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過現(xiàn)在沒功夫沉浸往事了，祖岐安拿著刀，去到了喻言房間外。
他敲了敲門，門開了，喻言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祖岐安不敲門，他向來不講禮貌。
“問你件事�！弊驷舶训恫卦谏砗螅吧暾埥栀J仲裁后，多久會生效？”
喻言：“……我也不知道啊，我都是借別人錢的那個，想這些怪嚇人的�！�
祖岐安的指尖貼在刀背。
“你怎么了？”喻言皺眉，“你借了別人錢嗎？”
“借了很多�！�
“……”喻言露出不認同的眼神，“缺資金的話找老板啊，在外面借錢很危險……你們是不是還在吵架？”
“我也沒多少存款，不知道夠不夠，要不然你先拿著我這點去還掉？”
“或者還是和老板談談，他不會不管。”
看吧，所有人都這么覺得。
“我有一個想法，你聽聽�！�
祖岐安說，“我債主不缺錢，就是看我不順眼，想干掉我。我火氣也上來了，想在他申請仲裁之前報復一下�！�
“比如把他安排好的事情全部攪渾，把他覺得有用的人都宰了，看是他申請仲裁快，還是我快�！�
他說，“我還挺有自信，只要不是馬上隔斷神經(jīng)，就算我死了也能多蹦跶兩下�！�
喻言：“……”
喻言：“同態(tài)復仇不可取。”
“也不算復仇�！弊驷舱f，“這樣他申請仲裁就算正當防衛(wèi)，或者算做好事？”
喻言聽迷糊了：“不是，小祖，你想報復，又不想那個看你不順眼的債主……有仲裁的心理壓力？”
“我覺得他應該沒壓力�！�
“……”
“沒壓力，但是會嘔吐吧。我算是懂了，人的身體很神奇，情緒也很神奇，不存在的情緒也會導致嚴重的生理反應�！�
“你先等等�！庇餮怨砉硭钏钫f，“你……是不是在外面玩弄別人感情了？”
男大學生得出了離譜的推論，并越想越有道理。
這也是金融街常有的事。
在老板開始調(diào)和前，玩家總認為他們之間存在本質(zhì)威脅。
威脅帶來的不安和對彼此的好感糾纏在一起，非常容易產(chǎn)生不太健全的關(guān)系。
撕破臉皮之后鬧出的影響更難看。
都鬧到要仲裁這步了，還在琢磨對方會不會生理性嘔吐。
小祖平時也不像體貼的性格，除了他哥之外從來沒把誰放在眼里過。
所以……還是玩弄別人感情了吧！
祖岐安：“準確的說，是我被玩弄感情了�！�
喻言瞪圓了眼睛：“誰！是誰！”
是誰趁兄弟鬧矛盾下的手！小祖才十八歲！
“哎，跟你說半天也抓不到重點�！�
祖岐安不耐煩了，亮了刀，“算了，我還是抓緊時間。”
他哥不喜歡他，但他挺喜歡他哥的。
祖岐安現(xiàn)在都不知道他哥還能喜歡些什么，但他知道他哥保護了他很多年。
畢竟他哥讓他別亂跑，說他雖然腦子不行，但臉像他。
每次都是祖岐生教要怎么做，他一直在講，從來不聽自己說話。
呵，憑什么？
*
“我搞不懂你的地球老師到底想做什么！”呆毛小雞說。
祖岐生和祖岐安算主要角色，關(guān)服狂奔的同時，呆毛小雞一直在時刻關(guān)注對面動向。
他們速度不慢，關(guān)服甩開門口安保費了些功夫，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了電梯。
祖岐生的樓層高，電梯顯示他們正在疾速上升，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面的劇情發(fā)展也太快了！
從兩兄弟撕破臉皮，到現(xiàn)在祖岐安快對喻言下殺手……
兩個角色的腦回路都帶點病。
一個想干脆砍斷風險，殺弟證道。
一個覺得就算老哥沒感情，但受t到影響后還是會產(chǎn)生難受的生理反應。
祖岐安是見過他哥應激的，一吐就是好多年，也是后來才好點。
祖岐安為他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創(chuàng)造了“正當防衛(wèi)”，他現(xiàn)在還是想用“正當防衛(wèi)”作為結(jié)束。
雖然帶病，但說得通。
雖然說得通，但就是很有病！
關(guān)服讓呆毛小雞準備好「王大師」，還在商城囫圇掃了一圈，想找個話術(shù)道具。
他口才真不行。
「王牌對王牌」：大過年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要證明對面是SB嗎？你是真的恨��！
道具描述神經(jīng)兮兮的，名字是出自一部電影，主角是談判專家——這應該是個談判技能的托管道具。
關(guān)服很想直接咬牙買了，但太貴，他信用點不夠。
“地球老師……可能在算人設(shè)�！�
關(guān)服看著逐漸增加的樓層數(shù)，在心里模擬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在意識海里快速說。
“祖岐生太奇怪了，他賣掉了對弟弟的感情，但反而因此意識到了自己確實愛著弟弟，他一直在嘗試往正常人靠攏�！�
呆毛小雞：“你是不是把他想太好了？就他干的事哪里正常了？”
“哎，這個要怎么解釋……”
關(guān)服一向不擅長用語言措辭來描述感想，所以才會被認為是天賦派選手。
他自認為自己其實還挺敏銳。
“假設(shè)祖岐生純粹想利用弟弟，他只會讓弟弟賣掉恐懼，以此失去大多數(shù)理智，成為他測試游戲的道具，但他不可能讓弟弟賣掉自責�！�
“用金融街的話來說，祖岐生完全可以成為祖岐安感情的債權(quán)人�！�
把腦子里的東西表述成語言真的很難，關(guān)服盡量用呆毛小雞也能聽懂的表述。
“祖岐安從小到大都沒遇到過重大打擊，因為不管出什么事，他哥永遠擋在前面�！�
“工廠的變態(tài)是他哥擋下來的，祖岐安在心理咨詢所待不住，也是他哥去接人，還盡量給他湊齊了算完整的家�！�
“等他倆的父母跑了，也是他哥在謀算要怎么生活�！�
“他哥還為了湊資金，自己去交易所進行交易�！�
他說著，抬頭看電梯的樓層顯示，就快到了。
“之前的專員不干人事，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不幸都落在兩兄弟頭上。”
“在這個前提下，祖岐生依舊給他弟弟提供了還算溫柔的環(huán)境。和祖岐生相比，祖岐安頂多是運氣不好�！�
祖岐安在年齡小的時候會心安理得，在正常世界也可能有所忽視。
但他現(xiàn)在成年了，又在金融街——一個完全量化投入和收獲的地方。
他哥投入了太多，而他給的回報卻算不了什么，就算沒有他去測試游戲，他哥依舊能找千萬種方式實現(xiàn)目的。
祖岐安會意識到，他哥一直在給他一個臺階展現(xiàn)自己價值，用來平衡他們的關(guān)系。
關(guān)服快聲說：“這簡直無解，祖岐安還不清的。如果祖岐生真的是一個完全不在乎弟弟的冷血投資顧問，他為什么不好好利用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自責？”
呆毛小雞愣了愣：“……自責，很有用嗎？”
“非常有用。”
關(guān)服嘆氣，“非常非常非常有用，尤其是對于拿捏一個人，‘好用’到能把對面徹底逼瘋�！�
所以他才覺得祖岐生太奇怪了。
這個哥哥足夠理智，精通交易，聰明得要命。
正是因為如此，在他賣掉了對弟弟的感情后，才第一次意識到那份感情的存在。
祖岐生原本就對感情相當?shù)�，不會去嘗試理解，認為自己做的所有決定都是出于理性判斷。
那失去感情對他的影響其實也不會很大。
一個耐熱的人是不會在意現(xiàn)在溫度是39度還是40度的，對他來說都一樣。
但這份感情被量化了，量化后存在感凸顯。
溫度計就擺在那里，告訴你，現(xiàn)在40度了，比之前要熱。
很荒謬，在失去對弟弟的愛后，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愛著弟弟的。
然后他讓弟弟去把自責賣了。
祖岐安和他哥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他真的不會考慮自己失去了什么。失去就是失去，沒了就沒了。
后面的事就變得難以解釋了，祖岐生才想要干脆割席。
他用來傷害弟弟的方式，也是他一直保護弟弟的方式。
你從來不會被自責困擾，現(xiàn)在他把話說開了，其實你應該自責，非常自責。
因為自責，你應該聽我的，去死吧。
“地球老師搞人設(shè)太強了，還很任性……他現(xiàn)在就像把題目拋給我，我要怎么去調(diào)和，我能不能調(diào)和……”
“他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我的工作，那我要不要順應他的方式繼續(xù)……他還是不信我。”
電梯發(fā)出“�！钡匾宦暎溟T打開。
關(guān)服迅速跑了出去，走廊的燈反射在他眼中，有種不顧一切的味道。
呆毛小雞：“他又不是我們上司，為什么要測試你……？而且如果你真的就按照現(xiàn)在發(fā)展，那整個故事不就板上釘釘了嗎？”
祖岐生和祖岐安會徹底決裂，他們會按照劇情修改經(jīng)濟法，但沒人能迎來好結(jié)局。
“他還是能改，你記得那通電話嗎？”
關(guān)服在意識海里對呆毛小雞說：“他給我打過電話，我沒接，然后他來到了金融街，并不再相信任何人�！�
“但他把我的號碼給喻言了。”
呆毛小雞：“我警告你，我知道隔壁地球老師喜歡打啞謎，干什么都不給他的小雞解釋，還跳步驟，搞得小雞像個弱智�！�
“你要是也學這套，我跟你沒完�！�
“他把我號碼給喻言，一旦喻言真的給我打電話，祖岐安知道后會怎么想？”
關(guān)服已經(jīng)跑到了祖岐生門口，在他碰到把手時，他的手機響起來。
門在下一刻被從里推開，喻言滿手是血，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握在門把上。
喻言身后，祖岐安正在把被他打暈過去的老哥抱到沙發(fā)上。
把人安放好，他撿起地毯上帶血的刀，習慣性掂了掂。
祖岐安的眼神非常冷，和他注視幾秒都會產(chǎn)生即將被拖入噩夢的錯覺。
什么是噩夢？
是當年沒能意識到的岔路口。
是當年沒能恨對的人。
“當初是我不作為，導致了現(xiàn)在的局面。現(xiàn)在祖岐生居然還相信我能幫喻言——祖岐安會將所有矛盾轉(zhuǎn)移到我身上�！�
關(guān)服把喻言一把扶住，拽到自己身后。
喻言還是驚魂未定，想快速說明情況：“小祖有些不對勁，他突然想動手……我反應過來了，老板聽到聲音后想過來，又被他打暈，我不知道……他……我……”
“跑。”關(guān)服低聲說。
地球老師真的很……恐怖。
喻言說他反應過來了，所以只是被傷到了胳膊。
怎么可能？
如果地球老師真的想讓祖岐安動手，喻言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他會死得悄無聲息。
更別說趁機給孟裕安打電話了。
重點就是那個號碼……祖岐生給了喻言孟裕安的號碼。
可以是因為相信孟裕安能解決，當年錯過的電話只是意外。
也可以是……祖岐生一手主導了眼前的局面，目的就是讓祖岐安解決掉孟裕安這個麻煩。
如果是后者，那關(guān)服之前有關(guān)“祖岐生”的分析全部作廢。
祖岐生就是喪失所有人性的瘋子，現(xiàn)在在用很常見的“戰(zhàn)爭轉(zhuǎn)移政策”，兄弟間的矛盾有了一致對外的突破口。
祖岐生要活在金融街，那孟裕安和他代表的特九處就是他的阻礙。
但祖岐生不能自己動手，因為拿不準特九處能不能處理金融街，如果金融街消失，他還是得回到現(xiàn)實世界。
祖岐生不希望自己在現(xiàn)實世界的身份是“罪犯”。
那祖岐安就是最好用的刀。
——現(xiàn)在他是兄弟倆共同的眼中釘了。
這算是Pn
B，重點在祖岐生對局勢的把控。
讀者會喜歡的，沒人不喜歡沖突交織下的勢力角逐。
同時，只要能延續(xù)兄弟矛盾，那地球老師總能找機會調(diào)整解決兩兄弟的關(guān)系。
如果關(guān)服的應對不符合地球老師預期，他隨時可以對祖岐生做出調(diào)整。
兄弟倆依舊有機會握手言和。
只因為孟裕安是主角，不會、也不能死。
只要他不死，那祖岐生就有了繼續(xù)接納祖岐安的必要。
Pn
A則是地球老師現(xiàn)在擺出的問題：
這不是祖岐生搞出的陽謀，一切就和當初那通電話一樣，是偶然下的偶然。
即便祖岐生沒有了弟弟的感情，但他還是認同親人的身份，他只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孟裕安有糾正錯誤的機會。
所以，要是你希望祖岐生依舊具有人性，不是把自己物化異化到極致的存在。
你要怎么處理？
——你說要攜手并進，t你的前任專員已經(jīng)把我的角色搞成現(xiàn)在這樣，你要怎么做？
關(guān)服認為地球老師是想走Pn
A的，他在受限頗多的情況下，依舊把人設(shè)搞得很細膩。
祖岐生本來年紀也不大，年輕人都會犯錯，就看有沒有正確的引導。
祖岐安就更小了，沒怎么念過書，接觸的人也不多。
還是喻言向他慢慢展開了走上歧途的正常年輕人該有的人生。
孟裕安的人設(shè)恰好很方便成為引導者。
換句話說，這其實是在給孟裕安增加劇情，讓他從一個游離于劇情外的彩蛋，成為前傳發(fā)展的重要角色。
不管關(guān)服怎么做，整本《第三經(jīng)濟法》的完整度都會被拔高一個臺階。
“好記仇！他好記仇！”
呆毛小雞也明白了對面宿主的打算，又急又氣，“不是我們把兩兄弟搞成這樣的！冤有頭債有主�。�！”
關(guān)服卻不覺得這是在報復。
他還是覺得，這更像測驗……可測驗什么？
第103章
第
103
章（13.8w營養(yǎng)液加更二合……
事情安排好，
楚祖馬上退回了意識海，放權(quán)讓「貓鼠游戲」接管了祖岐安。
在系統(tǒng)接連不斷的補丁下，「貓鼠游戲」已經(jīng)相當完善，
增添的代碼比源代碼都要多。
他很好奇關(guān)服的反應，
小黃雞也忙得差不多，連續(xù)拒絕了幾次對面呆毛小雞充斥著“溫文儒雅”的連接申請，和宿主一起觀察起來。
沒觀察兩秒，小黃雞“咦”了聲：“他在給孟裕安加人設(shè)�！�
楚祖：“讓我看看，他加了什么？”
*
孟裕安始終覺得，
哪怕是在金融街，祖岐生和祖岐安也不是傳聞中的模樣。
他對祖岐安不算了解，
真正和他相處了大半年的是哥哥祖岐生。
祖岐生是個很好的孩子，知道自己寄人籬下，
不給人添麻煩，就算自己呆得不是很自在，也會表現(xiàn)得安穩(wěn)。
孟裕安是個糙漢，能過就過，
如果不是家里塞了個人，他恨不得直接住局里，每天靠食堂阿姨過日子。
他不會養(yǎng)小孩，
祖岐生自己知道怎么養(yǎng)自己。
那個時候祖岐生也就15歲，把孟裕安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條。
在案件審理結(jié)束前，他沒辦法去學校，
也見不到弟弟，
他用來打發(fā)時間的方式就是看電視，看電影。
他嘗試著像個從來沒出過意外的正常孩子一樣生活，加一點獨立，
再加一點貼心。
他經(jīng)常提起弟弟，說小祖是個笨小孩。
笨小孩的特征就是，你得告訴他該做什么，而且不要和他講大道理，他聽不進去道理，但他會聽話。
祖岐生時常說，小祖需要一個比他大點的人帶著，啰嗦也沒關(guān)系，一遍遍重復，他覺得煩，但他真的很聽話。
孟裕安聽著怪，說，你總不能一直把他拴褲腰帶上吧，他和你也只差了幾歲。
祖岐生說，不是一直。
小祖進工廠的時候年齡太小，什么也不懂。
等他在正常社會生活一段時間，年齡也上來……
等他不需要別人的建議也能好好生活的時候，他會讓小祖獨立的。
祖岐生還說，暫時把他們兄弟當成一個人就好了。
大腦不會嫌棄四肢笨手笨腳，四肢也不會覺得大腦的指令多余。
……
孟裕安沒接到那通電話，他燒了幾天，被同事塞進醫(yī)院打點滴，醒來之后開始處理堆積的工作。
未接來電塞滿了通信記錄，他記得手機好像是響了很久，到后來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
沒打通的只會更多。
一個一個去處理，消耗的精力堪比發(fā)燒。
局里的事也堆著，新來的小年輕搞出了不少簍子，他同事幫著解決了一部分，剩下的全留給他這個“師父”辱罵。
有通陌生電話，他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
孟裕安是很較真的人，他干的又是必須嚴謹?shù)墓ぷ鳎呐率请娦旁p騙不慎自投羅網(wǎng)，他也得問清楚對面有什么要事。
后來，孟裕安查過這個陌生號碼，警方也無權(quán)在私事上調(diào)用權(quán)限，但他查到了。
因為祖岐生被記錄在檔，信息很好查，官方會定期回訪，負責這方面的同事手機里有他的號碼。
知道對方的身份后，孟裕安不斷嘗試聯(lián)系祖岐生，未果。
他放心不下，去祖岐生和祖岐安的學校問過，老師也不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都說聯(lián)系不上，也報了警。
片區(qū)民警也很為難。
“他們父母欠了高利貸，銷聲匿跡。這兩個孩子去哪兒也說不好，我們也一直在查……跨地區(qū)的話……”
孟裕安按照地址找去他們之前的住所。
根據(jù)導航，他從公園走到熙熙攘攘大街，人流涌動，他和人群擦肩而過，往更深更偏的角落走。
高度現(xiàn)代化的城市也有很難見光的地方。
藏在陰影中的老舊居民樓被枯樹圍繞，不知掉樹葉是掉光了，還是根本長不出來。
兩兄弟有補助金，不過似乎都用來干其他事了，又或者被兩個賭狗父母揮霍一空。
不然怎么也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孟裕安找到地方的時候恰逢黃昏。
這個小區(qū)就像卡在深澗邊的建筑，被微弱光線分割成斑駁碎片，再小的碎片也鉆不出深澗，被張牙舞爪的枯枝攔在了里面。
兄弟倆的房間在偏高的樓層，外置的銹鐵樓梯踩不穩(wěn)，一腳下去發(fā)出嘎吱聲。
樓道反而是采光最好的地方，進入走廊后，所有暖黃都被擋住了。
墻上雜七雜八的小廣告單被潮濕環(huán)境暈開，上面還有用紅漆寫的代孕廣告，被人用線劃掉，并在下面端正寫下：騙人的，不要去。
孟裕安認得這字跡。
之前祖岐生在他的小本本上寫過很多字：收到過誰的禮物，什么禮物，什么時候收到的。
他的字很好認，一看就是練過，端正，帶著很輕微的筆鋒。
這棟樓其實根本沒有幾戶人，它不在拆遷規(guī)劃里，目前的城市規(guī)劃也沒有它的位置，只要生活沒那么糟，能走的早走了。
兩兄弟的房間也很好認，門外全是各種紅色大字，用粗俗或者間斷的詞語表達一個意思：還錢。
紅色顏料干得慢，每個字上都被重力拖出如淚痕一樣的紅痕。
字把鐵門和墻壁連在一起，像道士的鬼畫桃符，要的就是里面的人不得好死。
孟裕安提前找房東拿了鑰匙，鑰匙卡進鎖眼半天轉(zhuǎn)不開，得提著把手把門往上扶，才能卡上門鎖。
房間一片黑暗，因為沒交電費，燈也打不開。
孟裕安打開手機手電筒往里照，他想找找窗戶，房間背對夕陽，那打開窗戶就能見光吧。
他也確實找到了，是用油性筆畫出來的。
四方的墻上都畫了一扇，筆跡歪歪扭扭，左邊窗戶上畫著太陽，右邊窗戶畫著星星，還有兩扇畫的是花盆，花盆里沒畫鮮花。
他湊近了看，花盆的位置貼著兩根竹簽——市面上很常見的，用來串烤腸的竹簽。
地上有張便利貼，應該是粘性不好掉下來的。
上寫著：【春天種下兩根烤腸，秋天收獲兩把烤腸。】
不是祖岐生的字跡，那就只能是祖岐安了。
孟裕安出外勤的時候經(jīng)常調(diào)查各類居所，房間的陳設(shè)和布置能看出主人的性格，或是生活習慣。
現(xiàn)在也一樣，他拿著手機的照明，沿著墻壁一點點摸索，灰塵簌簌往下掉，和潮濕的霉味一起鉆進鼻孔。
他摸到了鐵架，上面用塑料袋罩著，掀開塑料袋，里面是幾套校服。
鐵架邊就是床，床單有些潤，上面還留有肥皂的味道。
摸了一圈，最后孟裕安坐到了矮桌前。
桌上堆著各種課本，還有幾個塑料袋，里面裝著發(fā)霉的饅頭。
以及，一個屏幕碎了三個角的手機。
他知道這是祖岐生的手機，當初為了方便聯(lián)系，他把自己換掉的老機子給祖岐生用——怎么按都沒反應。
孟裕安帶了充電寶，嘗試著給它充電。
不一會兒，手機開機。
屏幕是系統(tǒng)自帶，沒裝任何三方軟件，短信圖標上標著999+的紅點，點開后全是各種廣告，夾著幾條催交電費的。
孟裕安猶豫了會兒，還是點開了通話記錄，第一行就是——
【855****8532（85）】
意思很直白，左邊是撥出去未能接通的號碼，右邊是撥出次數(shù)。
孟裕安手機沒電自動關(guān)機前，他顯示這個號碼的未接來電只有三條。
也就是說，除了前三條，后面的六十二次，所有反饋都會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孟裕安靜靜坐了很久。
這個房子很邪門，剛開始會t覺得環(huán)境惡劣，坐久了之后開始焦躁，再過會兒又什么感覺都沒有了。
他們一直在這樣的環(huán)境生活么？從學校離開，鉆進喧嘩，又離開喧嘩，踩著夕陽回來，從生銹的樓梯往進潮濕和陰暗？
孟裕安一直認為祖岐生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他很敏感，也很敏銳，能知道什么對自己好，從而調(diào)整自己。
他從那些電影電視里學到了什么？除了習慣把收到的禮物打欠條之外，他還學了什么？
孟裕安其實對他一無所知，他留了電話，說能幫就幫。
祖岐生很倔，他一直不聯(lián)系，真的需要聯(lián)系的時候，孟裕安卻沒能守信。
祖岐生是個很好的孩子，不管他是不是在模仿學習正常人，他的種種行為舉措無一不在彰顯一個事實，他是想要融進社會的。
社會會接納他，可門檻太高，他夠不到。
他都夠不到，他的弟弟又怎么可能夠得到。
孟裕安覺得很無力，調(diào)查這些事對他來說不算繁重，得出的結(jié)論也遠不如其他案件兇險，光是推斷都會人怒發(fā)沖冠，或毛骨悚然。
他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很安靜，就和祖岐生留下的印象一樣，非常安靜，無聲無息。
在那之后，孟裕安每次看到紅色廣告，或者聽到鐵架發(fā)出的吱呀聲，他都會回想起一些事，或者一些味道。
像是失去太陽的陰雨天才會有的，剛剛埋進松軟土壤中的潮濕霉味。
一如現(xiàn)在。
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手里握著刀。
這不是孟裕安第一次看祖岐安“行兇”，但表情截然不同。
他小時候可比現(xiàn)在要瘋狂，巴掌大的臉上沒多少肉，發(fā)起狠來反倒像在哭，眼睛還時不時往他哥那兒瞥。
現(xiàn)在祖岐安很平靜，和他哥一樣，很難從臉上找出心情。
孟裕安不得不想起，就是這個在玩家口中兇名遠揚的瘋子，在墻上畫了窗戶，畫了太陽月亮和星星，還有花盆里的烤腸。
他身上血腥味很濃，但怎么也蓋不住孟裕安記憶中的味道。
——新鮮的潮濕霉味。
*
“這和之前專員做的……好像也沒區(qū)別？”
系統(tǒng)撇嘴，“不都是用沒打通的電話，來搞孟裕安的「意難平」嘛�！�
楚祖當初處理得很模糊，用的是祖岐安的視角，留有很大余地來修改。
現(xiàn)在給關(guān)服找機會用上了。
這事和孟裕安有關(guān)，關(guān)服也能通過設(shè)定來補全當時的事件全貌。
“看結(jié)果�！�
楚祖說，“如果是之前專員，會在最后大結(jié)局才捅出來，等大祖破防再追憶往昔�！�
“那個時候事情已成定局了，追憶往昔就是單純的追憶往昔。”
他笑了笑，“搞不好還能來點‘你怎么成了這種人’這類的金句�！�
小黃雞認真道：“那我真的會沖他狂吐口水�！�
楚祖：“目前還沒結(jié)局，連第二經(jīng)濟法都沒改�，F(xiàn)在提到那通電話，目的就不是扼腕世事無常，是孟裕安此時行為的強動機�！�
他的語氣有些惋惜：“要是清醒的是大祖，可能效果會好點，但他面前是小祖�！�
小黃雞想了想：“其實我一直覺得小祖會比較好說話。大祖看著會被感化，但很難搞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搞不懂比較好，偏反派立場的話，讀者只用看言行，留有的空間更大，也不顯得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