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楚非歡:“夫人不跑了嗎?”
林鏡:“我跑個屁!”他跑什么,他拿的是上帝劇本,又不是魔王小嬌妻。
“還有別叫我夫人�!�
“那叫什么?”
叫爹。林鏡悶聲說:“叫我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林鏡:“上官晚啊�!�
楚非歡笑了:“阿卿�!�
林鏡:“”
這路崎嶇漆黑,雜枝銳草叢生,跟小時候一樣,不過對林鏡還是一樣艱難。畢竟他只是從一個缺牙跛腿的老乞丐變成了一個身嬌體弱的病秧子。
楚非歡完全可以御劍而行,大概是考慮到他的身體,才選擇走路。
“你到底要去哪里?”林鏡揉著被楚非歡捏紅的手腕,忍不住出聲問。
楚非歡:“不清楚�!�
林鏡瞪大眼睛:“你不會打算帶著我亡命天涯吧。帶上我只會拖累你,你真是自找罪受�!�
楚非歡淡淡道:“亡命天涯也好。你不是很喜歡在我旁邊看著嗎,現(xiàn)在就看個夠吧�!�
林鏡:“”媽的,他居然說不過他了。真是造孽。
一路螢火鳥雀驚飛。
林鏡終于知道發(fā)現(xiàn)了,楚非歡其實還是不愛說話的。好像也是,記得當(dāng)初楚非歡被逼至忘川求死時也沒說過什么話。
真是難為他了,竹筏上一口一個夫人跟自己聊了一路,這得氣成啥樣啊。
“你怎么看出乞老三是我的�!绷昼R開始好奇。
楚非歡垂眸,濃長的睫毛在臉上覆蓋下陰影:“靈魂�!�
林鏡驚了:“你能看到人的靈魂,你這才是神之眼吧�!闭夹菢悄莻幾年才能開一次眼的辣雞少樓主可以靠邊站了。
不對。林鏡渾身一冷,想起了這個游戲的設(shè)定,每個人五張牌,每個人都有五個人設(shè),他試探地開口:“你是能看見每個人的靈魂嗎�!�
楚非歡:“倒也不是�!�
林鏡:“!”
楚非歡對他的問題從來不會隱瞞,平靜道:“我只能看到特定一些人的靈魂。巧的是,這些人總會偽裝成各種模樣出現(xiàn)在我身邊�!�
林鏡:“”
林鏡明知故問:“為什么呢?”
楚非歡望著他,青瞳映著泠泠月光:“是啊,為什么�!�
林鏡吞了下口水:“你又猜過什么原因嗎�!�
“猜過�!背菤g又收回視線:“大概因為我是魔念之體吧。我看他們目的都挺明確的,一半想勸我為善,一半想勸我為惡�!�
林鏡:“”
這真的是一個npc該有的智商嗎?!
現(xiàn)在整個天下都在追殺楚非歡,之前只是仙盟和部分宗門出手,如今觸動四大門派,天羅地網(wǎng)步步殺機。
雖然說是亡命天涯,可是林鏡覺得自己就跟旅游一樣,清閑得不能再清閑。
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這一路也有很多危險,楚非歡春水劍殺了很多人,可林鏡從來沒見過血。他只是睡意很淺、每次被驚醒后,都能看到楚非歡一身血氣歸來。
酒樓偶爾會有說書先生,講著風(fēng)云變幻,于是林鏡又一次聽到了顧相思和楚非歡那纏綿悱惻的仙魔之戀。
這回主人公就在身邊。
林鏡在吃青菜。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搖頭唏噓:“只嘆這二人青梅竹馬,最后卻只能天涯陌路,可悲,可悲,唉——!”
全場:“唉——!”
林鏡:“唉——!”
林鏡現(xiàn)在不是玩家也篤定楚非歡不會殺自己,心態(tài)平和接受一切,還有心思打趣楚非歡,說:“聽聽,青梅竹馬走到天涯陌路也太慘了吧�!�
楚非歡膚色冷白,瞥他一眼說:“我和她不是青梅竹馬�!�
林鏡嗤笑:“別逗了,我都是見證人你還想騙我不成。你和顧相思都不是青梅竹馬,那和誰是?”
楚非歡:“和你�!�
林鏡:“???”
但楚非歡似乎不欲在這上面多費口舌,垂眸開始折千紙鶴。他取下那一串千紙鶴后就開始有了這個古怪的愛好。
林鏡本來還想說什么,但看到楚非歡折千紙鶴折的太笨了,受不了了,直接放下筷子伸出手去幫他:“不該往這翻,應(yīng)該這樣!”
他們最后到了斷忘谷,斷忘谷前一座斷忘城�!皵嗤币幻挠蓙�,多虧了那棵從來只存在傳說里的椿樹。
現(xiàn)在正逢城中花燈節(jié)。
林鏡并不愛那些花燈和熱鬧,他只想給自己的小拇指搞個牛逼點的扳指,裝逼時就可以摸一摸的那種。
但在攤位上挑挑揀揀半天,最后選了個很有逼格的木環(huán)。
“這個�!卑毯凼呛芘1疲庵父鼊僖换I,但木環(huán)就更有高人風(fēng)范了。
攤主:“啥?小姐,你確定不看看其他,這個木頭不適合您。”怎么這個天仙般的人物選的東西那么樸實呢。
林鏡:“沒事,我就要這個�!�
木環(huán)斷指,如果這手更粗糙漆黑一點就好了。
攤主想多賺點錢,諂媚地望向楚非歡:“公子,您要不要勸勸您的娘子?夫人傾城之色,理應(yīng)佩戴最好的珠玉。”
林鏡:“”
楚非歡垂眸說:“阿卿喜歡,就這個吧。”
林鏡從攤上取過木環(huán),想要往小拇指串,可是上官晚的手指太細(xì)了,木環(huán)顯得有些寬松。他還沒來得及回去換,楚非歡就已經(jīng)把那個木環(huán)拿過去了,林鏡錯愕地偏頭,就見楚非歡指尖不知道何時有了一條很長的紅色細(xì)線,在那個木環(huán)上簡單饒了幾圈。
“手�!�
林鏡一臉蒙逼,但還是把手伸了出去。
楚非歡低頭,將那墜了紅線的木環(huán)、一點一點套進了他的小拇指。
卡在中間,遮住了那條疤。
楚非歡的手冰涼,動作卻虔誠而溫柔。
林鏡站在人來人往喧囂熱鬧的花燈長街上,看著他的睫毛,一時間有些出神。
路人艷羨的話語隨著風(fēng)傳來。
“真是一對神仙璧人。”
“啊,這對夫妻一定很恩愛�!�
林鏡又想起了楚非歡在幽河冥宮跟他說的話。
——“你沒參與過我人生里任何大起大落,可忘川河畔見到你眼睛的第一眼開始我的所有愛恨都是為了你�!�
他好像,一直都沒去認(rèn)真想過這句話的意思。
只是還沒等林鏡想明白了,變故又發(fā)生了。
這一次來的人是付清風(fēng)和顧相思。
從林鏡認(rèn)識楚非歡開始,這個人就是亡命之徒,永遠(yuǎn)在被追殺。這回也是一樣,林鏡站在他身邊,可還是什么都不能做。
楚非歡輕聲說:“阿卿在這等我。”
外面風(fēng)雨飄搖,客棧門口的紅燈籠像是被染了血。
林鏡手指扶著窗,能摸到一個屏障,是楚非歡用春水劍結(jié)下了陣法。
外面的危險傷不及里面,聲音卻還是能傳來。
顧相思還是以前的模樣,肌膚雪白、明眸皓齒,水藍(lán)的衣裙如花如玉。
她握著碧靈劍,再見楚非歡恍惚了一瞬間,卻是先紅了眼。
客棧里的人早就跑光了,偌大的后院,只有他們?nèi)藢αⅰ?br />
付清風(fēng)已經(jīng)任位仙盟盟主,歲月在他五官上留下深刻的痕跡,他聲音沙�。骸澳悴辉摎柷椤!�
楚非歡什么都沒說。
他們能追到這里,其他人也很快趕了上來。
劍宗掌門一襲玄袍,仗劍飛了進來,聲震如雷。
“付清風(fēng)!你還和他廢話什么?楚非歡上次幽河冥宮催動匿陣逃亡,本就傷及心脈,今日不將他挫骨揚灰更待何時!”
他之后,是眾多手持法寶趕到的名門正派。
黑壓壓站在屋頂上,殺氣暗涌,將黑袍青年圍在正中央。
他們上次是趾高氣昂,這一次卻是又懼又厭。畢竟楚非歡已經(jīng)破了出竅期,又是魔念之體,理所應(yīng)當(dāng)天下第一人。
林鏡的手指碰到了劍屏上,看它蕩開一點點的波紋。
他輕輕說:“楚非歡,你帶我出來到底想干什么呢?”
兩位出竅期大能的對決自然是天地失色,刀光和劍影將周圍一切實物粉碎。罡風(fēng)四起,劍刃帶霜。
風(fēng)云卷動,每個人圍觀者的衣袍都在獵獵,摧枯拉朽的威壓逼得他們節(jié)節(jié)后退。林鏡就看著楚非歡握著春水劍,眉眼森冷,像從地獄歸來的殺神。
楚非歡的每一劍都毫無留情,劍芒成形,仿佛把空氣也凝結(jié)。
這樣廝殺了不知道多久。
付清風(fēng)最后不堪為敵,劍損人落。
劍宗掌門大怒,調(diào)動全部的修為,手中的劍驟然爆發(fā)出極為刺眼的赤紅光芒。劈天蓋地,朝楚非歡刺去。
而楚非歡本就在幽河冥宮自損心脈,又用近三成的春水劍意來保護林鏡,抬頭,麻木森冷的青瞳看著紅光。
劍刃相撞,破天開日。
楚非歡終究是踉蹌退后一步,吐出一口血來。
而劍宗掌門同樣受傷,捂著胸口,臉色煞白。
“掌門!”
“師叔!”
砰——像玻璃粉碎,又像是泡泡破滅,楚非歡受傷的一刻,林鏡面前的劍意護罩瞬間轟踏。他站在了風(fēng)暴的中央,旁邊木頭房梁化為灰飛,他白色裙裾響動,瓔珞相撞,一團柔和的光籠罩在身上,和這暴|亂天地隔開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世界。
楚非歡握不住劍,一手撐地,半跪地上、抬起頭來。黑發(fā)如瀑,眉宇冰冷,蒼白的臉上嘴唇溢血。
在看到他的瞬間,眼眸里的殺戮便散了,恍若硝煙過后的安寧。
春水問情劍落到了林鏡腳下。
現(xiàn)在能接近楚非歡的只有他。
劍宗宗主幾乎是一瞬間就認(rèn)出了他,聲音穿破雨幕,森冷威嚴(yán):“上官晚,殺了他!”
因為威壓不敢靠近的正道人士也迅速反應(yīng)過來了。
上官晚?這是上官晚?他們都來不及疑惑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深呼口氣大喊起來。
“上官小姐!殺了他!”
“上官小姐,這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殘害蒼生,罪無可恕,殺了他!”
“上官小姐”
林鏡聽著那些此起彼伏的聲音,靜靜垂眸看著楚非歡。
楚非歡靜靜回望。
劍宗宗主眼睛死死盯著他,怒吼。
“上官晚,今日你不殺他,就是天下罪人!”
“上官晚,你想讓你爹蒙羞嗎?”
任何一個普通人被他這么一命令一瞪眼或許早就人嚇傻了。
而林鏡只覺得恍惚。
楚非歡卻是低聲笑出來,沙啞冰冷,帶著血帶著瘋狂:“我說過,夫人,你總會參與進我的人生�!�
林鏡無悲無喜看著他。
白裙翻飛,柔光明晰,深棕色的眼眸如同世外的神明。
太熟悉了,這樣鮮明強烈的愛恨生死。
林鏡以看客的視角看了很多,卻是第一次,強行被牽扯了進來。
他想起了有關(guān)楚非歡的很多畫面。
拜入宗門的時候。
墜下山崖的時候。
破開地牢的時候。
跳進忘川的時候。
一幕一幕,都是一群人在交鋒、一群人在糾纏、一群人你來我往、一群人聲嘶力竭。
恨不得告訴告訴天地眾生他們的深恩血仇和炙熱入骨的愛恨。
“上官晚!”
“上官小姐!”
“上官晚!”
而這一刻。
他們在瘋狂喊他名字,如楚非歡所愿的,一定要把他扯到這混亂沉淪的人世間。
林鏡慢慢蹲下身來,和楚非歡平視,瓔珞白裙泛出點點光輝,他沉默了很久,自嘲一笑:“楚非歡,你猜我為什么選擇旁觀一切。”
楚非歡抬頭,眼眸里是詭譎翻涌撕不開的夜。
林鏡伸出手指,幫他擦去眼睫上的血跡,冷靜說:“你看你這一生,遇到了那么多人愛你的、恨你的、幫助你的、傷害你的。最后呢?”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愛你的人�!�
“若是知道你能看見我,我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你身邊。甚至一開始山廟,我救你都是計劃之外�!�
林鏡頓了頓,繼續(xù)自嘲道:“跟鬼迷心竅一樣。”
“任何一種執(zhí)念過深都不是好事�!�
楚非歡現(xiàn)在還不知道最后真相,如果最后的真相脫落
林鏡嘆息說:“你會后悔的。”
楚非歡也笑了,青瞳徹骨寒冷:“夫人,你還是不明白�!�
第94章
挽風(fēng)挽月(十二)
你還是不明白。
林鏡半蹲著,
楚非歡半跪著。
劍宗掌門在怒吼,所有名門正道的人都在喊他,叫他替天|行道,
叫他拿起春水劍殺了眼前的魔頭。
威脅、祈求、用正義做綁架。
可那些嘶喊命令停在林鏡耳中,卻還不如這一夜落下的雨聲清晰,
沙沙輕響,
仿佛初遇時那個山洞外
他不想要楚非歡的愛,
又怎么會想要楚非歡的恨呢。
終年覆雪的落霞峰,清清冷冷的瓔珞殿。久而久之,
林鏡周圍若有若無籠罩著一股蓮香。
林鏡沉默了片刻,無奈地笑了:“楚非歡,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
楚非歡在雨中抬起頭,
因這一句話,眼眶赤紅。
冰肌玉骨,
白裙圣潔,他俯身的時候,
發(fā)絲邊緣都染著月輝。瓔珞環(huán)佩千紙鶴,
唯一鮮明的顏色是小拇指上穿結(jié)木環(huán)的紅線,仿佛是與紅塵最后的羈絆。
林鏡自言自語般輕聲說:“如果不喜歡,就不會救你了,
也不會在你身邊呆了那么久,
更不會想著或許冷眼旁觀才是對你好�!�
如果不喜歡,就不會心疼,
不會猶豫,
不會去擔(dān)憂楚非歡最后發(fā)現(xiàn)人生只是場善惡為局的游戲后該多么崩潰。
如果不喜歡,
他完全可以隨便出現(xiàn)在楚非歡的人生里。
按照自己的想法遵從自己的性格——救他、指點他、在山洞里安慰他,當(dāng)他生命里善良又溫暖的一束光,
像顧相思的角色一樣。
只可惜這道光出自深淵里,出自命運的棋盤,出自虛假的世界。
真相剝落的那一天,愈是深恩愈顯可笑。
“楚非歡,你那么聰明,總會知道真相的�!�
知道這只是場游戲。
知道每個人的出現(xiàn)都別有用心。
畢竟,你已經(jīng)猜出一半了。
林鏡沒有去拿春水劍,可也沒有伸出手把他從泥濘中扶起來。
他不會害他,也不會救他。就像那么多年里一樣,不會給予他恨,同樣不會給予他恩。
瑩白的指尖為他擦干凈臉上的血跡后,林鏡勉強笑了下,打算重新站起來。
但是楚非歡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的仿佛要把林鏡的手骨捏碎。
“你”林鏡一下子抬眸。
楚非歡眼眸暴戾,神情冰冷,笑容諷刺:“夫人,你怎么就不長記性呢。”
“你覺得我還會放任你當(dāng)個局外人嗎�!�
他拽著林鏡往下,然后一個探身,瘋狂地咬住了那雙微張的唇。
鐵銹味的血、冰涼的雨。
唇齒相撞的瞬間,驚雷乍響,震得林鏡整個人大腦懵了。又痛又麻,他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
“楚非”喉間的話還沒說話。
他已經(jīng)被拉到了他的懷中、拉進了泥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