只不過是面子上下不來,覺得嘔得慌罷了。
所以萬萬是不可能為了這樣的事喝到爛醉回不來家的。
主簿本來就是個再小心不過的人,讓幾家人先不要聲張,悄悄派了人去找,將四家從酒肆到家中的沿路都找遍了,街頭巷尾都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四個倉曹。
這下他就慌了,連卯都不點了,就來楊勉家中找他。
“你說他們失蹤了?”
楊勉聞言大驚。
“怎么是昨日失蹤?他們不是三天前就被辭了嗎?”
楊勉自梁山伯將他架空后就不再去衙門了,只指使著以前的心腹四處散布梁山伯苛刻、梁山伯要逼死農(nóng)戶的壞話,自己則躲在幕后等著梁山伯倒霉。
他知道困龍堤的情況,“九龍墟”這幾家是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建起來的,加上過不了多久就要到梅雨季節(jié),甬江勢必要泛濫,這梁山伯無論現(xiàn)在多“橫”,到了那時候都要來求他做個“中人”,去向鄉(xiāng)豪士族們借糧。
更別說鄞縣還有秋后繳稅的任務(wù),梁山伯現(xiàn)在蹦得歡,官能不能做到年底都難說。
“說是前兩天他們還到處找衙門里的門路,托人在梁山伯面前關(guān)說,想要他高抬貴手讓他們回去,結(jié)果昨天得到了消息,說是梁山伯身邊那群學(xué)館里的人油鹽不進(jìn),實在沒辦法說動,這才熄了心思,約了一起出來喝酒�!�
劉主簿都打聽清楚了。
“你說,會不會是梁山伯把他們……”
“不會,現(xiàn)在縣衙要人還糧,每天都有來訴苦的、告狀的,牛班頭他們現(xiàn)在忙得連家都?xì)w不得,我派人看著呢,都沒有異動的�!�
楊勉搖頭,“而且牛班頭那性子我知道,讓他投向梁山伯容易,可他手上也不干凈,這幾年官倉的糧沒白拿。就算梁山伯讓他去抓人,他也會想法子讓人給跑了,不會給自己惹禍�!�
“那是怎么回事?”
劉主簿急了。
“你我二人和他們可不同,這事我們牽扯太深,我還好,家小不過寥寥幾人,你可是家大業(yè)大,事情要發(fā)了,你跑得了么?!”
“我去張家一趟�!�
楊勉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我看他梁山伯還能翻了天去!”
***
“梁縣令,這幾人招了�!�
一個相貌兇悍的漢子遞過幾張紙給梁山伯。
“這是他們的口供,筆供和畫的押�!�
“勞煩諸位都使了�!�
梁山伯見他們招認(rèn)的如此快,頓時喜出望外,接過他們的口供細(xì)細(xì)看了。
“果真是被挪走了!”梁山伯面有怒色,“難怪多番阻撓我探尋真相,原來他們就靠著天災(zāi)人禍斂財!”
此時他們正在之前關(guān)押楊厚才的那間小院里,這間小院偏僻幽深,又有牛班頭的人日夜把守,楊勉的人很難靠近,所以這些太守府的都使來訪時,梁山伯就把他們安置在了這里,以避人耳目。
“梁縣令,徹查糧倉失竊之事容易,但我等從太守府來,不是為了協(xié)助你查案的�!�
那彪悍的漢子論品級并不比梁山伯低,此時手扶腰帶不怒自威。
“世子讓你解決的是‘困龍堤’之事,希望你不要本末倒置�!�
幾位都使都是太守府的巡官,專司出巡會稽郡各縣,這樣的事情也不知看了多少,對于縣衙里的官吏如何聯(lián)手起來搬空糧倉并不是很感興趣,這是太守府決曹掾的事情,他們出手相助,不過是因為梁山伯的懇求罷了。
“正是,正是�!�
梁山伯連連肯定,“若不是本縣人手不足,也不敢勞煩諸位都使出手。”
“如何破除困龍堤,下官已經(jīng)有了辦法,只是還需要再尋幾個熟悉地理的本地人細(xì)問一番,這兩天里,便能有對策�!�
他對著幾位都使拱了拱手。
“到時候,還得有賴都使們出手相助�!�
“這么快?”
那都使一愣,繼而冷著臉提醒他:“事情是要盡快解決,可也不能激起民憤。你莫忘了世子吩咐的,最好能既讓幾家放棄‘蛟龍’之事,又不生出事端。”
梁山伯的眼神一黯,低下頭應(yīng)承了。
原來在太守府的眼里,那么多深受水患的百姓算不得“民”,他們的“憤”也不是“民憤”。
只有那些以水患迫得百姓家破人亡的人家算得上他蕭氏皇族的“子民”,而心心念念讓梁山伯做的,也只是不得罪這些人,不要引起“民變”罷了。
太守府來的都使們也不清楚梁山伯的計劃。
當(dāng)初楊厚才在西林禪寺外喊冤,世子召見了他,得知鄞縣居然在修什么“困龍堤”,甚至因此引起甬江年年泛濫,立刻從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浮山堰里鬧“蛟龍”的事才不過兩年,可鄞縣修困龍堤居然已經(jīng)有三四年了,這說明“蛟龍”這種說法恐怕不是空穴來風(fēng),要么這兩者之間有某種聯(lián)系,要么這些術(shù)士都是一伙的。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若是任這件事鬧大,在這個關(guān)節(jié)上又翻出“蛟龍”提醒梁帝他做過的蠢事,恐怕他們是宗室也討不了好了。
可若真的大張旗鼓地去辦,就怕這些士族因墳塋被動而舉事,亦或者鬧到京中去。
畢竟“死者為大”,無論他們遷墳是不是為了改變風(fēng)水,真動了別人的祖墳,鬧到哪里都有理。
世子不是笨蛋,自己來西林禪寺和賀革下棋,轉(zhuǎn)眼間就被這庶人堵了,鄞縣縣令又是賀革的弟子,這其中有什么聯(lián)系一想便知。
可事情被捅出來了,他又不得不解決此事。
世子一邊希望梁山伯辦事,一邊又惱怒他們算計他,便只委派了兩位都使和幾個捕事帶著一紙文書到鄞縣,允許梁山伯“便宜行事”。
于是梁山伯得了一根雞毛當(dāng)令箭,雖然能全權(quán)指揮這幾個武官,卻不能暴露出太守府參與其中。
太守府能做的,不過是事后替梁山伯善后罷了。
這幾個都使聽到梁山伯說已經(jīng)有了眉目會這么驚訝,也是因為如此。
若沒有太守府的書令,他哪里來的膽氣和能力去讓此地士族拆了“困龍堤”?
就靠他帶的那一幫子書生?
說話間,屋子的門被人敲響。
都使們將眼睛一瞇,悄聲貼到門上往門縫外一看,見是楊厚才帶著幾個鄉(xiāng)人打扮的百姓,點了點頭,開了門。
“你們來了!”
梁山伯見楊厚才果然把人都帶來了,大喜道:“有你們在,我進(jìn)那塊‘龍穴’就十拿九穩(wěn)了!”
進(jìn)入屋子里的楊厚才,已經(jīng)一改之前郁卒悲憤的形象,站在那里也不再刻意駝背彎腰,雖然臉上、身上都有傷,可渾身都展現(xiàn)出充滿希望的光彩。
他一見到梁山伯,就屈膝給他磕頭。
若不是這位縣令是個好人,就在他告狀的時候,恐怕就已經(jīng)被交出去了。
梁山伯將他攙起,問起楊厚才帶來的人,后者指著幾個有些局促的鄉(xiāng)人,介紹道:
“他們都是我們楊家村的漢子,都是信得過之人�!�
“困龍堤剛修的時候,人手不足,請了本地人幫忙,我這幾位同村因為力氣大也去干了幾個月的活兒�!�
他拉了一個眼睛細(xì)長的漢子出來。
“就是他,他認(rèn)識一條通往那塊‘龍地’的小路。”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是無生、celia
兩位朋友的生日,我昨天帶孩子出門沒上網(wǎng),今天才知道,勞你們破費地雷和手榴彈了……
作為作者,也沒什么好感謝你們的,今天加更一更!
第247章
龍潛深淵
最初的時候,
當(dāng)?shù)氐陌傩詹⒉恢类l(xiāng)豪們?yōu)槭裁匆谥Я魃闲迬椎赖虊危@時候的人很難有這樣的見識,也不敢管貴人們的事情,
所以最初招工的時候,
為了糊口飯吃,很多有力氣又不在農(nóng)忙時的漢子都去幫忙了。
到后來甬江被這些堤壩截斷了支流,
到了發(fā)水的時候,
上游的百姓才發(fā)現(xiàn)那幾道堤壩替貴人們的什么“龍地”攔住了水流,
卻給他們造成了沒頂之災(zāi),這時候罷手不修,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到了楊家村的村長去找士族理論,希望暫停修建堤壩半年,
讓水情平緩再修困龍堤時,
自然是遭到了士族的拒絕,甚至因為矛盾而失手鬧出了人命。
有些人害怕了,有些就是楊家村的與村長有親,自然是不敢也不愿再修了,
趁著天黑悄悄跑了。
楊厚才找來的這幾人,就是當(dāng)初因為對地形熟悉而偷跑了的那幾人。
太守府的都使們不知道梁山伯要做什么,其中一人比較寬厚,善意地提醒梁山伯:
“梁縣令,此事務(wù)必要謹(jǐn)慎再謹(jǐn)慎。不是世子怕事,只是若這幕后主使之人是抱著挑起當(dāng)?shù)孛褡兊南敕ㄔO(shè)下此計的,你打草驚蛇,
就等于是鉆進(jìn)了他們設(shè)下的圈套里。”
他頓了頓,又說。
“況且,就我們這幾個人,斗不過困龍堤上巡守的眾多家丁部曲�!�
到達(dá)鄞縣的第一天他們就去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年,為了困龍堤吵鬧的人已經(jīng)幾乎沒有了,可他們巡視的人手卻絲毫也沒有松懈,只是隨便點了點,堤上堤下至少有兩三百人把守。
“諸位請放心,我并沒有想和他們明火執(zhí)仗對峙的意思�!绷荷讲滤麄儾环判模偃WC。
“我只希望都使們和這幾位兄弟能把我送到‘龍地’里。之后若發(fā)生任何事情,由我一人承擔(dān)。”
梁山伯再三保證了,又有世子的命令,幾人只能先按下心中的疑問,和梁山伯約了丑時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