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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3章

    寧馥再次感謝了他,迪賽卡在她背后問道:“在翁迪瑪門前的男人,你給他喝了一口水?”

    他問,“他都快死了,你為什么要管他?”

    寧馥一怔,“他是一個人,不管活著還是死了。”

    人需要被尊重,人需要憐憫之心。這是被稱為“人”的必要元素。

    迪賽卡沉默了一會,轉(zhuǎn)身走出昏暗的窩棚,不再盯著寧馥看,也慢慢將他那把鋒利的小刀重新別回自己的腰間。

    一路上他都在掙扎。

    悄無聲息地鯊掉這個女人,就可以獲得她身上所有的東西。一時拿出去會太過惹眼,但只要他一點一點地拿出去換物資,迪賽卡有信心,絕對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薩哈很喜歡這個異族的女人。但是誰知道她來這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和所有覬覦著這片土地的外國人一樣,懷揣著陰謀,帶著假惺惺的笑容,隱藏他們魔鬼般的真面目?

    但是她不但給了他們糖。她還在那個將死的人身上浪費了一杯水。

    迪賽卡決定放她走。

    寧馥換好了衣服從窩棚內(nèi)走出來。她的臉遮得嚴實,如果不使勁盯著眼睛看,與當?shù)氐膵D女幾乎看不出任何區(qū)別了。

    ——只除了她手中拿著的相機。

    小薩哈很好奇她的設(shè)備,但是不敢湊上去碰碰,只兩只天真的大眼睛咕嚕嚕地隨著寧馥的動作盯著看。

    寧馥笑瞇瞇地問他,“要不要拍照呀?和你哥哥,你們兩個一起�!�

    小薩哈不懂英語,不過寧馥的語氣和動作都足夠友好也足夠明白,他的眼睛立刻亮了。

    不過倒是還記得仰頭去看自己的哥哥。

    迪賽卡當然聽懂了,他其實是不愿意讓這個女人拍什么照片的。但是弟弟渴望的眼神實在太明顯了,像一只渴望肉湯的小狗。

    他不想連這點愿望都不滿足他。

    寧馥微笑著看他,“薩哈一定想和你一起拍一張照片�!彼兄Z道:“我還會回來這里,可以把照片洗出來送給你�!�

    迪賽卡終于點頭同意。

    兩個小朋友站到了亂糟糟的窩棚前,任寧馥讓他們調(diào)整姿勢。

    “把那個摘掉吧,和你的衣服不搭�!�

    迪賽卡低頭看了看腰間的刀,他猶豫了下,還是將刀放到一旁,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將弟弟摟住。

    在小薩哈雀躍的快樂感染下,哥哥迪賽卡也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熱烈陽光下陰影都被拋在孩子們的身后。

    寧馥輕輕地呼出口氣。她不敢翻動相機中存儲的照片,這張孩子們的圖像,才成了真正的“緩沖地帶”。

    許諾了照片沖洗出來就回來,寧馥在黃昏前離開了這片區(qū)域。

    晚上,她將照片傳回國內(nèi)。

    第二天。

    國際上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是當前c地區(qū)政府涉嫌種族屠殺,萬人坑圖片曝光;

    其二,是c地區(qū)政府軍再次對反叛lun發(fā)動空襲,難民營也受到波及,造成平民傷亡。

    這兩件事一出,國際社會的目光幾乎全都聚焦在了c地區(qū)。

    政治和戰(zhàn)爭。

    似乎只要人類存在一天,這兩個命題就不會消失。它們像磁石一樣,牢牢地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沒人看到,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在火光沖天的夜里,是如何抱著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的尸體,哭不出一滴眼淚。

    ——五歲的薩哈沒能看到自己人生中第一張照片拍出來是什么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迪賽卡:是你的善良救了你。

    寧馥:不,是你的善良救了你。

    迪賽卡的心思,包括他拿刀,寧馥都清楚,所以拍照時,她讓他取下刀,做回一個孩子。

    十一歲的小孩子起了歹心,還以為面前的這個女人可以成為他的獵物……

    第70章

    寧馥住的酒店在c地區(qū)一個還算繁華的城鎮(zhèn)上。

    鑒于目前緊張的態(tài)勢,酒店的住客并不是很多。有些是未來得及撤離戰(zhàn)亂地區(qū)的外國商人,也有些是沖著戰(zhàn)亂而來的記者。

    這里應(yīng)該是當?shù)貤l件最好的住宿點了,能夠保證水電的供應(yīng),房內(nèi)的裝潢甚至稱得上頗具民族風情的華麗。唯一能讓人感到身在戰(zhàn)亂地區(qū)的氛圍的,或許就是房間里所有的電腦都無法連接互聯(lián)網(wǎng)。

    原本這個季節(jié)應(yīng)該是這里的旅游旺季,但現(xiàn)在酒店里有一半的房間是空出來的。

    寧馥住的地方有個露臺,很別致地用石塊堆砌了一個小浴池,只不過現(xiàn)在沒有放水。

    露臺配有很高級的全景升降玻璃窗,可以隨時滿足住客看風景、入浴,亦或是享受私密空間的愿望。

    只看這市鎮(zhèn)中的酒店設(shè)施,這里的貧富差距可見一斑。

    如果沒有戰(zhàn)火,這個套房或許會迎來能夠真心享受它的客人。

    由于網(wǎng)絡(luò)條件時好時壞,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寧馥才把今天白天拍到的照片全部傳回國內(nèi)。

    通話的質(zhì)量實在太差,她只得留下了幾條文字信息發(fā)過去,大致說明了今天的情況。

    鐘華那邊倒是很快給出了回應(yīng)——他們會將照片公之于眾。

    夜里十二點,寧馥上|床睡覺。

    寧馥休息時也不敢睡熟,只合衣躺下,蓋一條薄被在身上。

    相機手機和筆記本電腦全部充好電,就放在她的手邊。

    這些幾乎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也是她唯一的武器。

    還有一張兩個男孩站在難民營窩棚前的照片,裝在她外套的衣兜里。

    ——今天和向?qū)Х祷鼐频旰�,寧馥就將照片打印了出來。畢竟是已�?jīng)答應(yīng)小朋友的事情,不能食言。

    寧馥睡得并不安穩(wěn)。

    白天的情景在她腦海里過電影一樣閃現(xiàn)。

    對于別人,醒來或許只需要安慰自己這是個噩夢,喝些熱水壓壓驚,打打游戲,刷刷微博,看個歡樂的電影就過去了,而對于她來說,醒來要面對的,只是更深重的悲哀。

    ——因為那些所見所聞所感,那些人間煉獄般的景象全都是真實。

    縱然心堅如鐵,只要還有人類的同理心,就無法不被那樣的情景撼動。

    只睡了兩個小時,寧馥被隆隆的爆炸聲驚醒。

    醒來的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身在國內(nèi),——夏季的雷雨總是在夜里將人吵醒,只要推開窗子就能感覺到雨后的濕潤和清涼。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這不是。

    不是哪一個平靜煩悶的夏日夜晚。

    桌子上從放的,不是冰鎮(zhèn)汽水、電視遙控和沒吃完的西瓜,而是她來時配好的防彈衣。窗外飄來的氣味中,沒有雨和泥土的清新,只有硝煙和火藥的味道。

    那爆炸聲還在持續(xù),震耳欲聾,連窗上的玻璃都在跟著同頻顫抖。

    寧馥只用了幾秒鐘時間清醒,然后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床上翻身躍起,一把抓起手機,沖向露臺。

    遠處已是一片火光,將夜色照亮。

    尖銳的鳴笛聲響起,這是酒店的警報。

    蹩腳的英語從擴音器中傳來,告誡住在這里的客人們,空襲危險,為了安全起見,請務(wù)必待在房間里。

    飛機投下□□發(fā)出轟隆巨響。

    遠處又是一片拖曳著尾煙的亮光驟然從地面上生氣,伴隨著發(fā)射的聲音。那一片幾乎亮如白晝的地方,是叛|軍正在用高射炮對空襲飛機進行反擊。

    寧馥直接用手機開了直播錄屏。

    這直播是通過網(wǎng)絡(luò)實時傳回到國內(nèi)新聞中心的,至于信號穩(wěn)定與否,畫質(zhì)和聲音是否清晰,現(xiàn)在都顧不上了。

    “在我背后。大家可以看到有飛機正在向反|政|府|武|裝營地投擲爆|炸物,粗略估計至少有4架戰(zhàn)機。目前反|政|府|武|裝方面正在用高射炮予以回擊�!�

    距離不過十幾公里。

    爆|炸的熱浪和空氣中彌散的硝煙,近在咫尺。

    寧馥剛剛從床上翻起來,只穿了長褲和半袖襯衣,光著腳,也沒有穿外套,更沒有防彈衣和鋼盔。

    為了防止發(fā)生意外,她是半跪在露臺的浴缸里進行直播的。

    手機鏡頭在昏暗的夜色中晃動,她只對著鏡頭說了這幾句話,就將鏡頭翻轉(zhuǎn),實時直播空襲和高射|炮發(fā)射的過程。

    與此同時。國內(nèi)。

    現(xiàn)在正是晚間新聞的黃金檔。

    新聞?wù)コ瞿车嘏e辦月季花節(jié)展覽,游人如織的消息。畫面中熙熙攘攘的游客和爭奇斗艷姹紫嫣紅的花圃突然停頓一秒,然后被切掉了。

    正是千家萬戶吃完了飯看新聞的時候,突然出這種播出事故,對于中視來說幾乎是頭一回的。

    不知有多少在電視機前的人隨著畫面的停頓跟著一愣,緊接著便見直播間的鏡頭切入。

    主播顯然是見過大世面,聲音依舊沉穩(wěn),面對突來的情況。語氣語速依然如常。

    “現(xiàn)在插播重要國際新聞。c地區(qū)政府軍與a國聯(lián)軍針對反|政|府|武|裝實際控制地區(qū)進行空襲,這是前方記者實時傳回的畫面�!�

    占滿數(shù)億人電視機屏幕的,就變成了那搖晃的鏡頭,昏暗的光線,以及因為傳輸信號而變得模糊,卻依舊可以分辨得出的爆|炸聲。

    中視一套黃金時段覆蓋的將近9億用戶,在這同一時段看到了從戰(zhàn)亂地區(qū)實時傳回的空襲畫面。

    畫幅很明顯是手機拍攝。

    鏡頭中的記者頭發(fā)有些凌亂,穿著襯衣,領(lǐng)口的第一、二顆扣子都還敞著。

    這對于一個上鏡記者來說是無比罕見的�?吹贸觯虑榫o急到她完全來不及收拾自己。

    一片模糊的噪點里只有優(yōu)越的眉眼輪廓,能讓人看出她是個女的,而且應(yīng)該挺漂亮。

    在下一秒,鏡頭已經(jīng)轉(zhuǎn)向落臺外的天空。

    “現(xiàn)在是c地區(qū)凌晨3:20,我所在的位置是距離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之間緩沖地帶14公里的瑪卡巴特鎮(zhèn)。”

    女記者的聲音在斷斷續(xù)續(xù)的網(wǎng)絡(luò)信號中顯得破碎,但卻透著一股沉毅的力量。

    “當前的實時畫面就是這樣。天亮后我會盡快為大家?guī)砗罄m(xù)報道�!�

    實時的戰(zhàn)爭帶來的沖擊力是驚人的。

    萬家燈火中,人們在滿桌飯菜前,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到的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雖然沒有流血,沒有哀嚎,但那幾乎將夜色照為白晝的爆炸,那幾乎有些單調(diào)的不�;仨懙木薮筠Z鳴聲,幾乎就說明了一切慘烈。

    主播沉默了兩秒,說道:“謝謝寧馥,請你務(wù)必注意安全,我們期待你的后續(xù)報道�!�

    對方的信號不好,過了一會鏡頭畫面才轉(zhuǎn)過來,女記者舉著手機說了一句“謝謝”,便切斷了視頻。

    #c地區(qū)局勢#迅速上了熱搜,隨之而來的還有#中視海外戰(zhàn)地記者寧馥#、#戰(zhàn)地記者到底有多拼#的話題。

    實時傳回的視頻第一時間播放,影響是無可匹敵的。而中視派駐c地區(qū)的女記者直播聯(lián)軍空襲反|政|府|武|裝的畫面更成了互聯(lián)網(wǎng)討論的焦點。

    國家大事自然有專門的人去操心,社交媒體永遠善于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人的身上。

    有人注意到寧馥直播時跪在浴缸里連襪子都沒穿,有人在感嘆她為什么可以那樣鎮(zhèn)定,有人決定入股一個“高糊狀態(tài)下?lián)碛型昝纻?cè)顏和上目線”的記者小姐姐。

    [……雖然不是追星,但是我愿意把她當我偶像了。在這個看臉的世界,偶爾也需要去看一些勇敢的心靈。

    而且這個記者姐姐無論是專業(yè)素養(yǎng)、勇氣,還是她那種鎮(zhèn)定有序,都讓人好心水哦!哪怕姿勢奇怪地跪在浴缸里面,衣服也沒有穿整齊,卻反而有一種枕戈待旦的感覺,超級酷!

    在所有女孩子都熟悉的自拍姿勢里,她卻連一張清楚的照片都沒有。別人的濾鏡是小文藝小清新和夢幻少女,而她的屏幕中,卻是炮火連天硝煙彌散……

    要說一個人什么時候最有魅力?當然是她心無旁騖地撲在她的工作和使命上的樣子!]

    熱搜上已經(jīng)有小粉絲長篇大論義正辭嚴地寫起了小作文,讓不少人深受感動。

    不過點進她的主頁再看,全都是把那些模糊的圖片剪裁放大,然后各種角度的“prprprpr”、“姐姐好美!”

    ……

    中視,新聞中心會議室,燈火通明。

    關(guān)童一臉愁容。

    “這東西是好東西,可是這樣放出去,這影響可就大了。”他看著鐘華,忍不住問道:“你就真敢這么和她打保票?”

    會議室的桌上放著幾張照片,高清的,纖毫畢現(xiàn)。

    關(guān)童只看一眼就轉(zhuǎn)開了,接下來目光幾乎都有意避開了那層層疊疊的尸體。他年紀大了,反而看不得這些了。

    這些圖一發(fā)出去,極有可能成為c地區(qū)政|府軍屠殺平民的鐵證,在國際社會上必然引起軒然大波。

    ——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不是新聞的問題,而是國際政治的問題了。

    照片發(fā)還是扣下,并不是新聞中心,甚至中視說了算的。

    可鐘華卻在電話里直接和寧馥表示,照片會被公布。

    關(guān)童小心翼翼地問鐘華:“你不會也被你們家寧馥那股風勁傳染了,打算先斬后奏吧?”

    說實話,在中視這樣的機構(gòu),是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先斬后奏”這樣的情況的。所有新聞都要通過層層審批和層層審核,不是哪一個人個人的意志能決定的。

    “我去打報告�!辩娙A直截了當,“明天早上你和我一起去見吳部長。”

    關(guān)童知道事關(guān)重大,沉吟著點點頭,不再做其他分辯。

    兩個人都靜靜地出了一會兒神,高負荷運轉(zhuǎn)的大腦似乎終于找到了休息的空當。

    過了好半天,關(guān)童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的這一屋子煙味。他看向鐘華,“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了?”

    鐘華將指間的煙蒂按在煙灰缸里,淡淡看了他一眼。

    關(guān)童輕輕嘆了口氣,“她也確實讓人放心不下�!�

    要說人選,沒有比寧馥更優(yōu)的。但眼下c地區(qū)的局勢,實在不能不讓人擔心。

    會議室屏幕上還留著寧馥發(fā)來的文字簡訊。

    次圖攝于7月7日下午三時許。因躲避政|府軍巡邏士兵藏身于難民歸葬的尸坑中。向下挖掘發(fā)現(xiàn)至少3月前形成的萬人坑。

    此圖攝于七月七下午五時返回酒店前,緩沖地帶難民聚居區(qū)。圖左是十一歲的迪賽卡,圖右是五歲的薩哈。

    她的文字盡可能的精煉,言簡意賅,這么兩段陳述句�?稍绞瞧降�,越抹不去這字里行間透出的驚心動魄。旦夕之危。

    寧馥在簡訊中其實表達了一些猶豫。

    她不知道要不要將迪賽卡和薩哈兄弟倆的照片也刊發(fā)出來。

    ——那更像是一個帶有私人感情的承諾。

    倒是鐘華看到照片就給了她肯定的答復。

    有時候記者的痛苦也正在于此。你的所視所聽所聞所想,必須要盡可能排除個人的情感。而那些原本應(yīng)該屬于私人所有的感知,卻必須向公眾敞開。

    萬人坑是教人毛骨悚然,令人發(fā)指。而這兩個站在難民窩棚前的孩子,才會令人反思。

    這場戰(zhàn)爭,除了給勝利者帶來利益,給失敗方帶來損失,給國際局勢和地緣政治帶來震蕩和變化以外……還給那些微茫的“人”帶來了什么?

    鐘華將那張照片加進了待發(fā)布的素材中。

    如果你沒辦法阻止戰(zhàn)爭,那你至少要告訴人們戰(zhàn)爭真實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夜里還有一章~寶子們早點睡,明天早上看更新豈不美哉!

    第71章

    天光既白,鐘華和關(guān)童等人都是一夜未睡。

    兩個人從吳部長的辦公室出來,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關(guān)童一張平時笑瞇瞇的肉臉已經(jīng)緊繃了一個晚上,此時終于帶上一分笑意,“這下你可以睡個好覺了,你們家寧馥出生入死沒白干!我就看明天法新社路透社轉(zhuǎn)不轉(zhuǎn)!”

    小鎮(zhèn)的街道上很冷清。經(jīng)過一夜爆|炸的轟鳴,就連當?shù)厝说纳碛耙膊辉趺闯霈F(xiàn)在街道上了。偶爾有一輛汽車駛過,尾煙中似乎也都帶著一股驚慌失措的味道。

    接送寧馥的向?qū)дf什么也不干了。

    大胡子一個勁的搖頭,“不行不行,我不去了,那里實在太危險!”他也勸寧馥,“昨天夜里的轟炸你沒看到嗎?他們說今天反|政|府武裝很可能就要進攻這里了,你趕緊走吧!”

    如果不是他的妻子患病在床,4個孩子都還太小,他也早已帶著妻兒逃離這里了。

    叛|軍雖然不會隨意的槍殺平民,但只要和政府軍交火,這里就算是戰(zhàn)區(qū)。

    生活上的困難暫且不提,只要走出家門,隨時都可能會被一顆流彈打死。這樣的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日子,讓人迅速地變得謹慎。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向?qū)Т蠛与m然很需要錢,但是更需要留著這條命照顧家人。面對寧馥的請求,他只能無奈地攤攤手。

    不過好說歹說,看在寧馥給的錢實在夠多的份上,向?qū)⑺能嚱杞o了寧馥。

    “千萬別在那兒停留太久�!彼�。

    在最靠近戰(zhàn)火的前沿,任何變數(shù)都有可能發(fā)生,任何意外都可能措不及防。到時候恐怕沒有后悔的余地。

    寧馥謝過了他的好心,開車前往緩沖地帶的難民聚居地。

    到了地方,她立刻意識到昨晚的轟|炸波及到了緩沖地帶。

    大片大片的荒漠草原變成了一片焦土。

    哭聲,慘叫聲,無序的大聲交流和叫喊亂成一團。

    按照記憶,她找到了迪賽卡和薩哈的那個小窩棚。

    準確的說是小窩棚的殘骸。

    被烈火焚燒過后的殘骸。

    兩個孩子都不知去向了,只剩從前他們擺在帳篷前的那只小鐵爐歪倒在一旁。

    寧馥拉住一個路過的婦人,問她,“迪賽卡和薩哈去哪里了?”

    那婦人平淡的看了她一眼,似乎為這個記者的天真和無知感到可笑。

    “薩哈死了。迪賽卡把他燒掉后就走了�!�

    他的弟弟已經(jīng)死去。他唯一的責任、他唯一需要守護的人不在了,迪賽卡還有什么理由留在這里呢?

    氣溫三十七攝氏度,陽光正烈,寧馥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涼。

    她的手下意識地摩挲著衣袋里的相片,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小薩哈留在這世界上最后的痕跡。

    她穿行在這片焦土之間。灰塵,砂礫,混合起來的污水和血水,沾上她的鞋子。

    她拍了許多照片。都是印在她視網(wǎng)膜上久久不退的畫面。

    空襲誤炸難民營地的消息應(yīng)該已經(jīng)傳出去了。

    ——寧馥看到也有些不要命的外國同行趕到了這里。他們有些甚至和寧馥住在同一個酒店,彼此一打照面,再看看手里拿著的相機身后背著的器材,就都明了了對方的身份。

    “hey,你一個人?你是中國的記者嗎?”一個高大的男人朝寧馥走過來。

    他的英文口音也不算流暢,是個法國人。

    寧馥點頭。

    對方伸手和她握了一下,聲音很誠懇,“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我想有些同行希望我能夠向你轉(zhuǎn)達他們的敬意�!�

    寧馥微微一怔。

    然后她才想起剛剛看到的消息,——那兩張關(guān)于政|府|軍涉嫌種族屠殺的圖片已經(jīng)向國際社會公布了。

    中視給她回過來的消息有6個字,“萬萬注意安全”。情真意切。

    這“萬萬”兩個字,倒是讓寧馥看怔了好一會兒。

    作為拍攝了那兩張萬人坑照片的記者,她的名字幾乎一夜之間就在整個國際新聞界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名聲,是榮譽也是包袱,此刻像個累贅,讓她不得不提防更多的風險。

    那叫蘭斯的法國人進一步解釋道:“你發(fā)現(xiàn)的那處萬人坑已經(jīng)被銷毀了。”

    那兩張照片由中方一公布出來就引起了巨大的震動,各國記者都在往照片中所提供的位置趕,但當他們到達緩沖地帶時,這里已經(jīng)被昨夜的空襲毀的差不多了。

    就連那顆標志性的,被閃電擊中的老樹也已經(jīng)徹底化為灰燼。

    再想拍到原始狀態(tài)的圖片,幾乎是不可能的。

    寧馥的那幾張照片,竟成了僅有的圖像證據(jù)。

    “我能問一下,你是怎么避過巡邏守衛(wèi)拍到照片的嗎?”蘭斯問道。

    寧馥笑了笑,“我當時就在萬人坑里。他們不會注意一具尸體�!�

    法國人的眼睛瞪大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簡直像看見一只會跳芭蕾的貓鼬。

    過了好半晌,他才虛弱地喃喃道:“你真的很了不起�!彼彩墙�(jīng)常跑高風險地區(qū)的記者,他自問做不到。

    蘭斯和她分享了一個消息,其實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兩小時后,反|政|府|武|裝就要進入瑪卡巴特鎮(zhèn)。

    政|府|軍正嚴陣以待,這里的難民也要全部撤走了。

    寧馥的車跟在蘭斯他們的車后駛?cè)胄℃?zhèn)。蘭斯他們也準備冒一次險,試試看能不能拍到反|政|府|武|裝進入,甚至和政府軍交火的畫面。

    寧馥在車上把防彈衣套在襯衣外頭,扣上鋼盔的系帶。

    蘭斯覺得他帶著采訪小組跟寧馥臨時組隊是一件非常倒霉的事。

    倒霉就倒霉在他們被政|府|軍和叛|軍的交火堵在了一條街上。

    街的一頭是政|府|軍的坦克機qiang和隔離帶,街的另一頭是反|政|府|武|裝的皮卡,雙方都在對對方射|擊。他們在另一條街上,但想要順利離開,就得拐入那條正在交火的街道。

    曳光彈在白天依然能看到清晰的彈道,釘在墻體上便炸開一蓬磚石的碎屑,水泥墻壁在子|彈面前幾乎像可以被任意塑形的豆腐。

    寧馥錄制好一段視頻素材,退回到他們作為掩體的建筑物后面。

    蘭斯有些欲哭無淚,他要不是受了寧馥的鼓舞,絕對不會跟著她跑到這街上來了!

    更倒霉的還在后面。

    是蘭斯這輩子覺得都不會再碰上第二回的事情。

    有一個男孩出現(xiàn)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他手里拿著一個小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裝的是些什么。他仿佛對隔了一條街正在用機qiang互毆的軍隊一無所覺,拿著一根小木棍,沿著蘭斯和寧馥他們所在的這條街道慢慢地向前走。

    然后蘭斯就看著那個中國的女記者像一頭獵豹一樣,從掩體后面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寧寧不是圣母,只是在自己能力的范圍之內(nèi)去救盡可能多的人

    這兩章題材可能沉重一些,但女主永遠強大永遠堅韌不拔,她是騎士,一往無前,她是戰(zhàn)士,無畏無懼,她是國士,舉世無雙。

    下章也會很帥,帥的作者在被窩里直蹬腿qa72章

    “寧——!”蘭斯下意識地大喊,但根本來不及拉她。

    這中國女人瘋了么?她以為這是電影里,紛飛的子彈全都自動繞著主角走嗎?!

    法國人心中覺得寧馥兇多吉少,惋惜了也就一兩秒,立刻飛快地轉(zhuǎn)頭吩咐跟著自己的攝像,“快,快拍!”

    攝像趕緊將鏡頭轉(zhuǎn)向街上。

    “她真是瘋了……”攝影師盯著鏡頭,也喃喃道。

    ——那個女人竟然直接將那個將后背亮在流彈的范圍之內(nèi),將那個小孩子整個人遮住了!

    她是把自己當做了護盾。

    哪怕身上穿著防彈衣,也沒有這樣玩命的�。�

    蘭斯旁邊的攝影記者一通狂拍。

    短距離的沖刺,寧馥呼吸絲毫不亂,那孩子迷茫地抬起眼睛來瞧她,臉上露出一絲恐懼。

    蘭斯的高喊聲從遠處傳來,“動作快點!快把他帶回來!”

    暴露在毫無掩體的街道上,每多一秒,危險都在成倍遞增。

    寧馥的動作卻輕而緩。這個孩子太小,像受驚的羔羊,恐懼很可能會讓她亂跑。

    她不能嚇到她。

    ——這是個女孩,一頭短而亂的卷發(fā),看樣子是故意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樣,一雙眼睛棕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寧馥先露出個微笑表明自己是友善的,沒有威脅,一邊問她,“這里很危險,和我到安全地地方去,好不好?”

    小女孩卻仍然一臉茫然地望著她,她也感到寧馥不帶惡意,朝她搖搖頭,然后做了幾個手勢。

    ——她是個聾啞孩子。不會聽,不能說。

    怪不得,會連走到戰(zhàn)區(qū)深陷危險都不知道。

    寧馥不會手語,好在,女孩大約也習慣了靠比比劃劃與人交流,她情急之下比出的手勢對方也領(lǐng)會了意思,小臉上頓時露出驚惶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奔逃,想要趕緊跑回家去,跑回安全的港灣里,哪怕、哪怕那里已經(jīng)沒有一個親人了。

    但她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時候搭上了一只手,輕輕地,不容反抗地阻止了她的動作。

    寧馥示意女孩不要亂動,隨著她一起移動。

    托娜的目光飄動一下,大姐姐的手正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已經(jīng)……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這樣牽著自己了。

    戰(zhàn)爭中的孩子大多早熟又敏感,他們就像危機四伏的非洲大草原上那些警覺的小羚羊,一點點風吹草動的變化,都會讓他們警覺地縮回安全地帶。

    但托娜沒有這樣自保的本事。

    她是個天生的啞巴,可爸爸媽媽哥哥都對她特別特別好!雖然生活在這個戰(zhàn)亂頻仍的小鎮(zhèn)上,托娜卻一直是被保護,被寵愛著的。她可以去特殊學校讀書識字,下了課,溫柔的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家,爸爸努力賺錢,想著帶他們?nèi)ジ玫牡胤缴�,哥哥是她最貼心的保護者,誰都不敢欺負她。

    在接她放學的路上,托娜和她的爸爸媽媽遇到了土炸|彈。她坐在車子后座上的她失去了聽力,也永遠地失去了她的父母。

    哥哥比她大三歲,爸爸媽媽不在了,他就成了托娜唯一的依靠。但他也已經(jīng)四天沒有回過家了。

    托娜不得不自己出門,她想去找她的哥哥。

    小袋子里裝著她撿到的彈殼,這些金屬可以換一點錢或者食物。

    朝隱蔽處走過去的路仿佛有一萬米那么長。

    寧馥一邊壓低身子將小女孩覆蓋在自己軀干的保護范圍內(nèi),一邊盡可能地加快步伐�,F(xiàn)在兩方剛剛交火,必須趕在他們波及到這條街上之前——

    木倉聲突然大作,隨后是一種略顯尖銳的嘯鳴聲。

    蘭斯他們藏身的隱蔽處已經(jīng)近在咫尺。

    幾個法國人幾乎都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電光石火之間,只見寧馥猛地翻身撲倒,將那小孩子護在身下。

    一枚榴彈,集中了他們身后的移動小型建筑。

    “——轟!”爆炸掀起氣浪和煙塵,沖天而起,碎玻璃、石塊、斷裂的木板,這些才是殺傷力最大的東西,在剎那間迸射出來。

    蘭斯后知后覺地大叫起來。

    硝煙微微散開一些,幾人定睛看去,才見趴倒在地的兩個人腦袋緩緩地動了幾下。蘭斯張口結(jié)舌,——他看見那個女記者不僅僅將小孩按倒,避過了榴|彈,竟然還不忘稍稍支起身體給對方留出一絲空間,用她的后背擋住了無數(shù)碎磚石和玻璃的沖擊。

    她也是□□凡胎啊,怎么看起來……這樣堅不可摧。

    寧馥被氣浪沖的嗓子眼發(fā)甜,她晃了晃頭,立即去看小女孩。這個很懂事的姑娘用小手輕輕地抓著她胸口的衣服,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寧,小心,小心——!”他情急之下,一大串法語嘰里咕嚕地從嘴里噴出來。

    兩個人的頭頂,建筑物的陽臺毫無預(yù)兆地,伴著沉悶的坍塌聲,驟然墜下!

    大理石混凝土的小型陽臺,斷裂下來的部分足以將人連肉帶骨頭砸成一塊餅。

    完了完了完了。蘭斯覺得讓他親眼看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在自己面前被掉下來的陽臺砸成肉醬,他恐怕這輩子都要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了!

    一個人的反應(yīng)速度可以有多快?

    一個頂級的戰(zhàn)士拔槍需要0.2秒,一個國際短跑冠軍的起跑反應(yīng)可以達到0.1秒,而在巨物墜落面頂之災(zāi)頃刻降臨的時候,寧馥的速度,只快不慢。

    她一伸手抄起托娜,抱著她飛快地就地一滾,然后向前猛沖!

    “轟隆——!”

    下一秒,那原本精致的民族風格小陽臺重重砸在她們原來的位置,石膏的陽臺立柱碎了一地,地面上被砸出一片蛛網(wǎng)般的裂紋。

    蘭斯只覺得眼前一晃,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寧馥已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面前。懷里還抱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法國人雙手顫抖,“上帝啊基督啊——”

    此時此刻他不得不相信神的存在,這個女記者怎么會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了?!明明、明明……

    他看著寧馥,就像在看一個奇跡。

    寧馥朝他一笑。

    法國人還沒回過神來,但攝影記者的天性讓他下意識地做出動作。掀動快門的聲音如此清晰,在這片刻的安靜中聽起來有點尷尬。

    蘭斯湊到同事的相機后看了一眼,他決定收回剛剛在心中的抱怨——

    今天和寧馥一起出來街采,哪里是倒霉到家,明明是幸運女神在給他們指引!她本身,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嗎?!

    相機小小的回放顯示屏中,連拍模式在千分之一毫秒內(nèi)捕捉著她剛剛的動作,——煙塵滾滾,她將孩子攬在身下的猛然抬起頭,那個陽臺正從數(shù)米高的空中墜落到半程。還有她背對著鏡頭以身為盾保護小女孩、和她奇跡般安全返回后終于稍稍放松露出的笑容。

    蘭斯看著這幾張照片,就像看著普利策獎在向自己招手。

    但蘭斯的“好運”沒能分享給寧馥。

    交火后政|府|軍敗退,叛|軍占領(lǐng)了這一片街區(qū),也也“順便”把這一撮悍不畏死跑來交戰(zhàn)區(qū)域的國際記者當做了戰(zhàn)利品。

    戰(zhàn)地記者是出自國際法保護的,通常來說交戰(zhàn)雙方并不會主動攻擊記者。蘭斯他們也的確憑借著記者身份安全地脫身了,叛|軍不顧他們的“嚴正抗議”檢查了相機,認為沒有值得刪除的東西后就物歸原主了。

    叛|軍對他們沒有興趣。公然處死一個戰(zhàn)地記者,就相當于對全世界宣布“我們是□□”,他們是有政治訴求,暫時還不想改變自己的性質(zhì)。

    但寧馥和托娜被帶走了。

    蘭斯不知道叛|軍為什么會對寧馥感興趣,但他們帶走小女孩,是為了防止寧馥“耍花樣”,想來一時不會威脅到中國記者的生命安全。

    法新社的最新報道很快刷新在他們多種語言的官網(wǎng)首頁上。

    ——中國女記者被反|政|府|武|裝帶走。

    下面的配圖,正是寧馥救下托娜時的場景。

    必須承認,那張照片拍得極為成功,那一瞬間的張力被完全捕捉,只看一眼就會攫取人的注意,爆炸,煙塵,迸濺的殺傷破片,以及女人微微抬起的眼眸,凌厲的目光,獵豹一樣蓄勢的肌肉線條,小臂上斑斑點點的血跡。仿佛下一刻這張圖片就會活動起來,照片中定格著的硝煙就將緩緩彌散,那個女人就要在下一秒沖破平面,突入觀者的面前。

    《“戰(zhàn)爭”和“勇者”》,照片用這個標題命名。

    國際社會如何反應(yīng),國內(nèi)又是如何上下震動,立即通過外交手段交涉,這些寧馥都不知道。

    ——她被戴上黑色頭罩,帶上一輛皮卡,運送到叛|軍距離瑪卡巴特鎮(zhèn)20公里的營地里。

    “和我一起的孩子呢?”她還不知道托娜的名字,只能用“孩子”來稱呼她。她好不容易從木倉口和榴|彈下救出來的小姑娘,如果因為她把命丟在這里,豈不可笑?

    她不介意叛|軍用那個孩子來威脅她,她甚至要通過暗示,來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對她的重視和在意。加重那孩子在被作為砝碼的重量。

    現(xiàn)在只看他們找她所求為何了。

    寧馥很快得到了答案。

    ——叛|軍需要一篇公允的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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