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看方威快到跟前了,邵明曜果斷決定下次再約,單約。
畢竟人一次能忍耐的傻逼數(shù)量是有限的。
剛一轉(zhuǎn)身,視線在人群中掃到了鄭浩,又順著看到兩個帶頭撕林晃本子的八班男生。
邵明曜腳步略頓,終于還是被方威追到了眼前。
“老大!老大!”
“……”
家長會叫親爹都沒見他這么親熱。
算了,速戰(zhàn)速決吧。
邵明曜轉(zhuǎn)過身,在方威揮淚演講之前開口道:“是為林晃的事。”
方威的表情瞬間失望下來,“啊……是為那小子啊,我還以為……”
他撓撓頭,又干樂兩聲,“這種小事還用親口交代?放心放心,我懂,都懂。”
“你懂什么?”邵明曜語氣冰冷,“之前的事就算了,從今往后,你們對林……”
破風聲突然從身后疾速而來。
邵明曜話到一半,身體已經(jīng)本能地往旁邊閃開,可惜還是晚了半秒,后腦勺偏左的地方猛地一沉,一聲沉悶的“咚”,通過顱骨傳導,在他的腦海里炸響。
方威一伙人茫然地向他身后張望。
食堂門口空空蕩蕩,不知道暗器從哪來的。
有些小型生物的存在感太弱,即便主動出擊也很難被發(fā)現(xiàn)。就像人類無從判斷一只蝴蝶是在沉睡或是假眠、是平和還是暴怒。
但個別生物除外。
總有些生物能感知到它們的靠近——或許因為曾是天敵,也或許,因為它們交過手。
邵明曜緩緩抬起手,按住后腦勺,回身徑直看向右邊的柱子。
林晃從柱子后出來,眼睛還微微泛著紅,手上拿一把破樹杈和橡皮筋捆的簡易彈弓,毛刺都沒削干凈。
邵明曜盯了他足足十秒鐘才開口。
“瘋了?”
林晃答非所問:“我逃課了。”
方威當即擼起袖子就要上前,“你小子他媽的找死……”
邵明曜一伸胳膊,把他攔在后面。
方威頓時住了腳。
那一胳膊就像一把鐵棍掄在胸口,看著沒使勁,實際震得他脊柱骨都哆嗦。
方威又想起四中人來鬧事的那天——那天邵明曜一對十幾,也是這樣平靜,可他越是平靜,反而越令人顫栗。平日站在陽光下的好學生突然露出戾氣,把陰溝里的家伙打得四處逃竄。
他那一刻便識別出邵明曜絕非善茬,恰恰相反,那是個極不安定分子,這種危險的氣質(zhì)跟成績好壞、家里有沒有錢都無關(guān),是從人的骨子里長出來的東西。
可惜后來那事被傳得走了樣,大家的注意力沒放在邵明曜的反常上,反而津津樂道他是弱智舔狗。
林晃見方威熄火,放下彈弓,手垂在身側(cè)。
邵明曜看著他的眼神沒比方威好哪去,語氣也冷。
“跟你說過的話,你就是記不住,是不是?”
林晃明知故問:“哪句?”
“控制情緒才能掌控處境�!鄙勖麝渍f,“當著這么多人面砸我一下,除了一時痛快,還有什么好處?”
“我不是為了一時痛快。”林晃平靜抬眸,“就因為看到人多,我才專門逃課過來提醒你,邵明曜——”
他頓了一頓,語氣輕柔平和,反而更顯挑釁。
“不是只有你會玩彈弓。別忘了,你家的樹是怎么死的�!�
喧鬧的操場好像微妙地靜默了一會兒。
高溫烤得路上的柏油都要化了,一眾人唇干舌燥。方威使勁瞪著林晃,又不信邪地看向邵明曜。
似乎下一秒,就要見證邵明曜暴怒的樣子。
但一秒、兩秒、一分鐘過去了,邵明曜仍舊沒吭聲。
他只蹙眉看著林晃,像在沉思。
邵明曜在琢磨林晃是不是哭過后又受了刺激,不然按照這小孩的心眼,就算失控也不至于這么發(fā)失心瘋。
他視線下垂,忽然看到林晃另一只手握著那只白色小藥瓶,之前他就隨身揣著,上午還拿出來擺在了窗臺上。
瓶蓋敞開朝下,里面的藥應(yīng)該已經(jīng)空了。
邵明曜眼神微動。
還真是發(fā)病了……
“算了�!彼能浵聛�,“你先回……”
“你不是說話算話嗎?”林晃打斷他,主動走近他面前,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么。
邵明曜后知后覺,是剛才用來砸自己的“子彈”。
林晃舉手在他面前攤開。
少年的手很薄,十指纖細,指根長著些薄繭。
一枚杏核安靜地躺在那掌心中間。
不知風干了多少日子,顏色枯深,干癟開裂,溝溝壑壑。
都是歲月的印刻。
剛好,是能塞進小藥瓶的大小。
用杏脯棒棒糖來示好,不管用,因為如今不是五年前,也因為“此杏非彼杏”。
但“彼杏”,林晃剛好也留著。
一杏一愿望,是當年邵明曜給過的承諾。
前兩天他親口說過,承諾依舊有效。
“邵明曜,你給我聽清楚了�!�
林晃的聲音清晰脆生,被燥熱的風送進邵明曜的耳朵。
“今天我打了你,你不許還手、也不許報復(fù)�!�
“以后他們誰來找事,我都會算在你頭上�!�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9】
蛋蛋質(zhì)檢,一個蛋一個蛋過。
質(zhì)檢員數(shù)蛋,發(fā)現(xiàn)多一個,嘀咕著不知道名單上少了誰。
呆蛋瞟過本子:少的是明蛋。
身后那蛋大驚: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點聲。呆蛋往旁邊躲了躲,打哈欠:早就想起來了。
第10章
|“我以為你會忘掉�!薄氨舜吮舜税��!�
對著一枚干癟的杏核,邵明曜好半天都沒開口說話。
林晃胳膊舉酸了,正要把杏核塞回小藥瓶,手腕忽然被握住。
陽光晃眼,他想往樹蔭下退一步,但偏偏被捉著動不得。
他抬眸看著邵明曜,“干什么?”
邵明曜淡聲道:“你提了要求,我收回杏核,不就應(yīng)該這樣么。”
杏核被拿走,林晃轉(zhuǎn)了下腕,皮膚上還留著那緊緊一握的觸感。
他辨不出邵明曜話里的情緒,也不想多費腦細胞。方威走了,目的已經(jīng)達到,繃緊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他在口罩后打了個哈欠。
邵明曜叫道:“你等一下�!�
林晃回頭,瞅著他又要干什么。
邵明曜站在樹下,樹葉化作光斑落在臉上和衣領(lǐng)上,風在晃,那些光斑也在臉龐上明明滅滅地搖曳。
或許是光影喜歡給人錯覺,林晃發(fā)現(xiàn)邵明曜的唇角微挑,深邃的眸融進了光,不再那么冷了。
“我還沒說答應(yīng)呢�!鄙勖麝装咽稚系乃芰洗_階上一扔,“先過來坐�!�
食堂前的臺階有點燙屁股。
但冰袋很涼,哪怕墊了層毛巾捂在眼睛上,也凍得腦仁發(fā)木。
林晃低頭捂著眼睛,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重申一遍自己沒哭。
哪有那么多好哭的,除了小時候那次,這些年來他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但按邵明曜從小刨根問底的壞毛病,會追問是進了什么臟東西,牽扯出快遞箱里有什么,再扯出你家店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好麻煩。
“別光敷右眼�!鄙勖麝自谝慌灾笓]。
“……哦。”
林晃把冰袋換了個手,吸一口氣,按在左眼上。
嘶——好冰。
邵明曜坐在邊上看他敷,敷過的右眼半瞇著,嘶嘶吸氣聲從口罩下鉆出來。
好像比小時候瞅著乖了點。
林晃按著眼睛問:“冰袋和毛巾多少錢?”
確實乖了,還知道用人的東西要給錢。
邵明曜勾了勾唇角,“我沒看�!�
“多少錢?”林晃很執(zhí)著。
邵明曜便隨意翻了下付款記錄,“二十四塊兩毛。”
不看不知道,學校小賣店真黑。
邵明曜等著林晃說“我給你”,那句“不用給”都醞釀在嘴邊了,結(jié)果半天也沒聽到下文,往旁一瞅,見林晃頭埋得更低,使勁捂著眼睛,好像什么也沒問過。
林晃想,如果陳亦司在這,估計會尷尬得腳趾摳地,幸好自己臉皮厚,三塊五塊的也就算了,二十四,這種做冤大頭的機會還是讓給邵明曜吧。
他估摸著邵明曜得罵他兩句,可等了半天,左眼都快凍木了,突然聽到一聲笑。
他放下冰袋,半瞇著左眼側(cè)頭瞅過去。
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在微微泛紅的眼眶下遮出一片陰影。
邵明曜在咫尺之外凝視他,好一會兒,陽光把林晃冰過的眼皮又烤熱了,他才忽然聽邵明曜說:“我以為你會忘掉�!�
低低的聲音,像一句悄悄話。在炎熱的午后落進耳朵里,有些涼涼的。
“什么?”林晃下意識追問。
邵明曜手指一彈,那枚杏核被擲起,又打著轉(zhuǎn)掉落回掌心。
哦。
林晃收回視線,“彼此彼此吧�!�
他從不剖析自己做事的動機,杏核想留就留了,也沒指望邵明曜還記得當年的承諾。
但不被指望的好事,有時也會發(fā)生。
他又確認道:“所以還算數(shù)嗎?”
“上次不是說過嗎,我說過的都算數(shù)。”邵明曜話一頓,轉(zhuǎn)而審他:“不正面找欺負你的人解決問題,竟然想著拿我在九中立威,說,什么時候預(yù)謀的?”
林晃誠實作答:“走廊上,是你先提的彼杏。”
“……”邵明曜嘴角抽了半天,最后勾出一抹笑意,低頭踢開地上的樹葉。
“全是心眼子�!彼统饬艘痪洹�
林晃不還嘴,又把冰袋按回眼睛上。
邵明曜在邊上無所事事,把杏核舉在眼前對光看,又捏在指腹間摩挲,折騰半天,忽然問:“這真是當年的杏核,還是你隨便買來誆我的?”
“……”
想象力怎么就這么豐富啊。
“說話,又不吭聲了�!�
林晃說:“你這一通操作,我以為你當年在杏核上做了防偽標記�!�
邵明曜嘶了一聲,“你學會說話后,沒少因為這張嘴挨揍吧?”
林晃點頭,“每天。”
基本都是陳亦司揍的。
邵明曜又問:“所以到底是真是假?”
糾結(jié)這個干什么。
林晃想了想,蹦出兩個字:“你猜�!�
“又耍心眼是吧�!鄙勖麝纵p嗤一聲,起身活動了下手腕,“就沖你這些歪心眼,我也要對這個杏核的來歷畫個問號。交易先掛起,等我核實一下,要是騙我,你就死定了�!�
林晃無所謂,把冰袋和毛巾塞回塑料袋,準備回去。
“等會兒�!鄙勖麝子纸凶∷�,沒好氣地戳了兩下手機,“微信加回來,我發(fā)申請了�!�
林晃沒動。
邵明曜說:“你不加回來,這個杏核的要求就無效,除非你向我證明它是當年的�!�
林晃問:“怎么證明?”
“告訴我你為什么留著它�!鄙勖麝最┮谎鬯目诖�,“還放在小藥瓶里�!�
林晃沒出聲,像定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反問:“那你找方威干什么?”
邵明曜皺眉,“不關(guān)你的事�!�
“那不行。”林晃有樣學樣,“除非你告訴我,我才把微信加回來�!�
邵明曜氣得又冷臉了,轉(zhuǎn)身就走。林晃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拎起地上的東西進了小超市。
毛巾只能自己留著,冰袋還能退,和老板換了一大把棒棒糖。
他拎著東西出來,找了塊陰涼的地方接陳亦司電話。
“崽子,怎么樣了,他接受你的道歉了嗎?”
“算是……”林晃猶豫了下,“接受了吧。”
“棒棒糖收沒收?”
“收了�!彪m然起作用的不是糖。
“沒刪你好友吧?”
“沒刪�!钡覄h了他。
林晃猶豫了一會兒,沒交待下文。
陳亦司長松一口氣,“那就好,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低頭可是你的天賦,往后你多觀察他的脾氣,找到性格弱點才好拿捏。哦對了,沒話說別硬找,你說話氣人�!�
“知道了�!�
陳亦司又交代了幾句為人處事,轉(zhuǎn)頭問他:“去那邊好幾周了,練過沒?”
林晃嘆氣,“沒�!�
提到這個就發(fā)愁,他去看了好幾家鐵館,最便宜的月卡也要299元,條件還不如陳亦司的館好。
陳亦司說:“不急,過一陣我要去H市,等我吧�!�
“你來干什么?”林晃有些警惕,“你的破館終于被會員舉報了嗎?”
“死崽子,不會說話把嘴閉上。”陳亦司笑哼哼,“老子不是拳賽拿了金牌么,現(xiàn)在館里生意爆滿,有個老板邀請我去那邊合作開個分店�!�
開分店啊……
如果陳亦司在H市開館,那就可以白蹭了。而且新店頭幾個月陳亦司肯定得在這邊盯著,也省得他總?cè)ヌ鹌返臧壮园啄谩?br />
這樣一來一回相當于省不少錢。
林晃邊合計邊往回走,一進教室,原本人聲鼎沸變成粥一樣的竊竊私語,他渾然不察,又回到位子上默算了一會兒,終于得出個大概的數(shù)額。
錢佳回頭飛快道:“邵明曜剛才進來了�!�
嗯?
林晃低頭,看著桌上多出的一沓本子。
用訂書機訂在一起,封皮是張白紙。
不會是賬本吧。
他心里忽然警鈴狂響,把本子捏起來掂了掂,估摸著有十幾頁。
這得算了多少項附加費啊。
林晃想把這燙手的玩意扔了,但斟酌再三,終于還是下了決心——他倒要看看獅子口能張多大。
他翻開扉頁,忐忑的眸忽然一頓,眸光緩緩舒開。
皺皺巴巴的筆記紙,上面是他這些天勾畫的甜品設(shè)計稿。
翻遍了垃圾桶也沒找到,原來早就被人捷足先登,被一頁一頁展平,仔細推敲著順序排列好,再附上封皮,小心裝訂。
林晃一個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種狀態(tài),腦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要作何反應(yīng)。
他無意識地往后翻,翻到其中一頁,看見那天心煩時無意識劃拉下的“控制”和“血性”幾個字,在那頁的角落里,憑空多出來幾筆隨性的鋼筆畫。
一只大狗攔在蝴蝶前,沖小惡魔齜牙。
——你找方威干什么?除非你告訴我,我才把微信加回來。
本來只是隨口回一句嘴,邵明曜是個人精,卻把這話當真了。
林晃愕然捧著畫回頭,身后的窗子又拉上了簾,看不見簾子后的人在干什么。
“你剛才干什么去了?”秦之燁打著哈欠掏邵明曜的書桌堂,“堅果呢?我記得你囤了好多。”
“都被你吃完了。”邵明曜不耐煩,“快上課了,回你班去�!�
秦之燁語氣可惜,“那么大一桶都吃完了啊�!�
邵明曜沒理他,戳開手機看一眼,放下寫兩筆,又戳開看一眼。
“我怎么覺得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心事嗎?”秦之燁嘟囔著,忽然一拍腦袋,“哦對,你幾月去考GRE來著?是不是快了?”
邵明曜不勝其煩,“趕緊走�!�
“好兇�!鼻刂疅蠲亲樱D(zhuǎn)頭又笑起來,“那我找俞白玩去�!�
他從口袋里抓出一把巧克力,隨手分給邵明曜周圍的女生,一邊熟練地打情罵俏一邊往外走,走到門口才忽然想起自己是來替俞白拿筆記的,一回頭,卻見邵明曜剛才緊皺的眉忽然舒展開了。
邵明曜屈起手指在屏幕上輕快地敲了兩下,像平日里贊賞自己把玩具叼回原位的北灰。
北灰被主人敲頭會很開心,但手機只是安靜地躺在原處。
屏幕上,亮著一條生硬的系統(tǒng)自動提示。
【沒話說: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xiàn)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10】
明蛋很無語:質(zhì)檢員非讓我起個小名,說轉(zhuǎn)來的蛋要有新氣象。
呆蛋在一旁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