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知夏突發(fā)奇想:“哥哥,你過來和我們一起拍照吧�!�
江逾白沒有出聲制止。江逾白在梅花樹下找了一個并不顯眼的位置。他身量筆挺,靜靜地立在那里。又過了幾秒鐘,江逾白向林澤秋透露道:“我即將去另一個城市讀高中�!�
“對的,”林知夏說,“我和我最好的朋友要分開了。”
林澤秋看著他們,無動于衷。
林知夏喋喋不休地說:“我們從來沒有在校園里拍過照片,哥哥�!�
林知夏不等林澤秋同意,直接把相機遞給了林澤秋的同班同學:“打擾了,請問,我可以麻煩你幫我們拍一張合照嗎?我調(diào)好參數(shù)了,你只要按下快門就行�!�
那位學長飛快地答應了林知夏的請求。他接過相機,向后退了幾步:“哎,不行,你們?nèi)齻人靠近些。你們站得太遠,相機的畫面放不下�!�
林知夏下定決心,要拍出一張合照。她走到靠近江逾白的地方,林澤秋馬上趕到她的身邊。他們?nèi)齻人的距離大大地縮短了。
林知夏站在中心地帶。她的左邊是江逾白,右邊則是林澤秋。她的臉上充滿笑意,看起來非常開心。
林澤秋微微扯動嘴角,又擔心自己笑得僵硬,會不如江逾白好看。他承認,江逾白那小子確實長得很不錯。哪怕林澤秋從來不在乎男人的外表,他也不想在同一張照片的比較中落于下風。
江逾白倒是沒想那么多。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注意儀表。他猜測,林知夏將會妥善保存這一張照片。所以,他必須拿出最好的狀態(tài)。
那位負責拍照的同學蹲在地上,舉起數(shù)碼相機,大聲呼吁道:“你們笑一個吧,喊一聲茄子。我再來一遍啊。一,二,三……茄子!”
林知夏最配合。她興致盎然地喊道:“茄子!”
江逾白平視前方。他只在心中默念:茄子。
而林澤秋就像一座蠟像一樣靜止不動。
那位同學連拍十張照片,才把數(shù)碼相機交還給林知夏。
林知夏查閱照片,驚奇道:“好漂亮呀。”
她所見到的照片里,不僅有林知夏、江逾白、林澤秋,還有一片枯黃的草地,彰顯冬季的蕭瑟與荒涼。滿樹的紅梅生機勃勃,傲然綻放,體現(xiàn)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這般奇妙的景象中,包含著濃烈的色彩對比,讓她暫時忘記了江逾白和林澤秋。
林知夏轉(zhuǎn)過身,充滿期待地望向江逾白:“等你回家了,你可以把照片的電子版發(fā)到我的郵箱嗎?”
江逾白拎著數(shù)碼相機的帶子,干脆利落地說:“我會把照片洗出來,裝進相框,送給你�!�
林知夏心花怒放:“好的好的,謝謝你,江逾白!”
江逾白點頭:“不客氣�!�
林澤秋旁觀他們兩個人的相處,似乎還是很講禮貌的。但他的心里仍然不太舒服。畢竟他不能時時刻刻地看著林知夏,稍不留神,林知夏就和江逾白玩到一起去了。而他唯一的慰藉是——江逾白要去另一個城市讀高中。這意味著江逾白和林知夏的友誼將要走向終點,林知夏在高中階段只能老老實實地找一個女孩子做她最好的朋友——這,才是一個高中女生應有的校園軌跡。
*
今年入冬以來,西伯利亞寒潮不斷侵襲,帶來了十年一遇的嚴冬氣候。城市的高樓大廈都被掩藏在鋪天蓋地的寒氣中。媽媽每天早晨都要把林知夏的手套、圍巾、耳捂、帽子全部準備好,唯恐女兒在上下學的路上受寒著涼。
期末考試結(jié)束的那一天,最低氣溫只有零下七度,林知夏裹得像個粽子。她和江逾白一起離開考場,慢悠悠地走向省立一中的校門。江逾白毫無征兆地摘下了他的手套。他打開書包,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送到林知夏的面前。
“什么東西?”林知夏問他。
他說:“相片和相框�!�
林知夏正要脫掉手套,江逾白卻制止道:“天氣冷,我來拆。”
江逾白拆開禮盒,林知夏見到了黃花梨木打造的精妙相框。而在相片中,她和江逾白、林澤秋并排站在一株繁盛的梅花樹下,充滿了年輕人的蓬勃朝氣。雖然林澤秋看起來稍微有點僵直,但是總體上瑕不掩瑜,這是一副非常值得珍藏的照片。
寒風呼嘯而過,吹得江逾白雙手冰涼。
林知夏連忙把相框裝進書包:“你快點戴上手套�!庇终f:“這個相框,會被我擺在書桌上�!�
“我也有一個�!苯獍淄嘎兜馈�
林知夏驚奇地說:“你的那張相片里,包括我哥哥嗎?”
不包括。
在江逾白保存的那張相片上,林澤秋被江逾白無情地裁掉了。江逾白沒有絲毫的愧疚。他本來都打算把裁掉的版本送給林知夏。后來出于品行方面的考慮,江逾白還是忍住了。他甚至可以猜到林知夏的心思——江逾白是林知夏相識四年的好朋友,林澤秋則是林知夏非常在意的哥哥,他們兩個人對林知夏而言都有特殊的意義,是她成長過程中的見證者。
江逾白爸爸的辦公桌上,也擺了一張全家福。那張照片里,包括江逾白的父母,江逾白的叔叔,還有江逾白他自己。顯然,林知夏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重視親情和友情。
即便如此,江逾白仍然誠實地說:“我的照片里,并沒有林澤秋�!�
林知夏表示理解:“嗯,這和我想得一樣�!�
她還說:“其實那一天,我幻想爸爸媽媽也來到了學校。爸爸、媽媽、哥哥,還有你和我,我們五個人一起拍一張照片。你們對我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當我感到害怕和緊張,你們都會幫助我。你們都是我前進的動力�!�
“幫助你是我應該做的,”江逾白謙虛地表態(tài),“我爸爸說,真正的朋友自然會互相幫助。”
“是的是的!”林知夏贊同不已。
今天是初三上學期的最后一天,省立一中的校門近在眼前。似乎穿過那一道校門,就會步入漫長的寒假,步入熱鬧的春節(jié)。直到這時,林知夏才開口說:“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和兩個博士姐姐合作的論文要在這個月投出去,沈老師說,運氣好的話,很快就能通過……然后,我的第一篇論文會被發(fā)表,我是第一作者�!�
江逾白和林知夏認識四年,他自認為早已見慣了大場面。然而,當他聽說林知夏身為第一作者的第一篇論文即將發(fā)表,他還是遭受了很大的震動。
他問:“你有空寫論文嗎?”
他懷疑,這一年以來,林知夏過得很辛苦。
林知夏詳細地描述道:“我和博士姐姐們相處三年多,她們教了我很多東西。我從去年一月份開始動筆,期間修改過幾次,沈老師也幫我看過稿子�!�
江逾白若有所思:“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林知夏實話實說:“我的研究方向是海洋總環(huán)流模型在渤海黃海和東海的混合參數(shù)化分析�!�
“什么?”江逾白又問了一遍。
林知夏看著他:“其實我覺得,在某些研究領(lǐng)域,很厲害的超前創(chuàng)新的論文標題一般都不會太長。我這種標題長長一串的論文,暗示了本文所做的工作,只包括一點微小的改良�!�
江逾白很關(guān)心她:“這個研究方向,是你喜歡的嗎?”
林知夏點頭:“沈老師手把手地教過我,怎么去把腦袋里的想法更系統(tǒng)地表述出來。你還記得牛思源嗎?他是沈老師的學生。我看了牛思源的論文之后,產(chǎn)生了第一篇論文的靈感來源。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沈老師。沈老師給了我第一批原始數(shù)據(jù)。然后,她又幫我分批采集了幾次數(shù)據(jù),她鼓勵我開題……
說起來,我其實拖了整整三年,才把這篇論文做完。”
“你應該沒有拖延癥�!苯獍自u價道。
林知夏立刻反思自己:“嗯,我不喜歡拖延�?墒牵袝r候,我不敢邁出第一步。”
她和江逾白同時走出校門,細細碎碎的小片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她忽然想起初一那年的寒假,她和江逾白一起參加集訓的經(jīng)歷。她記得,在那個路燈昏黃的雪夜,她和江逾白隔著一條馬路對彼此喊道:明天見!
明天見。
真是充滿期待的三個字。
她開始懷念初一那年的寒假集訓。
江逾白與她稍稍拉開一段距離,相當正式地對她說:“你成長了很多,林知夏。你比小時候更勇敢、更剛強�!�
林知夏自顧自地重復道:“非常勇敢,非常剛強�!�
“是的,”江逾白附和道,“你會變得越來越好�!�
林知夏立刻說:“江逾白也會變得越來越好,這是事實,也是我的希望�!�
她率先邁出一步,踏上斑馬線:“新學期再見,江逾白!”
綠燈正在倒數(shù)秒數(shù),江逾白朝她揮手:“新學期再見,林知夏�!�
林知夏笑了一聲,像往常一樣跑向公交車站牌。她的初三寒假生活開始了。
寒假時長一個月,林知夏準備把她的主要精力放在論文上。她的第一篇論文寫的是海洋總環(huán)流模型的實際運用與因地制宜的改良。為了處理龐大而瑣碎的數(shù)據(jù),林知夏動用了計算機集群,還嘗試了Google公司最新公開的MapReduce框架。這個框架的基礎(chǔ)概念非常簡潔,容易操作,也給了林知夏改進MapReduce的靈感。除此之外,她還想完善自己對量子場論的理解,對二維黎曼流形邊界的思考,不過,因為缺乏相關(guān)專業(yè)教授的肯定和推薦,她沒有貿(mào)然動筆。
爸爸媽媽明顯察覺到了林知夏的變化。
今年寒假,林知夏比往年更安靜一些,更內(nèi)斂一些。當她聽說爸爸媽媽要帶她和林澤秋一起回老家,她鎮(zhèn)定地宣稱:“我不去。你們和哥哥一起回老家吧,我一個人在家里待七天�!�
以往的每一年春節(jié),林知夏都不想回老家。但她是個粘人精。她一定會跟在爸爸媽媽的身后。只要爸爸媽媽決定去鄉(xiāng)下過年,林知夏就只能服從父母的意見。
可是,在這個初三寒假,林知夏忽然獨立了。她說:“我快滿十三歲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爸爸震驚地問道:“夏夏會做飯嗎?夏夏一個人在家,準備吃什么?”
林知夏想了想,才說:“我可以吃方便面、礦泉水、鹵雞翅。我還會吃橘子,補充維生素C,防止自己因為缺乏維生素C而患上壞血病�!�
媽媽批評她:“快過年了,什么病不病的,別說這種話�!�
“嗯嗯�!绷种狞c頭。她表現(xiàn)得很乖巧聽話。
但在“回老家”的問題上,林知夏特別固執(zhí),分毫不讓。尤其當她聽說今年舅舅和舅媽也要去鄉(xiāng)下過年,她更加排斥道:“爺爺奶奶都不喜歡我,舅舅舅媽什么樣子你們都知道。這些親戚,對我沒有親情,為什么我還要去討好他們呢?”
爸爸叫她:“夏夏……”
林知夏立刻接話:“夏夏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我也不回去了�!绷譂汕锿蝗话l(fā)話。
就像林知夏一樣,林澤秋很反感舅舅一家。尤其舅舅家的那個表弟,整天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他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想把表弟拎起來揍一頓。
爺爺家和外公家的條件不好,平時洗澡、上廁所都不太講究。在爺爺家里的時候,只要林知夏走進衛(wèi)生間,林澤秋就要站在外面替她守門。爺爺家的那個衛(wèi)生間的門鎖是壞的——爺爺奶奶總是不愿意修理,他們覺得沒必要花錢去修整廁所。林知夏就用一把椅子和幾塊木頭拼成所謂的“千斤頂”,抵在門后。而林澤秋仍然不放心,因為爺爺家里有很多客人……總之,林澤秋不適應鄉(xiāng)下老家的一切事物。他強烈要求和林知夏一起留守在家中。
他說:“林知夏不會做飯,我會做飯。我還能做一頓年夜飯。”
林知夏開心地鼓掌:“太好啦,哥哥,我們不用吃方便面啦�!�
“我不會讓你在春節(jié)吃方便面�!绷譂汕飯远ǖ卣f。
林知夏馬上開始點菜:“那我們吃紅燒鯽魚、黃豆燉豬蹄、青椒炒牛肉、涼拌西紅柿……好不好,哥哥?”
林澤秋坐在沙發(fā)上。林知夏來到他身邊,悄悄地說:“哥哥,我偷偷藏了兩千塊錢獎學金,足夠我們在春節(jié)用了。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去買,你喜歡吃牛肉……我要給哥哥買超市里最好的牛肉!”
林澤秋一怔。
他雙手搭在膝頭,微微攥緊了褲子的布料,心底驀地涌起一陣溫暖。雖然他感覺自己對林知夏投入了百分之百的親情,而林知夏只在高興的時候稍微回報他百分之四十……但,不管怎么說,林知夏的好意,他心領(lǐng)了。
他和林知夏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年夜飯的菜單。
他們的爸爸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秋秋,夏夏,爸爸媽媽還沒同意讓你們自己在家啊。你們?nèi)ツ隂]回老家,前年沒回老家,今年不能不露面啊�!�
爸爸的話,沒人聽。
爸爸無奈地看向了媽媽。
媽媽正在織毛衣。客廳的爐火燒得紅旺,四處充盈著融融暖意,媽媽的手指帶著針線翻飛。她表態(tài)道:“三年沒回去,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要講閑話了。咱爸咱媽聽著不好受,我還得回去一趟�!�
爸爸說:“那行,我跟你一塊兒回去�!�
媽媽卻說:“你留下來吧,照顧秋秋和夏夏,過年過節(jié)的,家里沒有大人怎么行?這段時間小偷多起來了,咱家開著小店,又住一樓,亮著燈,太招賊了。”
林知夏后知后覺地喊道:“媽媽……”
林澤秋很擔心,林知夏這個纏媽精,壓根離不開媽媽。
他的擔心果然是正確的。
林知夏飛快地倒戈:“媽媽,媽媽,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彼驹趮寢尩拿媲�,輕輕托起毛衣的一角:“媽媽,你一個人回老家會不會不開心?舅舅和舅媽對你都不好。有一次,你和舅舅說話,我聽見了……舅舅怪你在他讀碩士的時候,沒有給他足夠多的錢……”
“還有這事?”林澤秋皺緊眉頭,“他這種垃圾貨色,誰能跟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爸爸溫聲說:“林澤秋,你別說了,別惹你媽媽不高興�!�
林澤秋當場頂嘴:“我講兩句不行嗎?犯法了?”
林知夏努力地維護哥哥:“舅舅敢對媽媽說那樣的話,就是因為沒人引導他,沒人指教他。他在整個家庭資源傾向他的環(huán)境中長大,親人不順著他的意思,他就大發(fā)雷霆。他是個損人利己的人,同時又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我哥哥說得一點都沒錯。爸爸,你不能因為哥哥說了實話,而批評哥哥呀,爸爸,求真務實是我們的校訓之一。揭露事實是有風險的,也是值得表揚的。”
林知夏巧舌如簧。
爸爸聽完女兒的話,暫時失去了語言功能,完全不能反駁她。
林知夏轉(zhuǎn)過身,和哥哥擊掌。
爸爸還沒搞清楚,為什么他這一雙整天吵架的兒女,突然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
媽媽動作熟練地給毛衣縫線。她把整件毛衣拎起來,反復看了幾遍,才說:“夏夏,待會兒你去試試這件毛衣。你要是不喜歡這領(lǐng)子,媽媽還能給你改�!�
“好的,”林知夏拽住媽媽的袖子,嗓音又軟又甜,“媽媽真好�!�
媽媽還說:“夏夏,你不想去老家,以后就別去了。媽媽待幾天就回來了,你不用跟我一塊兒。媽媽一個人帶著你,路上太麻煩�!�
林知夏只能答應。
這個春節(jié),她過得很清凈。
春節(jié)長達七天,林知夏總在伏案學習。她還會抽空去視察林澤秋,指導一下林澤秋的寒假作業(yè)。林澤秋表面上百般不情愿,實際上卻幫她準備了座位,蓋好了軟墊。
而爸爸連續(xù)三天沒有開門做生意。他忽然多出很多空閑時間。他要么在客廳看電視,要么就給妻子打電話,催她早點回家。
又過了幾日,媽媽終于風塵仆仆地回來了。林知夏早早地守在門口,遠遠地撲向媽媽,邊跑邊說:“媽媽,媽媽,我好想你。”
林澤秋比妹妹矜持得多。他只是幫媽媽拿了行李,又聽媽媽說春運的火車太擠了,路上的方便面和盒飯都漲價了,媽媽奔波一晚上沒吃東西,但她從老家給女兒和兒子帶了點零食,據(jù)說是哪一位叔公的女兒從北京拿過來的高級特產(chǎn)果脯。
媽媽一邊打開行李箱,一邊講話:“那個叔公的女兒,以前跟我一起在田里干活,她被蛇咬了,我背著她去了村衛(wèi)生所。她總說我救了她一命。這兩年,她在北京做買賣,掙了些錢……”
客廳新裝的燈泡灑下微微泛黃的暖光,媽媽就坐在這片光芒中,取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紙盒,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封條。
林知夏聞見清新而熟悉的香氣。
很快,林知夏就驚呆了。因為她看見了果脯——世上還有這種好東西!
媽媽剛把塑料紙掀開,林知夏忍不住湊了過去,媽媽喂她吃一塊果脯,還問:“好吃嗎,夏夏?”
林知夏點頭:“好好吃!”
不愧是北京的高級特產(chǎn)果脯。
隨后,她突然想起媽媽奔波一夜,都沒吃飯。這一路上,哪怕媽媽再餓,媽媽都沒有把那一盒果脯拆了吃掉。
忽然沒有那么甜了,林知夏的心里酸酸澀澀。她貼近媽媽的懷里,輕聲說:“媽媽……我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
媽媽摸著她的腦袋說:“媽媽的夏夏也是最好的夏夏�!�
*
這個寒假,更是最好的寒假。
初三第二學期開學不久,林知夏的論文就通過了。她的文章被刊登在《JournalofPhysicalOography》(物理海洋學報),這是她有生以來正式發(fā)表的第一篇論文。
江逾白把林知夏的文章打印出來,裝訂成冊,并在早讀課上認真。
江逾白認為,他的英語學得還行。但是,林知夏的文章,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挑戰(zhàn)。他費力地著論文中的一系列敘述,那翻來覆去的數(shù)學變換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此前,林知夏自稱她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改良”,江逾白還以為她這篇論文簡單易懂,便于理解,他真沒想到林知夏所說的“微小改良”是這個樣子。
論文的最后一份附件附贈了長達七頁的邊界證明,全部出自林知夏的手筆。江逾白簡直不愿承認自己也是數(shù)學競賽班的一名學生。他就像在一本無字天書,強迫自己讀完了林知夏的全部推導過程。
偏偏林知夏還在等待他的評價。
江逾白明明不是《JournalofPhysicalOography》的審稿人,卻仿佛扮演了一個比審稿人還重要的角色。
江逾白用一張草稿紙蓋住這篇論文的首頁,蓋住了他勉強能看懂一半的Abstract(摘要)。接著,他真心實意地恭喜林知夏:“我看過了你的第一篇論文,數(shù)學理論扎實,計算機處理流程清晰……”
“清晰易懂嗎?”林知夏特別期待地問道。
江逾白不能撒謊。他含蓄地形容道:“清晰,明顯�!�
“明顯?”林知夏仔細掂量江逾白的用詞。過了好半晌,她恍然悟道:“你的意思是,我寫得太復雜了嗎?其實這些東西,會者不難,難者不會�!�
江逾白點頭,并在論文打印稿的第一頁寫下:林知夏船長成功捕獲的第一顆星球。
林知夏頓時很來勁:“我將來還會捕獲更多的星球,各種各樣的星球!”
“我知道。”江逾白在打印稿上署名“地球軍團”。
他看著這一沓紙,緩聲說:“我相信你。”
“嗯!”林知夏給出回應。
這篇論文并沒有改變林知夏的生活。她就像從前一樣低調(diào),依舊謝絕一切媒體采訪,甚至不做任何解釋。因為,她的解釋也有可能出現(xiàn)在報紙上。
初三(十七)班還有部分同學,竟然在省立一中的門口被報社記者堵住了。記者向他們問起林知夏的為人處世,他們都保持了統(tǒng)一的口徑,遵循著“不清楚、不知道、不確定”的三不原則。
這其中,又數(shù)沈負暄的話術(shù)最為突出。
沈負暄很擅長插科打諢,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其它方向。比如,有一家熱衷于挖掘猛料的報社記者詳細地詢問沈負暄,林知夏在學校是怎么學習的,有沒有得到外界的幫助,她的論文是不是找人代寫的,沈負暄就開始和記者討論素質(zhì)教育和應試教育的區(qū)別,還聊到了省城的歷史與教育背景,最后,記者嫌他太啰嗦了,主動放棄了采訪。
沈負暄來到林知夏的面前邀功:“那幫大人,太沒意思了。我?guī)湍銚醯袅恕锻黹g鏡像報》的記者,這個報紙我看過,天天報道娛樂圈明星的私生活和一些無聊的都市謠言�!�
“那你為什么會看這個報紙?”林知夏的重點居然在這里。
原本伶牙俐齒的沈負暄頓時結(jié)結(jié)巴巴:“我、我……”他想出一個說辭:“獵奇�!�
林知夏“哈哈”地笑了一聲。隨后,她禮貌地詢問了沈負暄最近過得怎么樣,中考體育準備得順利嗎?
提起中考體育,沈負暄就像泄氣的皮球。他和江逾白強化訓練了半年,江逾白的引體向上已經(jīng)達到“優(yōu)秀”的標準,而沈負暄依然艱難地掙扎于及格線。
直到這個時候,沈負暄才知道,江逾白從小學習武術(shù),身體素質(zhì)比他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沈負暄早就獲得了初中聯(lián)賽一等獎,穩(wěn)升本校的高中競賽班。可他仍然追求中考的高分,還想沖刺全市狀元——那是一種榮耀的象征,就像大航海時代拼命拓展海域的西班牙人,總要拿出點真金白銀,才能彰顯他的實力。
他和初三(十七)班的眾多同學一樣,日復一日地為中考而學習。
六月逐漸逼近,班上并沒有分離的傷感,絕大多數(shù)同學都能升入省立一中的高中部,哪怕不在競賽班,大家也能頻繁見面。這種平靜而妥帖的氣氛,一直維持到了中考結(jié)束的那一天。
中考結(jié)束的當日,江逾白才對初三(十七)班的幾個同學透露,下學期,他要去北京的國際高中。他將在北京度過整個高中時光,然后出國進修本科,再回到省城來工作。
江逾白的人生規(guī)劃十分清晰。
段啟言卻傻了眼。他呆呆地站在考場之外,聽完江逾白的話,簡直不敢相信:“你要去北京了?”
六月中旬的風是悶熱的,不僅帶不來一絲涼爽,還強塞了幾分熱度。段啟言的額頭冒出汗意。他抹了一把額頭,又問了一遍:“江逾白,你要去北京?”
江逾白和林知夏一前一后走向考場之外:“是的�!�
段啟言高喊道:“林知夏,你就這么讓他走了?”
林知夏沒作聲。她在中考的考場上走神了,語文作文和歷史試卷都寫得心不在焉。至于江逾白……分別的日期越來越近,林知夏刻意避免自己去思考沒有江逾白的日常生活。
她含糊其辭地回答段啟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早晚會明白的,段啟言�!�
林知夏突如其來的穩(wěn)重成熟,讓段啟言不由自主定格在了原地。
他們的考試地點是市中心的一所高中。那所高中也有幾十年的歷史,校門高大而破舊,門上的鐵環(huán)銹跡斑斑。
林知夏伸出手,敲了敲門環(huán)。她像平常一樣和眾多同學們道別,還笑著說:“下學期見!”
輪到江逾白時,林知夏竟然說:“明天見�!�
江逾白也回答:“明天見�!�
林知夏和江逾白已經(jīng)約好了,今年暑假的每個周六和周日,他們都要在省圖書館見面,共同度過高中開學前的最后一個悠長假期。
第54章
第二階段的終篇
林知夏生平最喜歡的娛樂場所,就是圖書館。
她對每一個學科都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她曾經(jīng)幻想自己可以住在圖書館,從清晨到黃昏,她與數(shù)不清的書籍相伴。
而江逾白在省城生活多年,從沒去過省圖書館。
暑假的第一個周末,江逾白走向了這一片未知區(qū)域。他站在省圖書館大廈的正前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再抬頭時,他聽見林知夏的聲音:“江江江江逾白,我來啦!”
他回應道:“早上好,林林林林知夏。”
省圖書館大廈高達六層,內(nèi)部的藏書浩如煙海。林知夏清楚地記得每一類圖書被安置在哪一層樓的哪個地方。她領(lǐng)著江逾白走上樓梯,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書架之間,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中外歷史區(qū)”。
江逾白隨手拿了一本書,扉頁上寫著“唐代財政”。他對唐代的財政制度并不了解,這本書剛好觸及他的知識盲區(qū)。
他對林知夏說:“我今天打算《唐代財政》�!�
林知夏的視線掃過那一批排列整齊的書籍:“好的,我也想看一看隋唐時期的文化傳統(tǒng)和民風民俗�!�
所有書架都是冷軋鋼板制成,摸上去冰冰涼涼的。林知夏左手搭住一層鋼板,踮起腳尖,右手抓向書架最頂層的一本《六至九世紀中國政治史》。她的指尖碰到了書冊的脊背,只差一點就能把整本書拽出來。
江逾白看她這么費勁,自然要來幫她的忙。他仗著自己的身高優(yōu)勢,手指越過她的手背,輕松取走那一本《六至九世紀中國政治史》,再遞到她的眼前。
林知夏先說了一聲:“謝謝�!苯又�,她又指揮他從高處拿了一本《唐代日常衣食住行》,還帶著他走向附近的一間自習室——那是一個光線通透的小房間,室內(nèi)只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剛好能供他們兩個人一起伏案學習。
林知夏心曠神怡地進屋,關(guān)緊房門,再把兩本書擺在桌上。她和江逾白面對面地落座,安安靜靜地打開他們挑選的書本。
清早的陽光轉(zhuǎn)變?yōu)榈鹕�,悠然拂落在紙頁間。林知夏和江逾白認真讀書,誰都沒有開口講話。
江逾白從書中獲悉了唐朝的課役制度。所謂“課役”,指的是賦稅和徭役。他不知不覺將自己代入了貧苦老百姓的角色�?吹綍忻鑼懙亩愵~,江逾白略微皺了一下眉頭——按照前文的說法,如果他是一個貧民,唐朝初期和中期他還能過上平靜的生活,到了晚唐時期,他注定要在動蕩的亂世中被剝削得一干二凈,平常想吃飯,買不到鹽;想做菜,買不到鐵刀。
林知夏見他神情嚴肅,忍不住問他:“江逾白,你喜歡吃小餅干嗎?”
林知夏從書包里拿出一只飯盒,盒子里裝滿了蜂蜜牛奶餅干。她掀開飯盒的蓋子,很大方地和江逾白分享零食。
她說:“爸爸新買了一個烤箱,媽媽給我做了蜂蜜牛奶小餅干……這些都是今天早上新鮮出爐的,特別好吃。江逾白,你要不要嘗一嘗?”
林知夏盛情難卻,江逾白沒有推辭。他抓起一塊餅干,咬了一口,緩慢而無聲地咀嚼——在整個過程中,林知夏目不轉(zhuǎn)睛地定定望著他,他都有點不好意思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
“味道怎么樣?”林知夏直接問道。
江逾白喝了點水,潤過嗓子,矜持地回答:“不錯。”
林知夏一手撐住腮幫:“江逾白,你吃東西的樣子很不一般�!�
江逾白向后靠上座椅:“你說的不一般,指的是……”
“你和我認識的所有同學都不一樣。”林知夏實話實說。
江逾白記起林知夏對他的評價。她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是獨一無二的江逾白。
林知夏很感謝江逾白,在她躊躇或退縮時,他給予她無盡的勇氣和鼓勵。反過來,江逾白也收到了林知夏各式各樣的褒獎。只要林知夏在十七班和他做同桌,他基本上都會保持一個比較好的心情。
小學階段的江逾白,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打敗林知夏。后來,江逾白看清了現(xiàn)實。他深刻地認識到一點——他絕不可能在學術(shù)上超過林知夏,哪怕他請來一百個家庭教師也不可能。他作為林知夏的朋友,發(fā)自內(nèi)心地認可她的每一項成就。
他不由得說:“比起我,你更加與眾不同。”
他低頭看書,仍在描述:“林知夏船長的光芒,照亮了許多黑暗的星球�!�
林知夏雙眼一亮。她開開心心地念道:“江逾白。”
江逾白語聲淡淡地說:“我在。”
林知夏又喊他:“江逾白?”
江逾白和她對視。她連續(xù)叫了三聲:“江逾白江逾白江逾白。”好像他的名字是多么珍貴的饋贈,必須反復強調(diào)他的重要性。
江逾白制止道:“不用重復,我聽見了�!�
林知夏把她手中的書本立起來:“你不要嫌我聒噪。我現(xiàn)在多叫你幾次,記住你的反應,等你去了北京,我會把這些記憶找出來……每天回想一遍,相當于我每天都見到你了�!�
江逾白忽然有些后悔。他剛才的舉止過于沉靜內(nèi)斂。他應該用燦爛的笑容回應林知夏,給她留下一個樂觀積極的好印象。
于是,他說:“你再叫我一次�!�
林知夏搖頭:“不�!�
江逾白被她拒絕,并不氣餒。他主動念出她的小名:“夏夏。”
林知夏怔了幾秒鐘。
江逾白模仿她剛才的做派,持續(xù)不休地說:“夏夏,夏夏,夏夏�!�
林知夏不知為何,心底驀地緊張起來。為什么會緊張呢?她的心跳比平常稍快。她撿起一塊蜂蜜牛奶小餅干,邊吃邊想,可能是因為她剛才了唐朝老百姓的飲食文化,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向往,向往唐代的種種美食,因而加速了她的心跳。
她點了一下頭,很贊成自己的解釋。
然后,她說:“你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一個連續(xù)叫我小名的人�!�
江逾白平靜地接受了這份殊榮。
這時,林知夏站起身,還把椅子拖到了江逾白的附近。她和他并排坐著,就像在初三(十七)班做同桌一樣。她的歷史書緊緊挨著他的書冊,他側(cè)過臉就能瞥見那本書上的內(nèi)容。
林知夏沉浸于。很快,她翻到了唐代婦女的釵環(huán)首飾,工匠們精湛高超的技藝讓她贊不絕口。她的目光就像掃描儀,仔細掃過書上的插圖,沒漏掉一絲一毫的細節(jié)。
林知夏感嘆道:“唐代的金步搖很精致,宮廷仕女的發(fā)型很別致�!庇终f:“初二那年我們演話劇,我也戴了簪子。但是,我的打扮不夠復古,沒有把清朝的特征完整地展現(xiàn)出來�!�
江逾白記起初二上學期,他們?nèi)帻R心協(xié)力地排練了一出名為《變遷》的話劇。
劇中,林知夏飾演清朝末年的富家小姐,江逾白則是新式學堂里的男學生。他在戲里奉勸林知夏早點回家相夫教子,不要妄想在學堂里和男人一爭高下。然后,按照劇本的設定,林知夏把她的文稿撒了一地,還把她的發(fā)釵拔下來,扔到了地上,最后吶喊一句:女兒身有鴻鵠志,穩(wěn)送鵬程萬里游。
女兒身有鴻鵠志,穩(wěn)送鵬程萬里游。
江逾白對這句臺詞印象深刻。“女兒身有鴻鵠志”這七個字,是林知夏臨時改的,而“穩(wěn)送鵬程萬里游”則是宋代文人姚勉寫下的詩句。
江逾白認為,林知夏的臺詞具有一定的紀念意義。
林知夏的生日在九月二十四號。江逾白八月底就要去北京,他只能提前為她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
整個暑假,江逾白和林知夏頻繁地在省圖書館碰面。
起初,他們經(jīng)常一些歷史、政治、財經(jīng)類的書籍。后來,中考成績放榜,林知夏不出意外地成了全市中考狀元。江逾白恭喜她考了一個極高的分數(shù),林知夏竟然云淡風輕地說,她寫語文作文的時候走神了,沒有發(fā)揮到她的最佳狀態(tài)。
從那天起,江逾白放棄了歷史、政治、財經(jīng)類的休閑讀物。
江逾白開始準備a-level和雅思。
“a-level”是英國的高考。江逾白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提前預習了高中數(shù)學的部分知識。而“雅思”,指的是“國際英語水平測試”,具體分為四個科目:、聽力、口語、寫作。
江逾白想去劍橋大學讀本科,理應考出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成績。
林知夏就在那一間自習室里,認認真真地和江逾白練起了英語口語。林知夏扮演雅思考試的口語考官,而江逾白則是她要面試的學生。
林知夏找出雅思考試的歷年真題,抽選幾道,再讓江逾白去回答——很快,林知夏發(fā)現(xiàn)了這個游戲的妙處。
她要求江逾白用英語回答如下題目:“一、描述你最好的朋友。二、你在學校遇到的最讓你感動的一件事。三、你收到過的來自朋友的最美好的一件禮物。四、你和你最好朋友一起吃飯的經(jīng)歷……”
江逾白用中文質(zhì)問她:“你是不是在公權(quán)私用?”
林知夏眼神清澈:“我沒有呀。我在陪你復習雅思考試。我是你的口語主考官,林小姐。請你叫我miss
lin。”
江逾白拒不配合。
林知夏一絲不茍地說:“you
should
always
follow
the
rulesielts
test.”
林知夏提醒他遵守雅思考試的規(guī)矩。她還眼巴巴地等著他的回答。江逾白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詳細地敘述她剛剛列出來的那些題目。
他像個話嘮一樣說了大概十分鐘的英語。在此期間,林知夏完全沒有打斷他。她傾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單詞,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他身上。
當他停下來,她樂不可支地說:“哈哈哈哈哈哈哈,江逾白,你的話,我全部記住了�!�
“我知道,”江逾白點頭,“你不會忘記我。”
林知夏歪頭:“當然不會。”
這一天,正是2008年8月29號,也是他們暫時分離的日子。明天一早,江逾白就要坐飛機去北京,而林知夏會留在省城。
掛鐘顯示當前時間為下午三點四十,他們還有二十分鐘的共處時間。到了下午四點,江逾白家里的司機就要來接他了。
江逾白拿出一個木盒,遞到林知夏的手中。他說:“十三歲生日快樂,林知夏�!�
盒身刻著“鴻鵠之志”四個字。蓋子被林知夏掀開,她見到了一支做工精致的步搖釵。這一支仿古設計的發(fā)釵在燈光照耀下突顯了璀璨閃耀的美感。
林知夏頓時高興得像個來自唐朝的少女:“哇,真沒想到,你會送我這種東西。我很喜歡,謝謝你,江逾白�!�
說完,她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一個玻璃罐。她張開十指,握著罐身,輕輕把這個玻璃罐推到江逾白的面前:“這里面裝了三百六十五只千紙鶴,全是我親手疊出來的,每一只千紙鶴的紙上都寫了一首詩。你每天拆一只千紙鶴,就相當于每天收到了一首屬于你的詩。等你把所有千紙鶴拆完,我就會去北京念大學了�!�
江逾白鄭重地收下她的禮物:“我會把它和書簽放在同一個地方�!�
“好的,”林知夏笑著說,“十三歲生日快樂,江逾白�!�
江逾白回了她一個笑。
沒過一會兒,江逾白的司機給他打了個電話,催他下樓。他收拾完東西,便和林知夏一起走出了省圖書館的大廈。下午的陽光還很明媚,金燦燦的,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側(cè)身站在一輛轎車前,猶豫了一分鐘還沒上車,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和江逾白相隔一米左右的距離。她面朝著太陽,背后是一道斜斜的長影。她眼底含笑,朝氣蓬勃地對他說:“江逾白,你要勇敢地往前走。我也是,我也會往前走,我們一起加油!”
江逾白沒從她的臉上看出一丁點悲傷的情緒。他暗忖,她果然是樂觀又開朗的女孩子。于是他放下心來,和她告別:“我暫時離開了,加油,林知夏�!�
他一步跨上轎車,關(guān)緊車門。
從小學到初中這四年,林知夏和江逾白分別時,最喜歡對他說一聲:明天見!
他也總是做出相同的回應。
可是,這一次,他的明天在遠方。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林知夏仍然以為她不會哭。直到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她不得不努力地維持聲調(diào)平穩(wěn):“好的,再見!”
江逾白也說:“再見�!�
車輛緩慢向前行駛,江逾白回過頭,尋找林知夏的身影。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汽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她逐漸被路邊的行道樹遮擋。
江逾白沒有林知夏的記憶力,但他永遠記得那一年夏天的樹蔭和街景。
第55章
高一年級風云錄
2008年9月1號,天氣晴朗,艷陽高照。
林知夏跟在林澤秋的背后,隨他一同踏進省立一中的校門。
這一路上,林澤秋都在語重心長地囑咐她:“林知夏,高中和初中不一樣,你們那個競賽班競爭激烈,學生的普遍年齡都在十五六歲。我不講明白,你也能懂吧?”
林知夏茫然地看著他:“懂什么?”
古人常用“豆蔻年華”一詞來形容十三歲的少女。目前,林知夏正處于豆蔻年華。她繼承了優(yōu)良的外貌基因,越長越漂亮,這讓林澤秋不自覺地警惕起來。
如今的林澤秋已經(jīng)是一名高二年級的學生。他班上有三對偷偷摸摸談戀愛的小情侶,還有幾個男生喜歡聚集在一起悄悄地討論女同學的長相和身材……總之,無論那些高中男生的腦袋里裝了什么東西,林澤秋都會把一切可能扼殺在搖籃里。
林澤秋耐著性子,繼續(xù)解釋道:“高中男生……”
他只講出四個字,林知夏就點頭說:“我懂了�!�
林澤秋質(zhì)疑道:“你真的懂了?”
“嗯嗯,”林知夏很淡然地回應,“哥哥,你一天到晚都在說同樣的事情。你只要開個頭,我就能想象到你接下來的話,換湯不換藥,全是一個意思�!�
林澤秋愣了一秒:“你這是在嫌我啰嗦?”
“怎么會呢?”林知夏隨口回答,“我怎么會嫌你啰嗦呢?哥哥一點都不啰嗦。哥哥是一個講起話來非常言簡意賅的人,絕對不會嘮嘮叨叨、沒完沒了……”
說到最后一句,林知夏自己都不相信了。她沒再吹捧林澤秋,只用一串“哈哈哈哈”作為收場。
林澤秋很想搞清楚,他在林知夏的心目中,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形象。他放慢了腳步,正準備盤問林知夏,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聲:“林知夏,好消息!你和我分到一個班了�!�
林澤秋轉(zhuǎn)過身,見到了湯婷婷。
九月初的氣溫偏高,盛夏的余熱未消,湯婷婷穿著一件淺藍色短袖、牛仔百褶裙,渾身上下充滿了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她自然而然地走到林知夏的身邊,挽起林知夏的胳膊,親親熱熱地說道:“我們都在高一(27)班,班主任叫孔元愷,是個四十多歲的男老師。”
“我見過他,”林知夏描述道,“他是上一屆高三競賽班的一個數(shù)學老師�!�
湯婷婷的視線從林澤秋的臉上飄過:“對……他是數(shù)學老師。”
此時的林澤秋內(nèi)心有一種欣慰的感覺。他一直盼望林知夏多跟班上的女生接觸,畢竟女生才能真正地理解女生。他以為林知夏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沒想到,原來林知夏早就有意識地和女同學交上了朋友。這樣看來,他的妹妹真是一個很乖巧聽話的女孩子。
林知夏主動提議:“湯婷婷,我能和你做同桌嗎?”
“好啊好啊,”湯婷婷望向遠處的教學樓,“我們早點去教室吧,選個好座位�!�
湯婷婷拉著林知夏跑出一小段距離,林知夏扭頭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立刻說:“中午十二點放學后,我去你們班的教室門口找你,帶你回家�!�
“好的!”林知夏聲調(diào)響亮地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