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長庚抬頭看向他娘,毛筆‘吧嗒’掉在桌上,連爬帶滾撲過去。
“娘?”小心翼翼推一推
……曹余香臉色雪白,偏偏顴骨燒成奇異艷紅。
“娘!”使勁搖
……陳大娘自昏昏沉沉中悠悠醒來,眼前兩張焦急小臉,笑:“這是怎么了?”
手抬了抬沒抬起來,曹余香心里暗自警醒:自己怎么了?
陳長庚臉色難看,壓著心里惶恐:“娘你發(fā)燒了,別怕,我這就去找大夫來!”
曹余香一把拉住兒子,用了點(diǎn)力坐起來:“好好的請什么大夫,就是早上吹點(diǎn)風(fēng)受涼了。”
麥穗期期艾艾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娘是不是把錢都買耳墜了,我不要耳墜,咱請大夫。”
陳大娘笑著抹掉麥穗眼淚,故意笑話她:“怎么越大越嬌動不動哭鼻子,嗯?”
是啊,麥穗小時候多皮,陳大娘用笤帚疙瘩追著滿院子揍也沒淚,這兩年卻越來越愛嬌。
“娘,我可以不讀書,你必須看病�!标愰L庚終于穩(wěn)住神魂斬釘截鐵。
這世上沒什么比他娘更重要。
“說什么傻話呢?”陳大娘輕輕拍兒子一把,轉(zhuǎn)頭對麥穗說“后院有蔥,給我熬碗蔥白湯捂身汗就好。”
“我知道還要生姜。”麥穗跳起來往外跑。
蔥白湯熬好了,不但有麥穗借來的生姜還有紅糖。深紅色氤氳著熱氣,陳長庚一眼不�?此锖认氯ィ嬷蛔犹珊�。
他小心把四周被子掖好,麥穗在后院燒起熱炕,不一會兒陳大娘額上密密麻麻一層汗珠。
晚上,許久沒跟娘睡的陳長庚,抱著被子睡在陳大娘身邊。黑夜里陳長庚不敢睡覺,一次又一次把手懸在陳大娘鼻息處,測鼻息燙不燙。
他怕,怕的很,去年冬天村里好幾個沒熬過去……萬一他娘……不,不會的!
快黎明時,陳大娘呼吸變得悠長氣息溫涼。陳長庚收回手終于放心,躺下一半又起身,輕輕揭開他娘被角躺進(jìn)去閉上眼睛。
母親的溫暖,母親的氣息,柔軟又安全,陳長庚陷入深甜睡眠。
陳大娘一早起來精神好得很,笑話兩個孩子:“娘說沒事吧,瞧你們大驚小怪的�!�
“嘿嘿”麥穗臉皮厚才不怕娘羞“我們是娘的孩子,當(dāng)然要緊張要不然就是不孝順!那個話怎么說來著……”
想了一會兒麥穗放棄:“崽崽?”
“侍疾”笨蛋!
“對,就是侍疾!”麥穗攬著陳大娘胳膊膩著撒嬌。
陳大娘被麥穗搖的直笑。
陳長庚心里松口氣,覺得麥穗似乎也沒那么愚不可及,最起碼能逗他娘開心。
一夜緊張,早上一家人輕輕松松吃了早飯,陳長庚背上書袋,在母親的笑眼里去學(xué)堂。
☆、第
27
章
下午陳長庚習(xí)字時,不知怎么一滴墨掉在紙上,突兀一團(tuán)黑。陳長庚楞了一下呆呆看著烏黑,不知怎么覺得心臟亂跳。
一把揉了白紙,陳長庚定下神在硯臺描筆尖。
“崽崽,娘發(fā)燒了,不�?人�!”
!
陳長庚手一抖抬起頭吼:“那你為什么不在家照顧娘,讓鄰居來叫我!”
麥穗有點(diǎn)懵,崽崽會發(fā)火?
陳長庚不理會呆若木雞的麥穗,扔下筆急匆匆往外走:“帶錢沒,找大夫沒?”
陳長庚一陣風(fēng)過去麥穗才反應(yīng)過來追上:“帶了,沒找大夫�!�
大夫是鎮(zhèn)上大夫,五六十歲,臉剩一張皮脖子幾根筋,瘦垮垮活像麻桿挑個油葫蘆。捏著幾根胡子一堆云里霧里,留下藥材袖著銅錢走了。
麥穗在廚房煎藥,陳長庚守著他娘。陳大娘燒的滿臉通紅,喉嚨像是扯風(fēng)箱,迷迷瞪瞪看著兒子微笑:“崽崽,娘沒事,就是風(fēng)寒睡一會兒就好……”
眼睛慢慢閉上,聲音逸散漸不可聞。
怎么會這樣!陳長庚全身發(fā)寒,要不是他娘胸口還在起伏,他能立刻瘋掉!
陳長庚翻開炕柜,家里銀錢一股腦揣到懷里往外疾走:“我去縣里請大夫,你在家守著娘一步不許離開!”
“��?”麥穗從廚房出來,院里只有空蕩蕩。好像剛才的疾言厲色是幻覺。
麥穗捏了捏手里蒲扇,咬唇往主屋去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些害怕想哭。
只有陳大娘蓋著被子躺在炕上,原來剛才不是幻覺,崽崽真去縣里了。麥穗挪著腳過去,她娘滿臉通紅呼吸時急時緩的娘,眉頭微皺即便昏睡中也能看出很難受。
悄悄把手放在娘的額頭上,燙!
麥穗把泣音忍在喉下,眼淚吧嗒吧嗒:“娘……”
輕輕氣音不會叫醒昏睡的人,麥穗輕手輕腳出去拉上屋門到廚房看藥爐。
微弱的紅光照亮麥穗滿含淚水的眼睛,她盡力睜大眼小心扇著火苗。
愛惜幾年的姑娘,已經(jīng)不在一袖子抹淚,她偷偷哭泣:“娘……”
縣里大夫來了,凝神摸了半天脈對陳長庚說:“你家大人呢?叫大人來�!�
!
身上汗毛根根豎起
陳長庚緩緩神,握住不由自主顫抖的拳頭,盡量吐字清晰:“我家沒大人,先生有什么話請對我說,多少錢都行賣房賣地……”
竟是這樣,先生悲憫搖頭:“叫能撐事的來吧�!�
能撐事,撐什么事?……喪……事……
陳長庚手腳冰涼耳朵嗡嗡響,蒼茫天地間只有冰雪寒風(fēng)。
“……崽崽……崽崽……”
遙遠(yuǎn)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來,陳長庚轉(zhuǎn)頭,半天看清麥穗關(guān)切惶恐的臉。
他撥開麥穗拉著自己胳膊的手,全身冰雪去找人。
大夫?qū)s來的陳進(jìn)福只有一句話:“準(zhǔn)備后事吧,超不過三天。”
果然燒的迷迷糊糊兩天,第三天早上余光返照。
陳家人都默默守在屋外,不知里邊說了什么,不一會兒只聽陳長庚哭嚎:“娘,沒事的,你看你臉色都好了……”
……
陳長庚臉上掛著淚失魂出來,麥穗被叫進(jìn)去。
“穗兒,娘不成了……”
“娘……”眼淚一行行,麥穗哭的顫抖。
陳大娘伸出手,最后一次幫麥穗抹掉眼淚:“好好陪著崽崽,讓他讀書,他爺爺是大學(xué)士,他爹人中俊杰……”
那年春天十八歲的年輕舉人,披紅掛彩嘴角含笑來門前迎她。
曹余香氣息開始不穩(wěn):“不能辱沒父祖英明……四書五經(jīng)……”曹余香抓住麥穗的手“要讀完……”
“我知道,我知道,娘”麥穗胡亂點(diǎn)頭,淚珠在空中滑過最后落到地上。
“守著崽崽,守著他!他……他……”抓緊的手慢慢無力。
麥穗反抓住就要脫落的手:“娘?娘!”
“……他是咱家的根……”話音裊裊和著不舍離去的魂魄,消散在天地間。
“娘�。�!”麥穗絕望哭吼。
屋外聽到這聲嘶吼都明白知怎么回事,幾個大人不由自主看向才九歲的陳長庚。
陳長庚面色雪白雙目失神,仿佛一座雪雕的冰娃娃沒有靈魂沒有熱氣。
幾個人互相看看嘆氣搖頭,哎,可憐吶……
陳長庚覺得世界離自己很近又很遠(yuǎn),周圍人影影綽綽‘嗡嗡嗡’,好像黃泉飄蕩的鬼魂。
輕飄飄什么都落不到實(shí)處。
“就這樣吧,麥穗炕上的席子是新的,就用那個卷�!�
陳進(jìn)福的話隱隱約約飄進(jìn)耳朵,陳長庚一邊恍惚一邊清醒:“兩畝地,換一頭豬一口松木棺材,大擺筵席請兩個和尚念《往生經(jīng)》四個樂人送葬。”
陳進(jìn)福面露難色:“這又何必……”
陳長庚轉(zhuǎn)過臉,恍惚中幾個陳進(jìn)福在眼里合成一個。陳長庚臉上露出一點(diǎn)悲憤狠厲:
“我娘十七歲嫁到陳家,夙興夜寐不辭辛苦。二十歲因為爺爺忤逆皇帝,驚的落胎傷身。沒有休息一天,典賣嫁妝伺候爺爺千里回青合�!�
“為陳家血脈,拼著三十二歲高齡生下我。我娘在陳家,上,奉養(yǎng)公公十多年,下,孤身撫育我成人�!�
陳長庚雙眼泛紅:“八百嫁妝銀子花費(fèi)殆盡,我娘賢孝勤謹(jǐn)友睦宗族,配不上一口棺材嗎!”
陳進(jìn)福啞然無語,三十剛出頭的他面容沉重鬢染雪絲,也是苦。
“……是不能太虧待三嬸�!标愡M(jìn)福嘆口氣。
……
“崽崽,你累不累,要不靠著姐姐休息會?”麥穗小心翼翼問跪在旁邊一起守夜的陳長庚。
陳長庚雙眼無神盯著棺木一動不動。
“崽崽?”小心翼翼
麥穗擔(dān)心的很,陳長庚不吃不喝不說話,如果不是迎靈跪拜,都不像個活人了。
麥穗等了一會兒,挪著膝蓋靠近陳長庚,輕輕把他攬在懷里靠著。
“崽崽乖,靠著姐姐合會眼�!�
陳長庚面無表情推開麥穗,盯著棺木重新跪好。
……
喪事是亂事,更何況陳家這次大過,人來人往杯盤碟盞。秋生看了一會兒,去找陳進(jìn)福:“大堂伯要不要給姑姑家報喪?”
忙的頭暈的陳進(jìn)福愣了一下,麥穗是買來的童養(yǎng)媳根本不用報,買來的和娘家再沒什么干系。如果報了就是抬高麥穗身價,把麥穗當(dāng)正經(jīng)兒媳。
童養(yǎng)媳身份上差一層,對陳家來說不報最好,好拿捏。
“……你去問問麥穗,看要不要給她娘家報喪。”陳進(jìn)福到底是個君子,愿意幫陳大娘一把。
秋生想了想去灶上端了一碗肉丸湯
,去靈前遞給麥穗,在她耳邊低聲:“姑姑派人去給你家報喪吧�!�
……家?麥穗努力想了想,才想起爹娘那么多哥哥。
麥穗吸吸鼻子眼眶一陣陣酸澀,忍著淚水?dāng)嚵藬嚾馔瑁骸安挥脠�。�?br />
秋生還想再說什么,就看麥穗一顆心都放在陳長庚身上:“崽崽,餓不餓?張嘴啊……”
半個肉丸喂到唇邊,陳長庚慢慢別過頭。
“崽崽聽話……”麥穗舉著勺子,追著喂過去。
‘啪’一聲脆響碗勺被陳長庚打到地上,肉丸骨碌碌滾了幾滾,孤單單停在碎瓷肉湯里。
麥穗胸口起伏看著肉丸,眼淚落下來道歉:“是姐姐不好,姐姐應(yīng)該等崽崽餓了再問�!�
娘……麥穗淚眼看向棺木,哭的哽咽難忍,娘……我該怎么辦?
秋生似乎明白麥穗為什人不讓自己家里人來,又似乎不明白。他默默拿來笤帚簸箕,收拾好地上殘渣。
第二天天氣依然不好,慘白的日頭懸在天頂,寒風(fēng)嗖嗖刮過草頭樹梢,那個能帶來溫暖的娘卻橫在棺木里。陳長庚身戴重孝背扯著纖繩走在前邊,神情空蕩蕩。
高高拋起的紙錢在空中打著旋兒飄蕩,最后落在枯敗的大地上。
下葬后家里就剩下麥穗、陳長庚,零落的油跡、廚房里滿盆滿鍋的剩菜,似乎昭示著什么不一樣了。
“崽崽,餓了吧,姐姐給你做面籽兒好不好?”麥穗帶著一份期盼。
……陳長庚不言不語坐在炕上,胳膊搭在炕桌上。
麥穗眼睛一紅又想哭,那位置那姿勢就是陳大娘以往的樣子。
麥穗靠近陳長庚想扶他躺下:“崽崽不想吃飯,躺一會兒合眼睡一會兒,好不。”
陳長庚漠然避開麥穗,盯著他娘的針線蒲籃,里邊還有繡了一半的蝴蝶。
麥穗放下手訕訕后退,退到屋門口坐在門檻上呆呆看著陳長庚。
守著他
下午暮色漸起陳長庚動了,他從炕上下來……
麥穗立刻起身,起的太快麻木的雙腳,差點(diǎn)摔倒,趔趄著撲到陳長庚面前:“崽崽,你干什么?姐姐幫你。”
陳長庚踮著腳取下掛在墻上的銅鑼。
麥穗明白了:“崽崽要去給娘打怕怕,姐姐陪你?”殷切、期盼、小心。
陳長庚好像看不見麥穗,只是伸手推開面前的阻礙自己出去。
丟了魂一樣的陳長庚,讓麥穗害怕的心都縮起來了,咬著手背忍著哽咽,淚花兒卻忍不住。
風(fēng)呼呼刮過樹梢,明明和平日一樣,麥穗?yún)s偏偏聽到哨聲幽幽咽咽纏綿樹梢。
崽崽怎么還不回來?麥穗等不及去墳上找,陳長庚面朝下?lián)涞乖陉惔竽飰炦�,銅鑼孤零零落在不遠(yuǎn)處。
麥穗嚇的魂飛魄散,幾乎連滾帶爬撲過去:“崽崽!崽崽!”
陳長庚醒不過來,麥穗用盡力氣背起陳長庚,昏迷的人仿佛一座山壓在麥穗背上。
太陽已經(jīng)落山暮色籠罩原野,風(fēng)嘶嘶吹的枯草沿著地面滾,或者旋到半空。這世界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剪影,唯有麥穗背著陳長庚往前走。
“崽崽,再堅持一下,就到家了�!鳖澏兜目抟�,被風(fēng)拉扯著飄散“崽崽,別丟下姐姐……崽崽……娘……”淚水蜿蜒
陳長庚急火攻心,再加上幾日不眠不休,一場病來的氣勢洶洶,高燒昏睡不醒。麥穗為了救他用五畝地?fù)Q回春堂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片刻不離日夜守著。
陳長庚幽幽轉(zhuǎn)醒,眼前是麥穗驚喜的面孔:“崽崽醒了!”
渾渾噩噩的陳長庚終于神思清明,他看著麥穗,就是她,就是她累死了娘。
翻滾的恨意凝成漆黑的平靜:“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去死吧�!�
箭穿胸口,麥穗終于知道陳長庚真的討厭她。
☆、第
28
章
陳長庚一雙漆黑眼睛盯著麥穗,
看慘白色從麥穗麥色肌膚里一點(diǎn)點(diǎn)滲出來。漆黑的眼珠散發(fā)一點(diǎn)奇異光亮,
他等著,等麥穗痛苦,等麥穗離開他。
麥穗心很疼很疼,那是一顆嬌嬌女兒心,是陳大娘嬌愛幾年才養(yǎng)出來的。這一刻碎了,
被陳長庚淬了毒的冰箭一箭碎成渣渣。
麥穗抬起眼哆嗦著嘴唇,
崽崽看起來像個古怪的小怪物。娘走了,她是姐姐得帶好崽崽。
抬起袖子一抹眼淚,麥穗瞪了陳長庚一眼轉(zhuǎn)身就走。一陣風(fēng)過去,主屋和堂屋再沒別人,
空蕩蕩只有一個陳長庚。
也不知是目的達(dá)成舒心還是心疼撐不住,陳長庚放任身體摔回炕上。合上眼思緒沉入無底漆黑的深淵,放棄自己任由涼意一遍遍侵襲自己身體。
就這樣吧……
“起來吃飯!你多大了不知道愛惜自己?不知道生病要花錢嗎?”清脆有力的聲音在寂靜里響起。
麥穗?驚訝睜開眼,
陳長庚看到一個應(yīng)該消失的人,
端著碗虎里虎氣走過來,
麥穗把碗放到炕桌上扯陳長庚起身:“吃飯!”一張老大晚娘臉。
“不是讓你去死了嘛!”陳長庚縮著胳膊往回拽,
麥穗見他反抗手上用力往炕桌扯。
姐弟倆,
一個在炕上一個在炕下扭打起來。說扭打其實(shí)不太合適,應(yīng)該是麥穗單方面碾壓。麥穗手上一用力,幾天沒吃好沒喝好的陳長庚,
乖乖撲到炕桌前。
麥穗抬起下巴給陳長庚一個蔑視的眼神:“你讓我去死我就去死,你誰�。靠窗涯隳艿��!�
被按在桌前的陳長庚氣到爆炸:“你都把我娘害死了還要賴在我家?你要不要臉!”
這話扎心扎肺麥穗臉色一慘,陳長庚用力掙脫看著麥穗自責(zé)痛苦,
心里惡狠狠想著:活該!
麥穗心疼,提到娘就疼,還有弟弟污蔑的疼。忍了半天心疼好些,麥穗咬牙切齒爬上炕把陳長庚拉到桌邊。
“你給我好好吃飯!你是家里獨(dú)苗知道不,不許使性子!”
陳長庚被麥穗按的不停折騰反抗:“你要不要臉,滾�!�
“我要不要臉關(guān)你屁事?再不聽話我把你拽到娘墳上,讓她好好看看你咋不聽話的�!�
‘娘墳’陳長庚本就沒有血色的臉越發(fā)雪白,被麥穗按在桌上一動不動。
麥穗有些心驚,自己又把崽崽嚇沒魂了?
“你乖乖吃飯,姐姐不去告狀”麥穗坐到陳長庚身邊放柔聲音“崽崽乖,家里就剩咱們兩個別讓娘擔(dān)心�!�
就剩咱們兩個,眼眶一酸淚珠子就滾落下來。
他們是沒娘的孩子
陳長庚呆呆看著桌上圓圓水跡,半天低頭看碗:青菜豆腐面籽兒湯,放著他喜歡的細(xì)磁勺子。
“吃吧,娘說你是家里的根兒�!丙溗氲椭^,拿抹布把桌上圓圓水跡……擦去。
陳長庚低頭抬起千鈞重的胳膊,捏起細(xì)磁勺。
吃,他得吃飯,哪怕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沒有娘陪,他也得吃飯。他是爹娘獨(dú)子背負(fù)著父母的期盼和愛,他得為自己行為負(fù)責(zé)。
一勺面籽兒湯舀出來,氤氳熱氣熏濕陳長庚眼睛。這一頓開始,今生飯桌上再沒有娘溫婉慈愛的笑臉。
淚珠合著面籽送到嘴里,咸中帶著暖熱。
秋生打外邊進(jìn)來,看見陳長庚跪坐在炕桌前吃飯,驚喜的不得了:“小叔你可醒了,你不知道姑姑這些日子有多難!”
幾步走到炕沿兒,看碗里的面籽兒湯下去一半,秋生一顆心才算安穩(wěn),仿佛陳長庚醒了他有靠山似得。雙手撐著炕沿兒兩腿一用力,秋生坐上去繼續(xù)替麥穗叫苦。
“你躺炕上昏迷不醒,姑姑去大堂伯家求他替你家賣幾畝地救你,有那么幾家千阻萬攔……”
當(dāng)初就是那幾家人要趕他們母子走,想到他們那天在大堂伯家急切的嘴臉,秋生露出個輕蔑笑容:想發(fā)絕戶財,什么東西。
“他們說誰家小孩兒不發(fā)燒,浸幾個涼水帕子就好,糟蹋祖宗田產(chǎn)算什么�!�
陳長庚輕輕放下勺子,沒碰出一點(diǎn)聲音:“我家田地是我娘嫁妝置辦的,算不到祖產(chǎn)里�!�
“這樣?”麥穗疑惑“那大堂兄咋不說呢?”
陳長庚垂下眼簾看碗里糊底的面籽兒,陳進(jìn)福的人品值得相信。可見自己病的有多兇險,以至于正直君子左右為難,又怕耽誤病情又怕糟蹋田產(chǎn)。
是麥穗救了自己命。
秋生眼睛亮閃閃看著麥穗:“還是姑姑有辦法,讓我在家看著你,自己偷拿田契去回春堂找大夫。”
“姑姑一天到晚守著你,喂吃喂喝還要扶著迷迷糊糊的你解手……”
解手?那自己……什么……都被看光了……可能還摸了……陳長庚想不下去臉色爆紅,秋生話真多!
秋生話確實(shí)多,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那幾家天天過來看你,來了就跟賊似得東看西摸。姑姑氣的不得了,你燒得說胡話那幾天,他們把姑姑趕出去說姑姑粗心不會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