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劇烈地喘息著,努力讓自己渙散的眼神找回焦距,然后看清了那深深cha入敵人咽喉的短匕。
是寧馥的!
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說欣喜若狂也不為過。
寧舒英不知打哪了股力氣,
她奮力一推,
掀開那壓倒自己上的尸,猛地跳起,
撿起對掉落地上木倉朝寧馥所的向奔去。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
寧舒英的心都蹦到了喉嚨口。
——“站著干什么?”
寧舒英呆呆地看著寧馥從地上爬起。
一旁是已經(jīng)死她的雙腿絞殺的士兵。
她頭發(fā)凌亂,
臉頰上一道猙獰的傷口,
外翻的皮肉帶著焦黑顏色,
血流了半個下巴。
十五歲女孩的面容尚且?guī)е鴭敕剩?br />
但擋不住眉眼的明麗漂亮。
現(xiàn)卻仿佛地獄中爬出的修羅惡鬼一樣。
那名敵人扣動扳機的瞬間,
她硬生生憑著超絕常人的反應(yīng)速度和腰腿力量,
往一側(cè)避讓了幾寸。
這微不足道的幾寸距離,讓子|彈擦著她的面頰飛過,
打進了對面的樹干之中。
寧舒英的胸膛猛烈地起伏著,她猛然向前沖了幾步,抱住了寧馥。
或說,一頭撞了寧馥的上。
然后放聲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疼不疼……”
她語無倫次。
寧馥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現(xiàn)時間疼�!�
她短暫地安慰了寧舒英兩秒鐘,“我們該回去了�!�
現(xiàn)的環(huán)境和情勢,剛才連續(xù)的幾聲槍響,
是極度危險的。
他們現(xiàn)能做的,
就是一最快的速度返回營地。
把受傷的,犧牲的戰(zhàn)友都帶回去。
***
幾人返回的途中就遇上了前偵查的戰(zhàn)地醫(yī)院警衛(wèi)班。
眾人看到渾是血的寧馥和戰(zhàn)士小王,都是悚然一驚,
再看寧馥背背上的,顯然已經(jīng)生息的老周,盡皆沉默。
分出一撥人護送他們回營地,另一部分人繼續(xù)潛入山林之中,他們要去打掃戰(zhàn)場,將敵人的尸體也掩埋好。
否則,這樣“遭遇戰(zhàn)”的遺跡,會很容易暴露戰(zhàn)地醫(yī)院的位置。
天光早已大亮,白慘慘的太陽正懸空中,散發(fā)著仿佛能將人烤成肉干的熱量。
遠傳隆隆的雷聲。
不。
不是雷聲。
戰(zhàn)地醫(yī)院內(nèi),寧馥他們離開前還充滿輕松的氣氛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前線的第一批傷員剛剛送到。
院長看到他們,也只是微微一怔,然后很快吩咐:“把傷口盡快處理一下,馬上開始工作。”
大家顧不上關(guān)心寧馥他們遇到了什么情況,也顧不上擔(dān)憂戰(zhàn)地醫(yī)院的位置是否就此暴露,因為傷員實是太多了。
多到幾乎渾鮮血覆蓋的寧馥、寧舒英和小王三人,這里看起竟然好不突兀。
遠處那悶雷般的炮響,昭示著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誒那個傷員,那個傷員你站那干什么?!好胳膊好腿的別擋道!”
衛(wèi)生隊的一個護士大聲喊道。
不怪她脾氣不好,——源源不斷送下的傷員讓人壓力劇增,這還稱不上合格“醫(yī)院”的營地里,到處都是鮮血和呻|吟。
“,趁我這還手術(shù),你傷哪了我給你處理一下——”
那護士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一把脆亮的嗓子已經(jīng)都喊啞了。
寧馥轉(zhuǎn)回臉就把她嚇了一跳。
等再稍稍洗清了血跡,護士拿紗布的手才一頓。
她認出了自己的同事和戰(zhàn)友。
“——寧馥?!”
寧馥抿嘴朝她笑笑。
她現(xiàn)只一邊的唇角能動,另一頭一動就疼。
“你、你這怎么搞成這樣子?!”
眼看自己這段時間朝夕處同甘共苦的小姑娘突然間就遭了這樣的罪,傷口的沖擊力不可謂不大。
但兩個人也確實時間細說,年長些的護士手上動作不停,一邊給寧馥處理了傷口,一邊就給她布置了任務(wù)。
戰(zhàn)地醫(yī)院的床位根本不夠。
送的傷員只需要立即進行手術(shù)搶救的極危重的,才能立刻得到救治,其他尚存力氣的,暫時死不了的,都只能等。
寧馥就派過去給那些需要等待的傷員們做簡單的止血、擦洗和傷口消毒。
第二批的傷員很快也送下了。
還半拉露天的戰(zhàn)地醫(yī)院連一張可躺人的床都騰不出了。
許多受傷的戰(zhàn)士不得不簡單清理過的地上席地坐,還的“手術(shù)臺”干脆就是把抬人的擔(dān)架直接抬到磨盤上架好。
好寧馥動作利落決果斷,幾個年紀大的護士都忙得不見人影的時候,她幾乎就包攬了新進傷員的分配。
傷員統(tǒng)一送到后院,她做初步判斷后決那些需要立刻送進院內(nèi)進行手術(shù)搶救,哪些留后院等待位置。
一個十五歲的姑娘,突然間手握生死。
可這樣的時間,這樣的情境下,人質(zhì)問這合不合理。
戰(zhàn)場,只需要關(guān)鍵時刻能頂上去的人。
不問邏輯,道理。
能你就上,不能,自然人接替。
***
但總?cè)诵慕谷绶�,不愿接受這樣的安排。
“憑啥?!”
一個兵拖著一條傷腿,劈手揪住了寧馥。
“你咋就知道我們排長的傷不重大、不緊急?!”
他不是為了他自己發(fā)脾氣,這個眼睛硝煙熏紅的戰(zhàn)士自己的腿還汩汩地淌血,但他并不意。
他行動不,只能用一只手死死拖著寧馥,口沫橫飛地質(zhì)問著。
他的排長躺他旁邊,頭部受創(chuàng),已經(jīng)陷入昏迷。
他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現(xiàn)這關(guān)系著他朝夕處、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讓他就這樣等待中看著自己的排長流血,是比讓他死沖鋒之中還要難受的事情。
“憑啥都是一樣負傷流血,我們排長就不能進去?!”
寧馥輕輕一拂,手腕從那戰(zhàn)士的拉拽中滑脫出�!�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請你服從安排。”
那戰(zhàn)士想到會一個小丫頭給掙脫了,震驚之下虎目圓睜,“你什么資格——”
“什么資格,嗯?!”
年輕的醫(yī)療兵猛然抬手一指。
“我們的大夫,我們的戰(zhàn)友,還躺那,、人去管他!”
她原本濃烈的語氣,突然尾音處停頓,帶上了一絲更咽難言。
那戰(zhàn)士不由得順著她手指的向望去,頓時神色一怔。
就這已經(jīng)傷員們擠滿的后院的角落里,躺著一個人。
他的太陽穴處一個焦黑的圓形傷口。
上過戰(zhàn)場的都知道,這是子|彈近距離射入造成的。
高速旋轉(zhuǎn)的彈頭從一端射入人體,看起只留下一個規(guī)整的傷口,但射出的一端,卻會因為旋轉(zhuǎn)帶走一大捧人體組織。
這樣的子彈如果打入腹部,很容易就會將臟器攪碎。
如果打頭部,是絕對活不了的。
這一頭的傷口越干凈整齊,就意味著另一端子彈的出口處,多么一塌糊涂的可怕。
那也是這個女醫(yī)療兵原本朝夕處、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
那戰(zhàn)士沉默下去。
寧馥還是走到他旁邊,再次檢查了一下那位昏迷的排長。
現(xiàn)根本不具備開顱手術(shù)的條件,只能賭。
賭他只是普通的頭部受創(chuàng)和腦震蕩,出血,顱腦損傷。
他上還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單拎出都不致命,但全加一人上,只能令人佩服他的意志力與生命力之頑強。
寧馥又做了幾項檢查,這個長英俊,皮膚微黑,一看就是北少數(shù)族貌的排長手指微微動了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一旁的戰(zhàn)士發(fā)出一聲欣喜的喊叫,“同志,同志你快看,我們排長醒了!我們排長醒了!”
寧馥對上那排長的眼睛。
對的眼珠緩緩地移動了一下,似乎追隨著她,渙散的目光漸漸了焦。
寧馥微微松了一口氣。
“我事啦。我要回前線去�!�
這位排長嚴肅地說。
但他的聲音還顯得十分低微。
寧馥皺了皺眉頭,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排長同志下意識地先睜大眼睛,又將眼睛瞇起,顯然,這道簡單的問題對他此刻的狀態(tài)說,也已經(jīng)超綱了。
出乎寧馥意料的,這位排長猛地向前一欠,握住了她的手,很干脆地一摸她伸出的手指,然后給出了非�?系拇鸢浮�
“這是二�!�
寧馥:……
“老實躺好!”她抽回手。
倒也不覺得冒犯,只覺得這人挺趣。
那排長只得老老實實地躺回去,眼睛又迷茫起,口舌不清,還用帶著口音的話要求,“我能回去嗎?”
他道:“你換一道題考我�!�
又新的傷員抬進,寧馥檢查過后立刻揮手讓人帶進醫(yī)院的治療室,忙得顧不上回頭,“你連我的臉都看不清,上了戰(zhàn)場,也是白搭�!�
過了足十幾秒鐘,久到讓寧馥為那位排長又因為頭部的創(chuàng)傷昏睡過去,她聽見對的聲音——
“你臉,挺好看的。”
她臉一大半還貼著紗布呢。
寧馥很干脆地否決了對的“出院申請”。
***
老周的遺體和戰(zhàn)地醫(yī)院那些犧牲的戰(zhàn)士們一起,送回了國內(nèi)。
接他們是一輛大蓬軍卡。
寧馥他們隨著隊伍通過邊境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這樣的車,長長的,滿載出征將士的車隊一側(cè),這輛車逆向行,與他們擦肩過。
眼尖的就可看見車里的情形。
——他們都是頭朝著祖國的向,上蓋著簡單的白單。
他們是許多個家庭的子,丈夫,父親。現(xiàn)他們是祖國的烈士。
他們是祖國的烈士。
他們曾是許多個家庭的子,丈夫,父親。
老周其實并不老。雖然戰(zhàn)地醫(yī)院的人員構(gòu)成中他的資歷老,軍齡長,但實際上他只三十三歲。
熟悉他的戰(zhàn)友說,他老婆國內(nèi),隊伍開拔的時候,懷孕才三個多月。
老周時常滿懷希望地說,這一仗要是快打贏,回家時他還能趕上陪媳婦生孩子,能親手抱一抱剛出生的娃。
老周走了。
夜晚的篝火竟也讓人覺得凄涼。
院長想給大家鼓勁,特意讓拿出了面。
——這東西國內(nèi)可都稀缺,幾個人吃過,是特意專供給前線的。但因為到底壓縮軍糧,作戰(zhàn)部隊吃的也不多。
還水果罐頭和牛肉罐頭。這些都是大家平時吃不到的。
醫(yī)療兵們火上架一個大鐵桶,燒水煮面。
食物的香氣似乎的確帶了治愈的功效,前的炮火也暫時停息,夜晚里只傷員低低的痛吟和那些疲憊極了的戰(zhàn)士們打呼的聲音。
能進食的,全都分到了香噴噴的面,用簡易罐頭盒盛著,大家也不怕燙手燙嘴,熱騰騰地狼吞虎咽。
也許明天就會死。
那么犧牲之前的這個夜晚,也是好快樂的。
他們還是生力量。
寧舒英抱著幾塊糖水黃桃湊到寧馥邊。
“那個……給。”
她一股腦地把罐頭倒進寧馥的缸子里。
寧馥問她:“你不吃?”
寧舒英搖了搖頭。
月色暗淡,她臉上的神情也叫人看不清楚,但能感覺得出,她很低落。
寧舒英質(zhì)疑自己,懷疑自己。
她反復(fù)地琢磨,反復(fù)地想——自己為什么懦弱,為什么害怕?
但她不打算說話。
她無法向?qū)庰�,向一個連失去了記憶,縮水成十五歲的女孩還她拖累、還保護她的人剖析自己的軟弱。
這個念頭,即使只是掠過寧舒英的心頭,都讓她忍不住地感到羞恥。
寧馥細嚼慢咽地吃掉了寧舒英“上供”的罐頭,“害怕很正常�!�
她輕聲道:“從和平的世界一腳踩進地獄里面,誰是不害怕的�!�
寧舒英低聲道:“你就不害怕�!�
也不知是反駁,還是陳述地舉出一個現(xiàn)成的例子。
寧馥抿唇笑了。
她對寧舒英道:“教你一個忘掉害怕的辦法�!�
寧舒英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湊。
“——那、那個,同志,對不起啊�!�
寧舒英對打斷寧馥的人怒目視。
寧馥一抬頭,是白天那個朝自己發(fā)脾氣的戰(zhàn)士。
他現(xiàn)一條傷腿已經(jīng)包扎好了,一瘸一拐地拄著拐杖。
挺大個小伙子,現(xiàn)縮手縮腳吭吭哧哧的。
——他是道歉的。
寧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讓他越發(fā)地緊張,竟然一句整話都說不出。
“這是,這是排長讓給的,對不住啊,對不�。 �
他飛快地扔下一個小布袋子,轉(zhuǎn)飛快地逃走了——那速度,簡直不像腿部受傷必須拄拐助行的樣子。
寧舒英好奇地湊上。
寧馥從地上拾起那只小布袋,打開看了一眼。
——是一小袋香噴噴的,風(fēng)干的牛肉干。
第165章
因為要照顧傷員,
寧馥他們這些醫(yī)療隊的戰(zhàn)士其實并沒吃多少東西。
剩煮方便的湯也很有滋味,兩個人一人盛了一碗。
寧馥就把小袋子里的牛肉干拿出來,泡進湯里吃。
熱騰騰的湯一浸,
風(fēng)干的肉干就變得好嚼了。
這么吃一碗,
渾身發(fā)發(fā)汗,別提有多舒服。
就連寧舒英都沉醉得忘了剛剛欲言止的苦悶。
——她在自己生活的界里,
什么龍肝鳳髓沒吃?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
卻連是什么滋味都已記不清楚。
她肯定,
沒有哪一樣比此刻的牛肉干美味。
意猶未盡地抹抹嘴,
寧舒英湊近寧馥,
“他為什么給這個?排長是誰?”
——她是不是需要考慮捍衛(wèi)一下父母愛情?雖然這個時代她記憶中的父親不知在哪兒呢。
寧馥將湯喝完,
搖了搖頭。
“不知�!�
那位排長同志雖然因為撞到頭傻乎乎的,
顯然人不錯,
知了自己的兵朝義務(wù)兵亂發(fā)脾氣,勒令人來歉。
是萍水相逢的緣分,
她根本連人家姓甚誰都不了解。
她猜,他說自己長得美,或許是在恍惚中看見了家鄉(xiāng)的誰吧。
牛肉干很好吃。
寧馥想,希望他家鄉(xiāng)的姑娘,有機會吃到這樣的味。
***
戰(zhàn)士小鄭走得飛快。
他腿很疼,不比不上身后那兩個女孩子更讓他心跳如擂鼓。
排長昏迷中醒來就問他是不是對人家醫(yī)療兵動粗了,讓趕緊來賠禮歉。他再問,排長卻說其他的事全都不記得了。
——連兩根手指頭都數(shù)不清楚了,
摸了人家的手,
夸了人家的臉漂亮呢!
要他說,排長就是看著實,腹內(nèi)精著!
之前被他扯住的醫(yī)療女兵,
雖然有大半邊臉都貼著紗布,可是剛剛借著篝火和月光他一瞧——
就那露在外的半張臉,也好看得很的呢!
排長硬說是他半昏迷的時候腦子不清醒看錯人了。
哼,他才不信哩。
***
夜晚的篝火也熄滅了。
寧舒英和寧馥擠一個睡袋,睡前給寧馥臉上的傷口上了藥。
因為不能亂動,寧馥的臉繃著,嫩生生的臉蛋看上去很有幾分可愛的嚴肅。
她突然:“時刻記著自己的職責(zé)是什么,就不會害怕了�!�
她也不知寧舒英為什么會這樣恐懼。
本能地,她似乎可以感覺到自己與寧舒英的不同。
她們同齡,都是第一次參戰(zhàn),都是醫(yī)療兵,按說本該有相同的心境。
可很多時候,她對很多事情,做出的下意識的反應(yīng),讓她自己都會后知后覺地感到驚奇。
寧馥知自己是一個身上背著秘密的人。
失憶的迷茫并不讓她恐懼。
她有一種篤信,她會弄白自己到底是誰。
寧舒英一聽她說話就大驚小怪地叫起來:“誒呀呀,上著藥呢!不許張嘴說話,萬一碰著傷口怎么辦?!”
她揮舞著手中的繃帶,煞有介事,態(tài)度強硬極了。
寧馥于是乖乖保持沉默。
寧舒英認真地給她處理完傷口,兩個人躺下。
寧舒英睡不著,卻也不敢翻來覆去,能睜著兩眼睛,望著茅草搭成的天花板。
她的職責(zé)是什么呢?
真的要時刻記著自己的職責(zé),就可以不再恐懼么?
一陣“咕嚕嚕”的響動打斷了寧舒英紛繁如一團亂麻的思緒。
她翻了個身,看見寧馥閉著眼睛。
她的睫毛在顫動。
像悄悄振翅的蝴蝶一樣。
寧舒英忍了忍,最終是“哈哈”大起來。
“餓啦?”
“我知餓了,都聽見肚子叫了!”
“別假裝!快承認,承認了我去給找吃的去!”
那剛剛眼睫毛在輕輕顫動的人把眼睛閉得更緊了。
——幾乎都能看見她的眼睛那在薄薄眼皮下轉(zhuǎn)動。
根本就沒睡著嘛。
然后人家像模像樣地翻了個身,發(fā)出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好像一兒都沒聽見寧舒英的“要挾”。
寧舒英猝不及防地對著那一頭黑亮茂密頭發(fā)的后腦勺發(fā)了幾秒鐘的呆,這才無奈地起來。
她輕手輕腳地爬出行軍睡袋,悄悄溜進了醫(yī)院炊事班的臨時小廚房。
——收獲不多,有剩下的一紅薯。
寧舒英想了想,順便拿了一捧漿果。
大家每天的口糧都是定量的。
即戰(zhàn)地醫(yī)院作為“后方”,不那么像最前線的戰(zhàn)士們的日子一樣艱苦,日用補給大都數(shù)時候都能送上來,每個人不至于餓著肚子搶救傷員,也的確有限。
男兵一天一斤二兩的定額口糧,女兵是一斤。像方便、罐頭、餅干這些,更是需要配額的。
飯量大的能自己想辦。
那些漿果就是這一帶叢林中很常見的果子,當(dāng)?shù)氐纳矫癯圆伙栵�,也時常采來充饑。
這果子汁水豐沛,味卻很一般,如果沒熟透容易麻舌頭,吃幾顆就會把人連嘴唇帶舌頭都給染成紫黑色,像中毒了一樣。
炊事班里放了一小筐,是去河邊打水的戰(zhàn)士們順手弄回來的。
寧舒英就拿著這些東西回了屋。
那不知是真睡是假睡的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原處,被子卷得嚴嚴實實的。
寧馥是苗寨出身,沒來這里前就很懂得防毒蟲蛇蟻,寧舒英也是被她屢次提醒,才學(xué)會睡覺的時候把被子牢牢掖好的。
她倆共用的這一條被子是簇新的。
這大概也是寧舒英在這個界的所有家當(dāng)中最最珍貴的一件了。
不是標(biāo)準(zhǔn)的軍被,而是帶撒花底兒的被。她寶貝的很。
——寧舒英骨子里是有一叛逆和小資的。她不喜歡千篇一律的軍綠色,這條被子若是放在她前生活的地方那是土得掉渣,現(xiàn)在卻是不可多得的“時尚單品”。
別的女衛(wèi)生兵,全都羨慕她這條被子呢!
寧舒英的目光在被子上停留兩秒,欣賞了一番。
“真的睡著啦?”她壓低聲音問。
問了一遍,依然是沒有回音。
就仿佛那一聲“咕嚕�!钡膭屿o,和在眼皮下亂轉(zhuǎn)的眼睛是寧舒英自己錯以為真的一個夢似的。
寧舒英默默走去,將那一小塊已經(jīng)涼了的紅薯和一把黑色漿果放在了寧馥那頭的被子旁邊,然后自己鉆進被窩,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寧馥起得很早。
等寧舒英睜開眼的時候,她都已經(jīng)穿戴整齊了。
口罩也帶上了。
寧舒英主動疊被子,發(fā)現(xiàn)紅薯和漿果都不見了。
她正要說什么,便聽寧馥咳嗽一聲,“快,磨磨gg的做什么?傷員等著換藥呢!”
寧舒英憋住一聲。
“英子,英子,小寧怎么了?”
小王趴在擔(dān)架床上晾屁|股,一邊肩膀纏著繃帶,精神很不錯,一個勁兒地跟寧舒英招手。
他的傷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身上的膿瘡上藥以后要保持通風(fēng)和干燥清爽就可以得到控制,肩膀上的一槍,子|彈卡在了肩胛骨,做了手術(shù)已經(jīng)取出來了。
取子彈的時候沒打麻藥,倒是給疼了個半死。
——麻藥是給危重傷員用的。
年輕壯小伙子恢復(fù)快,他自己疼完了緩勁兒來,聽說要休息休息就好了,便快樂起來。
寧舒英穿梭在輕傷患之間,恨不能多長上五六七八手才忙得來——
傷員多,更有經(jīng)驗更利索的大夫和醫(yī)療兵都在里屋給重傷員做手術(shù)和護理呢,這滿院子的輕傷員換藥到打針再到縫合傷口,全都要靠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