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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荊紅追抱著劍,倚靠在窗邊冷眼旁觀。

    之前蘇晏下車沒多久,就有錦衣衛(wèi)偷偷來報:

    “蘇大人上了街角處的一輛馬車,看規(guī)格制式,是宮里的馬車。”

    “來傳口諭的公公說馬車上有水和衣物,可以清洗更換,但蘇大人進了車廂后,就沒出來過�!�

    “馬車附近有高手暗中守護,卑職們無法近前看個究竟�!�

    每隔一段時間,情報就更新一次:

    “半個多時辰了,蘇大人還是沒有現(xiàn)身�!�

    “馬車動了,朝蘇府方向行駛。”

    “馬車停在蘇府門口,蘇大人獨自下了車。開門后,他還回頭朝車廂內(nèi)打了個招呼。但車內(nèi)那人沒有露面,卑職們不知其身份。”

    “馬車離開黃華坊,從東華門直入皇宮,停在禁門前。車內(nèi)之人……是皇爺!”

    蘇晏回府后,錦衣衛(wèi)探子尾隨馬車直至禁門,終于知道了車內(nèi)人的身份,沒人敢再跟下去,最后一條消息就只到這里。

    沈柒面無表情地打發(fā)探子離開,雙拳在大腿上越握越緊。片刻后他開了口,聲音尖銳得可怕:“半個多時辰!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夠換個幾輪了�!�

    自沈柒在元宵夜當(dāng)著荊紅追的面,點明皇帝對蘇晏的心思后,荊紅追表面上嘲諷“他是皇帝,你莫不是還想上前明搶”,實際把這事兒加上更重的綁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里。

    此刻聽沈柒話中有話,荊紅追也像一大叢荊棘,莖上那些尖的、硬的、乖剌的刺,全都向外怒張,把懸在棘叢中的一顆心扎得滿是洞眼,血流不止。

    平心而論,他不愿蘇大人再與任何人有瓜葛,尤其是仗勢逼人的上位者。

    但他更擔(dān)心的,是皇帝若真與大人有了親密接觸,會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昨夜留下的痕跡,從而遷怒、責(zé)罰大人?

    好在馬車去了蘇府后,大人平平安安地下車、進屋,聽探子說,神情未見異常。這讓荊紅追與沈柒難得在共同的方面都松了口氣。

    擔(dān)憂過后,更是難言的不甘與憤怒——

    從他們身邊叫走蘇晏,只需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

    無論想做什么,沒人敢說半個不字。若是強硬出手,恐怕就連蘇晏自己也未必敢堅決反抗,很大可能性就這么從了、認了。

    回過頭收拾起他們來易如反掌,同樣只需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們就如刀俎下的魚肉,粉身碎骨。

    ——這就是天子的無上權(quán)力。

    荊紅追并不畏懼這滔天的權(quán)力,卻擔(dān)心它或?qū)μK晏造成的傷害�?沙撬麑⑻K大人帶走,從此浪跡天涯,或隱姓埋名,否則就擺脫不了“莫非王臣”的緊箍咒。

    此時此刻,他從沈柒的眼中讀出了與自己出奇一致的心念,故而前所未有地同仇敵愾起來。

    “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梢钦径颊静环(wěn),拿什么拼?”荊紅追冷硬地說,“你還是先把傷養(yǎng)好,再圖后事罷!”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鄙蚱庹f。

    兩人一路相對無言,回到沈府。

    沈柒被抬下車,荊紅追不遠不近地跟著,也進了沈府。

    沈柒嘲道:“我邀請你了?”

    荊紅追答:“大人的命令必須執(zhí)行,你邀不邀請關(guān)我什么事�!�

    兩人再度無話可說,雙雙進了主房。

    于是出現(xiàn)了上面這副,一個眾星捧月,一個冷眼旁觀的局面。

    被派去請大夫的沈府管事急匆匆趕回來,稟道:“應(yīng)虛先生說手上有病人,抽不開身,派了徒弟過來給大人復(fù)診�!�

    沈柒無所謂,讓管事帶人進來。

    這徒弟是個年富力強的中年大夫,手腳麻利,檢查完沈柒身上的傷勢,說話像硬珠子一顆顆往外蹦:“傷口又裂了!血管又破了!沈大人再這么作踐自己,神仙難救!”

    沈柒黑著臉,旁邊的管事打圓場:“還望大夫盡力救治我家大人,妙手回春�!�

    中年大夫把完脈,道:“放心,沈大人死不了!體內(nèi)有股外來的真氣保著心脈。我再給他重新縫合傷口,灌點湯藥,過幾日又能枯枝發(fā)新芽,繼續(xù)作踐自己�!�

    關(guān)鍵時候,醫(yī)者便如同生死判官,管事忍著氣不敢發(fā)作,賠笑道:“不會不會,大夫放心,我家大人這回一定謹遵醫(yī)囑,好好養(yǎng)傷�!�

    中年大夫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給沈柒治傷、開藥。

    臨走前丟下一句:“在床上躺足一個月,少一天都不行!”

    一個月!沈柒滿懷殺氣地瞪著帳頂。

    荊紅追走過來,用劍鞘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回去向大人復(fù)命。你老實躺著罷,有什么相關(guān)消息,讓人來知會我一聲�!�

    “相關(guān)”指的是哪些人哪些事,沈柒與他心照不宣,卻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荊紅追快要走出房門了,沈柒陡然說道:“清河素來體弱,勞累、落水、肩傷,哪個都夠嗆,你再毫無分寸地碰他一下,北鎮(zhèn)撫司通緝榜上的下一個首惡,就是隱劍門余孽——無名!”

    荊紅追沉默駐足,同樣不置可否地哼一聲,走了。

    第211章

    現(xiàn)在該輪到我

    火盆內(nèi)烈焰熊熊,火光仍無法照亮房間深處的幽暗。

    幽暗中站立著一個人,紅袍遮住腳背,斗篷罩臉,只露出半片紋路古怪的青銅面具。

    跪在他面前的幾名男子做普通百姓打扮,捧上木盤,盤中疊著不少紙頁、撕破的布帛甚至是削下來的墻皮,每樣物件上面都印著八瓣紅蓮的圖案,有的端正,有的潦草,但一律都是用血指印拼成的。

    “這些都是教內(nèi)兄弟們被捕前留下的,以示對真空的虔誠,對教主的忠心。他們有的被下入大獄,有的當(dāng)場殉道成仁。如今我教在京城根基動搖,損失慘重,教眾也流失了十之七八,還有脫教后反帶著錦衣衛(wèi)來清剿各處據(jù)點的叛徒……懇請連傳頭向教主稟明情況,求教主為我等指一條明路啊!”

    幾名男子頓首不止。

    紅袍人沉默片刻,用男女莫辨的嗓音道:“本座知道了,這便去請示教主。爾等靜候指令�!�

    那幾人感激地叩完頭退下去了。

    紅袍人慢慢抓起木盤上的滿是紅蓮血印的物件,揚手丟進了火盆里。

    “虔誠與忠心”很快在火舌舔舐下化為灰燼。

    紅袍人冷哼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隨即轉(zhuǎn)身消失在幽暗中。

    -

    深夜,外城通惠河邊的柳樹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子正坐在石塊上釣魚。

    紅袍人鬼魅般的身影從樹后閃出,走到距離垂綸者一丈外,停下腳步。

    “真是好興致�!奔t袍人開口道,“京城風(fēng)雨飄搖,教主還有心情夜釣�!�

    蓑衣男子轉(zhuǎn)過頭,斗笠下的側(cè)臉被水面上倒映的月色籠罩,竟也像微微發(fā)著光——是鶴先生。他輕輕抖了抖青竹釣竿,聲音清雅:“你看這明月夜楊柳岸,波光粼粼,景色如何?”

    紅袍人似乎對一切風(fēng)花雪月都毫無感觸,干巴巴地回了個:“好�!�

    “很靜謐,很美好,仿佛能洗滌人的心靈,對吧?”

    紅袍人沒有搭腔。

    鶴先生笑了笑,又說:“去年七月,幾日之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漂起了百來具嬰兒尸體的,也正是這條河。那么你說它是美好,還是惡臭?是安靜,還是喧鬧?”

    “想說什么,直接說�!奔t袍人的聲音像發(fā)自一臺冰冷的機器。

    鶴先生提起竿,一尾銀色小魚在魚鉤上扭動掙扎。他望著那條離水的魚,輕聲道:“河就是河。想讓它投尸斷流,它就會投尸斷流;想讓它碧波蕩漾,它就會碧波蕩漾。只看我怎么用�!�

    “那么眼下京城這攤渾水,你準(zhǔn)備怎么辦?”紅袍人道,“真空教在京秘密經(jīng)營數(shù)年,吸納了不少教眾,如今因為一個蘇晏,大勢盡去,樹倒猢猻散。你身為教主,難道就沒有比釣魚、打機鋒更重要的事要做?”

    鶴先生將小魚脫鉤,丟進魚簍里:“連營主不是已經(jīng)替我去做了么?先是以‘神火飛鴉’去炸蘇晏立起的白幡,而后動用七殺營刺殺蘇晏,最后不是都沒成功?哦,還丟了個肉包子。”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紅袍人知道他指的是天字二十三號刺客——無名。

    無名是七殺營身手最出色的叛徒。他想榨干對方最后一點利用價值,擒住后便灌了秘藥。服此藥者將淪為喪失神智的血瞳刺客,只知聽命殺人,從無例外,誰料對方擄走蘇晏后,一夜之間居然脫離了血瞳狀態(tài),又變回蘇晏門下走狗。

    這是他身為營主的大失誤,堪稱恥辱,被鶴先生輕描淡寫地說起,紅袍人目光乍寒,體內(nèi)真氣橫溢,殺機隱現(xiàn):“別忘了,我只是名義上頂了個教內(nèi)‘傳頭’的頭銜。既不是你的屬下,更不是信徒,我們之間是合作關(guān)系。

    “京城如今這局面,我懷疑真空教根本無力回天,更別說完成當(dāng)初約定好的計劃了。此間之事,我都會逐一稟告給主上定奪!”

    鶴先生站起身,從竹葉編織的蓑衣下露出墨字白衫的一角。他將魚簍拎在手上,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與我合作的是他,你還沒這個資格。他派你是來匡助我、聽我差遣,而不是讓你擅做主張。你想如何稟報都由你,但接下來所有行動必須聽我的�!�

    紅袍人不說話,只從面具內(nèi)透出兩點冷光。

    鶴先生含笑喚道:“你認為如何,連營主……連青寒?”

    營主紋絲不動,仿佛一尊披著紅袍的雕像,最后從面具內(nèi)沉悶地吐出兩個字:“可以�!�

    鶴先生將魚簍系在腰間,釣竿斜插在身后,就像一個最普通的漁夫,趿著木屐往城內(nèi)走去。

    營主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后。

    春夜愈發(fā)柔和的風(fēng),吹拂著鶴先生的鬢角,帶起絲縷長長的散發(fā)。他像是與人閑聊,又像自言自語,輕聲道:“蘇晏是我的勁敵�!�

    營主道:“勁敵難道不該除之后快?”

    鶴先生道:“一局棋,好不容易碰到個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郑缓〞沉芾斓貞?zhàn)個幾十回合,豈不可惜?”

    營主冷冷道:“所以你是為了過足棋癮,不惜耽誤主上的大業(yè)?你已連輸兩大手,連棋盤都快要被人掀了,再這么玩下去,只怕多年籌謀付之一炬。屆時你自己財勢兩空不說,主上那邊必定震怒,我受責(zé)罰不說,恐怕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鶴先生又笑了,眉目在朦朧的月光中暈成了一幅水墨畫。

    “弈者,不能只看一招一子的得失,必要的時候放棄一角,才能盤活大片。蘇晏如今風(fēng)頭正勁,得到皇帝寵信與鼎力支持,其人又花樣百出,正是氣運旺盛的時候。既然一連兩次挫不動他,不如先避其鋒芒�!�

    “避其鋒芒?京城偌大基業(yè),難道要全部放棄?”

    “并非如此�!柄Q先生解釋道,“繼散播讖謠之后,二月初二在京城與各地引發(fā)的爆炸,只是造勢的第二步而已。就算成功,不過是在蕓蕓眾生的心中埋下恐慌的種子,讓它萌發(fā)一點芽尖,動搖皇室的民心。想要奪權(quán),并不能僅僅依靠蒙昧而易變的民心,首要在儲君,其次在戰(zhàn)亂。

    “先把儲君之位握在手里,再讓幾場戰(zhàn)爭同時爆發(fā),內(nèi)憂外患之下,便有了對景隆帝下手的機會。

    “新帝臨危受命,主少國疑。人心惶惶之際,再給信王翻案,將‘那件事’借著十三年前的手足相殘、借著幸存下來的秦王府老人的口,猛然拋出去——必然天下震動!

    “景隆帝或許積年威望不易撼動,可新帝呢?只是個毛孩子。若非看在皇嗣龍脈的份上,誰會服他?倘若‘偽龍’之說流言天下,你說朝野內(nèi)外會不會諸多猜疑,各地藩王會不會蠢蠢欲動?屆時——”

    鶴先生沒有再說下去,營主已經(jīng)明了了后話。

    但比起將來,他更看重當(dāng)下,于是又問:“你所說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儲君�?芍熨R霖的地位卻穩(wěn)固得很,你身入衛(wèi)府有幾個月了,也不見二皇子那邊有何起色,又如何說?”

    鶴先生反問:“你以為白紙坊爆炸,僅僅是為了印證讖謠?”

    “難道不是?”

    “當(dāng)然不止。”鶴先生慢悠悠地踩著腳下初春的草色,走近內(nèi)城。

    城門口的兩名小兵見到他,非但沒有盤問,還主動地將城門打開,迎他進去。鶴先生用手指虛虛地在他們眉心各點了一下,道:“永劫不壞�!�

    兩名小兵激動得熱淚盈眶,跪地虔誠答:“萬法真空!”

    城門在身后徐徐關(guān)閉。

    鶴先生沒有就著剛才的話繼續(xù)說,而是問營主:“蘇晏那邊,你有什么想法?”

    營主道:“無名為他背叛七殺營,這兩個人都得死。必要時,我可以親自出手�!�

    鶴先生笑微微道:“我說了他氣運正旺,你若不信,大可再試。聽說他受傷發(fā)病,正在自家宅邸將養(yǎng),你要是能直接殺了他,也省去我不少事�!�

    蘇府如今被御前侍衛(wèi)與錦衣衛(wèi)圍成了個鐵桶,身邊又有個熟知七殺營功法的武功高手無名。營主盤算了一下,覺得倘若剩余的七殺營刺客全部出動,拖住侍衛(wèi),而他親自出手對付無名,再在大軍趕到之前速殺蘇晏,還是有六七成勝算的。

    于是說道:“你且看著�!�

    鶴先生悠然補充了一句:“蘇晏身邊,還有個豫王,據(jù)說兩人關(guān)系匪淺。”

    營主腳步微滯:“朱栩竟……當(dāng)年的靖北軍首領(lǐng)。”

    “連迷魂飛音都沒能魘住他,可見十年來他的功力不退反進——再加上這一個,你真有把握于重重守衛(wèi)中殺掉蘇晏,全身而退?”

    營主沉默了,須臾又道:“他們能守得了一時,守不了一世。除非蘇晏永遠龜縮在一室,只要他冒頭,就能找到襲殺的空隙�!�

    “話是沒錯�!柄Q先生道,“可這么一來,我布的沈柒這手棋,不就白費心思了么?他若知道蘇晏死于七殺營之手,必然會變成一條瘋狗,死也要和我們同歸于盡。此人對我有大用,得先留著�!�

    營主道:“你想在朝臣中埋暗棋,又不是非沈柒不可。”

    “沈柒的職位、性情、手段,包括與蘇晏間的瓜葛,還有景隆帝對他的態(tài)度,構(gòu)成了一個關(guān)系微妙的三角,注定了他比任何一個朝臣都更合適當(dāng)這顆暗棋�!�

    雖然鶴先生力推沈柒,但營主懷疑,依照對方狡兔三窟的習(xí)慣,朝中的暗棋必然布了不止一顆。愿意告知的只有沈柒,因為是借助七殺營的力量收服的,故而不得不向他透露。

    這種露一手、藏一手的做派,令營主暗中不喜,更加懷疑他與自己主上的所謂“合作”別有用心。

    但他無權(quán)拷問鶴先生,只能將一切稟報上去。

    鶴先生腳步看似緩慢悠閑,實際上步與步之間距離驚人,也不知施展的是哪派身法,頗有點“縮地成寸”的感覺。沒多久就來到了咸安侯府附近,他對營主說:“到此為止,不必再送�!�

    明知與他一路同行只為盤問,說這種話硌硬誰?營主冷笑一聲,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中。

    鶴先生敲了幾下門。應(yīng)門的仆役見到他,滿臉堆笑:“先生回來了!這一身打扮,是去河邊釣魚了?”

    鶴先生脫下斗笠、蓑衣,遞給他,溫和笑道:“一時興起,勞煩小哥給我開門了�!�

    仆役連連道:“不麻煩不麻煩。先生這魚簍沉甸甸的,看來收獲頗豐啊。”

    鶴先生從魚簍中拎出一條尺把長的草魚,遞給他:“就這條最大,送與小哥。”

    仆役擺手:“這可不成。先生辛苦釣的魚,小人怎好收下。要不小人這便拿去廚房,用這魚給先生做道夜宵?”

    “你沒聽說過,醉翁之意不在酒么?同樣的,釣叟之意也不在魚。拿去罷,再多說便無趣了�!�

    仆役見推辭不過,接過魚,又連連道謝。

    鶴先生拎著輕飄飄的魚簍,白衣當(dāng)風(fēng)地走了。仆役在他身后喃喃道:“可真是個菩薩樣的人物��!”

    回到自己所住的廂房,鶴先生走到角落的衣柜處,打開柜門,又取出了那個藤條編制的縑箱。

    他打開縑箱上的機關(guān)鎖,開啟一條縫,隨后將拇指寬的小銀魚一條條送進去。

    魚還活著,在箱底的木屑上彈跳,發(fā)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和噗噗響。但很快,響聲越來越稀薄,最后消失了,箱內(nèi)又恢復(fù)了平靜。

    鶴先生雙手合十,嘆息:“眾生皆苦,地獄常在�!�

    他走到角落的架子邊,在臉盆里洗干凈手,用白棉巾擦了擦,坐回到書桌前。

    他在鋪開的一張白紙上,用飄逸出塵的筆跡寫下“塵爆”二字,又在旁邊畫了個圓圈,圈內(nèi)寫個“騙”字,然后吹干墨漬。

    書桌上有個打開的匣子,內(nèi)中放著一頁血經(jīng),還有他謄寫的太子名篇《祭先妣文》。鶴先生將新寫好的紙張一并放進去,扣上匣蓋。

    旁邊擺放著一副殘棋。他隨手拈起白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目微笑,向著對面虛空中不存在的對手,輕聲道:“你一連下了兩手好棋,現(xiàn)在該輪到我了。”

    第212章

    此先生彼先生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一個翡翠胭脂盒砸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一對臉色嚇得發(fā)白的年輕男女,衣衫也來不及穿好,連滾帶爬地退出殿門。

    “……你為什么不滾?”衛(wèi)貴妃瞪視阮紅蕉。她的鬢發(fā)有些凌亂,主腰上的紐扣也松了,盛怒之下,眉眼間的燥火仿佛下一刻就要撲面而出。

    阮紅蕉知道對方只需動一動檀口,自己就會悄無聲息地去做深宮哪口枯井內(nèi)的一縷幽魂,心里說不畏懼是假的,但她畢竟見識過風(fēng)浪,連北鎮(zhèn)撫司主官的厲氣都曾面當(dāng)領(lǐng)受過,一對比,衛(wèi)貴妃的怒火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

    她款款上前,將衛(wèi)貴妃外披的薄衫往脖頸處攏了攏,遮住主腰的肩帶,柔婉而不失摯敬地說道:“兩個潑弟子沒分寸,攆出去受罰就是了,娘娘萬不可氣壞了身子。須知咱們女子嬌嫩,最是經(jīng)不得氣,這氣多了不僅傷身,膚色也會變暗沉呢。”

    衛(wèi)貴妃當(dāng)即摸了摸臉,又轉(zhuǎn)身去照鏡子,見鏡面中自己橫眉怒目的確有損顏色,忙以指腹輕柔眼眶。

    阮紅蕉扶她坐下,取了桌面的金篦梳,為她輕柔地梳理青絲。鏡中映出兩張人比花嬌的面容,并蒂蓮似的好看。

    “娘娘真是美艷無雙,”阮紅蕉道,“奴家閱美無數(shù),到了娘娘這里,才知自己之前眼界多么狹小�!�

    衛(wèi)貴妃吃了勸又受了哄,怒氣不覺消去大半。

    這阮紅蕉乃是京師名妓,據(jù)說琴棋詩畫歌舞無一不妙,又精通待人之道,很得士林追捧,許多官宦子弟迷她迷得要死要活。秦夫人聽聞她艷名,便召來自家侯府,想給自家有失寵之虞的女兒,上一上“如何讓男人神魂顛倒”的課。

    衛(wèi)貴妃本來心里有些排斥,覺得讓妓子來教導(dǎo)貴人,簡直滑稽。但秦夫人勸道:“男女之間那檔子事,可不分貴賤。否則為何連宋徽宗都流連青樓,難道三宮六院就沒有美人了么?還不是李師師有魅力有手段。乖女兒,你就權(quán)當(dāng)再學(xué)一門技藝,要知道男人沒有一個不貪歡的,回頭你把皇爺身子伺候舒爽了,心也就回來了�!�

    衛(wèi)貴妃被母親說得有點心動,便見了這阮花魁,果然是有容貌、有手段,相處時也讓人感覺舒服。

    幾次教習(xí)之后,衛(wèi)貴妃幾乎把她當(dāng)作了撫慰深宮寂寞的女伴,莫說時不時召來逗唱解悶,就連去佛寺燒香也要帶著。

    今日那兩個娼門弟子在演示時失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把本就憋火的衛(wèi)貴妃惹惱了,故而遷怒阮紅蕉。

    而阮紅蕉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仍用愛贊的語氣說:“連同身為女子的奴家都情不自禁為娘娘心動,更何況男人呢?”

    衛(wèi)貴妃忍不住吐起了苦水:“說得倒好聽。來回教習(xí)好幾次,也不見得有用,皇爺依然不臨幸……什么內(nèi)媚之術(shù),學(xué)了也是白學(xué)!”

    阮紅蕉道:“娘娘得先把皇爺引來呀,見面三分情,氣氛烘起來了,才好繼續(xù)后面的事�!�

    “本宮如何不知!皇爺最近來永寧宮的次數(shù)倒是比之前多了,但本宮瞧他為的還是看望昭兒,偶爾一兩次留宿也是在偏殿。外頭不明內(nèi)情的人,還以為本宮復(fù)寵了,又開始各種獻媚。其實呢,內(nèi)中苦澀只有本宮自己知道�!�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啊,娘娘。既然都在一處院落了,半夜爬個床也不是什么難事�!�

    “試啦!沒用。”衛(wèi)貴妃嘆氣,“御前侍衛(wèi)說是要加強戒備以防邪教行刺,日夜守在殿門,害本宮連龍床的邊都挨不上�!�

    “……是有點棘手�!比罴t蕉蹙起眉尖,很是為她煩惱與綢繆的模樣,“不過愿意來娘娘這兒,總歸是好事,只要人在,多少有隙可入�!�

    衛(wèi)貴妃神色舒展了不少:“這倒也是。其他幾宮不說,都冷習(xí)慣了,可太子那邊,皇爺之前可是夜夜叫去養(yǎng)心殿學(xué)習(xí)政務(wù)的,如今聽說也不大召見了。聽說朱賀霖可失落得很呢�!�

    她直呼太子名諱,按宮規(guī)是不敬之罪。阮紅蕉卻只當(dāng)沒聽見,替衛(wèi)貴妃梳理好頭發(fā),又拿桂花油細細涂抹保養(yǎng):“二皇子玉雪可愛,當(dāng)然更討皇爺歡心。民間不都說了,爹娘愛幺兒�!�

    衛(wèi)貴妃笑起來:“是呀,昭兒自己爭氣,生得像皇爺,又聰明伶俐,太后簡直把他愛進心尖。我瞧皇爺看他時,目光也格外柔和。你說,皇爺喜歡昭兒,能勝過朱……太子么?”

    這話,哪怕對方問得,自己也答不得。阮紅蕉后背冷汗洇濕,用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目谖钦f:“皇家是天,奴家是泥。泥哪里能知曉天意,頂多也就插條枝桿,開朵花兒,被娘娘摘去插鬢角,得皇爺贊一聲‘人比花嬌’,就算是祖上積福了�!�

    衛(wèi)貴妃此刻真是愛煞了她,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往自己肩上放:“你替本宮揉揉肩,推推背�!�

    阮紅蕉不僅照做了,還做得比衛(wèi)貴妃說的更多、更舒服。

    衛(wèi)貴妃雙眼微闔,眼尾胭脂拖出一抹動情的飛紅,回想起在侯府庭院的回廊下,與鶴先生的初見。

    朦朧的靈光,縹緲的云霧,雙手合十的妙法天人向她凝目——那一幕場景始終在她心底揮之不去,卻未給她帶來任何清凈,反倒生出一股熱流在胸口瀠洄,時不時熨燙得骨縫酥軟,只恨不得有雙手在她身上大力地揉。

    她輕促地喘息起來,咬了咬艷色欲流的紅唇:“紅蕉,本宮有一事要請教你……”

    阮紅蕉伏在她耳畔,輕聲道:“請教不敢當(dāng),有什么事娘娘盡管吩咐,奴家一定竭盡全力去辦�!�

    衛(wèi)貴妃將臉在她臉頰上緩緩磨蹭:“角

    先生無口無手,何以稱之為‘先生’,又如何教化世人?”

    阮紅蕉微怔,隨即無聲笑起來:“請娘娘入帳中,奴家請這位先生來現(xiàn)身說法�!�

    垂下的紅紗帳幔漾動起來,伸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蔻丹指尖難耐地掐著掌心,隨即又收了回去。良久后,帳中傳出衛(wèi)貴妃一聲長長的呻吟。

    喘息聲定,衛(wèi)貴妃用微微沙啞的嗓音道:“紅蕉,本宮真正想要的,是另一位先生�!�

    “奴家知道,是皇爺�!�

    衛(wèi)貴妃低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意味:“皇爺?他是本宮這輩子的依靠與盼頭,可惜,等不來了。就算本宮脫光了貼上去,也只會自取其辱。既如此,本宮又如何甘心虛耗青春,等著一場永遠不會下的雨?”

    阮紅蕉聽出言下之意,打了個激靈。無論宮中還是民間,女眷空虛寂寞時拿觸器聊以自

    慰常有,雖羞于見人,也談不上淫

    亂。可要是偷人,性質(zhì)就大不同了,尤其對方身為皇妃,生出這種念頭,便是滅族的死罪。

    衛(wèi)貴妃為何要將這心思告訴她?阮紅蕉念頭百轉(zhuǎn),心里緊張,語調(diào)中卻沒有半點慌亂,輕聲問:“娘娘的意思是……”

    “……侯府內(nèi)有個門客,是個氣韻非凡的居士,本宮一見他便覺前世孽緣未了,想與他今生再續(xù)上一續(xù),好成全這份因果。但他心意如何,本宮實不好親口去問,想差遣婢女去,又擔(dān)心她們笨口拙舌,反倒壞事。你這般身份,去探個口風(fēng)、牽線搭橋卻是再合適不過�!�

    我這般身份!阮紅蕉在心底冷笑,是了,再怎么用校書、花魁、行首、大家等風(fēng)雅之詞來粉飾,實際上還不是個鴇兒?接客都能接,拉皮條自然也是本分!衛(wèi)貴妃愿意將此事交付她去做,還真是看得起她了。

    阮紅蕉心底異樣的平靜,口中柔聲應(yīng)承:“娘娘盡管將他名字告訴奴家。”

    “他叫……鶴先生�!毙l(wèi)貴妃忽然抓住阮紅蕉的手腕,盯著她的臉,“此事倘若有第四個人知曉,你可知后果?”

    阮紅蕉被她攥得手腕生疼,面不改色地道:“娘娘放心,單憑今日之事,奴家已是萬死。娘娘恩情在上,奴家愿為娘娘效力。”

    衛(wèi)貴妃松了手,嫵媚一笑:“替本宮穿衣�!�

    -

    有了名醫(yī)好藥與高手真氣的灌溉,蘇晏這場高燒來得快,去得也快,昏睡大半天,夜里發(fā)了一身大汗,翌日上午熱度便退了下來。

    可到底元氣損耗得多了,整個人還有些頭暈乏力,只能懨懨地躺在床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沒滋沒味地用了半碗白粥,他自覺滿身汗氣,很想洗個澡,但兩個小廝謹遵醫(yī)囑,說一兩日內(nèi)先不要沐浴,以免受寒,且傷口也不宜沾水。

    就連貼身侍衛(wèi),也是愧疚自責(zé)歸愧疚自責(zé),在這件事上堅決聽大夫的。

    蘇老爺無往不勝的當(dāng)家派頭受了挫,更加蔫巴,躺在被窩里賭氣,誰也不搭理。

    冷戰(zhàn)打了一刻鐘,貼身侍衛(wèi)率先投降,搬來幾個大火盆把房間烤得熱烘烘的,再打盆熱水,一點一點幫他擦身。

    蘇老爺雖然有些難為情,但全身上下既然都被小妾的口水洗禮過,再糾結(jié)走不走光也未免太過矯情,于是癱在床上任其擺布,同時還不忘了警告對方:“我后面?zhèn)沒好,你別趁火打劫�!�

    貼身侍衛(wèi)一面漠然道“我又不是牲口”,一面慶幸自己早用銀針封穴,中途不至于向自家大人舉旗致敬。

    蘇大人被擦得干干凈凈,仿佛整個人也神清氣爽起來,甚至有了種“明日我就能復(fù)工去上朝”的錯覺。

    荊紅追無情地打破了他的錯覺:“大人體內(nèi)氣血兩虛,明日去站朝,只怕會暈在廣場上�!�

    蘇晏氣惱地用枕頭砸他:“這都是誰的錯!”

    “屬下的錯。”荊紅追往床前一跪,任打任罵,罵渴了還給倒茶,“無論大人怎么責(zé)罰,屬下都甘心領(lǐng)受�!�

    蘇晏拿他的狗樣子沒轍,也不是真生氣,把面子做足之后,回歸心平氣和,拍了拍床沿:“你坐上來,我有話問�!�

    荊紅追不但屁股坐上去,還把鞋也脫了,狗膽包天地去抱他家大人。

    蘇晏撓了幾下,分毫撓不動,加上對方身體的確又熱又結(jié)實,窩著挺舒服,也便罷了。

    荊紅追高高興興地將大人摟在胸前,結(jié)果就被下一句話澆了個透心涼——

    蘇晏問:“七郎的傷怎么樣啦?”

    七郎來七郎去,把裝不熟的那一絲力氣都省了。

    藥石罔然,回天乏術(shù)。荊紅追很想如此回答,但又怕圖一時之快惹怒大人,只好老老實實回答:“重新縫了傷口,大夫說至少躺一個月。但依屬下看,那廝體質(zhì)頗類蜚蠊,又有內(nèi)力輔助療傷,估計用不了一個月。”

    蜚蠊就是蟑螂,以生命力頑強著稱。這個類比十分刻薄,但也不是一點根據(jù)都沒有……蘇晏很是無語。

    “真空教有什么動靜?”

    荊紅追答:“真空教在京城內(nèi)的教眾脫離大半,不少頭目落網(wǎng),剩下的惶惶如喪家之犬,躲避錦衣衛(wèi)的追捕。營主自上次與我一戰(zhàn)后,再未現(xiàn)身。而真空教主更是藏得深,一點線索都查不到。我們都懷疑,真空教會狗急跳墻對大人下手,故而加強了府邸內(nèi)外的守衛(wèi)�!�

    “我們是……你和沈柒?你們不狗咬……呃,不拆家啦?”

    盡管暫時達成一致目標(biāo),但荊紅追并不想在大人面前提起,便很是俠氣地說了句:“他重傷在身,我勝之不武�!�

    窗外有個聲音響起:“為何不告訴他,本王也有份?”

    蘇晏驚道:“豫王?”

    他記得昏迷前是在豫王的馬背上,想必是對方送他去就醫(yī)。醒后聽小廝們說,他是被豫王和荊紅追一道送回家的。

    還以為豫王早已回王府,卻不想人不僅在他家,還非常無恥地聽起了壁角。

    蘇晏推了推荊紅追。荊紅追只得跳下床,套上鞋子走到窗邊,硬邦邦地道:“王爺?shù)降缀螘r回府?我家大人病中不宜見客�!�

    豫王哂笑,聲音仿佛消失在窗外,須臾又推門進來,對蘇晏說:“為防真空教刺客反攻,本王打算在此多留幾日。清河還想知道什么,盡管問�!�

    蘇晏也不和他客氣,問道:“朝中風(fēng)向如何,衛(wèi)家呢?”

    “吹東西南北風(fēng)。朝臣們當(dāng)眾扯皮、吵嘴和拉偏架,聒噪得很——不過朝堂一貫鬧哄哄,我看皇兄也習(xí)慣了。”豫王搬了張靠背椅在床前,大馬金刀地一坐,伸手將想要起身穿衣的蘇晏摁了回去。

    荊紅追手握劍柄,寒氣凜凜地盯著豫王的爪子,若非蘇晏朝他使眼色,三尺青鋒早已出鞘。

    豫王朝荊紅追戲謔地挑了挑眉,繼續(xù)說道:“真空教現(xiàn)在是一顆誰也不敢沾惹的毒瘤,朝臣們都使勁把自己撇干凈,衛(wèi)家也不例外,上了兩道疏,一道再次強調(diào)‘大義滅親,以正國法’,另一道稱‘雖無縱容之意,卻有裙帶之實’,自請降祿一級,以儆效尤�!�

    蘇晏冷笑:“好個自罰三杯�!�

    “母后也為衛(wèi)家說項,說誰家沒有一兩個賴親戚,哪個犯法,就處置哪個,要是搞連坐,那牽扯得可就廣了。”

    蘇晏琢磨著太后的意思是提醒皇帝,自己也與衛(wèi)家有姻親關(guān)系,不可做絕。

    “萬鑫還在詔獄寫我要的材料,現(xiàn)在不能殺,而且我答應(yīng)過他,將功折罪……皇爺表態(tài)了么?”

    “嘴上沒表,行動上表了�!�

    “——怎么說?”

    豫王向前傾身,湊過去故意壓低嗓子,低音炮震得蘇晏胸口發(fā)顫:“宮里傳言,衛(wèi)貴妃復(fù)寵了�;市忠贿B三夜留宿永寧宮,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盛寵!”

    蘇晏從發(fā)顫瞬間轉(zhuǎn)為發(fā)涼。

    第213章

    我吃皇兄的醋

    這一瞬間蘇晏腦中雜念紛沓,若是定要去飛舞的碎片中捕捉,許會抓住些凌亂的字眼,譬如“明明說過愛慕我,回頭又去找別人”“他畢竟是男人,還是個皇帝,后宮是他的責(zé)任”“我自己也不見得從一而終”……

    在豫王看來,蘇晏只是微怔了一下,隨即露出莫測的神情,平靜地吐出四個字:“耐人尋味。”

    ——就這樣?豫王帶著一絲失望,似笑非笑問:“清河此言何意?”

    蘇晏道:“你不覺得,衛(wèi)貴妃復(fù)寵的時機有些微妙么?衛(wèi)家劣跡斑斑皇爺并非不知,如今又被牽扯進真空教一案,可謂是處于輿論的風(fēng)口浪尖。王爺也說了,朝堂上吹什么風(fēng)的都有,我猜過去,大抵分為幾類。”

    “哪幾類?”

    “揣摩圣意、順從懿旨、黨同伐異、見風(fēng)使舵、獨善其身、公道人心�!�

    豫王略一思索:可不是么!抱皇帝大腿派、抱太后大腿派、抱團派、騎墻派、自保派,最后一種最難得,那是真正將道德法律與國家利益擺在前面的。

    他越想越覺得概括精妙,清河小小年紀(jì),倒像生了一雙慧眼,將朝堂上紛紛紜紜看得透徹。

    就連對朝堂之事并無興趣的荊紅追,看似面無表情地抱劍站在窗邊,實際上也在豎著耳朵聽蘇晏說話。

    蘇晏接著道:“越是局勢混亂、意見不一的時候,皇爺?shù)膽B(tài)度就越發(fā)重要,可以說是大部分臣子的風(fēng)向標(biāo)�!�

    豫王頷首:“皇兄看似溫和寬容,實則剛愎自用——”

    “是有主見�!碧K晏插嘴。

    豫王噎了一下,輕微地撇了撇嘴角:“實則強勢�?捎腥さ氖牵坏┦玛P(guān)各股勢力之爭,他的態(tài)度往往曖昧不清,讓臣工們捉摸不透;要么就是抱著他那套制衡之術(shù),時而抬舉,時而打壓�!�

    蘇晏從中聽出貶義,反問道:“你不認同?”

    豫王向后倚在椅背上,懶洋洋地一笑:“本王有什么資格‘認同’或是‘不認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蘇晏隱隱意識到,豫王摘了那塊風(fēng)流放蕩的面具,脫了那身金枝玉葉的華裳,骨子里卻是個性情中人,是個不屑于玩弄權(quán)術(shù)的戰(zhàn)士。但他又不完全是耿直與端正的,否則也不會在“兵者詭道”的戰(zhàn)場上無往不勝。只是這種“詭道”,算的是謀略,而非人心。

    這樣的人,讓他回到戰(zhàn)場上,會綻放出什么樣的光彩?

    蘇晏陷入了短暫的失神,直到豫王逗貓似的用手指去撓他下巴,而荊紅追一臉窩火地將劍鞘橫在兩人之間,才回過神來。

    “王爺還請自重!阿追,去搬張椅子坐,老站著腿不酸?”

    蘇晏敷衍地打發(fā)了兩人,思路又回到皇帝身上:“衛(wèi)貴妃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復(fù)寵,那便是皇爺向朝臣們、向太后釋放出的一個信號——他打算繼續(xù)抬舉衛(wèi)家。為什么?”

    “因為衛(wèi)貴妃活兒好?”豫王嗤笑,“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蘇晏嘲他:“你以為誰都像你,就緊著床上那點事?”

    “也是。若說美人,衛(wèi)貴妃不及你萬一,同樣是睡過的,皇兄也沒想著抬舉抬舉你,你看你至今還是個四品。”

    蘇晏氣呼呼地操起硬枕頭砸過去:“睡個屁,誰睡過了?胡說八道,你給我滾蛋!”

    豫王一手接住枕頭,一手抓著掃來的劍鞘,笑道:“是是,本王失言。還請?zhí)K大人繼續(xù)說正事�!�

    蘇晏余怒未消,同時覺得朱栩竟此人實在善變得很:剛認識時,滿嘴不走心的甜言蜜語,只為把他騙上床。后來在浮音手上吃了苦頭,又被他撕破臉皮詰責(zé)過,眼見著消沉多了,也收斂多了,甚至還有那么點端莊的模樣。如今給點好臉色,尾巴就翹起來,動不動就調(diào)侃、戲弄他,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

    豫王被蘇晏怒視著,非但不覺得自己惹人生厭,反倒從中咂摸出了某種親切的味道——不是那種郎情妾意的綿綿,而是同袍同澤的灑落。

    前者他浸泡了十年,熟稔到生膩;而后者,他以為只屬于過去,屬于疆場,不想在這里撿到了一顆滄海遺珠。

    他終于清晰地意識到,原來這種相處方式,才是最為發(fā)自本心,最為輕松合意的。

    蘇晏含怒道:“你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說了,你趕緊滾蛋。”

    “有一說一,是你先嘲諷我的�!�

    “是你先開的黃腔!說話還陰陽怪氣。”

    豫王失笑,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吃皇兄的醋呢,覺得你待他比待我好。要不你把一碗水端平,我心里舒服點,說話也就中聽了�!�

    蘇晏一口濁氣噎在喉嚨口,被豫王的坦蕩蕩與厚臉皮折服了!

    “你、你這人……”

    “我這人其實挺好相處�!痹ネ跖牧伺乃谋幻妫笆昵澳銢]見過,以后就知道了�!�

    蘇晏感到頭疼,決定不跟對方閑扯,還是說正事。只要不跑題,大家都可愛,一旦歪去了奇(黃)怪(色)的地方,一個個就全是狗比。

    “……我剛說哪兒了?”他有些蔫頭耷腦地問。

    “信號�!鼻G紅追立刻答道,眼神森冷地盯著豫王。蘇大人讓對方滾蛋時,他正中下懷,劍都拔出來了。結(jié)果在大人的寬宏大量之下對方?jīng)]滾成,他只好繼續(xù)忍著。

    “對,皇爺究竟在想什么?”從萬鑫手里得到的那些證據(jù),我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提交上去?蘇晏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豫王想了想,說:“也許是看在二皇子的份上。那孩子的確伶俐可愛,我瞧著,比賀霖小時候說話利索�!�

    蘇晏警覺道:“王爺?shù)囊馑际�,皇爺認為二皇子是可造之材,故而不想太過追究他母家的責(zé)任,以免斷了二皇子將來在朝中的支援?”

    豫王身為皇帝胞弟,既是太子的親叔父,也是二皇子的親叔父。近年來,太子與衛(wèi)氏之間愈發(fā)明顯的矛盾,他一向不沾邊也不在乎。這種態(tài)度,也導(dǎo)致兩邊的臣屬們都心懷忌憚,輕易不來攀扯,以免暴露了自己的立場。

    而此刻蘇晏卻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清河并非交淺言深的性格,這話問出來,潛意識中已經(jīng)將自己劃歸到他的陣營內(nèi),當(dāng)真是“同袍”了!豫王按捺著內(nèi)心的欣喜與激動,說道:“不好說,皇兄心思深得很。但目前看來,無論衛(wèi)貴妃是不是真的復(fù)寵,皇兄想通過此事讓朝臣們明白——衛(wèi)家不會因為真空教的事垮臺,二皇子大有希望�!�

    蘇晏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沉默片刻方才問道:“太子對此什么態(tài)度?”

    本來朱賀霖昨日堅持也要一同送蘇晏回府,結(jié)果宮里來人傳圣諭,敦促賑災(zāi)事宜,他只好不甘地叮囑了一番,趕回宮去復(fù)命。

    此后豫王守在蘇府,還沒有見過他。

    于是豫王答:“尚未可知�!�

    蘇晏在心里慢慢琢磨這件事,總覺得有些違和。

    地道爆炸后,他因為腦震蕩在家中休息時,皇帝曾微服上門探望。當(dāng)時就在這間寢室內(nèi),因為皇帝送了他一枚代表信任與承諾的私印,他不惜犯君臣大忌,點明衛(wèi)家有爭儲的野心,將自己卷入一場危險的戰(zhàn)爭。

    皇帝當(dāng)時是如何對他說的呢?

    ——就讓衛(wèi)家繼續(xù)當(dāng)“弈者”手中的棋,他下的步數(shù)越多,暴露得越快。

    ——把禍患養(yǎng)到足夠茂盛,你才會知道,它的根系有多深,上下左右的勾連有多龐大。到那時,才能連根拔起,將主惡連同黨羽徹底鏟除。

    皇帝極少對人說掏心窩的話,再親近的臣子,也習(xí)慣性地先掂量過對方在秤盤里的分量,再決定讓對方知道多少、往哪個方向去。不知為何,蘇晏總覺得,皇帝對他說的這些話并非出于權(quán)術(shù),而是真心。

    那么眼下這個架勢,皇爺究竟什么打算,是繼續(xù)放長線釣大魚,還是又有了新的想法……

    前十五年對太子的寵愛,是否更多是因為只有這一棵獨苗,沒得挑選;而現(xiàn)在又有了二皇子,所以動了讓他們競爭上崗的心思?

    衛(wèi)家背后最大的支持力是太后。皇帝與太后多年來母慈子孝,據(jù)說他剛登基時被一批老臣壓制,還是與太后聯(lián)手,才奪取了朝堂話語權(quán),如此看來,太后應(yīng)該是與自己大兒子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实凼欠癯鲇趯μ蟮母星榕c回報心理,所以改變了主意,想要放過衛(wèi)家?

    蘇晏腦子里兩種推測絞纏爭斗,左右難定。

    如果他就這么直接去問皇爺,或許會得到一個相對清晰的答案,再不濟也會有提示。但直覺告訴他,這是個愚蠢的做法。

    蘇晏知道皇爺對他深懷期望,這期望不僅在愛欲上,也在國事上。如果皇爺只想讓他當(dāng)個承寵的情人,早就在冠禮時就占有他了,更不會煞費苦心地教導(dǎo)他、磨礪他,恩威并施地引著他在朝堂中一步步成長起來。

    在弈棋時,皇爺從不放水,而他自己也要努力,才能接住對方的招數(shù),不說大獲全勝,至少也要做到平分秋色。

    蘇晏長出一口氣,由著本心,在兩種推測中做出決斷,以及規(guī)劃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荊紅追見他長久地凝眉不語,問:“大人病體未愈,是否感到疲累?還是多歇息。”說著扶他躺回枕頭上。

    蘇晏也覺得體虛,想多了頭暈,順勢躺下。豫王識趣地起身:“你好好歇著,傍晚我再來看你�!�

    傍晚?這會兒已經(jīng)是午后了。蘇晏說:“還請王爺回府休息。下官不敢勞煩王爺來回奔波,也著實受不得這般厚愛�!�

    豫王輕笑一聲:“不勞煩,也就是橫量一道巷子的距離,談不上奔波�!�

    什么意思?就算相鄰的兩個坊,他家和豫王府也遠不止一道巷子的距離吧,還橫量?

    蘇晏疑惑地睜大了眼睛。豫王覺得他這個模樣可愛,笑道:“眼下京城局勢動蕩,真空教余孽未除,你的安危要緊。你家后門對面的空宅子,本王買了下來,暫且住一陣子。今后就是鄰居了,還望清河多多關(guān)照�!�

    蘇晏:“……”

    有錢了不起啊?就可以為所欲為?

    “清河若是還不放心,隔壁有人住的房子我也可以高價買下,讓侍衛(wèi)們住進來。要不,給你換個住處罷,你這小院也太局促了些,王府附近有個空置的大宅院我看不錯,不如搬過去?”

    ……好吧,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蘇晏無奈地道:“心意領(lǐng)了,我還是自己賺錢買房,心里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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