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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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
◎這群追逐死亡的生靈仿佛眾星拱月,守護神祇一般,盤旋于他的身周◎
“我們怎么跑山陰來了?”塞邦變了臉色,“壞了,山陰通往林海哩,瑪索莫不是進到林海里去了!晚上很容易迷路的!”
“瑪索!瑪索!”
我和塞邦放開嗓子叫了幾聲,可根本毫無回應�!熬瓦@么一會功夫,她能走多遠?”
見塞邦急得滿頭大汗,我拍拍他的肩,“這里太黑了,我們回去喊人來一起找。”
塞邦點點頭,卻好像突然瞥到什么,大叫了一聲:“瑪索!”
我扭過頭,果然看見一抹紅色的影子在西北方向一閃,跟著塞邦便追了過去�?涩斔鞯纳碛霸跐庥舭唏g的樹影間忽隱忽現(xiàn),始終和我們保持著一段距離,也不理睬我們的呼喊。
追了一陣,我和塞邦兩個人都氣喘吁吁了,瑪索卻在前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塞邦這小子到底是山民,體力遠勝于我,我只是扶著樹喘口氣的功夫,就被他甩出了老遠一截。
“塞邦,等等我!”
生怕把這小子也跟丟了,我大喊道。塞邦的身影停了下來,卻沒回頭,而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雙手交叉地伏下了身。
我心里一悸,以為他是看見了什么,可幾步追近,他朝跪的方向卻什么也沒有,連瑪索的身影也消失了,余外,便是無邊無際的林海。陰森森的,風一吹,像無數(shù)幢幢鬼影在晃動。這使我意識到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們進林海似乎已經(jīng)近得很深了,別說找不找得到瑪索,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都不一定。我一個外地人肯定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塞邦這小子。見塞邦伏在地上渾身發(fā)抖,我蹲下去,把他一把拽了起來,卻被他的神情嚇得喉頭一陣發(fā)緊。
塞邦眼珠不住上翻,嘴唇發(fā)青,一只手顫顫抬起來,指著前面:“秦,秦染阿郎,快,快去救瑪索,她去,去那邊了�!�
我看他這邊,別說要救瑪索,恐怕我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要猝死。眼下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憑著以前為了獨自戶外寫生學的一些急救措施,用力掐住他的人中,見他呼吸不上來,便把人放平在地上,托住他的后頸準備做人工呼吸。
可嘴唇還沒挨著,塞邦便突然不抖了,睜著大眼睛,像是傻了一樣怔怔瞧著我,像是魂給人抽走了似的。
“喂!塞邦!”我拍了他的臉兩下,塞邦毫無反應,但一摸鼻底,好歹還有氣在。好樣的,和兩小孩出來找畫具,一個丟了,一個暈了,真不知道瑪索的爹會不會后悔救了我這尊瘟神。
我揉了揉眉心,攥住塞邦的胳膊,艱難地把這小牛犢般健壯的少年背了起來,一抬頭,就撞上了從面前樹后探出來的半張臉。我一屁股坐在塞邦身上,才看清,那不正是瑪索?
女孩扒著樹干,只露出一邊眼睛,斜著眼珠地盯著我,嘴角咧到耳根:“咿咿.....尸神笑,小兒哭,捉迷藏,不天亮.....”
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如浪潮迭起,一層壓過一層:“瑪索.....別,別鬧了,我沒心情和你玩躲貓貓!”
“咿嘻嘻.....”瑪索搖著頭跳了一下,便縮回樹后不見了。
“喂!”顧不上發(fā)呆的塞邦,我連忙起身去追瑪索,沖到樹后一看,哪有瑪索的身影,樹后的草叢里,只散落著一只繡花靴子。靴邊鑲著兔毛,靴側綴著一串小鈴鐺,應該就是她的鞋。若她還穿著另一只靴子,又跑又跳,應該不至于一點聲音也聽不見。難道,是赤著腳跑走的?
正這么想時,我便聽見了叮叮的鈴鐺聲。此時,林海里已起了夜霧,雖看不見瑪索的身影,但聽那鈴聲并不算遠。我扭頭看了一眼,見塞邦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塞邦,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嗎?”
他點了點頭。
“那你在這兒等我,別亂跑�!蔽覈诟懒艘宦暎氢徱舻姆较蜃�。走了一陣,霧氣愈濃,樹影更深,四周都被吞進一片濃稠如膠質(zhì)的黑暗里。我通體生寒,加快步伐,離那鈴聲越來越近時,昏暗不清的視域里終于現(xiàn)出一星紅。
叮叮......
不遠處的草地里,不見瑪索,卻孤零零的立著一只靴子,靴頭在原地一下一下的點,鈴鐺亂顫,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在穿著它踮腳蹦跳。
盡管我很希望明洛能死而復生,可我是個無神論者。
我咬緊后槽牙,幾步走上前去,把那靴子一腳踹飛,便見一抹細長影子從鞋筒里飛快鉆出來,一溜鉆入了草叢里虛驚一場。我擦了把臉上的冷汗,暗自佩服自己的膽大。
“咿咿咿.....”
可就在這時,細細的笑聲從頭頂傳來。
我仰起頭,便看見了一雙輕輕晃動的,裹著白襪的腳�,斔鳛鹾诘碾p眼直勾勾地盯著我,身體被樹藤密密纏縛在這顆被霧氣籠罩的參天古樹上,活像個被蛛絲包裹的繭。
“瑪索.....等等,我,我想辦法把你弄下來�!边@么吊著小姑娘性命攸關,顧不上此刻情況有多么詭異,我一步上前,就打算爬樹,卻突然發(fā)現(xiàn).....在她的身后,還吊著一個瘦長的黑影。
”啊.....救我.....救救我.....”
黑暗斑駁的樹影間,全白的眼仁若隱若現(xiàn)。是那個跳了崖的司機。
他怎么會,怎么會在這兒?
“咯咯”一聲,像是骨骼錯位的輕響,從身后傳來。
我驟然想起那個詭異的夢,回過頭去,背后霧氣茫茫,什么也看不清。突然“砰”地一下,眼前的瑪索卻從樹上砸到了地上,我嚇得跌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去察看她的狀況,余光便瞥到,面前的霧氣里,透出了一抹極為頎長的身影。
一瞬間,我只直覺,這黑影不是個人。
盡管片刻前,我還篤定自己是個無神論者。我下意識地一把攬住了瑪索,將她往樹干后拖去。
“噫噫噫”瑪索嘴里發(fā)出不明意義的聲音,竟還想掙脫我往那個黑影的方向爬。我死死捂住她的嘴,又聽見“啪”地一聲,更近了,更清晰了。我縮在樹干后,忍不住扭頭向后望去。
那自霧氣里出現(xiàn)的奇高身影已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這參天古木下,站在了,被吊著的那個司機近前。樹影深沉,霧氣濃郁,我看不清那身影的模樣,卻感到一種溺入深海般的恐懼感,壓迫著五臟六腑都緊縮成一團。
“啊啊......”那司機發(fā)出嘶啞猶如垂死獸類的聲音,喘息急促,“神主.....我錯了....我知錯了哩....饒我....求求你......”
神主?我想起那尊貨車里的木雕人偶,直覺即將發(fā)生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我想救那司機,可要控制住懷里發(fā)瘋的瑪索已是我的極限,我想逃,卻被恐懼控制了身體,竟一時動彈不得,只聽見又是“咯咯”一聲輕響,那奇高的身影歪了歪頭,一只手緩緩抬了起來,放在了司機頭上。
“神主.....”
“啪”地一聲,像是骨骼斷裂的聲音在黑暗中驟然響起。司機呻吟與呼吸戛然而止,頭無力垂了下來。一片死寂中,我打了個哆嗦,見那高個子抬起了另一只手,捧住了司機的頭,接著,另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響就鉆進了我的耳朵里。
那是......皮肉撕裂聲,還有粘稠的水聲.......是嘴吸食著某種流質(zhì)的聲響。
“啪嗒”,“啪嗒”,什么液體淌落在我的視線所及處。
斑駁的光斑里,那液體是血紅的顏色。
一根手指粗細的物體在其間蠕動著,蜿蜒著,那竟是一只身軀像是蜈蚣尾部又像蝎子的怪蟲,要朝我的方向爬來。
大腦一片空白,我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求生欲刺激著腎上腺素,令我爆發(fā)出一股瘋狂的力量,一把扛起瑪索就拔腿狂奔起來。一路不知跑了多遠,我才敢回頭去看,腳下卻不留神絆到了什么,整個人飛了出去,頭不知是撞到了樹還是巖石,眼前一黑,來不及查看身下的瑪索,我便失去了意識。
“啪嗒.....”
冰涼的水珠落在臉上。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一片模糊,隱隱綽綽,有光線透入眼簾。
是天亮了嗎?我眨了眨眼,朦朦朧朧的看見頭頂是被斑駁樹影割碎的夜空我仍然在林海深處。
頭痛欲裂,我摸了摸額頭,手心沾染了一絲血跡。
艱難地翻過身,我循著光源望去。
一道白色的階梯映入我的眼簾,視線順著往上,便是一個山洞,洞口擺放著一座白色的錐形小塔,上面點著蠟燭。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仍然像糊著一層紗,視線有些模糊。環(huán)顧了身周一圈,卻不見瑪索,我皺了皺眉,想叫,嗓子卻是啞的,發(fā)出的聲音嘶啞難辨。揉了揉咽喉,我搖搖晃晃地撐起身,朝那山洞爬去。手掌剛挨到階梯表面,寒意便直入骨髓,嶙峋又光滑的奇異觸感促使我垂眸看去,發(fā)現(xiàn)這階梯不像由巖石修筑,而是由一根根白色條狀的物體壘成.....這些白色的物體兩頭凸起略寬,中段窄長,且每根的形狀都不規(guī)整,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動物的骨頭,而且是腿骨的部分。
不知怎么,我竟一下聯(lián)想起了曾經(jīng)去過的捷克人骨教堂。
總不會,這也是人骨吧?
我努力壓制住自己發(fā)散的思維,不會的.....肯定是牛羊的骨頭。這里有燭火,山洞里也許有人,瑪索說不定就在里面。
這么想著,我支撐著發(fā)軟的雙腿往上爬去,爬到了臺階上方那座三角形小塔前。借著昏暗閃爍的燭火,我才看清這座小塔也是用一根根骨頭壘成,而那盞盞燭臺,竟是一個個.....人類的骷髏頭,塔頂豎著一個纏了白色線網(wǎng)的十字型木樁。
因我去過蘇南地區(qū)其他的村落,認得出來,那種網(wǎng)紋十字形木樁在蘇南地區(qū)古老習俗中被認為是一種靈器,叫做“垛”,古時通常被蘇南巫師們用來施咒、占卜或者引魂,而現(xiàn)今大多只會出現(xiàn)在蘇南地區(qū)的墓地,作為一種禁止進入的警示標志存在。這是.....這是那赦族的墓地嗎?
我嚇得踉蹌后退,一腳踩空,滾下臺階去,只聽見“嘩啦”一聲,面前上方的人骨塔塌了一處,幾個骷髏燈臺從塔頂咕嚕嚕地滾了下來,碎骨在臺階上下散了一地。
我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撲簌簌”一陣動靜襲來,似乎是一群鳥,而且是一大群鳥的振翅聲響。
抬起頭去,一大片灰白的影子猶如遮天蔽日的云翳,正自上方盤旋而下,那看起來像是鷹可鷹是孤傲的生物,不會這樣群聚現(xiàn)身。
我驚愕地望著它們成群結隊地降落在這座人骨塔周圍,才辨認出這些大鳥不是鷹,而是罕見的高山兀鷲,它們是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類,以腐肉為食,是追逐死亡的生靈,是傳說中穿越陰陽兩界的引渡者。它們叼起那些散落的人骨,卻并未飛走,而是在將它們重新堆砌。
這一幕使我震撼不已,只恨自己手中沒有畫筆,能夠及時繪下眼前的景象,正遺憾之時,我的目光突然一凝,定在了人骨塔后。在兀鷲上下紛飛的羽翼間,在那山洞的入口處,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抹......頎長的人影。
這洞里有人?
“喂!”我沖他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幾步?jīng)_上臺階,在看清那人影模樣的一刻,腳下又是一滑,摔趴在了人骨塔前。
人骨塔前的幾只兀鷲被驚動,呼啦啦地展翅飛起,使我的視線更為清晰。
那是一個......身量很高,長得很俊美的男人。
用“俊美”兩個字遠不足以形容這男人的長相,他的皮膚就像雪山頂部最干凈的雪一樣白,嘴唇染著晚霞的色澤,漆黑卷曲的長發(fā)披散著,宛如雪山腳下的林海蔓延在他著一件黑底繡金的華麗綢緞交領的挺拔身軀上。盡管他的雙眼位置蒙著一圈黑布,卻遮不住山巒一般的眉骨與鼻梁,如此深邃鮮明,在昏暗不清的燭火中一眼望去,也驚心動魄。
我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一步,在這瞬間,群鷲突然振翅而起,這群追逐死亡的生靈仿佛眾星拱月,守護神祇一般,盤旋于他的身周,使他單單只是靜立在那兒,卻散發(fā)出來一種森冷而蠱惑的氣場,令人心生畏懼,卻又甘愿為之匍匐。
我呆呆地凝視著那人,心疑自己在做夢。
久違的作畫沖動像暴雨傾瀉的洪潮沖進干涸的河床,在血管四處奔涌,沖蕩著我的心臟與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令它們?yōu)橹畱?zhàn)栗,尖叫,鼓噪。
身為畫者,我見過的美人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我的一眾追求者里也不乏皮相俱佳的,可這么多年,能入我眼的也便只有明洛一個,我本以為此生再也遇不到另一個繆斯了。
可眼前這人
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zhì),哪怕是明洛也遠遠無法與他相較。
該用什么顏料,什么畫筆,什么畫布來描繪他才好,油畫,水墨,還是巖彩?不,好像都不合適......
我胡思亂想著,直到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兀鷲四散飛離他周圍,我才回過神,意識到這樣趴在他足下是有多么狼狽。
“謝....謝謝�!�
【??作者有話說】
因為我未簽約所以在這里發(fā)新章都要審一小時才能看,不是被鎖哈,看到點不了就是網(wǎng)審沒有結束等等就好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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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甕
◎似是察覺到我無禮的窺視一般,他的臉朝我的方向微微側來,仿佛有視線穿透了那層蒙著雙眼的黑布◎
該用什么顏料,什么畫筆,什么畫布來描繪他才好,油畫,水墨,還是巖彩?不,好像都不合適......
我胡思亂想著,直到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兀鷲四散飛離他周圍,我才回過神,意識到這樣趴在他足下是有多么狼狽。
“謝....謝謝�!�
我按捺著澎湃的心緒,含混地道謝,目光隨之落在他的手上這男人的手指很修長,骨節(jié)分明,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一層封凍的冰面,能清晰地看見他掌心縱橫泛藍的血管脈絡。將手放在他手上時,我被冰得打了個激靈。
站起身,右邊腳底便襲來一陣鉆心刺痛,我一個踉蹌,險些撲到他懷里,慌忙攀住了他的雙臂。突然腋下一涼,我竟被他抄起來,雙腳一下懸了空,落在了上一級的平臺上。
這,這力氣也太大了吧!
“抱,抱歉!”
我站直身子,面前這男人的身高便顯得更加直觀,我們站在同一平面上,可我的頭才剛及他的下巴。要知道我好歹也有一米八.....這人,至少得有一米九五吧?
長得這么高雖是一張美人臉,可這寬肩窄腰的,看起來十分的挺拔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