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炒白菘原本是常見的菜式,可加了油渣后更絕,
豬油渣酥脆可口,有了微微發(fā)甜的白菘嫩葉解膩,讓人忍不住一筷子接著一筷子。
配鹽瓜菽涼拌蒜泥茄子色澤好看,微微粉色的鹽瓜菽沾染得涼拌茄子也有淡淡粉色,夏日里看著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胃口大開。
茄子涼拌后裹滿蒜泥,配上微微發(fā)酸的配鹽瓜菽,刺激得人口水橫流。
鵪鶉也是油汪汪浸透了,撕下蜜色的肉皮露出內(nèi)里豐腴多汁的肉質(zhì),湊進去吸一口滿口油。
一家人吃了個痛快。
葉璃抱著沉甸甸的肚子躺在門口喟嘆:“過年都沒這么痛快�!�
葉盞收拾碗筷的手一停,普通的豬肉燉粉條、咸菜白菜這樣的菜式都能說是過年,可見葉家人生活有點困難。
不過既然她回來了,自然要想辦法帶著葉家人走向富裕生活。
說到她的職業(yè)規(guī)劃,不僅是她,葉家人對她從事什么職業(yè)也各有見解。
葉大富勸說女兒跟自己去做博賣,
博賣是什么?
葉大富擺個攤,攤上擺著冠梳、靴鞋、頭面首飾。
攤位旁邊立根竹竿,竹竿上定著一方梨木圓盤。
射箭能射中其上的飛禽走獸便可拿走攤上的貨物,
飛禽走獸中面積最大的大黃狗對應(yīng)黑陶碗,
最小的天牛則對應(yīng)攤上最貴的梳子。
梳子是鎏金鸞鳥穿花黃楊木梳,梳背銀鎏金,上面雕刻鸞鳥栩栩如生,至少能值五貫。
有那梳子做誘餌,走過路過的顧客們少不得駐足小試牛刀。
然而誰都射不到天牛,偶然射中也是打個滑,惹得喟嘆聲連連。
葉大富得意洋洋給女兒演示:“那天牛圖案上抹了油,加固過,尋常箭頭根本射不進來�!�
見女兒皺眉,他立刻昂起脖子辯解:“滿城都這么干!”
他邊看說邊整理攤子,攤子其實就是一塊布,四角系繩。
葉盞很快就知道了那四角系繩是做什么用的。
“街道司!監(jiān)市來了!”
有人一聲大喊,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邊小販們立刻做鳥獸狀散,
葉大富不慌不忙,拉起四角繩子用力一抽,貨物便滾落中間成為一個布兜,
他順順當當卷起布兜狂奔。
跑了兩步又轉(zhuǎn)身來拉女兒“快走!別傻站著!”
?
葉盞在呆愣中被拉起,機械跟著親爹跑動。
好容易甩脫衙差,葉大富大口喘氣:“占了街道巷子的,要打七十大板呢!”
葉盞略微懂點:“不是有表木嗎?”
政府在街道兩旁設(shè)有表木,類似劃線的意思,攤販在表木后經(jīng)營即可。
“那表木里頭的攤子都要給行會交錢,我才不當傻子呢。”葉大富得意洋洋。
好家伙,
“所以……這是無證攤販越界經(jīng)營?”
前世今生都是良民的葉盞大開眼界。
“不止呢,”葉大富得意洋洋,“博賣也是犯法的�!�
原來政府只有固定日子可以博賣:
冬至后開始一直能延續(xù)到年后,之后寒食節(jié)、清明這樣的大節(jié)日官府也會放開限制。
其余日子博賣犯法。
據(jù)葉大富說,《宋刑統(tǒng)》有令“諸博戲財務(wù)者各杖一百,贓重者各依已分,準盜論。”
葉盞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古文知識翻譯:博賣重罪。
要打一百板子!情節(jié)嚴重者按照盜竊算。
雖然今天跑了,
但萬一哪天沒跑成被街道司抓住呢?
占道經(jīng)營七十大板、
違規(guī)博賣一百大板,
葉大富快五十的人了哪里經(jīng)得住170大板?
葉盞捂住了腦門,感覺改造親爹任重道遠。
她苦口婆心勸了半天,葉大富終于決定改換門庭:不博賣了,就單純賣東西。
當天下午他就擺出了一堆古董。
“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好東西!”葉大富吆喝,"西周的青銅器,漢朝的陶俑!"
家里何時這么多古董?葉盞不解。
扭頭葉大富就小聲跟閨女解釋:“那件是孝文帝時的陶俑,拿盛樂城郊墳里的磚碾碎燒制做成,魏時最高貴的拓跋鮮卑來了都分不出來�、邸�
“這件是天寶年間句容官辦作坊里仿制的青銅器,到長安老作坊刻的銘文,刻了監(jiān)官花押。就是金石大師來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堋�
原來古人也會造假文物?葉盞大開眼界。
有位客人果然被吸引來了,但還是躑躅不前,跟同伴嘀咕:“這小攤販能有真貨嗎?”
“這位官人有所不知,大古董商就從咱們小販手里收貨!別看大古董店富麗堂皇,那不都是主顧們錢袋子里出去的?”葉大富立刻攻心,一臉痛心疾首。
客人果然意動。
葉大富見有戲,鬼鬼祟祟四下打量,
隨后湊近客人小聲商量:“您若不信,不如跟我去盜洞里拿現(xiàn)貨?”
葉盞無奈搖搖頭,彎腰準備收攤。
她已經(jīng)從大爹嘴里聽說,所謂現(xiàn)場拿的“現(xiàn)貨”也是事先埋在盜洞里的假貨。
那邊廂葉大富還在賣力勸說客人:“這是斟鄩的銅鼎⑤,最是古樸!”
來幫忙的宓鳳娘小聲吐槽:“什么真旬,上旬還差不多。”
“我眼瞅著你爹給那鼎里倒了十幾天的刷鍋水,美其名曰做舊�!�
葉盞眼前一黑。
她收拾的動作加快,拉過親爹:“爹,咱不賣了�!�
可她沒想到,一說不賣那位潛在客人反倒心動:“你這當真是夏朝的?”
連著覷了好幾眼青銅鼎。
葉大富一看,
閨女這上道�。。�!
他立刻跟著演下去:“我閨女不舍得賣祖?zhèn)鞯膶氊�,我少不得要聽她的�?腿四阕甙��!?br />
偷空還給閨女擠擠眼。
合著我來這是幫你做局的?
葉盞氣悶,拉過爹,點了客人一句:“他是騙子,這是假貨�!�
說罷死活拉著葉大富收攤。
客人奇道:“歷來商販只有搶著賣的,哪有不賣的?”
除非……
除非青銅鼎是真的�。�!
他眼珠子都黏在上面了:“還請幫我包起來�!�
葉盞沒理會,勒令葉大富收攤回家。
回家后她就捧著那些假古董要去扔掉。
“別扔!別扔!哎吆吆,不許扔!”葉大富上下阻攔,
“回頭跟我一起埋到墳里,尸水泡個十來年就更真了!”
“到時你們這些孩子們過不下去也能挖爹的墳賣古董!”
正吵嚷得熱鬧,有人敲門,
一開門,客人站在門口翹首以待,
踮起腳尖脖子伸得鸕鶿一般往里探看:“老板,銅鼎!我加錢!”
葉盞:……
第4章
轟走自投羅網(wǎng)的客人,葉盞苦口婆心勸親爹:“萬一騙到貴人頭上,人家揍您該如何是好?”
汴京城里一塊磚砸下來都能砸死三個皇親國胄。
一說這個葉大富不吭聲了,
達官顯貴拿個把賤民出氣,便是開封府府尹都不會管。
葉盞不許爹走上違法犯罪道理:“再說了,這不是害人嗎?”
“這不算害人。”葉大富很委屈,“客人買得歡喜、我賣得暢意,怎得就害人了?”
“那是假貨!”
“假貨,可我賣的就是假貨價錢啊!”葉大富更委屈了,“真的青銅鼎最少也得幾百兩銀子,我這才80文,客人又不傻�!�
“客人會自己騙自個。再說了,您敢對客人說這是假的嗎?”葉盞搖頭,“您那青銅鼎還在腌臜地泡過呢!”
“我以前又沒騙過人!這是我第一單生意�!比~大富耷拉著腦袋。
“我這就是瞧著家里多了口人吃飯,想幫襯幫襯嘛�!彼贿呧絿�,一邊從懷里掏出她的宮絳,“哪能將你的腰帶都賣了?我出錢從你娘那里要回來了。”
爹都是為了自己?
葉盞收拾假古董的手一滯,
接過宮絳,舌頭舔了舔嘴角,
那些勸導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多謝爹,可您若為了我走上歧途我心里怎么能安?我在想辦法張羅正經(jīng)生意,到時肯定生計不愁�!�
“還費盡張羅什么生意?”宓鳳娘在旁邊插嘴。
“如今你爹有攤子,你大哥二姐在酒肆里幫忙,還能時不時帶點下酒小菜來。你小妹又投了神婆的緣分,每日里吃喝不愁�!�
宓鳳娘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抿一口小酒,
“我的兒,你不然跟我學徒當媒婆,以后我們家也是祖?zhèn)骼系�。�?br />
做媒婆?
葉盞正在系宮絳的手一停。
“做媒婆賺錢��!”宓鳳娘掐著指頭給女兒算賬,“相看時一筆,定親的謝媒錢,新郎高坐時我去催還能得賞錢,成婚還能拿紅包。”
來來回回賞錢拿個不少,一單能賺個兩百文,這可是大好事!
“我做媒人實自能,全憑兩腿走殷勤。利市花常頭上戴,喜筵餅錠袖中撐�!卞跌P娘咂一口濁酒念著坊間的童謠,
一邊好心給女兒傳授自己的職業(yè)秘密:
“里頭有訣竅呢!這饞妞就說是嘴大吃四方,胖丫就說是宜男相,和離過的婦人就說她更有風情,保管一說一個準!”
“您這……不是撒謊嗎?”葉盞瞠目結(jié)舌。
“你娘我可全都是實話實話,跟那些騙人的媒婆不同�!卞跌P娘替自己辯解,“只是多開解了幾句,哪里算做扯謊?”
葉盞還是不想做媒婆:“娘,我不想干這個�!�
她自己對婚姻持懷疑態(tài)度,怎么可能做好媒婆呢?
再說了,了解葉家之后她萌生了個想法:先把家人從違法犯罪邊緣拯救過來。
葉家這職業(yè),媒婆、走卒、時妖、下等衙差,都是下九流里的行當。
古代下九流的名聲并不好,被稱為“賤民”,
成為賤民也就比做奴婢好一點,除此之外那叫一個凄慘:
路人白眼、街坊歧視、不得科舉、婚配時受歧視。
與人發(fā)生糾紛官府都會先尋你的麻煩,與良民打官司容易吃虧處罰也更重。
雖然各行只是分工不同無有貴賤,
但在三六九等的古代下九流那就是妥妥的底層,誰都能上來踩你家一腳。
因此葉盞給自己樹立的第一個目標:是帶全家脫離賤民身份。
其次嘛,就是幫葉家買回失去的田地,帶葉家人發(fā)家致富。
葉盞沒有穿越者“獨善其身”的想法,
何況葉家本是殷實的農(nóng)戶人家,為了找葉盞散盡家產(chǎn)才從上等的農(nóng)戶淪落到下九流,她自然要知恩圖報。
正思忖著致富之道,卻聽得有人敲門:“是葉家嗎?”
“門虛掩著呢,進來說話。”葉大富隨口應(yīng)道。
卻聽得來人開口:“我就不進去了,你出來我有事商議。”
?
葉家人齊齊起身,宓鳳娘和葉大富對視一眼,放下酒盅就往門外走。
門口站著幾人:
一名趾高氣揚身穿綢緞的中年胖男子,一位穿金戴銀的中年婦人,畏畏縮縮肩膀縮到一起,旁邊一個打著清涼傘的媒婆,后面跟著兩位小廝。
“王四?”葉大富驚喜出聲,“好稀罕貴客�!�
說著就要上前去拉胖男子胳膊。
卻被王四不動聲色躲開,神態(tài)冷冷,
旁邊跟著的小廝先開口:“人稱我家家主為王員外�!�
葉大富的笑容僵了一僵,卻還是拱手笑道:“王員外,許久不見�!�
王四傲然頷首,算是見禮。
“原來是稀客�。 �
宓鳳娘瞥了一眼他們身后的媒婆,立刻滿臉堆笑,
“諸位請進門坐,我這就去點茶�!�
王員外輕蔑掃視一眼破舊狹小的房屋:“我們在門口便可�!�
“那也好,門口涼快�!比~大富賠笑,將椅子搬出來放在門口的棗樹下,“吹吹涼風�!�
宓鳳娘跟著搬桌子,百忙之中還記得給女兒使個眼色:“盞盞,你隨姐姐去整治些飯食�!�
葉盞稀里糊涂被玉姐兒拉到房后的廚房棚子,問了玉姐兒幾句,才知道緣由:
原來這家是葉盞的娃娃親親家!
葉家是開封府郊區(qū)雍丘縣的中等地主,
有年鬧流民,葉大富在田邊“撿”了個人,那人就是王四。
王四從外地流落到雍丘縣,差點餓死在道上,
葉大富好心救了他,看他可憐還指點了一條路:
“我家為著肥田需往汴京城拉糞穢,你若是愿意干這活計,我便雇了你。”
汴京城一百萬人口,每日里馬桶倒出來的人肥能堆成一座山。
城里人嫌棄糞穢腌臜,但對鄉(xiāng)下人來說這可是肥田的好東西。
油滑的葉大富早就盯上了這趟買賣:倒馬桶既能跟城里人收筆錢,人糞能肥田多出去的還能賣給旁的地主。
王四一口答應(yīng),成為了葉家的佃農(nóng)。
往城里跑了幾趟日子,葉家給的傭金很豐厚,王四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他很機靈會鉆營,嘴又甜,尋著機會娶了一家酒樓家的獨生女,入贅做了女婿,從此發(fā)跡。
有這些家產(chǎn),王四和葉家也算是門當戶對,
等葉盞出生兩家便雞豚社酒結(jié)為了兒女親家。
三月三金明池開,王家邀請親家來汴京城里游玩。
當天銀哥兒拉肚子,葉大富留在家里照顧二兒子。
宓鳳娘抱著一對四歲的雙胞胎女兒和金哥兒進城。
金哥兒頑皮,將金明池邊的柳條折下來編成小狗插到妹妹頭上讓她們扮小狗。
玉姐兒打小就是暴脾氣,擰住哥哥的袖子不撒手:“拿掉!”兩人鬧將起來。
王夫人皺皺眉,扶了扶頭上的金簪卻驚呼出聲:“我的簪子不見了!”
宓鳳娘幫她尋簪,原來王夫人金簪滑到耳畔,
就在這幾剎那,宓鳳娘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盞姐兒不見了。
葉家變賣家產(chǎn)尋找女兒時,王家還從葉家手里壓了低價買了些田產(chǎn)呢。
后來隨著葉家越來越衰敗,王家的臉色也越冷淡,后面兩家往來便越來越少。
“王家就住在街背。”小妹小聲講給葉盞聽,“咱家砸個碗他家都能聽到�!�
玉姐兒摟起一把稻草往灶洞里塞,大大咧咧開口:“說不定是來談你跟王家公子婚事的!”
葉盞搖搖頭,
兩家住這么近都不往來,可見交情已淡,怎么可能還談婚事?
正燒著火就聽得外頭一陣喧嘩。
第5章
姐妹三個探頭,就見滿臉橫肉的王員外正叉著手講話:“閑話少說,今日我是來退親的�!�
“退親?”葉大富驚訝出聲,“咱可是納采問名納吉走了一遍,連聘書都供奉過兩家祖宗……”
“王員外如今家大業(yè)大。”
宓鳳娘手里的酒盅摜到桌面,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
“您要是退親也不怕人笑話?”
“哼,你也不看看你家如今這幅樣子�!�
王員外冷笑一聲,
“當初定親時你家是耕讀世家,老大更是在私塾里人人夸獎的神童,說不定還會改換門庭�?扇缃衲�?”
宓鳳娘訕訕,剛才的氣場頓時消了下去。
“可之前你還說若是孩子尋到就認這門親事呢。”
葉大富無措摸摸腰帶,擠出個笑臉。
“你闔家都是賤民,哪里再能跟我家結(jié)親?”
王員外從鼻孔里嗤了一聲。
這話出口葉大富似乎被蟲蟄了一樣驚了一下,
“賤民”兩個字戳到了他心坎:
“當初若不是我指點你走上康莊道,你不也是賤民?”
“算了吧相公。”
一直沒存在感的王夫人忽然開口,
“孩子既然回來,這門親事就認下吧�!�
卻被王四狠狠白了一眼,
她立刻低頭,畏畏縮縮縮到一邊不敢吱聲。
王四狠狠開口:“倒馬桶算什么大道?你自己嫌腌臜不干讓我干,我還得承你的情?”
“你好好說明白了,這肥料購買不是我給你的錢?你的本錢、門路,哪一樣不是我搭的橋?”葉大富怒了,“就連當初賤賣給你田地也是看你是親家面上!”
“那也不夠我賠進去個兒子!”
王員外冷笑著打斷他的話,
“我兒讀書上進,夫子說科舉有望,轉(zhuǎn)眼就要去考狀元,哪里還能配一個丫鬟?再說你家全家賤民,以后子孫還要不要抬頭?”
“‘師爺、衙差、娼婦、升秤、媒婆、走卒、盜、竊、時妖、’九樣里你家占了四樣!”
王員外輕蔑掃視一圈,掐著指頭數(shù),
“說不定這盜和竊也免不了�!�
說著說著輕蔑打量宓鳳娘:“瞧你家姑娘們各個生得好,說不定最后一樣暗娼也是……�!�
他話音還沒落就聽宓鳳娘大喝一聲:“你個剜口割舌的腌臜畜生,我撕爛你的嘴!”
王員外來不及閃避,就覺得眼前一黑,
額角劇烈發(fā)痛,
隨后有液體從他額頭流了下來。
他捂著腦袋尖叫:“血!血!”
聲音帶著顫抖。
還是王夫人鎮(zhèn)定些:“老爺,不是血,是酒�!�
王員外這才敢抬頭細看捂著腦袋的手,
上面沒血,
倒是有酒,
原來宓鳳娘一怒之下拿酒盅砸他,里面的殘酒流了他一臉。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得宓鳳娘再罵一聲:
“今日與你性命相博,你方知老娘我的手段!”
手里還炒著酒壺就要再砸。
“葉大富,管好你渾家!”
王員外驚慌失措求助。
卻不料葉大富也拿起掃把要打過來:“打脊老賤人!你算哪條街上的黃狗,來我跟前狂吠?”
他一貫圓滑,此時卻氣勢洶洶、臉頰漲得通紅,顯然是被氣得發(fā)狠,
說罷就劈頭蓋臉打了過來。
不好。
王員外被兜頭打了好幾下,他齜牙咧嘴高聲嚎叫,好容易突圍出來掃視一圈,
葉家在死胡同里,要出狹窄的炭場巷只能從屋前過,可葉家兩位門神一樣占據(jù)屋門口,
今日是出不去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忙換了笑臉,躬身作揖:
“兩位,是我唐突了,我賠禮道歉�!�
那媒婆也跟著做和事佬:“兩位都是街坊,真鬧大了葉家也落不下好名聲�!�
“放你娘的冷屁!”宓鳳娘冷聲搶白。
還是王夫人上前給她深深行禮:“宓妹妹,你就看我份上饒他一回。再說你砸他這幾下,他額角起好幾個大紅疙瘩,少說有半月不能見人,也算解氣�!�
她一臉卑微,又言辭懇切,
讓宓鳳娘想起從前兩家交好時王夫人待她如親姐妹一般,
再想起街頭巷口那些傳聞,知道她日子也艱難,
便嘆口氣:“也罷。”
葉大富抓緊時間狠狠再打兩下,
又看了妻子一眼,戀戀不舍放下掃把:
“就聽我渾家的。”
王員外一看有戲,樂得牙花子呲出來笑:“多謝多謝�!�
媒婆也跟著幫腔:“到底是通情達理人家�!�
不要錢的好話說了兩籮筐,她今日辦成這樁退親,能多拿幾十文賞錢呢!
葉大富進了屋,拿出當初的聘書和一方鴛鴦陰陽玉佩,給了宓鳳娘。
宓鳳娘接過這些東西,嘆了口氣:“勢利也算是人之常情。這些你們拿走�!�
正要給他們卻聽得一聲脆生生的女聲:“且慢!”
諸人抬起頭,卻見灶屋里走出一個女孩子。
她高挑身形,鵝蛋臉,五官更是精致,鼻梁高挺,看著就是個美人坯子。
王夫人剛才沒看清,這回仔細看卻在心里惋惜了一回,
想必這就是葉家的二女兒了。
其實看她長相氣質(zhì)配自己的兒子也算是可以。
剛這么想就對上丈夫的目光,王員外冷哼一聲:“怎的?是指望我家收回成意?我家小二如今在進學,以后少不得要中個秀才舉人,京中貴人榜下捉婿,說不定郡主公主都尚的!”
還要說下去,就見葉大富晃了晃拳頭,
他一個拳頭就頂王員外半個頭大,
嚇得王員外縮了縮脖子不敢造次。
葉盞這才出聲:“退親可以,但你家當初借著親家便利從我家拿走的禮、低價買回來的田地這些可怎么算?”
這話一出,院中諸人神色各異:
玉姐兒瞪圓了眼睛,她還當妹妹出來是想挽回親事呢,誰知是提及這個。
葉大富則咧嘴笑:不愧是自己女兒,這一點虧都不吃。
宓鳳娘更是積極幫腔:“是啊,這退親也罷,往日里人情往來的東西要還回來�!�
王員外和王夫人瞠目結(jié)舌,他們來退親可沒想到還要退錢。
葉大富算起賬來很快:“自打定親,王家從未給葉家送過節(jié)禮,葉家卻是按時按節(jié)都送。這些可都沒道理不歸還吧?”
宓鳳娘也跟著丈夫算賬:“每年過年我家都往城里送一袋白面一袋小米,半口袋綠豆,還有兩籮筐瓜果。對了,這要按照汴京城里市價算!”
“這��?”王員外愣了,“這可是當初你們心甘情愿送的!”
“還不是因為我們有結(jié)親這一層關(guān)系?怎不見我爹娘給旁人家送?”葉盞開口,絲毫不讓分毫,“還是……”
她一笑:“還是您這個兒子四處許人,為的就是沾著親家名頭便宜拿別人好處?”
“就是!”葉大富抱臂,施施然讓杏樹上一靠,“不然我就免不了辛苦跑一趟去你家兒子書塾門口問問,讓他們夫子、同窗都評評理!”
“老爺,不可啊�!蓖醴蛉四樁甲兩�,“他們讀書人最看重禮義廉恥……”
“閉嘴!”王員外低聲斥罵妻子一句,扭頭鐵青著臉,“葉大富,你說個數(shù)吧�!�
“那可得慢慢算,還有當初的田地也是看你們是親家我家才低價與你的,那可是大頭!”
“一袋白面折合一斗50文,
粟米一斗30文,半口袋綠豆一斗70文,還有兩籮筐瓜果,大約值當個二十文�!�
“這一年就是170!一共送了三年,便是540文!”
“再加上定親時送了一只母雞50文,一只公雞30文,便是680文!”
”我家搬到汴京城后雖然送不起吃食了,但每年都送我自家編的竹蔑籃、熏籠,也值當十幾文錢,這十一年也有一百多文了。”
而王家的回禮,不過是酒樓里變質(zhì)帶味的熟肉或是發(fā)酵剩下的米渣廢料罷了。
宓鳳娘越算越高興,
索性從屋里翻出葉大富做生意的算盤,
珠子撥拉得飛快:
“老娘一雙眼,卻似琉璃葫蘆兒一般,今日里你們一分都不能少!”
王員外還在討價還價,葉家人索性張羅著去請里正,
葉大富甚至打發(fā)兒子要去老家雍丘縣請當初買賣土地的經(jīng)濟、書契人、族長等一干人,
王員外嚇得連連擺手,這才作罷。他兒子科舉、做官都要跟原籍鄉(xiāng)親們交好,哪里敢留下壞名聲?
最終定下王家當退還葉家11年間的節(jié)禮八百文錢、補齊田地費用共一千二百文。
王員外一臉肉痛,從袖子里拿了兩吊錢出來:“有了這些錢,以后可不許再鬧!”
一邊飛快奪走聘書玉佩,生怕葉家反悔。
“放心!我葉家一口唾沫一個釘!你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葉大富狠狠將掃把一揮,“還不快滾!”
王員外想起剛才被痛打的經(jīng)歷,縮縮脖子,帶著妻子飛快開溜。
看王家人遠去,宓鳳娘嘆口氣:“她上門來,我還想著是來結(jié)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