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何不立刻發(fā)起進攻?若營壘越修越多,攻打起來也就更加困難了!”
睢陽是梁軍的首府,也是扼守汴水的軍事重鎮(zhèn),整條汴水穿境而過,也是南下江淮的必經(jīng)之路,陸路干道和水路都從它城下經(jīng)過。
魏國南北的水道運輸,全依賴睢陽上下密集通暢的河道。
但也因為如此,睢陽城附近有數(shù)條水路可以繞過此城,元鑒大概是怕白袍軍調用梁國的戰(zhàn)船從水路進軍,便干脆在各條水道的關要之處修建了營壘、擺開了陣勢,防止每一路有大軍繞過。
這本是穩(wěn)扎穩(wěn)打的防御之法,可對象變成了善用騎兵的元鑒時,這種戰(zhàn)法就讓人覺得可笑起來。
聽到北海王的疑慮,陳慶之搖頭說道:“在下正是在等他修建更多的壁壘,所以才按兵不動�!�
此話一出,莫說北海王,連一旁的花夭都愣住了。
“這元鑒并不以擅守城聞名,城中有七萬兵馬,若他能夠靈活的運用自己的長處,調集城中的騎兵對我等進行圍剿,或許此時我還會有些頭疼……”
陳慶之笑著解釋:“但他明明有幾倍于我們的人馬,卻害怕我們乘船渡水,硬生生修建了那么多營壘,便已經(jīng)有了頹敗之勢�!�
將門出身的花夭第一個聽懂了。
“陳將軍的意思是,那元鑒勢必要分兵防守各個營壘?”
花夭大吃一驚,“難道陳將軍不準備一鼓作氣地攻下睢陽,而是準備各個擊破?!”
陳慶之點頭。
“睢陽對外號稱有七萬兵馬,但根據(jù)我的估計,人數(shù)絕不會超過五萬。若我是元鑒,至少要留下兩萬人防守城池,也許還會更多……”
他推測道:“如此一來,分兵到各個營壘中的人數(shù)便不會太多�!�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修建了五座營壘,這樣每座營寨中至少要留六千人進行防守。白袍騎能征戰(zhàn)的士卒只有七千人,就算加上在滎城附近征調的民夫,每陣可用之人不過一萬�!�
陳慶之用兵,向來以保全己身為主。
“敵人有營寨作為倚仗,我們以一萬人對抗六千人防守的營壘,即使能攻打下來,也會有較大的傷亡�!�
此時馬文才也完全聽懂了,恍然大悟,接話道:“但元鑒因為對先生特別忌憚,所以依舊還在各路修建營壘,試圖用層層營壘消耗我們的兵力,如此一來,每座營壘中分薄下去,人數(shù)的優(yōu)勢便不足為懼�!�
“除此之外,還有士氣。”
花夭心中也大定,“營壘雖多,可一旦失守,那恐懼是會像瘟疫一樣傳布下去的。只要我們能順利攻下前面幾座營壘,那些潰兵一旦奔逃到后方,便會讓后面的軍隊也產生懼意,原本齊整的陣型也會不復存在�!�
這實在是一招險棋,所有的決勝可能都被押在“能夠攻下營壘”上,一旦攻打營壘的行動失敗,反倒是自己的陣中可能一敗涂地。
然而陳慶之自信滿滿,甚至故意領軍在滎城附近攻打一些不緊要的小城,做出一副收集糧草物資、并不準備攻城的樣子,更是迷惑了睢陽城中的視線,讓他們以為白袍軍是要繞過睢陽,越發(fā)加緊時間修建營寨。
有了陳慶之的計劃,白袍軍上下也做好了攻城拔寨的準備,每天斥候探子不停被派出又回返,回報各處營寨修建的情況。
更有膽大的士卒干脆摸到了營寨的附近,宿在了野地里,每日里計算著派過來修建營寨、防守陣地的人數(shù),再如數(shù)回報回去。
睢陽方面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敵方有斥候不停過來打探,然而一來敵暗我明,二來白袍軍的斥候都是騎兵,跑的飛快,元鑒雖然有心要派人捉拿這些斥候,卻又怕中了敵人的伏兵之計,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像是蒼蠅一樣不停來去。
好在陳慶之的人馬一直在收服滎城附近的村鎮(zhèn),好似在等候援軍一般,這讓元鑒松了口氣,繼續(xù)坐鎮(zhèn)后方、有條不紊地安排分兵防御營寨的事宜。
就這樣又等了六七日,原本還寒的天氣突然轉暖,連風向都變成了東風,睢陽的營寨也終于修到了第七座時,陳慶之下達了準備進攻的命令。
攻城拔寨是硬仗,而不通過睢陽,便無法到達洛陽,白袍軍上下都知道此戰(zhàn)一定兇險萬分,為此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由于敵方是分兵,而我方要集中兵力的優(yōu)勢,所有陳慶之調集了所有可用的人馬,除了本陣的七千白袍軍外,連帶花夭帶來的千余黑山軍、北海王在滎城收攏的三千多鎮(zhèn)兵,以及臨時征調的民夫和車馬等,共計一萬三千余人。
這一萬三千余人當然無法隱藏蹤跡,一旦開始攻壘,便只可勝,不能敗。
白袍軍上下除了傷重不能上陣之人,就連馬文才、徐之敬等人都換了一身戎裝領軍作戰(zhàn),花夭雖然不能上陣沖殺,但也換了披甲,坐鎮(zhèn)黑山軍指揮調度。
天不亮,陳慶之便舉著火把,立于陣前,對即將出征的將士們大喝道:
“兒郎們應當都知道,今日攔在陣前的守將元鑒,本就是我們的手下敗將。兩年前,我們白袍軍不過千余人,卻在彭城外打的元鑒數(shù)萬兵馬丟盔棄甲,很多人如今胯下的寶馬,還是那元鑒小兒送來的‘厚禮’……”
說到這,不少白袍軍的騎兵大笑了起來。
陳慶之繼續(xù)朗聲道:
“此人心中懼怕我們,所以畏戰(zhàn)不出,又試圖以木頭建造的營寨來阻攔我們,還未戰(zhàn)便思如何保全己身,這樣的部隊又怎能獲勝?”
他的目光從白袍軍與白袍軍身后服色各異的援軍身上掃過,胸有成竹地繼續(xù)宣講。
“敵方人數(shù)雖數(shù)倍與我們,卻蠢到分兵據(jù)守。他們以為用這樣的辦法能夠消耗我們的兵力,卻不知給了我們各個擊破的可能�!�
陳慶之手中將旗一揮,指向東南方。
“在東南方向,便有一座新建成的營寨。據(jù)探子回報,營寨中人數(shù)不過三千,昨日方才堪堪建成,敵人長途跋涉、修建工事,早已經(jīng)疲累不堪,我等卻是養(yǎng)精蓄銳以逸待勞,所以此行第一戰(zhàn),便以此寨為目標�!�
他指揮若定,言語間,對拿下此寨有十足的信心。
“此寨破后,不可哄搶軍功,亦不可在戰(zhàn)場久留,待城寨一破,各軍聽從軍主號令,擂鼓繼續(xù)拔寨,違令者斬!”
第457章
攻城拔寨(中)
清晨的汴水旁,
籠罩著一層如夢似煙般的薄霧,初春水邊的寒冷是往人骨子里鉆的,
更別提還是太陽剛剛升起沒多久的早晨。
被調派來最遠這處營壘把守的士卒們一個個都是罵罵咧咧,
哪怕被軍頭甩著鞭子要求打起精神來,精神還是好不到哪里去。
本來是守城的士卒,
突然臨時被趕到這荒郊野嶺的地方修建營寨,說是聽聞敵方派來的都是騎兵,
所以才選擇用營壘擋住騎兵的去路。
離睢陽最近的幾座營壘半個多月前就已經(jīng)修建起來了,
用的人多自然十分堅固,
可最外圍這幾座只用幾日就修起來的營壘,
可想而知有多簡陋。
這四周一圈用竹木和石頭圍起來的“營墻”,其實釘?shù)牟⒉焕慰�,石墻也不高�?br />
堪堪能擋住人罷了;
至于匆匆建起用于眺望的木樓,上去三四個人估計就支撐不住了;
還有外圍的拒馬、壕溝,粗陋到簡直沒眼看的地步。
就這樣緊趕慢才趕出來的營寨,
好不容易修好了卻不給人休息,
這段時日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清晨還要被監(jiān)軍趕起來“守城”,這更深露重的,冷到人連手指頭都伸不出去,
更別說提著冰冷的武器巡邏了。
能站直了不犯瞌睡倒下,
都算是毅力過人之輩。
沒辦法,
為了提神,
大部分就只有靠罵罵咧咧來轉移注意力,有的罵守睢陽的將軍修建營壘是多此一舉,有的罵梁國人吃飽了撐了沒事做幫魏國人打架,還有人罵自己的軍頭殘暴動不動就甩鞭子云云……
還有些餓著肚子的,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只用一桿長槍撐著,瞇著眼睛不停點頭地打瞌睡。
所以當木樓上有眼尖的哨兵發(fā)現(xiàn)遠處有大軍過來的時候,很多人都以為他是睡迷糊了,完全不當一回事。
“開什么玩笑呢,這大清早的,就算是北海王的人也要睡覺��!”
“你是不是做夢呢?要打也是直奔睢陽去了,繞到我們這個小營壘干什么?”
“你這小子是不是嚇破了膽,看見什么都覺得是敵人?有個詞叫風聲鳥什么的,說的就是你了!”
被笑話的年輕小兵面紅耳赤,依舊倔強地往遠處眺望,然而清晨水邊的霧氣太大,而對方來人似乎穿的是和霧氣一樣顏色的衣甲,所以更加模糊……
等等!
和霧氣一樣顏色的衣甲!
“是白袍軍!”
眺望著的小兵突然想起敵人最負盛名的特征。
“是敵人的白袍軍來啦!”
白袍軍是騎兵,行進的速度極快,就在各處角樓敲起響鑼時,白袍軍的大軍已經(jīng)到了營壘的前方。
匆匆挖出的壕溝也許能阻礙那種果下矮腳馬的腳步,卻攔不住肩高腿長的河西寶馬。
而那片壕溝底亂七八糟豎著的竹片、鐵釘?shù)任铮苍S面對那種騎術蹩腳的騎士還有點用處,但是對于這些在建康百姓面前玩慣了各種跨越障礙表演的白袍軍來說……
不過是后者一聲“輕叱”,而后輕松跳過的程度而已。
而后的白袍軍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這壕溝修的實在忒瞧不起人,(即便元鑒懼怕陳慶之,但大約魏國人眼里的梁國騎兵也就是這個程度而已),一個個甚至鉚足了力氣想要一證實力,駕馬越過的姿態(tài)越來越輕松、越來越飄逸,有些人跳過去后還會發(fā)出幾聲“兄弟你不行啊,差點就掉下去了”之類的調笑。
躲在營壘后面的魏國守軍,已經(jīng)投過那滿是縫隙的石墻看到了敵軍的“英姿”,各段營墻后的士兵都被這種“輕松”嚇慌了,以至于再看到白袍軍中的諸人像是比賽似的越過低矮的拒馬時,眼中的恐懼已經(jīng)透過身體表現(xiàn)了出來。
靠著營墻的士兵們表情僵硬,呆立好似塑像,身體變成青石,連最基本的列隊都做不到。
同樣心驚肉跳的軍主們面對幾乎是“行云流水”般闖入陣前的白袍軍,也只能高舉著皮鞭,慌亂地大喊著:
“敵人來襲,愣什么,舉槍列陣!”
“舉槍!他們是騎兵,舉槍迎擊!”
“弓箭手呢?弓箭手準備!”
“準備投石,投石手呢?!”
在一片兵荒馬亂的忙亂后,營壘后終于組織起了那么一點有效的防御手段,稀稀拉拉的長槍從營墻的空隙中伸了出去,以傾斜的角度防范著騎兵“再一次”的飛躍。
而幾百個熟練的弓箭手在墻后按照軍主指揮的方向射擊,希望能夠射下幾個當頭的騎士,哪怕射不中人,射倒了馬也好,好歹能夠阻攔后面沖鋒的陣勢。
投石手最為被動,寥寥可數(shù)的幾座簡陋投車連推動過去的人都湊不齊,亂七八糟的石塊散落在投車附近,怒不可遏的軍主正揮動著鞭子催促士卒將這些石塊舉起來放入投車里,卻絲毫不得其法。
整個營壘“抵御”的過程就猶如陳慶之預料那般,可笑到連白袍軍提起精神都做不到,第一波騎士剛剛到達營墻邊時,連進攻的陣勢都還沒有擺出來,壘墻后就已經(jīng)開始有兵卒潰逃了。
那幾百個弓箭手在遠射之地進行射擊,原本就力道不足,春季刮來的東風居然還讓不少箭矢偏斜了,大部分的箭別說人和馬,就連他們面前的地都沒有射中、
只有幾個特別倒霉的中了幾箭,但扎在身上的皮甲上,連皮肉傷都算不上。
陳慶之的騎術在白袍軍中算是最差的那一批,他并沒有騎馬越過滿是尖刺的壕溝,而是騎著他“金龍”遠遠地揮舞著手中的將旗。
赤紅的旗幟在空中猛烈地搖晃了幾下,而后向前揮去,戰(zhàn)鼓如同悶雷般乍響在戰(zhàn)場之上,白袍軍的攻勢立刻開始發(fā)動了。
隨軍攻壘的不僅僅是白袍軍,還有從滎城帶來的守城士卒,他們雖然也騎著馬,但馬上馱著的不是武器,而是成袋的泥土。
當白袍軍吸引了對方大部分主力的視線時,這些士卒已經(jīng)在白袍軍的掩護下將泥土麻袋堆到了營壘石墻的腳下,一包包麻袋被堆積、踩踏、墊高,終于形成了一道可以讓馬越過的土坡。
土坡一成,陳慶之手中將旗揮舞,擂鼓聲陡然一變,三拍一擊的節(jié)奏讓白袍軍們紛紛抖動手中的馬韁,猛然加速!
一匹匹戰(zhàn)馬如同天兵降臨般飛躍過低矮的石墻,落入營寨之中。
這樣的聲勢真是喪人心膽。
營壘之內,一身白衣的騎兵們長槍高舉,不過一掃一挑,便有數(shù)人喪身馬下,被隨后奔入的戰(zhàn)馬踩成了肉餅。
這些守壘的士兵有很多甚至都沒見過大隊騎兵沖殺的戰(zhàn)爭,看著這些身著白衣的騎兵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許多人連舉起武器來抵抗的心思都沒有,就已經(jīng)死在了當場。
而后涌入的騎兵源源不絕,他們牢記著陳慶之的命令,只顧殺人破寨,絕不為軍功和打掃戰(zhàn)場逗留,殺完一個便繼續(xù)再下殺下一個,每個分隊都在蜿蜒伸縮,卻始終緊密相連,既不吶喊也不吼叫,用最高效和省力的方式殺人,仿佛不知疲倦的妖魔,踏過一具具的尸體。
會喊叫的只有睢陽的士卒,他們在這種攻勢下的表現(xiàn)簡直是慘不忍睹。
騎兵從原本好不容易列好隊的方陣中沖開了一個豁口,一行行被馬蹄踏爛了的人從喉嚨里發(fā)出難以辨認的哀嚎聲,后面驅趕著士卒的軍主大喊和“舉槍”、“舉槍”,卻沒有一會兒就被聽到聲音的黑山軍射死在了當場。
潰逃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以步卒的血肉之軀面對破了陣的騎兵簡直就是無謂的送命,更何況白袍軍足足有七千人,加上掠陣的黑山軍和協(xié)助進攻的滎城士兵,浩浩蕩蕩上萬人,壓向這么一座破爛的軍寨,敗局早就已經(jīng)確定了。
逃得早的士卒還能堪堪留下一條性命,逃得慢的或是被軍中驅趕著迷迷糊糊抵抗的人,幾乎都已經(jīng)變成了戰(zhàn)馬腳下的肉泥。
剩下一些四散而逃的弓手,有些慌不擇路之下逃上角樓,而那些不堪重負的角樓終于吱呀一聲轟然倒下,摔死、摔傷者不計其數(shù)。
白袍軍沒有追擊潰逃的營兵,或者說他們的目的就是制造更多的逃兵,在以極快的速度攻破了這座堡壘后,陳慶之毫不戀戰(zhàn),趁著士氣高漲時,立刻下令向下一作營寨進發(fā)。
第二座營寨是在正午時分被攻破的,除了先頭部隊遭遇弓箭手的射擊受到了一些損傷外,并沒有多少人受傷。
第二座營壘依舊建在水邊,隨軍的道士指出松軟的土地并不適合修建營墻,果不其然,在白袍軍的掩護下,滎城的力士們用身體猛烈的撞擊土地最為松軟的基段,結果那段營墻轟然倒下,成為了白袍軍突圍的最大缺口。
有了第一戰(zhàn)的經(jīng)驗,攻打第二座營壘的效率幾乎是風馳電掣般的,戰(zhàn)至酣暢,這些白袍騎甚至放開了韁繩,用雙手揮舞長槍,好像在平地里卷起的風暴一般,收割著抵御者的性命和士氣。
第二座營壘比第一座堅固的多,把守的將領明顯也是一員老將,雖然情況已經(jīng)失控,但依然組織起一部分士卒列隊往后撤退。
但現(xiàn)在的白袍騎已經(jīng)不是騎兵,而是一陣暴風,凡是陣列里暴露在外面的、沒有掩護的那些人,幾乎一個碰面就被消滅了。
再有經(jīng)驗的將領也沒有辦法阻擋這樣的恐懼蔓延,隨著最外圍的士卒一片片倒下,誰也不想成為最外面那個用血肉之軀阻攔騎兵長槍的肉盾,于是那些陣勢頹然而散,無論監(jiān)軍如何殺人立威,逃命的人依舊只顧著奔逃,有些甚至將刀尖對向了同袍,只為了能穿過層層的陣列,逃到最后面去。
第二座營壘被拿下了,敵人的潰兵如洪水般向著睢陽的方向涌去。
第458章
攻城拔寨(下)
一早上連下兩城,
按理應該是休整兵馬、得勝回城的時候,
然而陳慶之卻絲毫不覺得疲倦似的,下令黑山軍和滎城的兵馬立刻先向著更遠一座的營壘進發(fā),為白袍軍接下來的進攻做好準備。
而白袍騎的士卒則用半個時辰的時間填飽肚子、進行休息,
再繼續(xù)出擊。
陳慶之選擇攻打的第三座營壘,并不是之前兩座匆忙筑就的營壘,而是九座營壘中最堅固的那座,
也是敵軍大將元鑒和副將丘大千親自坐鎮(zhèn)指揮的居中之地,
依照著周邊的地形靠山而建,易守難攻。
為此,他甚至破例讓白袍軍用好干糧、喂飽馬匹,
因為接下來的硬仗很可能從正午打到傍晚甚至更晚,一旦人困馬乏,就容易陷于被動,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待更重要的時機。
當元鑒的營壘收攏了無數(shù)奔逃回來的潰兵、得到陳慶之連下兩城的消息時,
心驚肉跳的他親自領著近衛(wèi)登上角樓,向著南邊的方向眺望。
正如還活著的士卒所說,
兩座營寨,上萬名士卒,
在死傷了三分之一后,剩余的人馬漫布從滎城到睢陽幾乎長達幾十里的道路上,
滿眼都是倉惶奔回的逃兵。
白袍騎貫徹了主將的戰(zhàn)略,
從頭到尾沒有追擊也沒有貪戀軍功,
所以除了一開始破陣遇到的頑強抵抗兵力被消滅外,之后潰逃的士卒竟然還能沿著寬闊的大路、逃向他們心目中最堅固的營壘——主將駐守的那座。
最早逃回軍營的那些人大多傷得不重(這也表示他們潰逃的最快),元鑒左右的部將都認為這樣的士卒既沒有戰(zhàn)力也沒有忠心,應當在潰逃后斬首以正軍法,無奈這些人人數(shù)過多,而元鑒又希望知道白袍軍現(xiàn)在的情況,于是不顧這些部將的反對,將他們收攏進了營寨。
唯有元鑒的副將丘大千知道,除了這些原因外,主將元鑒約莫是想起了自己在彭城外不得不逃逸,最終被蕭縣來的援軍收容的那種境況,所以起了同情之心,收攏了逃兵。
而被收攏進營寨的士卒都被殺慘了,為了掩蓋他們的怯戰(zhàn),大多喊著“倒霉”之類的話,可其實大部分人既沒有缺胳膊又沒有斷腿,比起那些因為抵抗被踩成肉泥的同袍來說,又有什么可說“倒霉”的呢?
于是這些逃兵被主營里的精兵從上到下唾棄起來,雖然主將仁慈收攏了他們,營寨里的士卒卻對他們厭惡之至,根本就置之不理。
但見到這些逃兵、聽到他們口中白袍軍驍勇的人,心里也不禁動搖起來,對接下來的戰(zhàn)事產生了憂慮。
元鑒立于高樓之上,臉色陰沉,看似冷靜自若,其實嘴唇已經(jīng)漸漸發(fā)白。
他的兒子元伯宗并沒有見識過陳慶之的厲害,看著最遠處出現(xiàn)了一支沒有旗號的車馬,精神一震,向父親請命道:
“父親,似乎是敵人的先頭部隊到了。敵方人數(shù)不多,請父親準我領三千騎兵,將他們的先頭部隊剿滅!”
整個睢陽有七萬兵馬,除了守城的一萬多,其余皆分散防御在各處的營壘之內,而他們身后的那座主營足足有一萬的兵力。
正如元伯宗所言,這一支沒有車馬明顯是運送輜重和進攻工事的部隊,人數(shù)并不算多,如果派一猛將領三千騎兵前去襲擊成功,對方失去了先頭部隊,想要以騎兵攻下防衛(wèi)嚴密的營壘,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主將之子主動請纓,不但副將丘大千心動了,就連不少副將和軍主都覺得很有道理,跟著紛紛請戰(zhàn)。
然而元鑒卻一口否決了他們的建議。
“你們沒有與陳慶之的兵馬對陣過,不知他的狡猾。此人對于戰(zhàn)局有一種近乎于妖的控制力,但凡暴露出一點破綻,就會被抓住毫不留情地利用……”
元鑒想起當時被喬扮成蕭綜的白袍軍騙出陣,大舉獲勝后放松警惕的事情,心中仍有驚悸。
“他慣用狡詐的計策,你們此時看那是一支運送輜重的部隊,又怎知那些車上沒有躲藏著早有埋伏的士卒,就等著你們上當?”
元伯宗想要反駁,卻被父親身邊的老將丘大千用眼神制止,搖了搖頭。
元鑒拒絕了部將們的請戰(zhàn),面若沉水般地望向遠方。
繼而又是一嘆。
“何況,道路上四處是潰逃的士兵,即使想要用騎兵率先發(fā)動進攻,也沒有可能了�!�
隨著他的目光所向,南方的高丘上,遠遠地出現(xiàn)了一線明晃晃的槍刺。
那曾經(jīng)逼得他丟盔棄甲的“梁陳”旗號,再一次映入了他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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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將軍果然算無遺策,那元鑒根本不敢領兵出戰(zhàn)。”
因為受傷不能進行高強度的作戰(zhàn),自動請纓作為護衛(wèi)的花夭,望著遠方蟄伏不出的大營,發(fā)出了一聲嗟嘆。
“畢竟是手下敗將,未戰(zhàn)先想其敗,行事就會畏首畏尾。即便那些真是運送輜重和攻城器械的部隊,他也不敢出戰(zhàn)�!�
陳慶之并不以此自傲,反倒有些可惜。
“其實他領著的騎兵皆是精銳,若真是冒險出擊,倒不是一拼之力�!�
“一拼之力?!”
花夭愣住了,“那元鑒好歹也是我國成名已久的名將,以騎兵之眾對抗輜重部隊,只是有一拼之力?”
“花將軍請看那些逃兵!”
陳慶之看花夭的眼神好似教導家中子弟的晚輩,“這些逃兵奔逃的方向正是元鑒大營的方向,若騎兵想要攻擊我方人馬,少不得要踩踏沖撞到路上慌不擇路的逃兵……”
他語氣平和,話語間的殺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若他騎兵大軍而出,我便會讓后方的兵馬驅趕這些逃兵,沖散出來奔襲的騎兵,再以車馬輜重為墻,以弓矢還擊�!�
隨著他的描述,花夭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騎兵們在逃兵的沖撞下倉惶躲避、卻避之不及紛紛落馬,又或者踩傷踩死逃兵,引發(fā)更大的騷亂的情景。
即使從這樣的騷亂中沖鋒出來,面對死傷慘重的同軍,這些騎兵的士氣也一定極為低落,再沖到敵軍面前時,必定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銳氣。
輜重部隊用的是滎城招募的守軍,大多是弓手,要是趁著騎兵沒有站穩(wěn)腳步時一陣齊射……
花夭哆嗦了一下,畏懼之心油然而生。
“將軍雖不是出身將門,然而行軍打仗,卻有鬼神莫測之能啊!難道陳將軍得到過什么名師的指點嗎?”
陳慶之善于指揮,本人的性格卻溫和沉靜,聽到這樣的評價也沒有洋洋得意,反倒謙虛地連連擺手。
“并沒有什么名師指導,若真要說的話,年少時跟在陛下身邊聽過一些有關行軍打仗的學問,大約是在那時對兵法戰(zhàn)事有了些興趣�!�
只是以他書童這樣的出身,自然是沒有什么領兵的機會的,蹉跎到中年才有了一展其才的舞臺。
對于陳慶之這種一眼即能看穿對方破綻或疏漏的天賦,花夭自然是贊嘆敬佩不已,更別說其他跟隨陳慶之連連大勝的白袍軍諸人。
這一戰(zhàn)十分兇險,陳慶之并沒有讓北海王來觀戰(zhàn),而是親自率軍攻打敵人的主營。
只見他在高丘上將旗翻覆,便有猛烈的戰(zhàn)鼓聲響徹四野,但白袍軍卻在連綿的擂鼓聲巋然不動,好似在等候著什么。
伴隨著白袍軍陣前的戰(zhàn)鼓聲,遠處的營壘里也響起了戰(zhàn)鼓的擂聲,顯然敵人已經(jīng)看到了來敵,也在準備作戰(zhàn)了。
主營的營壘,是在兩山之間構建的,連綿不絕的營墻遮蔽保護著墻后的弓手和刀盾兵,而營墻前密密麻麻的拒馬完全阻隔了騎兵發(fā)起沖鋒的可能,比起前面兩座營壘,這里簡直可以用“銅墻鐵壁”來形容。
然而這樣的防御,卻被不停竄出的逃兵給破壞了。
“放我們進去�。〈筌婑R上就要來了!”
“為什么不放我們進去!后面的都是惡鬼啊!”
“快開營門!開營門��!我們都是睢陽的士卒��!”
陳慶之刻意等了一個時辰才發(fā)出,除了是為了蓄養(yǎng)馬力、恢復體力,也是為了讓這些逃兵有時間逃回主營。
在輜重隊伍刻意的驅趕下,“慌不擇路”的逃兵根本沒有選擇的可能,只能像是背后被猛獸驅趕的可憐兔子一樣沿著大路往主營的方向逃竄。
第一座營寨人數(shù)最少,守軍的傷勢也最輕,可第二座營寨逃回的士卒幾乎人人帶傷,既不能幫著守城,也不能幫著修葺防御工事,讓他們進了營壘不過也是累贅,只能徒勞的消耗營寨中的物資而已。
所以己方幾員大將拼命地令人對陣前的逃兵們呼喊,讓他們繞過主營,撤退到后方的其他幾座營寨去,可已經(jīng)嚇破了膽的逃兵怎么也不愿意再離開主營的范圍了,更別說人人身上有傷的隊伍又怎么能翻山越嶺逃往后方?
尤其后面白袍軍的戰(zhàn)鼓已經(jīng)重新擂起,就像是擊打在他們心上的悶雷,被白袍軍的戰(zhàn)馬碾成肉泥的恐懼仿佛又重新浮上了心頭,比起那個,似乎眼前主將的怒吼都沒有那么可怕了。
于是在鎮(zhèn)將歇斯底里的叱喝之中,倉惶的逃兵們搬開阻攔騎兵的拒馬、踢平了插在土中的竹刺、沖撞著高大的營門,悲哭哀嚎聲震天。
營墻后的將領們瞋目切齒,從一開始的好聲相勸、到后來的鼓勵督促,再到破口大罵,最后人人均面如寒霜,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來。
“殺!”
墻后的弓兵射出一陣陣箭雨,箭矢指向的方向卻是同袍;
刀盾手跳出掩護,只管砍、削、剁、宰割,慌亂的傷兵們拖著破敗的身子拼命阻攔,一兩個血性的反倒奪下兵器也跟著砍殺起來;
無數(shù)阻攔騎兵的拒馬被散亂地推倒在一旁,大家互相推擠、互相踐踏,推著活人往后奔逃,拒馬上的尖刺上掛上了一具又一具避之不及的身體,所有的逃兵都失去了理性,真是驚濤駭浪般可怕的局面。
這時候營內第一個呼喊出“殺”字的將領后悔莫及,企圖領軍沖出去驅趕潰兵,卻被同僚死死地按住,中止了可能因此繼續(xù)擴大的亂局。
呼號、悲愴聲震天,唾罵老天、唾罵將領、唾罵同袍甚至唾罵皇帝的聲音聲聲入耳,被堵住路的人從聽到“殺”字的那聲起逢人便砍,無所謂陣營、無所謂身份,明明戰(zhàn)斗還沒有開始,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卻已經(jīng)開始蔓延。
“上沖車!”
高丘之上,陳慶之遙遙揮動手中的將旗,戰(zhàn)鼓聲陡然一變。
“全軍出擊!”
第459章
別來無恙
從潰兵開始殺向自己陣營時,
元鑒就明白大勢已去。
陳慶之的計略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
攻打營壘只是手段,卻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為了讓心理崩潰的敗兵逃向大本營,他完美的闡述了何為“上兵伐謀,
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
選擇最弱的兩座營壘逐個擊破,這是為了能以最小的損失摧枯拉朽的完成布置,
而之后再以先頭部隊試探、拖延,直到各地的潰兵聚集回營中。
他甚至預測到了曾經(jīng)成為過“敗兵”的自己會出于同情收攏殘兵,而一旦收攏殘兵的消息和信號放出去,
原本因為兵敗而害怕不敢回返的敗兵都會紛紛涌向這里。
而陳慶之,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
可惜元鑒及其他的將領明白的太晚了,
當白袍軍的兵馬發(fā)起沖擊時,
整個戰(zhàn)局已經(jīng)無力回天。
勝敗的變化往往就在一瞬之間,
何況敗局在一開始就已經(jīng)決定好了。
鎮(zhèn)守大本營的將領都不是弱者,很多人率領的精銳都是百戰(zhàn)之士,最初自然也組織起了有效的抵抗,
白袍軍剛剛沖入營中時受到了一波以血肉持著槍刺組成的拒馬陣,
但白袍軍先鋒隊的隊長本身就是魏國人,見到這樣的陣勢手臂一揮,
白袍軍便向著側翼行進,
避開了這樣的陣勢。
與此同時,
隨著第一批潰軍潛入大本營中的內應也開始發(fā)揮了作用。
第一批潰軍撤退的太過順利,
只顧著逃命的他們誰也沒注意其中混入了許多原本不屬于他們的人馬,而混入其中的黑山軍本就是魏**戶出身,連口音、族群都和這些潰軍一般無二,有些甚至干脆就是元鑒本部兵馬才率領的鮮卑人或羌氐人,這些人順著浩浩蕩蕩的撤退人流,帶著“重要的情報”,輕而易舉的便混入了大本營中。
驕兵對敗兵的傲慢讓他們根本不屑去接觸這些敗兵,這也給了黑山軍們可趁之機,將白袍軍的可怕像是瘟疫一般散布到了大本營中。
如果敗兵過于夸張的描述還只是讓人心中生疑,之后第二批潰軍的慘烈和之后陣中無差別的攻擊,則讓原本志得意滿的守營兵馬徹底失去了自信。
一個還未露面的敵人,往往是最可怕的敵人。
憑著自己頭腦中的想象,還有那些捕風捉影般的描述,松鼠也能在腦子里變成雄獅,何況原本就是雄獅?
連戰(zhàn)連勝的白袍軍士氣已經(jīng)不可阻擋,跨過沖車和潰兵撞出的缺口便沖入營內,他們身上的白袍早已經(jīng)被鮮血染成了可怖的褐色,但那褐色并不來自于己身,敵人的鮮血為他們完成了最好的“加封”。
這已經(jīng)不是混戰(zhàn),而是單方面的沖殺,白袍軍如同一陣暴烈的旋風,一種被蔑視后的狂怒,是靈魂和勇氣在智慧的引領下開出的炫目花朵,是刀光劍影和風馳電掣的血肉風暴。
黑山軍掩映在混亂的人群中,高吼著“敵人攻破防線了”、“敵人從左邊殺過來了”、“敵人從右邊殺過來了”、“丘將軍被殺了”、“大家快點逃回睢陽啊”之類的話語,間或用鮮卑語再高喊上幾句,增加更多的說服力。
防守陣營的將領起先只覺得自己隊伍的正面有敵人,可沒有多久,只聽得一會兒喊敵人從左邊來了,一會兒喊敵人從右邊來了,甚至連背后都傳出了鮮卑人渾厚的吼叫聲叫著敵襲,背后已經(jīng)開始不停的冒著寒氣。
“有,有鬼……!”
明明是明亮熟悉的戰(zhàn)場,四周好似卻突然生出了鬼影幢幢,無辜枉死在陣前的那些敗軍同袍好似用這種方式回到了人間,四處是血肉橫飛,熟悉的語言和潰敗的誘惑成了鬼魂交戰(zhàn)的吶喊,誘惑著活人一起走向他們的墳墓。
而對于心志堅定的人來說,隱藏在戰(zhàn)場各處的聲音好似陰影中的猛虎,隨時會匯聚成一方大軍擇人而噬,這讓他們無法全心全意應對來自正面的猛攻,而是不停分散心神尋找著可能從其他方向殺出的偷襲。
元鑒的兒子元伯宗已經(jīng)在頑強的抵抗中失去了一只手臂,亂軍中總有那么幾個厲害的隊伍猶如水中的磐石,屹立在潰軍的洪流中一直堅持。
但堅持的結果便是他們會成為比任何人都顯眼的存在,無數(shù)的弓矢、進攻都像他們撲去,元伯宗身后便是父親元鑒的將旗,自然被當做“重點照顧”的對象,在敵方數(shù)十人的圍攻中失去了手臂。
“走!”
元伯宗咬牙砍死了一個趁機偷襲的騎兵,對著自己的父親發(fā)出一聲嘶吼:“父親快逃,趁著還未合圍,回睢陽去!”
元鑒哆嗦著嘴唇,看著自己的長子,臉上卻已經(jīng)有了毅然的神色。
“你走吧,我斷后�!�
元鑒提起了手中的長槊,一聲哀嘆發(fā)出,“我數(shù)次敗在白袍軍手上,朝中已經(jīng)不可能容我,即使我逃了回去,這輩子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你……”
“您若不走,我自刎當場!”
元伯宗將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瞪著眼睛。
“將軍,敵人只為了攻城,并不為了殺戮,少將軍殿后未必會有事,只要不敵時投降便是。”
丘大千焦急道:“北海王也是宗室,總不會對自己的子侄下手!少將軍留下性命無虞,可是將軍要是被俘,則三軍再無翻身之時��!”
睢陽七萬兵馬,還有大半毫發(fā)無損,只要元鑒收攏殘兵休整,倚靠著睢陽的城堅,未必不能繼續(xù)防御下去。
元伯宗刀下用力,脖頸上已經(jīng)有了血痕。
“走!”
“撤!”
元鑒終于在副將丘大千的催促聲中下達了離開這里的命令。
主將的逃離對于正在鏖戰(zhàn)中的部隊來說,有著致命的打擊。幾乎是在發(fā)現(xiàn)主將不見了的那一刻,所有的士卒都丟下了武器、放棄了陣型。
有些下跪乞生,有些倉惶逃跑,有些唾罵著元鑒的孬種。
殺聲震天的營壘里,脫下了袍服逃離的元鑒神色陰森,若有所思,被潰退的浪潮推到了營壘的深處。
他剛下了馬,挽著韁繩,神色迷離,身邊的十幾個親兵和副將亦是情緒低落,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好似崩塌了的幻境,快到完全讓人無法適應它是怎么產生的。
而不遠處的高丘上,緊抿著嘴唇的陳慶之一直在觀察著這駭人的變局,為戰(zhàn)場上每一次變化做出新的變動。
他的表情冷靜而堅毅,手中的將旗隨著每一次變化或翻動、或傾倒,連續(xù)的勝利并沒有讓他志得意滿,反倒更加肅然,他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最后的時刻,以防止臨到結束卻突然功虧一簣。
圍繞在他身邊的衛(wèi)隊、侍從、旗手和吹鼓手們,帶著一種敬畏生命般的態(tài)度從下面望著他,武器都已經(jīng)收入了鞘中,在這個中年男人面前,似乎武器已經(jīng)是一種多余的東西。
他的智慧和謀略,已經(jīng)勝過了千軍萬馬。
作為護衛(wèi)的花夭看著敗軍像是流水般向著后方奔逃,而兩邊的山勢阻礙了白袍軍的繼續(xù)追擊,這讓她不免皺起眉頭。
“陳將軍,敵人已經(jīng)開始撤退了,如果這時候將他們放走,難道是要繼續(xù)攻占第四座、第五座大營嗎?”
此時之前陰翳的云層終于開朗,但從云中露出的落日紅光陰慘,待那紅光落盡,天色便會轉向漆黑,無論白袍軍再如何能征善戰(zhàn),也不可能再繼續(xù)攻打第四座營壘了。
“我就是要等著他們走�!�
看著敵方軍主的大旗轟然倒下,陳慶之的眼睛里寫滿了“勝局已定”。
他眺望著遠方像是流水般潰散的逃兵,長長地嘆了口氣。
“梁國的騎兵不再是昔日的騎兵,而魏國的勇士,也已經(jīng)不是昔日的勇士了�!�
***
和徐州之戰(zhàn)一樣,明明占據(jù)十倍與敵方兵力的優(yōu)勢,最后卻不得不選擇倉惶的逃離戰(zhàn)場。
敗軍之中也是一片混亂,其中不乏已經(jīng)瘋狂四處砍殺同袍的可憐人,為了元鑒的安全,十幾個侍衛(wèi)將他牢牢的護衛(wèi)在中心,推動著他往營壘的北面走去。
所有的營壘都是沿著河道修建的,這原本是為了防止梁國人憑借水軍偷襲、以及為了方便各營壘之間運送糧草物資而做出的考慮,如今卻成了他們僅有的一線生機。
疲兵是跑不過士氣正盛的騎兵的,但一旦上了船、入了河,哪怕再善戰(zhàn)的騎兵也無濟于事。
這樣的頹敗的氣氛,在聽到河水滔滔之聲后總算是好了一些。
“快到了,早上還有運糧的船只過來,碼頭留了不少士卒看守,我們先坐運糧船離開這里,回了睢陽再重整軍馬!”
丘大千松了口氣,臉上驚懼的神色卻依然還未散去。
元鑒依舊一言不發(fā),他在此戰(zhàn)中失去了太多的東西,甚至還有可能失去已經(jīng)長成的嫡子。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應對不利。
元鑒的侍衛(wèi)們都明白主公在低沉著什么,一旁的丘大千喟嘆一聲,無力地安慰著:
“此乃非戰(zhàn)之罪,等我們回了睢陽,一切會好起來的�!�
他們繞出河畔的堤壩,踏上簡易搭起的碼頭,遠遠看到運糧船旁有人影閃動,頓時加快了腳步。
此時天色已經(jīng)昏沉,再不離開道路更加難辨。
“那邊的,今日是誰值守?”
丘大千努力回想著早上安排的軍頭。
“李六呢?讓他來見……”
他的話陡然一斷,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離得近了,方能看到運糧船的附近橫七豎八的躺著不少尸體,他們身下的鮮血早已經(jīng)凝結,顯然死了多時了。
剛剛他們看到的那些影影綽綽的身影,都是來自于碼頭上養(yǎng)精蓄銳的一支隊伍。這些人皆是高大健壯之輩,見到他們的出現(xiàn),眼睛里紛紛閃過振奮之色,手中握著的鋼刀也因此微微顫動,隨時可以撲殺向前。
并他們手中兵刃更可怕的,是他們身上熟悉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