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陳可南放下酒瓶,“你頭上的包我看看�!�
秦淮一擺手,“就是當時沒站穩(wěn),被宋俊輝推了一把,在玻璃門上撞了一下。沒多嚴重�!�
“過來�!标惪赡喜荒蜔┝�。
秦淮只好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陳可南在頭發(fā)里找了一陣,摸到那個鼓包,輕輕按了按,秦淮頓時哇哇亂叫,疼得直罵娘。
“正好,”陳可南說,“給你長記性�!�
秦淮擋開他的手,拿起藥房的袋子走進浴室。陳可南在客廳里百無聊賴地轉(zhuǎn)了一會兒,跟了進去,秦淮手里舉著棉簽,正對著鏡子齜牙咧嘴。
“你都沒碰到傷口�!标惪赡险f。
“又不是你疼!”
“怕疼就別打架啊。”陳可南嘲笑道,“算了,給我�!闭f完從他手里接過棉簽,重新蘸了蘸酒精。
秦淮搓了搓手指頭,先放在洗臉池邊上摸了摸,又移到自己的腰上,不安地按著。眼睛一直盯著他的手,“你輕點。你會不會�。磕氵是給我吧。”
“放心�!标惪赡闲狭司凭w子,動作干脆地把棉簽往秦淮額角的那塊擦傷上一按。
“我丨操!陳可南你要疼死我——”
“講話文明點。還有,叫老師�!�
秦淮最后忍無可忍,從陳可南手里奪過藥,把人趕了出去,自己上好藥,貼上紗布,出來看時,陳可南正在開第二瓶酒。秦淮坐到沙發(fā)上,翻開塑料袋,剛摸到酒瓶,手背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他捂著泛紅的手背,怒氣沖沖地瞪著陳可南。
“你搞清楚狀況,”陳可南手里的酒瓶指向墻上的掛鐘,“你真以為我是來跟你喝酒聊天的?明天不考試了?”
“我都被打了,還考什么試?”
“手又沒斷。”陳可南說,“看你腦袋多半沒事。我走了,你早點睡,有事給我打電話。”
“還早呢,急什么�!鼻鼗凑f。
“那你就看會兒書�!标惪赡险酒饋�。
“別這么掃興,”秦淮無所謂地說,“我可以陪你喝一瓶。”
陳可南神情古怪地盯了他一會兒,皺著眉頭笑起來。秦淮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問:“怎么了?”
“少看黑幫電影,別學那一套江湖氣�!标惪赡洗┥洗笠�,提著自己的酒,“我星期六閱卷,你星期天早上來�!�
秦淮敷衍了兩聲,跟著走到門口,扶住大門。陳可南轉(zhuǎn)過頭,“今天的事,我只幫你這一次,知道嗎?”
“我本來就不怎么打架,”秦淮說,“我還沒那么傻�!�
“難說�!标惪赡闲χf。
大門在他面前砰然合上,帶起一陣冷風。陳可南敲了敲門,“下次再這么沒禮貌,我就告訴你媽�!�
“告狀精!”門后傳來甕聲甕氣的怒吼。
“幼稚鬼�!标惪赡洗盗寺暱谏�,驚醒聲控燈,輕快地走下樓去。
第17章
夜里秦淮上床的時候已經(jīng)十二點了,他滿以為會心煩得睡不著,因為一種輕微的興奮和焦躁同時籠罩著他,他說不上那是什么,但那玩意兒就像夏夜的蚊子一樣固執(zhí)不走。誰知道他剛閉上眼就睡了過去,甚至一整晚連夢都沒有做,第二天還沒聽到鬧鐘,考試差點遲到。
在門口執(zhí)勤的閻榆招手讓他快跑,他只象征性地加緊兩步,隨即又重新慢下來。經(jīng)過保衛(wèi)室,閻榆搖頭說:“你還真是不著急�!�
秦淮瞥見玻璃桌上還放著一個紅套袖,但屋里只有她一個人,不由鬼使神差地問了句,“陳可南呢?”
“沒樣子,說了多少次,要叫老師�!遍愑苷f,“陳老師去超市買咖啡了。你還不趕緊進教室,小心被他逮到�!�
“誰怕他啊�!鼻鼗慈滩蛔÷冻鰝大大的得意的笑容,吹著口哨朝林蔭道走去。
語文考試途中,他對著空白的作文紙發(fā)呆,筆在手里不厭其煩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余光瞥見一個人走進前門,抬頭一看,陳可南正把手里的紙遞過去,讓老馬簽字。等待的空隙里,他四下一望,剛好對上秦淮的目光。陳可南眉毛一挑,下頜指了指他的卷子,秦淮做了個鬼臉,低下頭去。
沒過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伴隨著同樣從前方移來的一條影子,越靠越近,爬上了桌腳,爬上了椅子腿,秦淮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屁股,然而無濟于事,影子最終爬上了他的作文紙,然后大剌剌地趴下,一動不動了。
秦淮清了清嗓子,皺緊眉頭,仿佛這樣有助于集中精神審題。盲從……權(quán)威……抵抗……他坐直上身,試圖抓住那些飄忽不定的字,但這些可惡的小方塊怎么也不肯安分下來。陳可南的外套紐扣擠進他的眼簾,黑色的大圓扣子,另一邊的扣眼縫隙窄小,大概不�?�。深灰色的外套,逆著光線時看起來有點像黑色,比如現(xiàn)在。陳可南的東西好像總是跟灰色有關(guān),外套,襯衣,毛巾,哦對,再加上被罩。秦淮偷偷望過一眼他的臥室,那被罩的顏色就像床上伏了一只巨大的貓。不知道食堂門口那只灰黑色的貓跑到哪里去了?他不怎么喜歡貓,不過它們的皮毛確實讓人愛不釋手。他爸說他爺爺從前有一件狗皮大衣,小時候他洗完澡,奶奶就用它把他裹起來,毛絨絨的,暖和極了,只是會有點扎手。狗毛總比貓毛要硬。
秦淮長長舒了口氣。要命,陳可南還在這兒不肯走。他干脆把試卷捧起來�!罢堈�?wù)勀愕目捶�,標題自擬,文體不限……”桌上的影子微微一動,秦淮跟著抬頭,陳可南已經(jīng)走了出去。門外的陽光落到他的大衣上,仿佛織了一層毛茸茸的邊。
摸起來大概會有點扎手。秦淮想。
這之后的幾天,秦淮晚上做夢總夢見自己變成一只什么動物,睡在一個被粗呢面料填滿的地方,到處都是這種毛茸茸有點扎手的觸感。早上醒來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腦子里都像盤了一只貓,沉甸甸的,神經(jīng)微微發(fā)癢,這種感覺令他一整個上午都處在一種懶洋洋的混沌當中。
這種奇異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個星期三。之前幾天還算好過,盡管他和彭海那天晚上的事傳到了宗鑫的耳朵里,他跟他倆談了整整兩節(jié)課的話,那可真是難熬。好在陳可南似乎的確說到做到,秦淮家的電話一直安安靜靜的,沒有在某個晚上憤怒地響起。
星期三早上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秦淮因為睡覺被陳可南逮到,被取消了體育課,去他辦公室抄課文。秦淮走進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每個座位上都摞著厚厚的試卷,大概期中聯(lián)考的試卷已經(jīng)送了回來,陳可南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清點,看上去相當怡然自得。其他人都不在,溫暖的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香氣,秦淮左右一望,這才留意到對面楊清鴻的辦公桌上擺了只長頸花瓶,里面插著幾枝白玫瑰。
“還挺自覺�!标惪赡铣恍�,“我正準備下樓去籃球場逮你�!�
秦淮滿不在乎地一聳肩膀,把書和筆放到他的辦公桌上�!俺煽兂鰜砹�?”
“對。想知道你考了多少?”
“不想知道,別跟我說�!�
陳可南走回來,經(jīng)過他身邊,順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拿出夾在備課本里的一頁打印紙,上下瀏覽起來,仿佛在尋找什么。秦淮透過紙背,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欄,煩躁地嘆了口氣。
“倒數(shù)第二十,”陳可南放下了成績單,“進步了九名�!�
“謝謝。”秦淮譏誚道。
“你語文考了一百一十八�!�
秦淮徑自翻開語文書,“錄成績的人寫錯了吧。”
“或者是我的課有用,讓你突然開竅了?”
秦淮見鬼似的看了他一眼,陳可南不以為意地笑笑,在試卷堆里翻找起來,然后抽出了其中一張。“相當不錯啊,作文得了四十二。”
秦淮警覺地回頭,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看了起來,立刻伸手去奪,“干嗎看我作文?”
陳可南似乎早有準備,把試卷往身后一藏,換到另一只手上,同時用身體擋住了秦淮,“為什么我不能看?”
秦淮突然探出手,想繞過他,但沒有夠到試卷,只揪到了他后腰的羊絨衫。辦公室的暖氣很熱,羊絨衫也熱烘烘的,好像是被陳可南的體溫捂熱了似的,燙得秦淮一下子縮回了手。他低頭發(fā)現(xiàn)指頭上還沾著些卷曲的細毛,趕緊在褲縫邊使勁蹭了一蹭,仿佛摸到的是一只灰毛老鼠。
陳可南拍了拍被他抓到的地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寫的反抗老師權(quán)威,要敢于質(zhì)疑老師?”
“怎么了?”秦懷把兩只手抄回口袋,不客氣地反問,“不能寫嗎?”
“立意不錯�!标惪赡险f,“措辭也很犀利。平時沒少在心里控訴我?”
“自作多情。我說是你了嗎?”
“那說明我在你眼里還是很不錯?”陳可南笑了。
秦淮索性背過身去,陳可南的口香糖吹裂了一個泡,噗哧一聲。
剩下的時間,兩人共用一張辦公桌,各據(jù)一邊,只有飲水機嗚嗚作響,桌上的玫瑰香氣春水似的流動。抄完一個自然段,秦淮抬頭活動酸硬的脖子,發(fā)現(xiàn)陳可南正看著自己�!翱次腋墒裁�?”
“你今天話少�!�
“你今天話真多�!�
“你最近挺乖啊。不逃課,也沒遲到�!�
“你要是不習慣,”秦淮對著課本挑起眉毛,“我絕對改。”
陳可南這才不說話了。秦淮朝書上的杜甫得意地一笑。
虛掩的大門被人推開,教務(wù)處的一個男老師抱著一摞紙走進來�!斑@是什么?”陳可南問。
“軍營開放日的活動,”他拿了一張給陳可南,“高一高二每個班一個名額,組織去參觀,看看坦克、直升機還有槍什么的,學生名字下周一報給我�!闭f完走了出去。
陳可南剛看了兩眼,忽然心里一動,把紙從眼前挪開,就對上秦淮一眨不眨的目光。
“去軍營?真的能看到真槍?”
陳可南隨便把紙一折,夾進書里,靠在椅背上,“你想去?”
“我可以去?”秦淮眼神殷切。
陳可南沒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整理著手里的試卷。
“又來了�!鼻鼗摧p輕冷笑了一聲。
“什么又來了?”
“你啊�!鼻鼗床荒蜔┑匾ё」P帽,緊皺眉頭,“你每次要整我,就是這副表情。”
陳可南徹底笑出來。
“不讓我去算了,我也不稀罕�!�
“那我就讓嚴向雪去了,反正她是班長�!�
“你會不會選人�。俊鼻鼗磧芍皇滞瑫r往桌上一拍,“她除了學習還知道什么?浪費名額。你還不如叫劉峰�!�
“行啊,那就劉峰�!�
秦淮瞪著他,“就定了?”
“定了�!标惪赡宵c點頭,“反正就是個活動,隨便應付一下就行�!�
“那隨便你吧�!�
秦淮把本子往書里一夾,握著筆就往外走。
“你抄完了嗎你就走?”陳可南問。
“我回教室抄不行?”
“你敢摔門�!�
秦淮正要把門甩上的手頓時僵在了原地,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砰”一下拉上了門。
外面的冷風凍得秦淮打了個激靈,他拉緊校服領(lǐng)子,快走了幾步,覺得腦子被暖氣蒸得不太清醒了,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口氣,鼻腔到氣管立刻像灌滿了冰渣似的微微疼痛起來。這不太好受,但至少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背后傳來開門的聲音,他下意識回頭,陳可南從里面探出半個身子,朝他笑嘻嘻地說:“你這周好好上課,繼續(xù)保持不逃課不遲到,我就讓你去。”不等秦淮回答,他又加了一句,“地理課也不準逃。”
第18章
“這兩天我在高一上課,有幾個男生皮得不得了,”閻榆站在他旁邊說,“我怎么覺得你班上連秦淮都乖起來了�!�
陳可南笑了笑,“秦淮最近確實不錯�!�
在隊伍末尾低頭玩拉鏈的秦淮忽然掉頭看來,像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陳可南朝他抬了抬下巴,他又氣沖沖地扭了回去。大概是為了剛才語文課上作文被當眾朗讀的事慪氣。
星期一一大早,秦淮溜進他辦公室,問軍營開放日的人選定了沒有。陳可南已經(jīng)忘得一干二凈,偏還要裝得勉為其難,同意讓他去。秦淮看他在表格上龍飛鳳舞地填上自己的名字,又讓他留下聯(lián)系電話,一下子倒像呆住了似的,仿佛一只陷在蜜糖罐里動不了的老鼠。
填好表格以后,秦淮遲遲不走,陳可南問他干什么,他又不說,最后自己在一邊嘰嘰咕咕地嘀咕了兩句沒人聽見的話跑了。陳可南覺得這小孩真莫名其妙。
他把家長會的通知發(fā)下去,當天晚上就接到秦淮母親的電話,說是不能出席。那些工作繁忙的陳腔濫調(diào)讓他興趣缺缺,顯然她也心不在焉,甚至忘記了問自己兒子的近況。電話在一片酒精味的喧鬧聲中掛斷了,他的陽臺安靜得如同一只死去的動物。他想起白天讓秦淮填表留監(jiān)護人電話,秦淮猶豫了好一會兒,填了兩個手機號。他說只用填一個,小孩提起筆,似乎準備劃掉,最后又推回給他,說:“不知道誰的能打通�!闭f完看了他一眼,倒像陳可南給了他難堪。有那么一瞬間,陳可南像被喚起了某種久遠的情緒,以至于竟有點同情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