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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蘇小北不怕當家大老爺?shù)墓偻�,抿著嘴角,勉勉強強道:“還是我來趕車吧,小京不靠譜�!�

    車輪骨碌碌碾著石板路面,不多時就到了胭脂胡同。

    小北守在車旁,蘇晏一身便服,熟門熟路地穿堂入室,在一眾鶯鶯燕燕們“哎喲,蘇公子,這都多久沒來了”的招呼聲中,笑瞇瞇地寒暄了幾句,問:“阮紅蕉在吧?”

    “在在�!兵d母笑道,“還是原來的房間。蘇公子——啊不,聽說您春闈高中,如今是官身,該稱呼蘇大人了,難得如此長情,還惦念著我們?nèi)钚∧��!?br />
    蘇晏笑笑,遞給她一錠碎銀,“我想見她一面,聊會兒就走�!�

    “就只……聊會兒?要不留個宿吧,讓她好好伺候大人�!兵d母殷勤勸道。

    蘇晏擺擺手,沒跟她多說,直接來到阮紅蕉房門前,敲門叫道:“我的好姑娘,少爺來看你了。”

    阮紅蕉正在更衣,聽見叫門聲,匆忙系了腰帶,一臉欣喜地過去應門。

    房門打開,門外站著個俊美風流的青年,比先前那個俊秀文弱的少年公子高了些、壯了些,聲音更沉澈,神情也更從容。

    可不管形貌如何長大與變化,會喊她“我的好姑娘”的,獨獨只有這一個。

    阮紅蕉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掩飾地轉(zhuǎn)身請他進來,一邊說道:“看奴家這身亂的,讓公子見笑了�?熳�,先喝點茶,等奴家把衣裳換好�!�

    蘇晏見她襖裙外套了件褙子,臂彎里還掛著斗篷,問:“我來得不巧,你要出門?”

    阮紅蕉把披風掛回衣架,說:“原是答應了個相熟的老鄉(xiāng),要去她的館子給新出道的清倌兒捧個場。既然公子……大人來了,奴家自然就不去了,這就叫婢女去回掉�!�

    “別,你原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就是來看看你,聊會兒天,不會待太久�!碧K晏說。

    阮紅蕉神情失落,“也是,大人如今做了官,不方便再來奴家這里�!�

    “并非出于這個原因。”

    “不是?那莫非是大人成了親,家中那位夫人悍妒,不讓大人來青樓?”

    “又悍又妒……似乎也算得上,且盯我盯得緊。但不是夫人,還不止一位�!碧K晏有些難以啟齒,“其實我在回京之前,就想來找你問問,畢竟你是專業(yè)人士,呃,是經(jīng)驗豐富。你看看我這種情況,究竟是真彎了,還是應激性地彎一彎,過后還能直回去?”

    阮紅蕉不明所以地看他,“彎?直?應激性?”

    “就是,那啥,”蘇晏來回斟酌用詞,最后咬咬牙,直截了當說道,“我睡了男的。”

    “哎呀�!比罴t蕉小小地驚呼一聲,發(fā)覺失態(tài),忙以袖掩口,“是小廝么,那也沒什么,哪個大戶人家的書童琴童不給主人陪床的,睡就睡了。不妨礙大人來青樓尋歡,日后娶妻納妾呀�!�

    想起這個時代的開放風氣,蘇晏隱約覺得來問阮紅蕉是個錯誤,但既然已經(jīng)開了這個口子,不如繼續(xù)問到底。他嘆口氣:“不是小廝,是同僚�!�

    “同朝為官的俊士?翰林風月,算是一段佳話。”

    “還有侍衛(wèi)。”

    “……既然是侍衛(wèi),日夜守護主人也是應該的�!�

    “還有,唔,權(quán)貴——但不是我自愿,他仗勢欺人�!�

    阮紅蕉眼帶同情,走過來揉捏蘇晏的肩膀,“官大一級壓死人,在哪兒都一樣。大人能忍則忍,不能忍就想法子惡心惡心他,說不定就躲過去了。”

    “要是有這么容易就好了,他那一家子親戚——”蘇晏拍了拍阮紅蕉的手,“算了不提這個,說回正題。我原本是喜歡女子的,如今這樣,斷掉的袖子還能接回去嗎?”

    阮紅蕉莞爾道:“大人想睡誰就睡誰,袖子接不接回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這天底下,哪有律法規(guī)定,睡完男的,就不準再睡女的?大人若是把不準自己更喜歡男子還是女子,和奴家睡一次,不就清楚了?”

    蘇晏嚇一跳,“我不是隨便睡睡就算的那種人,得有感情,對吧,雙方得對等,兩廂情愿�!�

    阮紅蕉佯作委屈,蹙眉傷心道:“大人這么說,是和奴家沒有感情,之前那半年都是逢場作戲?還是覺得身份不對等,嫌棄奴家蒲柳之姿,又是煙花女子,不配向大人薦枕席�!�

    蘇晏連忙解釋:“當然不是!咳,我的意思是,一旦確定了伴侶,其他人無論男女,我就不該再去招惹�!�

    “這不是還不確定嘛。大人尚且年輕,初識風月,還是慢些定論為好。萬一和奴家睡過后,覺得還是女子更合心意,不就可以幫助大人拿定主意,也更清楚自己的真實喜好?”

    蘇晏猶豫。

    阮紅蕉趁熱打鐵:“試試?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她將豐滿的酥胸在蘇晏肩頸上磨蹭,又用青蔥般的指尖繞著他的喉結(jié)輕輕勾畫。

    蘇晏打了個哆嗦,前面沒舉旗,反而感到后面隱隱作痛,莫名生出了一絲懼意——浸透羊羔酒酒香的那兩天兩夜,他一邊遭受狂風暴雨的鞭撻,一邊被逼問“懷上我的種沒有”“懷了以后生不生”“哪里生,這里還是這里”,從身體到心理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以至于一想到男女云雨之事,就條件反射地擔心,對方會不會懷上?避孕措施近乎沒有,萬一懷上了,生不生?生下來就要當?shù)约撼袚闷疬@一輩子的責任嗎?

    阮紅蕉撩撥了半晌,被困在“生不生”魔咒里的蘇大人毫無反應,甚至內(nèi)心還有點恐慌。她失望地想,好端端一個少年郎,當初多么知情識趣呀,就被那些個不三不四的臭男人毀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真心真意地,想把自己獻給他,給迎來送往的生涯留一段最美好的感情作為念想,也辦不到了。

    蘇晏聽見阮紅蕉輕微的啜泣聲,心頭生出了幾分內(nèi)疚與不忍,伸手攬住她的胳膊,安慰道:“我認你做姐姐吧�!�

    “……什么?”阮紅蕉懷疑自己耳朵聽錯。

    “你比我大兩歲,咱們又聊得來,以后就以姐弟相稱如何?阮姐姐若是厭倦了煙花生涯,我?guī)湍阙H身——不過我囊中羞澀,贖身錢你得自己出至少一半。杜十娘還有個百寶箱呢,你比她紅,應該有私房錢吧?要實在沒有,我再想法子湊湊,但以后你得找份工作慢慢還我,親姐弟還明算賬呢�!�

    阮紅蕉又哭又笑:“說的什么傻話!奴家當然有積蓄……不對,你身為四品大員,跟我這個煙花女子認什么姐姐!你是傻的?放著大好前途不要,想被人傳閑話?這話切莫再提,我也不想離開胭脂巷,就這樣挺好。你想來聽我唱曲就來,不想來也沒關(guān)系,只不要胡亂認親�!�

    蘇晏說:“煙花女子怎么了,靠身體靠本事吃飯,比出賣靈魂的人好多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強,不過私下叫一聲,也沒什么吧。叫‘阮紅蕉’,顯得生分,叫‘好姑娘’,又顯得輕佻。不如叫‘阮姐姐’,以后就當親戚來往,這樣我與你獨處時也不覺得別扭。”

    阮紅蕉一顆心都要融化,哽咽著點頭:“大人私下想怎么叫都行,無論你當奴家是什么,奴家都當你是……是……”

    她本想說“至親”,說“弟弟”,但又擔心高攀,期期艾艾半晌,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干脆不說了,反正心里明白就好。

    蘇晏用帕子給她擦干凈眼淚,笑道:“妝都哭花了,可怎么去給人家捧場,怕不被新出道的小娘子壓了風頭�!�

    阮紅蕉輕捶他一下,走去鏡前補妝,邊上粉邊說:“大人可要同奴家一起去?這小娘子奴家也見過一面,雖說遮著臉,光看姿態(tài)就是個美人。大人對奴家是太熟了沒意思,見了她,說不準興頭就來了呢,剛好趁今夜把她梳攏了,清倌兒,干凈�!�

    “沒什么干不干凈的,人又不是衣服�!碧K晏沒興趣和一群嫖客搶小姑娘初夜,但到底對青樓的梳攏儀式有點好奇,不知是不是像后世電視劇上演的那樣,拋繡球或是各家競拍,還是由姑娘本人設下重重關(guān)卡考驗,最后擇一心儀的。

    阮紅蕉手法嫻熟地化好妝,披上斗篷,笑道:“大人不嫌棄的話,就與奴家同乘一車罷,去瞧個熱鬧也是頗有趣的�!�

    蘇晏略為遲疑,就被她拉上了馬車。

    蘇小北問:“大人,不回府了?”

    蘇晏道:“去瞧個熱鬧就回,你想看也可以跟過來,不想看就先回去休息�!�

    阮紅蕉道:“放心,回頭奴家一定把你家大人完好無缺地送回去,保證一根頭發(fā)都不掉。”

    蘇小北不放心,駕著馬車跟在他們的車后面,一路往看熱鬧的地方去了。

    -

    “去了青樓?”沈柒皺眉,“還是和那個阮紅蕉?”

    高朔點頭道:“對,先是去了胭脂巷,后來又與阮紅蕉同車,轉(zhuǎn)去了另一家妓館。據(jù)說那邊有個新出道的清倌兒,今日梳攏�!�

    沈柒臉色陰沉,把銀牙暗自咬碎:都這樣了,還想睡女人哩,看來是cao得不夠,還沒認清現(xiàn)實。可恨皇帝防得緊,不然早把他cao服了。

    高朔看上官的神色,心里有點發(fā)寒,躊躇地問:“大人準備……”

    “去瞧個熱鬧�!鄙蚱馕罩C春刀的刀柄,起身說道。

    -

    韓奔回到王府復命,只說殷福昨夜待在醫(yī)廬的客房里,并未出城,今早過去看見人,病還不大好,估計要再請一天假,明日才能回來。

    豫王點了一下頭,什么也沒說。

    當夜,他換了一身輕便的玄色曳撒,親自來到醫(yī)廬打探究竟,正巧碰見殷福做普普通通的布衣打扮,離開醫(yī)廬后門,步法飄忽地穿街過巷、飛檐走壁,連歸巢的鳥都沒有驚動。

    輕功不錯,看來藏了不止一手,豫王暗道,悄無聲息地尾隨而去。

    追著追著,見殷福走入了一家張燈結(jié)彩的妓館。

    打扮得掩人耳目,一路還小心地抹去行蹤,就為了去青樓尋歡作樂?豫王略一思忖,決定跟進去,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花樣。

    第181章

    今夜誰是恩客(中)

    臨花閣有個新來的美貌清倌人今夜梳攏,這個消息在京城傳開,引來不少尋歡客,爭著要一拔頭籌。

    鴇母帶著幾個能說會道的姐兒站在門外,見客似云來,笑得合不攏嘴。

    “你們好好招呼客人,我去催一催紅姑娘�!兵d母說著,帶著院內(nèi)養(yǎng)的打手,急匆匆上了二樓。

    良家出身的姑娘,開苞時十有八九會心生懼怕,甚至反悔,即便下定了決心吃這行飯,初次遇上這么大場面也難免怯,她得多盯著,把人鎮(zhèn)住。身邊再帶兩個健漢,萬一姑娘鬧起來,也好收拾。

    誰料剛上了樓梯,便見小紅已然站在外廊的圍欄前,打扮齊楚,臉上戴了面紗,指間夾著一朵海棠珠花。

    鴇母第一次見如此上道的新人,心中歡喜,打發(fā)走健漢,上前說道:“好女兒,你可得看仔細了,別只貪青春年少,得挑又有錢又肯花銷的金主,有官身、有權(quán)勢的更好�!彼那闹噶酥笜窍氯巳褐袔孜淮虬绺毁F的客人,示意從這些人里挑一個。

    小紅恍若未聞,面紗上方一雙眼睛美而煞氣,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又投向大門口,似乎還沒等來屬意的。

    鴇母知道她是個冷性子,多說只當放屁,于是妥協(xié)道:“那行,就再等一刻鐘,一刻鐘后就開始。否則下面客人們等急了,鬧起來可不好看�!�

    她轉(zhuǎn)身下樓,去安撫客人,順道炒炒氣氛。

    不知誰叫了一聲:“阮行首來了!”

    眾人紛紛轉(zhuǎn)頭望過去,見兩名婢女提燈開道,裊娜走進來一個美人,白綾對衿襖,點翠縷金裙,云鬢慵挽、鳳釵半卸,月色之下恍若春睡懶起的仙娥,可不是京師名妓阮紅蕉。

    鴇母迎上前,“好妹子,多謝你來給老姐姐做面子�!�

    阮紅蕉與她見了禮,又對周圍客人們笑道:“都看奴家做什么,奴家是來捧場的,又不是來搶風頭的�?礃巧系男旅廊搜�!今晚哪位相公做了她的嬌客,改明兒奴家這里請他吃酒聽曲�!�

    她這番話,又把眾人的視線引到了二樓,一干人連連起哄,催促好戲快點開場。

    小紅依然無動于衷,指間夾著珠花,只是不投。鴇母急得快跳腳,暗罵:這死丫頭,在等玉皇大帝下凡呢!

    她正要上樓去催,門口又走進來一位年輕書生,豐姿秀儀,風流天成。鴇母閱人無數(shù),也忍不住暗暗喝了聲彩:好人物!

    阮紅蕉向書生走過去,對鴇母說:“這是蘇公子,對你家紅姑娘心儀得很,還望姐姐成人之美�!�

    蘇晏連連擺手,干笑道:“小生囊中羞澀,只是來瞧個熱鬧�!�

    鴇母一聽他沒錢,立刻打消興趣,轉(zhuǎn)頭見小紅直勾勾盯著這蘇公子看,心道:要壞!姐兒愛俏,萬一非要倒貼他,這賠本買賣可虧大了!當即故意將自己擋在蘇晏身前,不讓小紅有機會把珠花投他。

    二樓外廊上,小紅一手捏珠花,一手幾乎將欄桿握斷。

    今夜他的目標本是浮音。

    前次在暗巷中發(fā)現(xiàn)血蓮印記,當夜浮音就進入這座臨花閣,自己追上去時,對方行蹤已失。他懷疑此間有機關(guān)密道,于是喬裝成落難女子,自賣入館,四處搜尋后卻沒有發(fā)現(xiàn)。

    今日清晨血蓮印記又現(xiàn),他推測浮音夜里還會來,故而答應了鴇母的要求,想等浮音混在人群里進來時,用珠花投他。

    如此浮音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便不好溜走,很有可能會順水推舟去“挽紅綃”的閨房,獨處時將“她”放倒,再悄悄離開,自行其事。屆時他就可以尾隨盯梢,抓住與浮音聯(lián)絡的人。

    誰想,蘇大人竟然也來了!來做什么,真想梳攏清倌人?

    ——不能吃醋,不能生氣,無論蘇大人是尋歡作樂還是娶妻納妾,我身為侍衛(wèi),哪有管他的資格?正事要緊,今夜我不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一個合格的刺客,眼中只有標的,沒有閑人。

    如此再三告誡之后,自以為控制住了情緒,下一刻卻見樓下那風騷花魁挽住了蘇大人的胳膊,貼在他耳畔嬌笑私語,而一向潔身自好的大人竟也沒拒絕,反而與她調(diào)笑起來。

    小紅霍然扯下面紗,朝自家大人(身邊的狐貍精)露出一個要殺人似的冷笑。

    樓下一眾尋歡客頓時嘩然:

    “果然是個美人!”

    “冷艷中自有一股凌厲之氣,真是與眾不同�!�

    “冰魂雪魄挽紅綃,當為花中一絕�!�

    “看來京城行院要再添一位頭牌了�!�

    “美則美矣,就是妝容太濃了些,總覺得不太……真實。”

    這個異議聲很快被淹沒了,有人反駁道:

    “想看素顏?回家讓老婆洗洗臉,不就看見了?青樓女子,濃妝艷抹出風情,管她上了幾層粉,美就行了�!�

    蘇晏也在看,且一眼就認出樓上“美人”,可不就是自家侍衛(wèi)荊紅追?

    這位大佬反串上癮了?果然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蘇晏抹了一把臉,啼笑皆非地想,哪個倒霉鬼要是真當了“挽紅綃”的嬌客,怕不是一夜春宵的艷福,而是一劍穿心的劫難了。

    阿追這是要做什么?蘇晏忖到,上次聽他說,這家妓館有古怪,他在這里把浮音追丟了。眼下做這般花樣,想必是要出奇制勝,我還是不要壞他的事,只當做沒認出來就好。

    一念至此,蘇晏移開目光,轉(zhuǎn)頭對阮紅蕉說:“我以為多美,也就那樣,沒你好看�!�

    阮紅蕉十分受用,以袖掩口,嬌笑道:“看來公子不喜歡這一款的,無妨,奴家再留意�!�

    周圍喧嘩,二人小聲說話,以為沒人聽見。不料荊紅追耳力過人,在樓上聽得一清二楚——

    蘇大人沒認出他?又不是頭次喬裝,之前在陜西清水營與大人做了那事,他也是穿的女裝,大人竟然毫無印象?也不知大人是心里過于排斥而刻意遺忘,還是真的對他這一款毫無興趣……

    陳醋與苦酒一并打翻,荊紅追沒收住手勁,把硬木欄桿“咔嚓”捏出了數(shù)道裂痕。他紋絲不動地僵立著,因著此刻情緒失控、真氣亂竄,多動一下,怕整座閣樓都要塌掉。

    不能吃醋,不能生氣,做個謹守本分的好侍衛(wèi),荊紅追深呼吸調(diào)息,讓自己平心靜氣……

    ——去他娘的本分!今夜“小紅”的恩客非蘇大人莫屬,既然他忘記了,那就身體力行,讓他再好好記一次!

    什么浮音,什么隱劍門七殺營,此刻都被拋到腦后,荊紅追用妒火中錘煉出一顆的熊心豹子膽,準備逼著蘇恩客把自己梳攏了,當即指尖一彈,珠花朝蘇晏射去。

    燈火映照下,茶杯大小的金絲攢珍珠海棠花光彩閃耀,從空中劃過。

    顧念著蘇晏并無武功在身,荊紅追不敢在珠花里灌注內(nèi)力,怕傷到他,只精準地投向他的頭頂,一擊之下,肯定會將束發(fā)小冠打偏。

    見珠花投出,眾客歡呼起來,紛紛你擠我碰,還有甚者跳起身去搶奪。那珠花卻仿佛長了眼睛,從無數(shù)只手揮舞的縫隙間穿過,只奔蘇晏而去。

    眼見要打在青玉小冠上,斜刺里忽然生出一股陰風,只一扇,便叫珠花改變方向,向左側(cè)偏去。

    荊紅追眼尖,見不知何時冒出個沈柒,就站在人群最外圍,臉色陰戾,狐疑的目光似乎想穿透他的偽裝。

    左側(cè)幾個尋歡客見珠花飛過來,連忙一擁而上。荊紅追將手藏在襖裙大袖中,一縷真氣趁機凌空射出,帶動珠花再次改變方向。

    蘇晏嫌人多擁擠,正護著阮紅蕉退到場邊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點金光向自己射來,還沒來得及反應,金光又偏走了。

    眾客像一群曲項討食的鵝,挪來挪去,又是一通哄搶。

    荊紅追再次暗中出手。

    沈柒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

    有人罵道:“這是扔珠花還是蹴鞠,怎么彈過來彈過去的?”

    蘇晏攬著阮紅蕉,瞠目結(jié)舌看空中金光亂飛,耳畔仿佛響起標準的京腔解說詞:

    “你們看,這個金色飛賊很有意思,只有胡桃大小,長著銀色的翅膀,飛行速度極快,很難被捕捉……哦,對不起,這是珠花。

    “最具競爭力的嫖客甲出場了,只見他一把長槍舞得像蛟龍出水,虎虎生風,不禁讓我們想起了三國時代的常山趙子龍,關(guān)羽關(guān)云長……呃不對,關(guān)羽使的是刀……不好意思,嫖客甲拿的也不是長槍,是掃帚。

    “嫖客乙靠他的身體殺出一條血路。我說吧,關(guān)鍵時刻還得看體型,你看看人家,這身材,嚯,都長成方的了……

    “嫖客丁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沒撲住珠花。

    “只見一個嫖客兩條腿,兩個嫖客四條腿,三個嫖客八條腿,全撲過去了!”

    阮紅蕉扶著蘇晏,感覺他身體抖得厲害,不禁關(guān)切地問:“公子?公子你沒事罷?”

    蘇晏忍笑忍得快要抽筋,把頭歪在阮紅蕉肩膀上,斷斷續(xù)續(xù)地答:“沒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經(jīng)典語錄……”

    阮紅蕉還想再問,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回頭見一名佩刀男子正盯著她,目光兇狠,殺氣刺骨,頓時一聲驚叫,嚇得腳都軟了,直往地板上滑落。

    蘇晏以為她出了什么事,連忙一把撈住腰肢,叫道:“阮姐姐!”

    這聲阮姐姐,讓空中兩道互相較勁的真氣仿佛劈叉一般,也打了個滑。

    珠花逃出生天,朝著大門方向飛去。

    浮音一只腳剛邁進門,就見暗器迎面射來,心道不好,眼前這么多人,我要是運功擊碎或撥開,豈不是暴露了身份?靈機一動,假裝腳下絆到門檻,哎喲一聲往前撲倒。

    珠花從他后背上方擦過,落在幾丈外的街道路面。

    一眾尋歡客愣住。

    不知誰喊了一聲:“搶啊!”

    人群蜂擁著擠出大門,朝珠花落地處沖去。

    一只長筒皂靴的靴底踩在了珠花上。

    豫王謹慎地用帕子裹住珠花,撿起來端詳:“什么玩意兒?”

    他跟蹤浮音,見人進了妓院大門,準備繼續(xù)跟進,忽然見浮音摔倒,緊接著一點金光射出,落在面前地上,不知對方遭了誰的暗算。

    暗器似乎是……一朵珠花?

    豫王正在思索,一群人呼啦啦沖到他面前,同仇敵愾地盯著他,七嘴八舌問:

    “賣不賣?”

    “多少錢肯賣?”

    “盡管開價,老爺我有的是銀子!”

    豫王見一群大老爺們眼冒綠光地說要買他,覺得稀奇得很,笑了:“只怕你們傾家蕩產(chǎn),賠上九族,也買不起�!�

    第182章

    今夜誰是恩客(下)

    浮音爬起來,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塵和腳印,低頭往屋子邊上溜走。他一身布衣打扮,臉又長得不顯山不露水,乍一看與妓館的仆役沒什么兩樣。

    日里聽說臨花閣入夜舉辦梳攏盛會,他還覺得正中下懷,畢竟人越多越雜亂,越能掩蓋自己行蹤。誰料出了場鬧劇,害他一進門就險些被暗器打中、被客人踩踏。現(xiàn)在只希望誰也不要注意到他,讓他順順利利地消失就好。

    荊紅追站在二樓外廊,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浮音的身影,下意識地將面紗重新戴上。

    追蹤浮音一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而意外出現(xiàn)的蘇大人……他略一猶豫,最后還是決定先不相認。

    浮音此刻就在臨花閣內(nèi),萬一知曉了蘇大人的身份,誰知道會不會生出什么惡意。再說,沈柒也在場,至少蘇大人的人身安全有保障。

    既如此,就不必節(jié)外生枝。畢竟大人把公事看得重,還是先完成他交代的任務,回頭再來向大人解釋。

    荊紅追這么想著,悄然離開外廊,追著浮音的腳步而去。

    蘇晏不認識浮音,也沒有留意到在門口摔倒后爬起來的那名仆役,倒是一直關(guān)注著樓上的“小紅”。見人影一忽兒就沒了,他連忙對阮紅蕉說道:“阮姐姐,這里有點亂,你還是先回胭脂巷。出門時麻煩和我那小廝交代一聲,讓他繼續(xù)等著,我再過會兒就回去�!�

    阮紅蕉在他的攙扶下站穩(wěn),顫巍巍問:“公子,你在京城可有仇人?”

    蘇晏一愣:“沒有吧,我這人一貫與人為善……呃,其實也有,政敵,數(shù)量還不少�!�

    “公子回頭看,你身后兇神惡煞的那廝,是仇人,還是政敵?”阮紅蕉怯怯地用指尖點了點,小聲道。

    蘇晏轉(zhuǎn)身與沈柒打了個照面,一怔之后,有些心虛地干笑:“都不是。那是我兄弟�!�

    阮紅蕉這才松了口氣,手指不抖了,收回來時很自然地轉(zhuǎn)成蘭花指,理了理發(fā)鬢上快要掉落的鳳釵,“公子,你自己也說過了,親姐弟明算賬。這親兄弟也一樣,欠了人家多少錢,趕緊還了罷,若真是囊中羞澀,奴家可以先幫你墊付。等你發(fā)了俸祿,再還奴家�!�

    蘇晏正哭笑不得,沈柒替他答道:“欠的不是錢,是債�!�

    “什么債?”

    “風流債!”

    阮紅蕉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悄聲問蘇晏:“這個是同僚、侍衛(wèi),還是權(quán)貴?還是權(quán)貴那一家子親戚?”

    蘇晏臉皮再厚,此刻也覺得汗顏,自顧自說著“我去方便一下”,便要尿遁。

    “站住!”沈柒喝住他,對阮紅蕉陰冷一笑:“他倒是什么都告訴你。阮紅蕉,我和你做筆交易,從此以后你不再見蘇晏,你那因罪發(fā)配邊軍的哥哥,我就找人把他放回來,如何?”

    阮紅蕉駭然,后退了兩步。她盯著沈柒的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蘇晏眉頭微皺,說道:“七郎,不要違法。再說,這不是交易,是折辱�!�

    “奴家想起來了,你是錦衣衛(wèi)沈大人�!比罴t蕉深吸口氣,面色逐漸恢復平靜,“沈大人若是勒令奴家不去見蘇公子,民不與官斗,奴家可以聽命。但公子來不來見奴家,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只怕沈大人也強制不得。至于奴家那不成器的哥哥,就讓他繼續(xù)戍邊贖罪罷,放回來也是害人。”

    這番話回答得不卑不亢,莫說蘇晏贊許地瞧了她一眼,就連沈柒心里也不免高看這花魁幾分,覺得她思路清晰,膽色過人,針對她的那股妒火不禁淡了些。

    沈柒漫不經(jīng)心道:“既如此,那你就別見他了。他這邊,我自會料理�!�

    阮紅蕉的眼波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一圈,若有所悟,掩口葫蘆:“明白了,奴家會避嫌�!�

    她朝蘇晏福了福身:“奴家告辭了,公子保重�!�

    方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沈柒說:“沈大人本就是我們胭脂巷的稀客,怕是今后再也不會來照顧姐妹們的生意了。至于長春院那邊的謠言,是否需要奴家?guī)椭ケ僖槐�?畢竟事關(guān)大人那方面的名聲,讓小倌們亂嚼舌根不好�!�

    沈柒森然道:“還不走,是想吃牢飯?”

    阮紅蕉憑借自身性情與閱歷強撐場面,到底還是怕他身上的厲氣,被這一恐嚇更是心生惴惴,不禁有些后悔,因為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最后那幾句話分明是挑事,萬一真惹惱了對方,如何收場?

    那可是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坐堂主官,大名鼎鼎的“摧命七郎”!阮紅蕉走出臨花閣大門,被夜風一吹,才恍然覺得手腳發(fā)軟,冷汗?jié)B出。她半伏在婢女身上,用帕子拭著額角,感慨:“禍從口出,哎,日后當慎言慎行。”

    另一名婢女眼望街道上的人群,說:“姑娘你看,那些客人不甘心,還在搶珠花哩�!�

    說話間,被人群圍在中間的那名高大男子,輕輕松松地排眾而出。

    嫖客們見他是個硬茬,便也只得死了心。大部分奔著挽紅綃來的客人悻然散去,還有些回到臨花閣繼續(xù)尋歡作樂。

    那男子隨手將珠花揣進衣襟,往臨花閣門口走來。

    燈籠的亮光下,阮紅蕉瞧了個清楚,見他容貌過人,可以說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子,一身玄色曳撒并無華麗紋樣,但布料上等、做工精細,不是尋常人家能穿的。心道:此人顧盼神飛,氣度超凡。這小小的臨花閣今日是照了什么福星,竟引來這許多大人物光臨。

    雖無心勾搭,卻也難免職業(yè)病發(fā)作,阮紅蕉挽了挽發(fā)鬢,挑了個最動人的角度對著那男子,卻見對方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仿佛壓根沒瞧見面前還有個千嬌百媚的美人一般。

    阮紅蕉愣住,看著那名男子的背影,咬牙道:“又是個彎的!”

    “姑娘說什么,彎的是什么意思?”婢女好奇地問。

    阮紅蕉從蘇晏那里現(xiàn)學現(xiàn)用,說:“他只肯睡男的。”

    婢女遺憾地嘆道:“免費送他也不要么?”

    阮紅蕉又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走了�!�

    大廳內(nèi),蘇晏臉色不善地問沈柒:“從前你那些破事就不提了,單身男人解決生理需求,我也沒什么好說的——長春院是幾個意思?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京城最大的南風館子�!�

    沈柒僵著臉,說:“沒那回事,別聽那窯姐鬼扯�!�

    “她沒必要冒著得罪你的風險撒謊,分明是說漏嘴。好哇,當初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說的?說你原本不好此道,一見到我就……就……”“就”了半晌,沒好意思說出口。

    沈柒替他說:“‘我原也不好此道,但一見到你,就好了。’”

    蘇晏氣呼呼罵:“老子信了你的邪!騙子!殺千刀的王八蛋!”

    沈柒挨了罵,反而露出一絲笑意:“你這么生氣,是因為我去過長春院,還是以為我睡過你之后,又去睡小倌?”

    “我生氣個鬼。你愛睡哪個睡哪個,關(guān)我什么事,只不要再來招惹我。”蘇晏強壓著心底酸澀,語氣冷淡。

    沈柒反而輕笑出聲,上前將他一把抱住,附耳說道:“你吃醋生氣也好,故作冷淡也好,都說明心里在意我。為夫說得對是不對,娘子?”

    蘇晏掙不脫,踹他小腿,“放……放開!大庭廣眾,臉也要不了……”

    “這是青樓,最不缺的就是情與欲,最不稀罕的就是臉面。不信你看周圍,誰顧得上我們兩個?”

    蘇晏看左右皆是談笑的男女,但見一片春意,不見半點禮教,真?zhèn)是紅裙濺水鴛鴦濕,幾度云朝雨暮,哪里還管什么清規(guī)戒律?更沒有人會對兩個男子之間的親密舉動露出大驚小怪之色。

    只除了廳門口那名臉色難看的黑衣男子……那是豫王?

    蘇晏嚇一跳,對沈柒道:“豫王來了!他在看我們�!�

    “愛來就來,愛看就看,管他�!鄙蚱鈱P男嶂骂I(lǐng)內(nèi)的淡香,“長春院之事,待到有空時,再向你慢慢解釋……”

    蘇晏現(xiàn)在沒心情聽解釋,看到豫王,就想到與他有五六分相似的皇帝的臉,進而想到天子無戲言的警告:

    誰敢攀枝竊香,朕就折他的手。

    朕不動你,只動動你的那個人。

    再想到背后靈一般的四大天王,心下叫苦:今夜青樓中事,八成也逃不過皇帝耳目,原只想來瞧個熱鬧無傷大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急道:“七郎,七郎你快放手,皇爺盯著呢!”

    兜頭一盆雪水潑下,將熱火凍結(jié)成冰刃,沈柒咬牙恨極:“他到底要怎樣!君奪臣妻?”

    蘇晏忙捂住他的嘴,“豫王過來了,別叫他聽見!”說著推開沈柒,自己假裝崴腳,扶住旁邊的柱子。

    豫王走到近前,神色還算正常,并沒有像蘇晏預想中興師問罪,而是嘲謔地挑了挑眉:“二位真是好雅興,攜手逛青樓。怎么,同僚之情尚嫌不足,還想再領(lǐng)個同靴之誼?”

    蘇晏見豫王身穿便服,想是不愿暴露身份,故而沒有行禮,哂笑回應:“偶遇,偶遇,都是來瞧熱鬧的。怎么,您如此身份,也來這種地方,湊這個熱鬧?”

    豫王說:“并非湊熱鬧,而是追著一個人來的�!�

    蘇晏斂了假笑,問:“那人是誰,浮音?”

    “……浮音,殷福。”豫王很快琢磨出其中三味,“看來你們多少都知道些內(nèi)情,只瞞著我一個?”

    倘若說對豫王還有那么點過意不去,就落在這事上了。蘇晏早就知道殷福的身份,卻為了不打草驚蛇,而沒有提醒豫王,等于是為了大局而將他身置險境,后來聽阿追說,對方猝不及防下,吃了迷魂飛音的苦頭。

    蘇晏心里有愧,難得給了豫王好臉色,“浮音之事,待到有空時,再向你慢慢解釋�!�

    這話聽著耳熟,似乎就套用了自己剛說過的話……沈柒懷疑蘇晏故意氣他,用十分無奈的表情,看了一眼自家小心眼的娘子。

    蘇晏沒搭理,接著對豫王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追蹤浮音,抓住聯(lián)絡他的人,順藤摸瓜找到幕后指使者�!�

    豫王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遺憾道:“可惜被一枚珠花打亂計劃,追丟了。”

    蘇晏搖頭:“我猜已經(jīng)有人追上去了�!�

    “誰?”

    “……紅姑娘。就是那位你們今夜搶著要梳攏的清倌人�!�

    “我沒搶�!鄙蚱夂驮ネ跬瑫r自澄清白,互相敵視一眼,又異口同聲問:“她是誰?”

    蘇晏壞笑:“我不告訴你們�!�

    沈柒氣得牙癢。豫王假裝大度,說:“既然是你的人,我就不問了——浮音身手不錯,一個青樓女子怕不是他對手。人在何處,我去追�!�

    蘇晏道:“就在這臨花閣里,要不我們?nèi)齻分頭去搜?”

    沈柒道:“分頭可以,但不是三個。我送你出門上馬車,你先回去,剩下的交給我�!�

    豫王:“交給我�!�

    蘇晏不滿:“憑什么把我這個當事人排除在外?”

    沈柒豫王:“你不會武功�!�

    蘇晏瞪他們:“你們才是同靴……呸!呸呸!才是一丘之貉吧?反正我不走,你們?nèi)齻都在這里,我沒法置身事外。”

    沈柒想了想,說:“也罷,又不是護不住你。跟緊我�!�

    豫王伸手攔住,“論武功,沈柒比我差得遠,清河跟著我比較安全。”

    沈柒冷笑:“你讓他自己選?”

    蘇晏當即站到了沈柒身邊,帶點歉意地看了豫王一眼。

    豫王倒是頗有風度,收手道:“那就兵分兩路,哪邊先找到,怎么通知對方?”

    沈柒從懷中摸出一個錦衣衛(wèi)專用的、帶特殊聲響的煙花,丟給他。

    豫王見沈柒和蘇晏往東半邊去了,自己準備往西半邊。他把煙花收進衣襟,手指摸到個硬物,掏出來一看,是剛才撿到的珠花。

    這人人搶的玩意兒,莫不就是那什么紅姑娘的信物?

    鴇母給敗興而歸的客人們賠完不是,轉(zhuǎn)回廳中,見豫王手拿珠花,便上下仔細打量。鴇母眼毒,看出這黑衣男子非富即貴,當即笑容滿面地迎上來:“哎喲,原來今夜嬌客在此,嘖嘖,看著通身的氣派,與我們家紅姑娘真是天作之合!”

    “綃姐兒——挽紅綃——”她朝二樓扯著嗓子喊,不見小紅的身影,氣惱起來,“這丫頭死哪兒去了?該不會跑了吧?不行,老娘得趕緊去逮她!”

    轉(zhuǎn)頭吩咐兩名姐兒:“你倆好好招呼嬌客,待媽媽去把紅姑娘找來�!闭f著急匆匆走了。

    兩名妓

    女笑著左右夾了過來。豫王皺眉,把珠花往她們手里一丟,“我不好女色。”言罷抽身走了。

    鴇母招呼幾個健漢跟著,四處找尋小紅。

    走到后院一處偏房,忽然見龜公開了房門,正鬼鬼祟祟地示意一名年輕清秀的仆役進來。

    鴇母登時大怒,沖上前去,一把擰住龜公的耳朵:“老烏龜!和老娘這里下雨有一滴沒一滴,卻原來偷偷養(yǎng)起了賊漢子!就你這條軟蟲,

    入得動誰,這般觍著臉把人往屋子里拉,知不知羞?”

    那名仆役低著頭,眼里閃過殺意。

    龜公一邊歪著脖子唉唉求饒,一邊用哀求的眼神看那仆役,見對方無動于衷,眼神里又帶上了威脅之意。

    那仆役慢慢收了殺機,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鴇母劈頭蓋臉罵完,擰痛快了,把龜公轟進屋子,又對那名仆役喝道:“傻站著做什么?他招你進來,就得聽老娘的吩咐。去,把紅姑娘找出來,給今夜的恩客送過去!”

    仆役低頭回道:“小的剛來,不知哪位是紅姑娘,也不知她恩客是誰�!�

    鴇母正要形容一番,忽然瞥見小紅轉(zhuǎn)過廊角現(xiàn)了身,忙喚道:“女兒,原來你在這里,叫媽媽好找!”

    小紅裙裾飄飛地走過來,面紗上方的雙眼凜然有神,盯著那仆役:“找到了�!�

    那仆役打量她,目露疑慮之色。

    “找到了找到了,”鴇母樂滋滋道,“快去接客。女兒啊,你真是好眼光,珠花一投就投中了個大金主。媽媽跟你說,那客人又英俊又有錢,光是頭上那根墨玉簪子——”

    小紅指尖一彈,鴇母戛然失聲,暈倒在地。

    龜公驚得大叫,跑過去抱起鴇母的頭枕在自己膝上,試圖喚醒她。

    鴇母身后幾名打手見狀,連忙朝小紅撲去,還沒近身,就被真氣震得向后跌出去,摔成一片。

    那仆役直起腰身,露出一張帶著靨渦的娃娃臉,目光凌厲,如臨大敵:“是你……師哥�!�

    “小紅”扯下面紗,用冷而亮的男子聲音道:“這個日日懶臥在床不出門的龜公,就是你的聯(lián)絡人?他房間里,藏著什么秘密?或者說,通向什么地方?”

    鶴骨笛從袖中滑出。浮音自知劍法上不是師哥的對手,急速撤身向后飄開的同時,吹響了笛音。

    第183章

    一波未平一波

    尖銳詭異的笛音驀然響起,與夢境中聽見的幾無分別,豫王下意識地捂住雙耳。

    很快他發(fā)現(xiàn),這次的音律雖然聽著刺耳難受,但沒有紊亂體內(nèi)氣血、使人煩躁眩暈的效果,也許因為笛音針對的并不是他。

    豫王放下手,仔細辨認笛音傳來的方向,繼續(xù)向西邊院子追去。

    勁風激蕩,院中橫七豎八躺著昏死的妓館打手,燈籠滾了一地。豫王趕到時,正看見站在假山頂上的女子將長裙一撩,露出底下穿白綢褲的腿,不禁微怔。

    只見她扯斷系帶,取下綁在大腿外側(cè)的長劍,旋即霜刃出鞘,仿佛挑起一條倒懸的星河,向屋檐上的布衣男子卷去。

    這就是清河說的“紅姑娘”?劍法著實凌厲,也頗為眼熟……豫王忽然想起,在靈光寺中砍斷衛(wèi)浚胳膊的女刺客,似乎正是這般體貌?

    “他是我家小妾�!�

    “他是個苦命人,又與我有些機緣與瓜葛,視我為恩公,我又怎能見死不救�!�

    言猶在耳,這下豫王可以肯定:女刺客、夜探王府與他交過手的黑衣蒙面人,以及面前的青樓女子“紅姑娘”,都是蘇晏的貼身侍衛(wèi)——荊紅追。

    話說回來,女裝似乎倒比男裝更適合他,干脆自宮算了,小妾也當?shù)妹皂槪ネ醢党啊?br />
    那廂,浮音為了避開這一劍,向后疾退,鞋底在屋脊上剮出兩道深痕,碎瓦片四濺。他邊退,邊將全身真氣都灌注在指間一根鶴骨上。

    這鶴骨笛用秘藥炮制過,堅逾金石,更兼能加強音波震動,是浮音的成名兵器。此刻全力施展之下,反而聽不見任何聲響,但周圍飄飛的落葉、濺射的瓦片,都在這無聲無形的威力中驟然碎做了齏粉——

    荊紅追劍鋒回撤,往面前一擋,但仍被震得倒飛數(shù)丈,血絲從耳道內(nèi)流出。

    豫王不去援手,故意揚聲問:“你行不行?不行換我上�!�

    荊紅追髻散簪落,裙裾翻飛,一頭長發(fā)如風中烏浪,冷冷道:“用不著。你去抓那個龜公,他是聯(lián)絡人。”

    龜公在荊紅追和浮音開戰(zhàn)時,就背著鴇母回到屋內(nèi),企圖從密道溜走。

    但被昏迷不醒的鴇母拖了后腿,剛開啟機關(guān),就被豫王踹門而入。龜公情急之下,從床底抽出鑌鐵棍,朝豫王揮來。

    論功力,他也算江湖二流,一手騰蛇棍法如疾風驟雨,密而不疏,打翦而上。

    可惜豫王精通槊法,棍較之恰如小巫見大巫,三兩下就破了罩門,反奪過棍子,棍尖抵在對方咽喉上:“還不束手就擒!問什么,就老老實實答什么,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龜公見逃脫無望,只得求饒:“大人,我真的不知內(nèi)情,就是個看門的。”

    豫王哪里肯信,把人捆了扔在墻角,說:“我沒耐煩審你,回頭讓你嘗嘗北鎮(zhèn)撫司的酷刑,保管祖宗十八代都吐露干凈�!�

    龜公嚇得面如土色,拿腦袋往墻上撞。

    豫王道:“逃命還要捎帶個昏迷的,看來情深義重,你要是自戕,就拿這老鴇去刑堂�!�

    龜公無計可施,只得一一回答了,說臨花閣是隱劍門在京城的地下?lián)c,他在此控守多年,和一個年齒漸長、賣不動身的鴇兒搭伙過日子,后又任她招攬煙花女子,在此做起皮肉生意,更加掩人耳目。他一直隱瞞身份,因此鴇母并不知情,只當他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懶漢,嘴里又罵又嫌,但依然愿意養(yǎng)他,故而大難臨頭時,他也舍不得丟下她。

    “這里面是什么?”豫王指著他床后墻壁上的黝黑洞口。

    “是一道機關(guān)暗門,連著密道�!�

    “密道通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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