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蛋忽然不來了。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六天,它終于又出現(xiàn)了。
傲慢地瞟著呆蛋:知道錯了沒?
呆蛋回頭四處張望一圈。
看什么看。那蛋不耐煩:知道錯了沒?
呆蛋驚訝,指著自己:在問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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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晃,大名本該是三聲,但所有人都會叫錯成四聲,他無所謂,就這么著了。
小名晃晃倒一直是四聲,因為媽媽和邵明曜都這么叫。
第7章
|“時過境遷,而且此杏非彼杏。”
“小高二處境堪憂啊�!鼻刂疅疃酥捅P擠進俞白和邵明曜中間,“打個飯被方威的人插隊插麻了,我要沒往前拽他一下,他這輩子也別想吃上�!�
邵明曜屈起食指,敲了敲他紅呼呼的餐盤。
“嗐,就回頭撈個人的功夫,阿姨擅作主張給我打了辣子雞,也不問我吃不吃辣�!鼻刂疅钔笠幻�,俞白的菜已經(jīng)吃完了,剩下湯拌了飯,手上打著游戲,時不時往嘴里舀一勺。
“天天吃湯泡飯,難怪干學(xué)也考不好。”他嘟囔著把辣子雞倒進俞白碗里,正要吃剩下的炒青菜,邵明曜把自己的盤子換了過來。
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
秦之燁稀罕道:“都是你愛吃的,給我了?”
邵明曜低頭吃菜,“早上吃多了。”
俞白說:“你早上也沒吃幾……操�!�
打野下來抓中,他注意力回到游戲上。秦之燁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看他打,俞白甩了兩下沒甩掉,喊道:“邵明曜,把他弄走!”
“自家狗自己牽�!鄙勖麝讖陌锾土吮竟P記扔在桌上,“給你整理的月考重點�!�
俞白“嗯”了一聲,交閃現(xiàn)交大,把對面AD和打野一起收割,絲血繞進草叢。
秦之燁笑呵呵,“厲害啊,這靜脈曲張的手就是不一樣�!�
“老子說了多少遍,這不是靜脈曲張。”俞白把手抬起,讓鼓起的血管平下去,“健身久了靜脈就會增粗,垂手就鼓,抬手就癟,懂不懂?”
“少美化自己�!鼻刂疅钇沧�,“那個小高二手也這樣,我看你倆一起去血管內(nèi)科掛個號得了……誒,是血管外科還是血管內(nèi)科?”
俞白說:“外科吧?等等……”他抓起筆記站到秦之燁身后,照著脖頸就抽,“我讓你內(nèi)科外科!一天天再給老子皮……”
“咣”的一聲巨響,兩人停下打鬧。
遠處,林晃打包盒飯時被人撞了,正蹲在地上撿餐具。校服遮著手,他也不挽袖子,就那么撿了。
秦之燁鄙夷道:“方威屬舔狗的吧,明曜什么都沒說,自個兒天天在那蹦。”
“明曜都不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俞白在邵明曜肩上一拍,“有空不,來我屋看道題�!�
邵明曜收回視線,“嗯。”
三人走到門口,方威剛好過來,沖邵明曜邀功似地挑挑眉。
秦之燁偷回頭,見邵明曜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
憑借從小跟在邵明曜屁股后頭摸出來的經(jīng)驗,這眼神往往是一頓暴揍的前奏。他看好戲地扭回頭看方威的反應(yīng),不料方威自豪立正,口型說:我懂我懂。
“噗!”秦之燁一聲爆笑,直接癱在俞白身上,被嫌棄地踹了兩腳。
食堂的人都走了。
林晃擰上水龍頭,一攥校服袖子,把水擠得干干凈凈。
手機里躺著一條微信,是他第一次被撞后收到的。
【smy:不會撞回去?】
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他特意天天跑到邵明曜眼皮子底下挨欺負,估摸著他也該消氣了吧。
按照陳亦司的招,放置三天再給個臺階,一準哄好。
下午,林晃在教學(xué)樓外磨蹭了一會兒,等到打鈴才猛地起跑。
邵明曜正要回班,聽到腳步聲回頭,挑了下眉,“遲到了?”
林晃在口罩后輕輕氣喘,“嗯�!�
兩頭教室的后門開了,看熱鬧的目光探出來。
邵明曜翻開計分表,筆尖一頓,“你這個月已經(jīng)沒分了,按校規(guī),罰站吧�!�
他說完就走,兩人身體相錯時,林晃掏出東西一把硬塞他手里。
邵明曜腳步停頓,指尖勾了勾,“什么意思?”
林晃早上買了三只牛肉燒麥,比之前邵明曜給他的還多一只,以示誠意。
他會送,但是不會說,沉默半天才開口:“不是故意遲到的�!�
“這么明目張膽,還說不是故意?”邵明曜指尖兜著塑料袋轉(zhuǎn)了一圈,語氣冷淡,“他們撞你,你反過來賄賂我?”
燒麥被扔了回來。
“晚自習(xí),教室門口貼墻站,一節(jié)課�!�
林晃:“……”
這個語氣好耳熟。
等到他終于想起那晚被罰的北灰時,邵明曜已經(jīng)大步走了。
晚自習(xí),林晃在門口邊罰站邊把燒麥吃了,直到打鈴也沒想明白問題出在哪,心煩。
走廊拐角涌過一幫人,鄭浩遠遠地沖他比了個中指。他毫無波瀾地轉(zhuǎn)身回班,才剛邁進門檻,腳步忽然一頓。
放學(xué),林晃站在小超市打電話。
“白玩,我犯了和鄭浩一樣的蠢�!�
陳亦司剛上拳臺,“鄭浩是誰?”
林晃答:“保護費那個。”
“哦�!标愐嗨鞠肫饋砹�,“他犯什么蠢了?”
“……”
林晃懷疑陳亦司每天的噓寒問暖都是裝的,解釋道:“那么多人看著,燒麥目標太明顯。”
“他沒收啊?”陳亦司有點意外,“那態(tài)度松動了沒?”
林晃不好說,他隱約感覺邵明曜更生氣了,嘀咕道:“他應(yīng)該很煩被破壞形象�!�
陳亦司用側(cè)臉和肩膀夾著手機,一邊綁拳套一邊嘀咕,“不可能因為這個不收吧……還有別的細節(jié)么?”
林晃想不起來了,“沒�!�
“那你送點別的?有錢人家小孩,是不是喜歡潮牌飾品��?”
林晃目光掃過貨架,“太貴�!�
陳亦司想了想,“學(xué)習(xí)好,沒有不良嗜好,要不送支鋼筆?”
“貴�!�
陳亦司說:“你不要告訴我,十塊錢的燒麥是你的上限�!�
林晃糾正他,“十塊五。”
其實十塊五他都嫌貴了,要是一直失敗,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但他還是想送吃的,一是成本可控,二是邵明曜吃完就沒了,不留證據(jù),收下的可能性就更大。
目光掃過一排價簽,停留在單價一塊二的果脯棒棒糖上。
林晃手指探進桶里撥拉了兩下,挑出一支杏脯的。
*
第二天一早,邵明曜站在一樓大廳,皺眉看著他。
“又遲到?”
林晃不語,側(cè)身擋住身后的班級,等邵明曜掏出計分本,抬起胳膊略生硬地一掃。
棒棒糖掉在本皮上,他縮回手,還是昨天那句話,“不是故意的�!�
邵明曜一挑眉,“不是故意遲到,還是不是故意以為是我在生事?”
什么。
林晃被問得卡殼,腦子還沒轉(zhuǎn)明白話里的意思,就見邵明曜翻開本子,“那就按老規(guī)矩——”
“不是故意說你煩�!�
話自己從嘴邊鉆了出來。
林晃略微別過頭,脖子梗著,有點不自在的泛紅。
邵明曜筆尖頓住。
忽然的安靜,旁邊班級探頭探腦的人脖子都要抻斷了。
林晃看著地面,午后的光透過窗子打進來,把他和邵明曜的影子一起投在地上,融合成輪廓模糊的一大團。
他在等邵明曜的下文,好像等了很久,久到垂在身側(cè)的指尖有點發(fā)麻。
恍惚中,他好像有點感受到這些年邵明曜的心情——他在等他回短信,一直等不到的時候,會不會也像他現(xiàn)在這樣,有點忐忑,還有點煩。
好半天,邵明曜才又動了,拈起那顆棒棒糖,“是不是故意,你自己心里……”
話音一頓,深眸凝視著糖芯里的杏脯,怔了一瞬,“……清,楚。”
林晃看著他用指腹摩挲小小的糖球,半晌,忽然聽他問,“你這是終于想起來了?”
“什么?”
“杏脯。夠會討巧的。”
邵明曜把糖放在掌心攥了攥,垂下眸,似不帶情緒地開口,“那年給你那么多提要求的機會,你不珍惜,還沒良心地偷東西跑路,這會兒知道把舊物搬出來了?沒用了,時過境遷,而且此杏非彼杏�!�
林晃消化了一會兒,“那彼杏有用么?”
邵明曜嗤道:“有用,但現(xiàn)在問還有什么意義?別再故意犯到我手上,我不吃這套。”
林晃問:“那要怎么才能消氣?”
邵明曜反問:“你是問氣你那句煩我,還是問氣你不知道還手?”
說實話,林晃都不知道原來邵明曜的心結(jié)有倆。
這人怎么這么麻煩。
“前者,我沒和你記仇。后者——”邵明曜摸了一把食指上的素戒,“你小時候孤苦伶仃,該保護好自己,但非去把別人家樹打殘。長大了該有點兒血性,倒反而縮起來了。我還是那句話,誰撞你,你就撞回去,誰罵你,你就罵回去,獠牙朝外不朝內(nèi),先學(xué)會控制自己,才能掌控處境,懂么�!�
*
晚自習(xí),班門口,熟悉的貼墻站。
快下課,林晃才想起來和陳亦司同步情況。
【沒意思:崽啊,誰教你示好只能送東西啊,要不咱想想別的招。】
包樂天經(jīng)過,林晃把手機揣好,等人過去了,他跳到窗臺上坐著,順手推開窗子。
確實沒人教過他怎么示好。
小時候受欺負就挺著,直到被陳亦司揀走學(xué)了功夫,才知道要打回去�?珊髞戆l(fā)現(xiàn)還手會惹更多麻煩,于是又變回忍著。反正要么忍要么打,他還從來沒向誰示好過。
送東西這招,也算是邵明曜的言傳身教。
當年,被邵松柏暴抽的第二天,邵明曜直接推門進來,一瘸一拐地挪到他跟前,伸手就往兜里摸。
林晃以為他要掏家伙,還沒來得及躲,一顆杏就攤在了眼前。
“這是前天摘的�!鄙勖麝装逯槹研尤剿掷�,一屁股擠在旁邊坐下,下一秒又彈了起來,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
“我之前不知道你媽媽的事,早上爺爺才告訴我。”他嘶嘶地抽著氣,“對不起,不該拿杏砸你,不該打擾你裝蘑菇。”
林晃眸光輕顫,垂在那枚毛茸茸的杏上。
“但我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也不該毀我家的樹,這棵樹特別重要�!鄙勖麝滋ь^對著老杏樹抽氣,也不知道是屁股疼還是心疼,又斜眼看他,“你太任性了,幸虧我爺不講理,要換別的老頭,皮帶就抽在你身上了。你往后一個人過,得學(xué)會控制情緒,懂嗎?”
“怎么不說話��?你姑和我爺說你有孤獨癥,是因為這個不說話嗎?”
林晃依舊不吭聲,邵明曜又問:“孤獨癥是什么感覺?你聽我道歉,心里沒有一點波瀾,還是有波瀾,但沒有回應(yīng)的欲望,還是想回應(yīng),但是張不開嘴?”
好吵。
林晃心煩地往旁邊挪了一下。
邵明曜氣哼哼地走了,結(jié)果第二天又來塞了一顆杏。
“你姑說,你本來就有病,還遭遇了這么大的變故,求我讓著你點。”邵明曜說,“算了,大人都向我開口了,那你想想你要什么吧,想到就拿杏核來和我換�!�
后來邵明曜每天都來找他,從一瘸一拐到跑跳自如,坐在他旁邊喋喋不休。
他每天都帶一顆杏,直到杏子過季,又改送糕點店的杏桃排,說代替杏。
傻子,杏桃排是杏仁和扁桃仁做的酥皮點心,壓根和杏沒關(guān)系。而且?guī)煾凳炙嚭懿�,林晃一打眼就知道砂糖加得太多�?br />
但他沒戳破,夜里噩夢驚醒后無事可做,就一小口一小口掰著吃了。
那是林晃從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別人的“討好”。
發(fā)生在他的世界崩塌之后。
雖然那種討好別別扭扭的。
還齁甜。
下課鈴響,林晃從窗臺上跳下來,心煩地晃了晃被吹亂的頭發(fā)。
用邵明曜討好他的方式去討好邵明曜,不奏效,那就算了。
別的招不會,哄不好就不哄。
正打算去趟廁所,就見邵明曜三人組往這邊拐過來。
秦之燁大大咧咧問:“你收了人家的糖,還罰人家站,是不是有點損啊�!�
林晃一愣,后知后覺,邵明曜口頭上讓他死了心,但糖沒還他。
打眼一瞟,果然見某人指間還轉(zhuǎn)著那根棒棒糖。
好缺德啊。
邵明曜說:“我這次沒罰他,誰知道他為什么站那里。”
?
三人從面前經(jīng)過,邵明曜目不斜視,淡淡道:“可能是想為自己的軟弱反省一會兒吧�!�
喧嘩的走廊逐漸安靜。
駐足的人越來越多,眾人盯著高二八班門口——那個軟蛋性格的轉(zhuǎn)學(xué)生,突然一把攥住了邵明曜的領(lǐng)子,平時半死不活的眼睛里直冒火。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邵明曜的反應(yīng)。
是揮開他,還是會再補兩拳。
或者自己不出手,那兩個發(fā)小自然不會放過林晃。
但都沒有。
邵明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讓他薅,過了足有兩三分鐘,惱火的情緒從林晃眼里流走,他自己放了手,別開頭。
邵明曜伸手把領(lǐng)子捋平,看著林晃的側(cè)臉,勾了下唇,無事發(fā)生似地繼續(xù)往前走。
擦身而過時,林晃頭一沉,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了下。
他聽他淡聲道:“不錯,懂得控制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7】
那蛋總是說高深的話。
它好像真的想要教會呆蛋什么。
呆蛋嚼著蛋糧,看著它的嘴一開一合。
口頭回應(yīng)著:嗯嗯嗯嗯嗯。
耳朵接收到的: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8章
|“能不能堅強點,不許掉眼淚。”
醫(yī)生一直沒能確診林晃的孤獨癥。
幫他確診的,先是林守定,而后是幼兒園老師。
林晃不記得幼兒園老師說了什么,只記得小孩子們?yōu)榇藷o休止地拿東西砸他,把他推倒,弄翻午飯,再轉(zhuǎn)著圈地丟他的書包。
但他對這些傷害的感知很微弱——從記事起,他的世界就浸在一片混沌中,他屏蔽了善意,也屏蔽了惡意,幾乎從不感到憤怒或悲傷。
從小到大,他只哭過一次,在五年前的夏天。
只怒過兩次,一次也在那個夏天,一次則是剛才。
都是被邵明曜煽起來的。
邵明曜仿佛有某種天賦,讓他搞不懂,還能惹他煩。
林晃回過神,面前的本子上多了無意識寫下的幾個字:控制、血性。
這不是邵明曜教訓(xùn)他的嗎。
他煩躁地搓一把后腦勺,手剛碰到發(fā)絲,又驀地想起另一只手掌按上來的感覺——那只手兜著他的后腦勺,像罩住了全世界,食指的戒指微涼,有些硌。
更煩了。
放學(xué)鈴響,林晃把本一扣,抓起書包就走。
錢佳醞釀了一節(jié)課要八卦,著急大喊:“誒!你等等��!”
人已經(jīng)沒影了。
錢佳無奈回身,卻見高三一班的窗簾拉開了,邵明曜正朝這邊看,筆尖輕點著桌面,眼神深沉。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林晃扣在桌上的本子。
秦之燁大剌剌地往邵明曜桌上一坐。
“發(fā)什么呆啊,題都不做了�!�
邵明曜回神,“回你班去。”
“你先告訴我,你和小高二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之燁從兜里摸出一板巧克力,“換個人薅你領(lǐng)子,你早一拳掄上去了�!�
邵明曜平靜地反問:“你不是說他一看就不扛揍么�!�
秦之燁嗤道:“那我還說兄弟間要坦誠,你怎么不聽呢?”
邵明曜沒搭理他,秦之燁啃完巧克力,晃著腳在三人的群里打字。
【秦枝葉:,給我跑個腿唄�!�
【魚肚白:滾,別打擾老子寫作業(yè)�!�
【秦枝葉:你書包里有個娃娃,幫我送你們班長�!�
【魚肚白:滾,再往我包里塞亂七八糟的,就打死你。】
【秦枝葉:有報酬的嘛,我家新出的巧克力,送你十板�!�
【魚肚白:以為誰都像你,大老爺們愛吃甜食�!�
【秦枝葉: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