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遲這趟過來避人耳目，青帷馬車不大，車轅擠三個人已經(jīng)很勉強，裴月明只得小心翼翼撩起車簾坐進去。
蕭遲不大高興，瞥了她眼，裴月明討好笑了笑：“外面沒位置了，而且……”
低頭看自己，她左看右看都不似丫鬟，被城門守卒注意到也是樁麻煩，引人注目總是不好的。
蕭遲勉強同意，“坐邊去�！卑櫭计沉怂邸�
裴月明順著他視線看，原來車小，兩人的衣裳衣擺碰在起，他不喜歡，她趕緊給撩回來：“好。”
選了挨著車簾的個角，裴月明挨著墩子坐下。
車輪轆轆，往東城門而去。
沒人說話，蕭遲轉(zhuǎn)動著手里黃玉把件，車廂內(nèi)很安靜，只聽見他玉扳指和把件摩擦?xí)r發(fā)出的輕微“噠噠”聲。蕭遲氣場很足，和這么個陌生男子待在這個逼窄的空間壓力挺大的。
裴月明感覺倒還好，因為她沒多大心思關(guān)注這些，她正提心吊膽，現(xiàn)在的她猶如獲判緩刑的死刑犯，很擔心見到慈云大師后會怎么樣？
這個報國寺慈云大師名聲很大，她都聽說過。年愈百歲，據(jù)聞佛法精深有神通之相，甚至連皇帝都請他進宮論過佛法，不過他不慕名利，所有封賞都婉拒了，只心清修，應(yīng)該不是個欺世盜名的。
但欺世不欺世和裴月明的擔心也沒多大關(guān)系，萬他說出什么不利她的那就糟了。
這般忐忑著，時間似很慢，又似很快，外頭稟了聲，車就停下。
報國寺到了。
……
報國寺位于東郊楊山南麓，二月早春，郊野山巒生機蓬勃，遠近片柔嫩的綠，鶯飛草長，遠遠有大片野桃林正綻開點點緋粉。
春雨如霧，如詩似畫，只是誰也沒心思多看半眼。
寬闊的青石臺階路往上，報國寺是京城第名剎，在山腳最底下的臺階已經(jīng)有人在虔誠叩首焚香了。
煙熏繚繞，蕭遲眉心皺得緊，衣袖拂了拂，直接往上。
裴月明連忙跟上，還有桃紅。
主仆二人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心里很緊張。
上了幾百級的臺階，抵達山門，蕭遲沒有進去，而是繞，沿著青石小道繞往寺院最后面。
抵達最后面，黃瓦紅墻間有個小門，這扇小門卻早已打開了，有個灰衣僧人正站在門前等著。
幾人愣，太監(jiān)上前問：“這位師傅，敢問……”
僧人俯首個佛禮，答：“方丈晨間說，午后有貴客臨門，遣小僧在此迎侯�！�
裴月明和桃紅對視眼，這么神嗎？
卻聽蕭遲哼了聲，似有幾分譏誚：“故弄玄虛�！�
“帶路吧。”
第4章
僧人平靜和方才樣，轉(zhuǎn)身：“施主們請�！�
眾人穿過小門，往里而去。
前后分成三撥，引路僧人最前，蕭遲和太監(jiān)走在間，裴月明領(lǐng)著桃紅綴在最后面。
早春的風(fēng)帶著濕潤和涼意，報國寺后院房舍古樸，簡單的木墻甬道很有種返璞歸真的歲月沉淀感，人走在里頭心自然而然感到寧靜。
當然這里面不包括裴月明，這會她的心真無法寧靜下來，邊走著，她邊豎起耳朵聽順風(fēng)斷斷續(xù)續(xù)送來的話音。
“殿下，慈云大師佛法精深，京畿地界無人能出其右。他有這般神通正好，……”
太監(jiān)苦口婆心，顯然僧人出迎出給他的正面震撼也是很大的，“先聽聽他說道，料理這事要緊，……”
蕭遲皺眉：“少啰嗦！”
不過到底收斂了些，沒再冷哼什么的，待見到慈云大師也點點頭算回了個禮。
慈云大師年紀確實很大了。
穿過小門眼前豁然開朗，山巒片平坦地上綠蓋如云，個很大很大的老銀杏迎風(fēng)正舒展新葉，亭亭如偌大傘蓋。傘蓋下古樸石桌，長須如銀的老僧正立在桌側(cè)合十為禮。
“阿彌陀佛�！�
身半舊的灰色袈裟，長須透白膚色卻紅潤，精神矍鑠，雙眼睛很澄明很靜，似洞徹了世事，卻沒有給人帶來絲毫壓迫和冒犯的感覺。反正眼看上去，就是個有道高僧。
慈云大師先見禮，“有貴客臨門，小寺蓬蓽生輝，諸位施主請上坐�！�
蕭遲點點頭就算回禮了，裴月明卻不行，且她屢有奇遇心里多少有敬畏的，認認真真合十回了禮，“見過大師�！�
慈云大師端詳了她兩眼，微微笑：“女施主有禮，請坐�！�
大師言語和動作都有種說不出的禪意，聽得人很舒服，讓裴月明繃緊的神經(jīng)緩了緩，有種落回實地的感覺。
蕭遲已直接撩袍坐下，裴月明頓了頓，石桌不大，大師坐對面這邊兩個樹墩是挨著起的，蕭遲瞥過來，她忙沖他笑了笑，這才攏著裙擺小心坐下。
兩人距離很近，嗅到股清淺如樟似松的陌生冷香，裴月明很不自然。不過她很快顧不上了，二人才坐下，太監(jiān)上前步，開始輕聲說起這件離奇事。
裴月明捏拳，能不能過關(guān)就看這里了，大師你千萬要給力啊！
太監(jiān)講完，蕭遲接了句，他問：“大師可知為何如此？”他蹙眉：“可有解決的法子？”
“解決”兩個字出，裴月明眉心跳了跳，很緊張盯著對面的慈云大師。
相較起蕭遲的不愉悅，裴月明的緊張，慈云大師從容淡定得多了，不疾不徐，態(tài)度和之前沒變過，“阿彌陀佛，二位施主今逢奇緣�！�
念了句佛，見蕭遲皺眉要說話，他合十溫聲：“緣起而生，緣落則滅。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法也。菩薩觀察妄想，法離見聞覺知，切皆有法，不外如是�！�
……什么意思？
不過不用裴月明開口，旁邊蕭遲擰眉：“這話什么意思？”
“萬物皆緣，此乃施主的緣，到了該解時便會解開，強求不得�！�
慈云大師看了裴月明眼，“時候未到，強行斬斷，怕?lián)p傷神魂�！�
裴月明直緊緊盯著，這話出，她心陡然松。
媽呀嚇死她了，她這會兒恨不得握著慈云大師的手狠狠搖上個三百回合來表達感激之情。
相比起裴月明，蕭遲臉色難看多了，他明顯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盯著慈云大師上上下下掃了遍，擰眉問：“此話當真？”
慈云大師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萬法緣生，因果不空。”
慈云大師接著又說：“世有三毒，人有三苦，貪、嗔、癡。佛說，念嗔心起，百萬障門生，……”
所謂嗔，即嗔怒、嗔恚，這是在規(guī)勸蕭遲。
蕭遲顯然不愛聽，皺眉面有不快，站起身道：“既如此，那就不打攪大師了�！�
話罷轉(zhuǎn)身離去，太監(jiān)忙致歉，急匆匆跟了上去。
裴月明看眼他背影，又看慈云大師，合十：“謝謝大師了。”
慈云大師站起回禮，微笑道：“切皆緣，施主隨心即可�！�
現(xiàn)在光隨心估計不行，眼見蕭遲行遠，“謝大師�！�
她匆匆致謝，告辭，然后趕緊追上去。
來了又去，大銀杏樹下重歸平靜，慈云大師合十，“阿彌陀佛”，重新闔目盤坐在樹下。
……
裴月明領(lǐng)著桃紅追出小門，終于趕上蕭遲。
蕭遲走得很急，顯然心下不快，太監(jiān)不敢說話，直到了山門位置他步伐才稍緩了些，太監(jiān)這才小聲勸和。
“……大師佛法高深，事關(guān)重大，……殿下，穩(wěn)妥為上……”
順風(fēng)送來的尖細聲音隱隱約約，裴月明不敢說話，只和桃紅兩個路急跟順著石階往下沖。
沖到青石階梯的最底下，前面的蕭遲驟停站住，裴月明險些頭撞上去，她急忙剎住。
蕭遲瞥了她眼，上了馬車。
她站了片刻，趕緊跟著爬上去。
蕭遲靠坐在車窗畔的短榻上，車廂內(nèi)有些昏暗，窗格子卻推開了，綾紗簾子正隨風(fēng)晃動，天光自斜上方投在他的臉，陰影明滅，眉骨和鼻梁勾勒出更深邃的線條，垂眸間更顯逼人俊美。
只他臉色陰晴不定，讓裴月明根本分不出半點閑心去欣賞美男子，她挨著角落的墩子小心翼翼坐下，蕭遲瞥過來眼，她忙小心保證：“我定打心謹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保證不丟殿下的臉面�！�
她小心翼翼地說：“慈云大師固然佛法高深，只天下之大，奇人異士眾多，多尋尋，以后肯定有辦法解決的�！�
天地可鑒，她真不想借用你這高貴的身軀，她也很難啊大哥。
“又或許，它很快就自己徹底換回來沒事了。”
“哼！”
蕭遲從鼻子哼出聲，最后勉強同意，暫時接受現(xiàn)在狀態(tài)。
馬車已經(jīng)動了起來了，車廂里氣壓很低，裴月明不敢再說話，耳邊黃玉把件轉(zhuǎn)動時和玉扳指的“噠噠”聲短急，她攏住裙擺安靜坐在角落，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入了城，街巷漸漸眼熟抵達來時的宅子左近，拉車的馬“吁”聲，車廂頓了頓停下來，是宅子巷口到了。裴月明正想著說兩句什么然后告辭，耳邊忽聽“啪啪”兩聲脆響，蕭遲把黃玉把件壓在榻幾上，“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他從鼻子哼了聲，“下去！”
裴月明趕緊下去。
她和桃紅兩個忙忙站好，馬鞭甩，跟前的馬車嘚嘚離去。裴月明目送陣，馬車很快轉(zhuǎn)過街角，她這才吐了口氣。
媽呀這人氣場真嚇人，脾氣也夠差了，好在終于暫時搞定了。
對視眼，“我們回去吧�！�
出城進城天色已不早了，裴月明命趕緊套車回去。
繃緊神經(jīng)整天，手足有些疲軟，待回去后，她這才徹底松了口氣，癱在床上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似的。
主仆二人好好吃了頓犒勞自己，不過輕松過后，又憂愁了起來。
談好了是好事，只是她再過去后如何扮演三皇子是個大難題，想起短暫相處過的蕭遲，陣頭疼。
她還得不露餡。
好難啊。
唉，真希望它很快就自己徹底換回來，各歸各位沒事了，她也就不用煩了。
頭疼。
……
再說蕭遲這邊。
離開城東后換了車，織金杏帷的平頂三駕大馬車車廂很大，太監(jiān)重新入內(nèi)伺候。
斜陽夕照，車輪轆轆，太監(jiān)小小聲絮叨：“慈云大師說強行斬斷，怕?lián)p傷神魂，這切切不可輕動啊，……”
蕭遲不耐煩：“少啰嗦！”
太監(jiān)卻松了口氣，他貼身多年，知這是肯同意，接受下來了。
他忙應(yīng)了是，又問：“那……可要稟報陛下？”
“不許！”
蕭遲臉立即拉下來了，警告地看掃了太監(jiān)眼，太監(jiān)連忙請罪應(yīng)是。
他也覺得不好，皇子涉神鬼這可是大事，個弄不好引發(fā)什么皇帝德不配位之類的傳言，那就糟糕了。
這事必須捂死了。
太監(jiān)爬起身，撩起車窗簾子看了看天色，“有申正了，殿下，我們回宮了嗎？”
這個角度正好對著皇宮，紅墻金瓦的巍峨宮城在夕陽映照下折射出耀目光輝，蕭遲望眼臉拉下來。
“不回！”
他掀起簾子出了車廂，馬蹄聲“踏踏”繁雜，近百帶刀的便裝侍衛(wèi)正跨馬緊緊簇擁著三駕馬車。
蕭遲揮手讓個侍衛(wèi)下來，他扯韁繩直接翻身上馬。揚鞭打馬而去。
“趕緊的，跟上去！”
太監(jiān)尖叫，搶過匹馬和侍衛(wèi)們趕緊追上去。
第5章
日子就像這春季雨天的湖面，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個事完了，緊接著還有下個。
從寺里回到陳國公府的這幾日，裴月明表面溫柔緩和依舊，實際提心吊膽得很，個壞脾氣.皇子可不好演繹，尤其她手頭上還沒有劇本。
不過要來的始終會來，避也避不過，下午她在榻上小小假寐了下，朦朧間覺得有些搖晃，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換了位置。
黃褐色的香木板廂，小巧玲瓏的多寶閣，她正斜靠在短榻上以手支額，身側(cè)是個小炕幾，上面有對很眼熟的麒麟狀黃玉手把件。
玉把件擱下了，她手里現(xiàn)正拿著條織金馬鞭。
她這是身處個行進間的大馬車廂。
抬眼，太監(jiān)正跪坐在短榻側(cè)的地毯上，聽見動靜她抬頭，二人四目相對。
“現(xiàn)在是去哪里？”半晌，她小小聲問。
她懊惱又頭疼，怎么大白天過來了呢？要知道前面三次都是入夜，所以她刻意晚睡了。誰知白日打個盹，竟然又來了。這原來不局限于晝夜嗎？
這驟不及防的，裴月明完全沒有準備，邊想著她以后在不睡午覺了，又趕緊詢問太監(jiān)。她緊張，這是去哪要干什么事？
太監(jiān)迅速回神：“咱家王鑒，殿下晨正出宮，這是剛跑馬回來�！�
難怪裴月明覺得有些熱，她忙問：“那我現(xiàn)在是回去休息就行了嗎？”
“是�！�
馬上要到下車換輦的凌霄門了，太監(jiān)語速很急：“車馬不得入凌霄門，內(nèi)輦不得出內(nèi)朝，所以到了凌霄門后，需穿過宮巷走數(shù)百丈至大福殿后登輦�！�
“殿下貫愛抄近路從九華亭至御花園西北角，在木槿園乘轎輦返回重華宮。稍后會有兩個小太監(jiān)在前頭引路，你跟著走就行�！�
皇子出行歷來前呼后擁，不過蕭遲多愛自己率先而行，這還是前幾日特地調(diào)整的，目的就是怕裴月明不認識路。
裴月明這才稍稍放心，不待她再問，外頭車夫“吁”聲，車廂頓了頓停下。外面細碎的動靜，隨侍的小太監(jiān)開始擺腳凳撩簾子。
王鑒跪伏替裴月明整理衣擺靴子，嘴皮子飛快蠕動：“殿下不愛人攙扶，你無需驚慌，跟著引路太監(jiān)上了輦回重華宮即可�！�
裴月明忙點頭，王鑒想想，之前幾次裴月明表現(xiàn)都可以的，若非殿下出宮前提及，他都沒有生什么疑心，想想心放下了些。
車簾子已被小太監(jiān)撩起了，來不及再說什么，王鑒作攙扶狀，裴月明回憶蕭遲言行，伸手拂，自己站了起來，大步往外。
下了車，守門禁軍跪下齊聲見禮，裴月明咽了咽唾沫，學(xué)著蕭遲語氣不耐煩道：“起罷�！�
然后過去了。
果然有兩個小太監(jiān)走在前頭，穿過宮門，沒有走長街，而是繞進了宮巷，左穿右插。
裴月明目不斜視走著，趁轉(zhuǎn)彎側(cè)頭看了王鑒眼，王鑒微微點頭，表示尚可。
兩人都松了口氣，御花園就在前頭，等過去上輦，回重華宮就沒事。
但誰知天算不如人算，就這么最后點路程，硬殺出個程咬金。
裴月明率人自外往內(nèi)，對方烏泱泱群信步往外，兩邊都抄捷徑，過御花園側(cè)門，就這么迎面撞上了。
“蕭遲？”
迎面而來，被太監(jiān)宮人簇擁在間的也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白皙清秀，比蕭遲略矮二寸上下，頭戴二龍爭珠紫金冠，身著杏黃五爪金龍四龍紋常服，腰懸白玉佩，腳踏云頭錦履。
個照面，不用問，這位就是蕭遲嫡長兄，宮所出的皇帝長子，當朝皇太子蕭遇。
哦，就是幾日前才被蕭遲毆打過的那位皇太子，打得還挺狠的，這狠說的是打臉。真打臉。蕭遇左頰至嘴角還有大塊淤青，該是用脂粉遮掩過，不怎么明顯了，但認真看還是能看得出來。
蕭遇也是躲了好些天才敢出門，誰想出來就碰上蕭遲，他登時大怒：“蕭遲，毆打長兄，頂撞皇父，你竟還敢出來？！”
�。�！
怎么辦？？！
該給什么反應(yīng)，能不能給點提示��！
裴月明大急，斜眼瞥王鑒。王鑒顯然也很急，但他不能說話，也不敢露出端倪，飛快給了個類似“趕緊的”的眼神，然后恭敬垂首肅立。
怎么趕緊啊大哥！
我不知道怎么辦�。�！
裴月明急得手心冒汗，蕭遲有跋扈之名，傳聞暴躁易怒，據(jù)聞是個恃寵而驕的主兒，這么個人，肯定是不能逆來順受的。
咽了咽唾沫，她露出個類似不屑的表情，斜著眼角掃了對面的蕭遇眼，手鞭子揮了揮，虛空“啪啪”兩聲銳響，余光見對面有幾個小太監(jiān)縮了縮。
她從鼻子里哼了聲，拂袖走人。
做多錯多，說多錯多，她干脆走人。蕭遲這么拽，都直接毆打太子了，甩個臉子很正常吧？
寂了瞬，蕭遇勃然大怒：“蕭遲，你目可有君臣綱紀？�。�！”
怒喝聲自身后而來，裴月明頭皮發(fā)麻，走得更快。
身后王鑒等人呼啦啦跟了上來。
走出段，太子怒聲漸聽不見了，王鑒吩咐趕緊把轎輦抬來，裴月明連忙爬上去。
媽呀嚇死她了，心臟還怦怦狂跳，就這么會兒，她刺激得腎上腺素狂涌，等路疾行回來重華宮，手足都還有些發(fā)軟。
重華宮是蕭遲寢宮，留守前殿的太監(jiān)宮人齊齊跪迎，王鑒撩簾要攙扶，“殿下�！�
裴月明打起精神，揮開王鑒自己下輦，待進了殿，她揮退宮人，連忙看王鑒。
“怎么樣？對不對？”她十分緊張小小聲問。
王鑒不予評價，沒說好是不好，神色也不透半點端倪。因常年伺候?qū)m，他表情管理十分到位，裴月明盯了半晌愣是看不出丁點信息。
只能往好的方向猜度，應(yīng)該沒有太糟糕吧？否則他該早跳起來了。
裴月明忐忑得很，也不知幾時就回去了，她趕緊直奔內(nèi)殿的小書房，寫信陳情。
絞盡腦汁，拿出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態(tài)度，將之前幕詳詳細細說了遍。這是提防王鑒告黑狀。而后小心翼翼說，事發(fā)突然，她已經(jīng)盡力做到最好了，若有什么稍欠缺的，請他大爺大人有大量，寬恕則個。
如此這般，用蠅頭小楷寫了滿滿頁紙，折疊小了揣在懷里。
用了晚膳，天擦黑她就要睡了，將紙團緊緊捏在手心，雙手置于腹前，忐忑躺下。
所以蕭遲回來的時候，才酉初剛過。
察覺手心異物，他展開看，挑了挑眉角，把王鑒叫進來。
于是王鑒就將日間的事情仔仔細細描述了遍。
和裴月明信所說個模樣，她倒沒有避重就輕。
蕭遲勉強算是滿意。
他哼了聲，吩咐王鑒：“她下回來了，讓她記清楚宮里的事。”
……
沒有常識是大弊端，這點裴月明當然知道，只不過她在外面沒有得知的渠道罷了。
打聽宮闈內(nèi)事，她又不是活膩歪了。
自那次偶遇皇太子之后，裴月明又過去了幾回，短則個把時辰，長則半日。
得益于上次蕭遲的勉強滿意，這日子好歹算是稍松了些，王鑒眼神沒再犀利得連吃飯都緊迫盯人了。日常三膳兩點吃喝隨意，只要不出殿門就行。
裴月明哪里肯出門，朝被蛇咬她恨不得死死貓在殿內(nèi)，步都不肯往外邁，吃吃喝喝，平時就聽王鑒給她普及宮內(nèi)情況。
王鑒寫本小冊子，然后親自給她補充說明了遍。
“皇城共三朝五門，沿御橋過第道宮墻即外朝，有東西朝堂。后即昭慶含耀二大宮門，穿二門即過第二道宮墻，有書門下御史臺等省館部院，還有……”
裴月明面前攤開張新繪的地圖，遍聽著王鑒說，遍對應(yīng)認真記背�；食禽泩D乃頭等機密，等她回去就會焚毀。
總的來說，皇帝的妻妾兒女主要居在內(nèi)朝東北半，皇后眾妃在部位置，而皇子皇女在最南的前頭，連著上書房。
蕭遲的重華宮就在這片。
看來蕭遲深得帝寵果然不假，因為重華宮占地和位置是這片最好的，比起太子的東宮也僅僅是略遜頭。
裴月明腹誹，看吧寵吧，寵出個霸王來了，連太子都給揍了，據(jù)聞還頂撞皇帝，頭疼了吧？
說完皇宮布局，接著王鑒就介紹起宮內(nèi)大小的主子，這是裴月明必須牢牢記住的。
“陛下御極二十二載，龍庚四旬有，常居紫宸殿；皇后娘娘鳳庚四旬有六，母家梁國公府朱氏，居長秋宮；……”
意思就是皇后姓朱了，裴月明在輿圖上找到了長秋宮，點了點，再認認附近宮殿方便日后確定位置。
“陛下膝下四子，四皇子為靖王獨嗣于十年前被陛下收為義子；皇長子名遇，宮皇后所出，嫡長，陛下登基當年冊皇太子，居?xùn)|宮�！�
上敘內(nèi)容很多都沒記在小冊子上，全靠王鑒口敘，裴月明豎起耳朵聽得極仔細。
“二皇子名逸，永延宮所出，……”
裴月明趕緊看冊子，永延宮容妃，母家忠毅侯府申氏，她提筆在永延宮點了點。
至于三皇子，則是蕭遲了，出自貴妃段氏。這個王鑒沒敢多說。不過段貴妃隆寵將近二十年，如雷貫耳，連客居陳國公府才年多的裴月明都有所耳聞了。
段貴妃母家是永城伯府，裴月明自己添了筆。
王鑒說得口干舌燥，灌了碗茶，才繼續(xù)說道：“陛下重學(xué)，如今諸皇子仍在上書房讀書�！�
就連最年長已入朝的皇太子也有功課，按時交，只要略得空閑就會回去上課。
裴月明點了點頭，又在小冊子上記了筆。
記完之后，她忽然想起個問題：“這，三殿下他……”
可她來了這些天，也沒見他去上過學(xué)啊，她貓在重華宮內(nèi)，也沒人催她。
王鑒瞥了她眼：“上旬殿下和太子殿下發(fā)生爭執(zhí)，又在陛下跟前據(jù)理力爭，事后，陛下讓殿下回宮思過�！�
“……”
原來這還是在悔過期間啊？
那他還到處亂跑？赴約跑馬，城里城外，而且還不止回。
這也太囂張了吧？
裴月明言難盡，不過不等她說話，王鑒又補充句。
“至今已有旬余，這幾日可能就會有帝召�！�
帝召？
裴月明：“……”
第6章
不是吧？
裴月明驚恐睜大眼。
要不要這么刺激？這個她更沒有心理準備��！
王鑒肯定說：“本來估摸著得月左右，”說著他看了裴月明眼，“只近些天來，殿下甚少離宮，多閉門不出，……”
因為表現(xiàn)好了，皇帝看在眼里，所以這悔過期就縮減了。
這……算是自己坑了自己嗎？
裴月明無力趴在桌上，她太難了，怎么這么難��！
之所以提前給她說聲，是因為這事其實挺大的，畢竟痛毆太子嘛，太子可是國儲君，后面還綴了個頂撞皇父，這事是無法輕飄飄抹過去的。
閉門悔過結(jié)束后，皇帝肯定得召人過去詢問結(jié)果的，而作為嫡母和苦主，至少皇后和太子都會來，場面肯定會比較大且正經(jīng)嚴肅的。
最后，王鑒說了句算安慰的話：“也未必是你�！�
只是知會聲，幾率其實挺小的，畢竟她只是偶爾過來，待的時間也大多不長。
裴月明：……并沒有感覺到安慰。
……
連續(xù)幾日，裴月明都惴惴不安。
連帶桃紅也是。
裴月明都顧不上去刷她溫柔親善表姑娘的人設(shè)了，索性稱了個小恙待在屋子里，主仆二人相顧無言憂心忡忡。
桃紅安慰她：“那王公公說得對，您這幾回都是晚上才去的，最遲早上也回來了，那個……陛下該在處理國事的吧？”
自從那日驟不及防“偶遇”了皇太子以后，裴月明就沒睡過午覺，所以她近來幾次都是晚上才過去的，最長次待了半日，翌日辰末她就回來了。
早上皇帝得上朝得處理政務(wù)，這類事得押后的吧？
只能這么想了。
裴月明嘆了口氣，“希望吧�！�
希望這樣吧，好歹循序漸進，下子這么刺激她覺得自己真承受不住啊。
但誰知好的不靈壞的靈。
……
晃三日，裴月明發(fā)現(xiàn)自己又過去了。
睜眼見熟悉的杏黃紋帳幔，她心里就咯噔下，千祈萬盼的，還是趕上這敏感幾天。
骨碌翻身坐起，她小心翼翼問王鑒：“過了沒？”
王鑒：“……沒�！�
“……”
裴月明膽戰(zhàn)心驚，千萬不要��！
佛祖保佑，滿天神靈保佑，這次順利過關(guān)她保證城里城外上香處不落，多多給添香油。真的！
裴月明坐立不安，匆匆用過早膳后她就去睡回籠覺。平時她都不會的，因為與蕭遲形象不符，現(xiàn)在也顧不上了，爭取睡覺就回去。
王鑒也沒說什么。
誰知睡了兩覺，午都快到了，她還在這里，精神好得不得了再睡不著。
裴月明：“……”今天怎么回事？不會就這么倒霉吧？
王鑒眉心也越皺越緊，好幾次欲言又止。
終于到了午后，殿外陣腳步聲輕快接近，傳話小太監(jiān)歡喜的聲音，“張公公來了！”
王鑒臉色變，裴月明整個人差點都彈跳起來，她勉強坐住，幾個重華宮內(nèi)侍已簇擁著個手執(zhí)拂塵的御前太監(jiān)進了殿。
御前太監(jiān)笑吟吟見禮：“陛下召三皇子至紫宸宮，殿下請。”
裴月明僵硬“嗯”了聲。
皇帝傳召，可不能耽擱，那御前太監(jiān)就站著和她起過去，裴月明心慌氣短，卻不得不起身往殿外挪去。
怎么辦？怎么辦？！
王鑒臉色變了又變，趁著虛扶她上轎輦湊近，小聲快速：“殿下性情剛直，素來不屑揉造，不過既然陛下來召……你見機應(yīng)之就是。”
所謂性情剛直、素來不屑揉造，翻譯過來大概就是倔強壞脾氣，觀蕭遲“思過”期間的表現(xiàn)，估計這家伙是不覺得自己有錯的。
只是不圓過去的話，這事不算完。好在據(jù)聞蕭遲深得帝寵，聽王鑒言下之意，皇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她在適當?shù)臅r候下臺階就行。
裴月明心里這才稍稍有些底子，勉力保持鎮(zhèn)定上了輦，路緊張又忐忑，只覺得這轎輦走得無比之快，才會功夫，紫宸殿就到了。
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連廊面闊九間進深五間，坐落在高高的漢白玉臺基上，道九龍陛階自底下直直延伸到最頂端。帶甲執(zhí)矛的禁軍三步哨兩步崗，井然肅立從殿門直延伸到廣場上。從下往上仰望，金色陽光在金瓦紅墻和漢白玉臺基之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宮殿雄偉，莊嚴肅殺。
裴月明不禁凜，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故宮，也不是哪個游人如織的博物館，而是古代封建皇朝的權(quán)力心，操縱生死，殺伐立決。
種禁不住的戰(zhàn)栗從尾椎竄上后背，半晌，她努力定了定神，才跟著那個姓張的御前太監(jiān)登臺階而上，順著寬大的朱廊來到大殿門前。
“三殿下到！”
裴月明聽到個略有些年紀的男音，“叫進來�！�
張?zhí)O(jiān)笑吟吟：“三殿下請。”
到了這里，王鑒也不能跟進去了，二人錯眼神，裴月明迅速鎮(zhèn)定下來，抿唇，露出個蕭遲招牌式的不悅表情，跟著張?zhí)O(jiān)入了殿。
殿內(nèi)很大，侍立的太監(jiān)宮人很多卻沒發(fā)出半點聲息。正的玉階上的御案后是皇帝。而龍椅左側(cè)設(shè)座，端坐著鳳冠鳳袍眼神凌厲的秀美婦人，這不用說就是朱皇后。
玉階之下也有座，坐著另個宮裝美婦，美婦身后站了個比蕭遲略大的玉冠四爪龍紋袍的年輕男子，。而右側(cè)是熟面孔，皇太子蕭遇，見裴月明進來立時面露怒色。
那左側(cè)的應(yīng)該就是容妃和二皇子了。
皇帝看著約四旬年紀，面相嚴肅蓄三綹長須，眉目間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著身海藍色的常服，作的是簡簡單單的家常穿戴。
光看打扮，就知他想大事化小了。果然，皇帝見了裴月明神色，輕輕嘆，而后緩聲道：“遲兒，兄弟間偶有口角不奇，你怎這般按不住脾性？這半月時間，你可悔悟了？”
先把事情定性為家事，再輕描淡寫筆帶過，成是兄弟爭執(zhí)。
裴月明喜，她差點就要口應(yīng)下了，只余光瞥見王鑒，她勉強按捺下來，抿緊唇露出抹倔強不馴。
“陛下！”
卻有道女聲和裴月明的表情同時出現(xiàn)，是朱皇后。朱皇后不可置信看著皇帝：“蕭遲他毆打太子，頂撞皇父，您，您就這么……”
“蕭遲他目可有君父？可有綱紀長兄？遇兒可是國儲君！他辱打儲憤怒的朱皇后話未說完，便迎上皇帝不悅的目光，她生生滯，胸口劇烈起伏到底不忿，目光轉(zhuǎn)哀，悲傷泣道：“陛下，非妾不容人，只您去看過遇兒的，這么大個人被打得臉腫齒搖，眾目睽睽的，他尊嚴何存？他也是您的兒子��！陛下！”
玉階下，蕭遇亦露出屈辱難堪之色，哽聲道：“父皇！”
皇帝眉心攢成個結(jié)：“好了！”
諸多聲音滯，他怒聲道：“在場的已理干凈了，此事不會外傳，朕也罰了遲兒跪太廟�！被实劾淠槪骸凹夜侨�，遲兒有悖忠孝便是你們所樂見的？”
說到底，這事若鬧大對蕭遲影響非常惡劣，所以必須大事化小，“皮肉之傷，數(shù)日便愈�；屎笊頌榈漳�，可有慈母之心？太子身為長兄，可有寬容友愛手足之情？”
再抓住不放，皇后就有為母不慈的嫌疑，太子也涉狹隘不容手足，又顧忌皇帝心意，二人噤聲，不得不退步。
半晌，皇后冷臉看裴月明：“蕭遲須自悔其過，向遇兒道歉。”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皇帝點點頭：“應(yīng)當如此�！�
他看眼張?zhí)O(jiān)，張?zhí)O(jiān)輕手輕腳快步上前，來扶裴月明，“殿下。”手上提，卻暗暗往下壓，拼命打眼色。
這是恐蕭遲桀驁，拒絕道歉了。
接到眼神，裴月明后背的冷汗，忠孝可大可小，她可不敢亂來毀了蕭遲，皇帝這臺階她必須接下來。
可該怎么接，才不顯得怪異？
電光石火，裴月明昂首大聲：“難道就我打了他嗎？”
“我是打了他！”她看蕭遇，目露譏誚：“兄友弟恭，我以為兄長知我脾性大，會多容讓些，誰知……哼！”
裴月明是不知當時詳情，但蕭遲總不會見人就打吧？他又不是瘋子。且所謂毆打太子，太子也不能干站著被打吧？
肯定是先發(fā)生了爭執(zhí)口角，蕭遲先動手，繼而互毆的。不過蕭遲的武力值明顯更高罷了。
要錯就起錯，憑什么個人背鍋呢？人半唄。
蕭遇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