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先生,檢查都做完了,很健康�!�
賀司嶼略點了下頭,淡“嗯”一聲。
蘇稚杳還沒明白他們話的意思,先望見貓包的透明罩里,探出布偶貓毛茸茸的可愛腦袋,它伸出肉墊貼在透明罩上,喵嗚地叫。
她半驚半喜,碎步跑過去,打開貓包,把貓貓抱出到懷里,回首問賀司嶼:“你怎么把妹妹帶出來了?”
工作上延續(xù)的習(xí)慣,這類小問題,徐界本能替他作答:“蘇小姐,先生是吩咐我,帶二窈到寵物醫(yī)院做全身體格檢查�!�
“噢……”蘇稚杳了然。
順著這話,她不由想到,原來他真的只是路過,隨后又意識到自己昨晚考慮不周,都忘了體檢這回事。
接著,蘇稚杳陡然恍過神,瞪住徐界,一聲惱嗔擲地:“二窈?”
徐界整個人一激靈。
他只是跟著老板這么叫,不明白哪里出了錯,惹得這位大小姐不高興。
徐界琢磨得速速逃離這是非之地,站姿無辜又拘謹(jǐn),對她身后那人道:“先生,我出去等您�!�
然后朝著蘇稚杳一頷首,果斷轉(zhuǎn)身離開。
蘇稚杳短靴踏出噠噠的聲響,跺回到賀司嶼跟前,下巴揚得高高的:“什么二窈?”
她一臉要和他算賬的模樣。
賀司嶼唇邊很輕地浮出一點笑痕,很快又被壓回下去,坦然反問:“貓,不是送我的?”
蘇稚杳聲音一啞,別扭了會兒,才不情不愿小聲:“是送你的,怎么了?”
“我的貓,我有起名的權(quán)力�!�
“……”
他的姿態(tài)一如在商界毫不費力掌控全局的時候,誰都別想從他那里討得一點好,真要辯論起來,蘇稚杳到底不是他的對手。
她不與他正經(jīng)爭論,低頭摸貓,微微鼓著兩頰,咕噥:“你才二……”
光說說不解氣,蘇稚杳想瞪他。
結(jié)果一抬眼,這人還在喝他的破茶,欣賞窗外風(fēng)景,唇邊依稀有淡淡笑弧,日光鎏金一般灑在他身上,好不悠閑自在。
蘇稚杳越想越窩氣,踮腳舉高懷里的二窈,捏住一只貓爪,猝不及防往男人右臉一拍。
沒什么力道,只是按壓了下。
小貓的肉墊摁在臉上,軟軟的,賀司嶼莫名回過頭:“干什么?”
蘇稚杳的骨氣只有一秒鐘,被他漆深的黑瞳一凝住,她心就虛了,抱緊二窈悄悄退后半步,沒膽再造次。
但又不是很服氣。
于是她用最慫的語氣,弱弱嗆著最敢的話:“打你�!�
賀司嶼看著她,似笑非笑一嗤。
小姑娘完全就是只初生的牛犢,無知無畏,沒有節(jié)制地在試探猛獸的底線。
蘇稚杳挑起一點眼尾,偷瞄他,見他神情無異樣,又笑瞇瞇地貼近回半步。
“你剛剛和Saria前輩都在講什么呢?”她岔開話題后,忍不住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真說我是你女兒了?”
賀司嶼斂下眼睫,目光慢慢垂到她臉:“怎么�!�
因體型差距,每回面對面說話,總有種他居高臨下審視她的感覺。
蘇稚杳昂著一張懵懂的臉。
他頭低了低,臉壓近,氣息也跟著壓下來,熱在她鼻梁,近距離直直看進(jìn)她的眼睛,聲音放得很輕:“你有daddy
plex?(戀父情結(jié))”
在美國那幾年,蘇稚杳被周圍開放的外國女同學(xué)們潛移默化,知道不少另類的性知識,其中她們最熱衷的,就是與老男人的daddy文學(xué)。
稱呼男朋友,不叫darling,要叫daddy,她們說,這是情.趣,尤其是在情.動求饒的時候。
蘇稚杳不理解,只覺得變態(tài)。
可是很奇怪,這種變態(tài)的詞匯,一經(jīng)過他顆粒感的嗓音,居然讓她感受到了一絲迷人和刺激。
蘇稚杳呼吸放慢,耳垂一點點紅起來。
她低眉順目,收斂了。
賀司嶼翹了下半邊唇,沒再捉弄她,直回腰背,神情恢復(fù)一貫的正肅:“說你是我私下關(guān)系不錯的妹妹,Saria已經(jīng)二十多年不收門生了,教你是情分,自己聰明點�!�
蘇稚杳感覺自己被內(nèi)涵到了。
她方才還說,和他是朋友,現(xiàn)在想想,確實是她人情不太練達(dá)。
“喔�!碧K稚杳應(yīng)聲,從方才的羞恥中緩過來,兀自喃喃反駁:“那我也沒有戀兄情結(jié)……”
賀司嶼哼笑:“還有事沒事?”
“沒了�!�
“嗯,貓放回去,我走了�!�
他不是什么閑人,無疑是要去分公司,蘇稚杳不多留,只乖聲乖氣地問他:“那你晚上回梵璽的時候,能順路來接我嗎?”
“我們一起回家�!彼Z氣酥酥的,凝著他溫軟淺笑。
賀司嶼打量她片刻,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才凜起眉:“還真要住我那?”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我?guī)讜r同你說好?”
“昨晚啊。”蘇稚杳理所當(dāng)然,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又沒拒絕,沒拒絕那不就是答應(yīng),你現(xiàn)在是要反悔嗎?”
她一張小嘴叭叭叭的,賀司嶼一個字都還沒能插.進(jìn)來,便又見她眨巴著水盈盈的眼睛,委委屈屈:“我已經(jīng)和家里鬧翻,行李都搬到梵璽物業(yè)了……”
她埋怨起人來總是很有一套,語調(diào)又輕又軟,那可憐的模樣,叫人非但反感不起來,甚至心還不受控地?zé)o限往下軟。
好像他今天不答應(yīng),她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
賀司嶼頭突然有點疼,鼻息透出一聲沉沉重嘆,糾纏不出結(jié)果,懶得再管:“自己睡客臥�!�
蘇稚杳笑意瞬間又蔓延回整個面部。
“賀司嶼,你對我真好!”她愉快,去揉二窈的腦袋,一言一語聽著比蜜糖還甜:“我不在,你要好好陪ta哦�!�
這是他遇見過最難纏的女孩子。
“盡量�!辟R司嶼沒什么情緒地應(yīng)一聲,沉了口氣,擱下玻璃杯,準(zhǔn)備離開。
下一秒,卻見小姑娘滿臉單純地望過來。
面著落地窗,光亮將她漂亮的眼瞳映成透明的琥珀色,清澈如玉石。
她笑起來,齒貝齊白,眨眼的姿態(tài)間含著一點討喜的嬌嗲,和小小的黠意。
“我在跟妹妹說話,哥哥答應(yīng)什么?”
第21章
奶鹽
賀司嶼難得頓住,
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她略歪著頭,笑得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媚。
是那一聲的哥哥太甜膩,還是記掛沒人陪他的暖心讓人熨帖,
說不清,總歸當(dāng)時,
賀司嶼心頭被她的笑猝不及防燙了一下。
她眼底的笑意依舊動人,
話落,靠近一步,
塞二窈到他懷里,
然后就轉(zhuǎn)身跑開了。
坐到中央那架亮黑色三角鋼琴前,
纖白雙手抬起琴蓋,翻過幾頁琴譜,
又撩過鬢邊一縷碎發(fā),別到耳后。
在二窈的喵嗚聲中,
賀司嶼斂回深思。
剎那間感覺,
隱約有不知名的牽絆在侵入他的感官。
……
華沙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五年一屆,有“鋼琴奧運”之稱,肖賽的公平之處在于,若評委認(rèn)為當(dāng)屆參賽者中,無人符合獲獎資格,獎項便會空缺處理,不采取從下遞補的措施。
近十年兩屆的冠軍因此缺位。
而Saria那位即將在京劇院開演奏會的韓籍學(xué)生李成閔,是第十九屆肖賽冠軍。
這位是叔叔輩的人物,
蘇稚杳對他算是久仰盛名,
不只因為他在業(yè)界風(fēng)評很響,
而是因為,
他是DM現(xiàn)如今公認(rèn)的一哥。
DM國際音樂集團(tuán)是世界上最頂尖的獨立制作演出經(jīng)紀(jì)公司,
培養(yǎng)出過眾多職業(yè)音樂名人,能成為DM的簽約藝人,是所有音樂生的終極夢想。
蘇稚杳目前的理想。
從程娛解脫,竭盡全力和DM簽約。
當(dāng)?shù)弥约河信c李成閔合奏的機會,運到時來,蘇稚杳由衷開心。
合奏的預(yù)備曲目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抒情風(fēng)格的曲子蘇稚杳很擅長,練起來完全不費勁。
初見印象,蘇稚杳以為,Saria是個特別平易溫和的人,那天下午,她懷揣著對上臺表演翹首以盼的心情,以及對前輩高山仰止的崇敬,彈奏時自信不疑。
卻沒想到一回到專業(yè)領(lǐng)域,Saria就像變了一個人,從音速到情感,要求都極度嚴(yán)苛。
年紀(jì)大了,但她對琴音的感知力分毫不差,一點微末的不協(xié)和音程都能精準(zhǔn)聽出,一旦有偏差,Saria就肅容糾正她,再犯,還會嚴(yán)厲批評,近乎是全盤否定了她引以為傲的抒情古典技巧。
那天下午,在Saria的審查下,蘇稚杳連前奏的一小節(jié)都過不了關(guān)。
她難以抑制地,逐漸陷入自我懷疑。
傍晚,課程結(jié)束,蘇稚杳獨自在琴房又繼續(xù)練了近兩個小時,一遍又一遍,無休止。
直到手機顯示出賀司嶼的短信。
他說:【走了】
蘇稚杳手指這才從黑白琴鍵上離開,走出洋房,驀然驚覺天已暗得深沉。
這里是靜區(qū),夜一深,街道就沒什么人路過,只有一輪涼月冷清地掛在天上,有如一只鎢絲故障的燈泡。
四下荒荒落落。
和她的心情一致。
一口氣彈了五小時不停歇,蘇稚杳雙眼泛澀,胳膊無力垂著,在伶仃的夜色里嘆出一口氣,氣溫暖和得,居然連白霧都沒有。
暖燙的車前照燈突然投射過來,在昏暗的長街打出兩束明亮的光。
蘇稚杳抬頭,望見路口那輛黑曜加長版布加迪商務(wù),熟悉的五個零黑色車牌。
車燈朝她閃爍兩下。
蘇稚杳失意中回神,小跑著坐進(jìn)車?yán)铩?br />
后座的男人雙手交疊在腹部,長腿隨意搭著,后頸靠住閉目養(yǎng)神。
蘇稚杳當(dāng)時情緒不太高漲,原本下意識想要叫他,但見他在休息,張開的唇又抿回去,沒作打擾。
還是徐界先開的口,他從副駕駛座回頭,問她:“蘇小姐有其它地方需要去嗎?”
“沒有的�!�
“那直接送您和先生回梵璽了�!�
蘇稚杳思緒空洞了兩秒,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喔,好�!�
意想中那一聲他名字的呼喚并沒有來,就連得逞后的雀躍也沒有聽見。
耳畔女孩子的語氣低迷,明明幾小時前還有活力同他鬧,過去這么點時間,就消沉成這副樣子。
賀司嶼眼皮略掀,偏過頭去看。
座椅厚沉,她倚窗托著半邊臉,窩角落里很小一只,隱在暗處,顯得人有些低落。
沉默著觀察了她一會兒,賀司嶼狀似漫不經(jīng)心出聲:“鋼琴課上得不滿意?”
蘇稚杳回首,人還在狀況外,木訥頃刻,她遲鈍地?fù)u了下頭:“不是�!�
她的心思不難揣摩。
藝術(shù)面前,Saria是極端完美主義者,能承受住她嚴(yán)苛教學(xué)的人確實不多,何況是個二十歲的小女生,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在課中受了挫。
“挨罵了?”他低聲問。
蘇稚杳噎住一下,不想表現(xiàn)得這么沒出息,可在他面前,又忍不住垂頭喪氣:“前輩造詣很高,是我太差勁了,幾個和弦都彈不好……”
“她肯定很失望,不愿意浪費時間教我了�!碧K稚杳垂下頭,覺得自己搞砸了事情。
賀司嶼看著她。
她整個人耷拉著,有一下沒一下揪著外套下沿的狐貍毛。
他想了想,破天荒又問:“她幾時走的?”
“沒留意時間。”蘇稚杳聲音悶悶的,沉浸在自責(zé)里,回答了個模糊的概念:“傍晚的時候�!�
賀司嶼靠回頸枕,聲息透著幾絲懶意,語氣聽來不怎么上心:“沒有哪個宗師收徒不看資質(zhì),缺少天分的學(xué)生難成高才,有損他們業(yè)內(nèi)口碑�!�
蘇稚杳更喪氣了,腦袋垂得很深。
在Saria心里,她現(xiàn)在一定是一塊沒有資質(zhì)的朽木。
接著,蘇稚杳又聽見他淡沉的嗓音:“若不適合,她最多聽你彈兩分鐘�!�
蘇稚杳愣幾秒,領(lǐng)悟到意思,黯淡雙眸倏地閃出幾許光亮:“那她輔導(dǎo)了我?guī)讉小時呢,是認(rèn)為我有天賦嗎?”
再睜眼,賀司嶼就撞上她直勾勾的眼神。
她巴巴望著他,迫切想要他給出答案。
然而沒等他回答,蘇稚杳唇角牽到一半的弧度忽然僵住,又頹頹喪喪地癟了下去:“不對,你都說了,她教我是情分……”
小姑娘還有點難哄,賀司嶼覷她一眼,態(tài)度鄭重了些:“你要覺得我出個面,她就什么人都教,是不是太辱沒她了?”
蘇稚杳琢磨,這話很有道理的樣子,她細(xì)細(xì)思考了下,突然被他說服,想開了,總算揚起笑容,倚著扶手箱靠過去:“還是你會哄人。”
賀司嶼輕扯了下唇。
“賀司嶼�!彼媚前呀撬愕纳ぷ樱锨粠д{(diào)地叫他的名字。
賀司嶼看向她。
她眨著晶瑩剔透的明眸,甜滋滋問他:“下周四的演奏會,你來聽嗎?”
賀司嶼有一瞬的怔忡。
他想起周宗彥的話,下周京市天氣不對勁,你不要留……他的行程,過幾日確實也是要回港區(qū)。
但眼前,女孩子的目光融著熱切的溫度,好不容易哄得她高興一些了,他這時候說不,可能她的情緒又要降回冰點。
“我在不在,都不影響你�!�
蘇稚杳輕蹙起眉,駁回去:“你在的話,我的表現(xiàn)欲會強一點,說不定能超常發(fā)揮呢�!�
你在,我的表現(xiàn)欲會強一點。
說者無意,但聽者很難做到無心,表現(xiàn)欲這幾個字眼,實在著染著幾分曖昧的味道。
賀司嶼沉默半天,沒應(yīng)聲。
“你那天有空嗎?”蘇稚杳追問,她倒是沒思量太多,這年紀(jì)的女孩子,還沒被世俗染透,沒有多深的顧慮,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
賀司嶼截然相反。
都是徒勞,沒必要給她留期待,他目光回視前方,只平淡道:“難講�!�
無關(guān)其他心思,蘇稚杳是真的希望那天他能在現(xiàn)場。她終于離開御章府,反抗公司的賣身條約,就算一刀兩斷也不怕,對她而言,今天是全新的開始。
有種撞開囚籠飛出去,在新鮮廣袤的新世界里活著的感覺。
但新世界充斥挑戰(zhàn),所有發(fā)展盡是未知數(shù),她難免心生敬畏,他在身邊,潛意識里好像能獲得一種叫人安心的歸屬感。
不過有時鬧歸鬧,蘇稚杳其實很通情達(dá)理,沒糾纏他不放,端正坐回去,語氣很柔:“那你不忙的話,可以過來聽一聽�!�
賀司嶼漆黑的睫毛微微下垂,眼底掠過一絲難言的情緒。
不一會兒,耳邊女孩子的聲音又輕輕響起。
“我還沒有吃晚飯�!�
他回眸去瞧,她溫溫順順抿著唇,乖得出奇:“好餓,賀司嶼,我想吃那天的海鮮燴飯……”
這是蘇稚杳第三次到梵璽。
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拜托楊叔和小茸送到梵璽物業(yè)的行李,賀司嶼已經(jīng)吩咐人搬上樓,全放到客臥了。
驚喜過后,倏地蹦出一個可怖的念頭。
她對外是入住梵璽次頂層,賀司嶼的人與物業(yè)交涉時,應(yīng)該很容易得知這件事,那賀司嶼豈不是也知道,她明明有樓下的套房可住,還要賴在他這里了……
手里的海鮮燴飯突然失去了香氣。
蘇稚杳含住勺子,冥思苦想,賀司嶼待會兒是不是準(zhǔn)備把她趕下去,這回要找個什么理由呢。
賀司嶼睡前有到書房看會兒書的習(xí)慣,他洗過澡,走出主臥,就看到她抱著那碗海鮮燴飯,盤腿窩在沙發(fā)里。
他住的地方,電視常年不用,此刻卻正放著一部配樂唯美的電影,二窈黏在她腿邊自娛自樂地打滾,玩兒得開心了,一會兒咕嚕一會兒喵嗚地叫。
四周有種從默片年代跨入有聲時期的感覺。
就是這姑娘不知道在發(fā)什么呆,路上還哭肚子餓,吃到了,又握著勺子動也不動,一口飯鼓在兩腮半天不咀嚼,碗里的都快要涼了。
“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他沉沉出了一聲,蘇稚杳思緒驀地拉扯回現(xiàn)實,望過去,男人已去往書房,只看見他黑色睡袍下寬肩窄腰的背影。
書房門輕砰一聲合上,他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讓她吃完走人的意思。
蘇稚杳呆怔幾秒,慢吞吞嚼了幾下飯。
他是還不知情嗎?
蘇稚杳就這么在賀司嶼這里住了幾天,這些天,賀司嶼沒提過這事,蘇稚杳才漸漸放下心,當(dāng)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期間,楊叔每天中午送她到琴房,她下午跟著Saria練琴,再自己溫習(xí)到夜深,賀司嶼結(jié)束工作,順路會接她回去。
公司的行程蘇稚杳任性得全鴿了,她前不久剛鬧得出走,蘇柏也不能在這節(jié)骨眼多勸,都是自己人,于是和程娛協(xié)商,暫時由著她去。
不再需要應(yīng)付那些,蘇稚杳就給小茸放了長假。
枷鎖解縛,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只是那天起,京市冷不防迎來一段異常氣象,強暖空氣突襲,氣溫詭異地升高到一個反常的度數(shù),分明是冬末,空氣里卻是一股子春夏的潮熱,叫人悶燥得難受。
潮乎乎地?zé)崃藥滋欤魂噺娎淇諝庀袷遣环䴕�,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兩股強流勢力相撞,較量之下,京市又被打回了寒冬。
驟然降溫的那天,賀司嶼回了港區(qū)。
不知為何,他一走,那天下午京市又是打雷又是暴雨,不過三點,天就暗得不像話,氣象臺預(yù)報說,因熱冷空氣交替,引起強對流,京市將有持續(xù)的雷雨天氣。
琴房里,光線弱得詭異,Saria走近落地窗,怨嘆這糟糕的天氣。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癡癡望著落地窗外的電閃雷鳴,心跳莫名其妙在加速。
演奏會那日,京市的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
港區(qū)倒是風(fēng)平浪靜。
別墅私宅,開放花園式庭院,清陽之下,草坪亮得青翠,一只穿軍用防護(hù)服的羅維納犬趴著曬太陽,魚池落著簌簌的跌水聲,四下沉浸在一片安寧中。
池邊兩張?zhí)倌疽�,圓幾一壺單株茶。
周宗彥闔目享受眼皮上日光的融融暖意,雙腿大開癱躺著,感嘆:“休假就系舒服�!�
沒得到回應(yīng),他睜眼去看。
身邊那人翹著腿,落地的右腳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著拍子,目光逆著日頭,杳遠(yuǎn)虛攏,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
周宗彥挑唇笑:“想蘇妹妹了?”
賀司嶼眉梢微不可見一動,冷冷淡淡斜睨他,握茶杯的手略抬起,作勢要潑過去。
周宗彥擋手躲了下,結(jié)果反而笑得深了,調(diào)侃的語氣更濃:“鐘意就主動追嘍,你賀老板,還能搞唔掂一個妹妹仔?”
賀司嶼薄唇抿成線,面無表情把茶杯擱回圓幾,涼涼地說,沒這回事。
“口是心非�!敝茏趶┕室馔锨焕{(diào),搖著頭嘆氣。
賀司嶼不慍不火:“你要真閑過頭,走去揾嘢做(去找點事做)�!�
話音甫落,周宗彥的警務(wù)通接收到緊急傳呼:“周sir,尖沙咀碼頭發(fā)現(xiàn)境外可疑物。”
周宗彥登時一個彈身坐起。
“立刻組織警力,備巡邏船,我十分鐘到�!敝茏趶┐淀懣谏冢菞l羅維納警犬立刻奔至他腳邊,趕著離開前,他猙獰地甩某人一句:“算你狠!”
賀司嶼淡勾了下唇,沒送他。
閉上眼,庭院里水流的白噪音聽久了,他非但沒有定下心,甚至莫名有些恍神,腳下的拍子還在打著,只是節(jié)奏逐漸透出不耐煩。
擱在圓幾的手機響起幾聲。
賀司嶼沒有馬上去看,過片刻才不緊不慢伸出胳膊,手機拿到眼前,看到是蘇稚杳的短信。
她先是發(fā)了一張京劇院音樂廳的全景照,流線型金.色大廳敞亮華麗,寶石紅劇院椅呈扇形宏觀分布,中央舞臺的置景十分正規(guī)典雅。
接著說:【距離開場還有九小時,我要去和李成閔老師排練啦】
過了會兒,又是一張照片。
更衣室掛衣架上的一套小禮服,應(yīng)該是她今晚上臺的服裝。
水蜜桃色亮片格外少□□雅,吊帶和露背的設(shè)計又別有愛欲風(fēng)情,依稀能想象出她穿在身上的樣子,無疑是甜得純凈,又嬌得勾人。
但想象和跟親眼見到,總是差了點意思。
徐界的電話在那時候打進(jìn)來,他說:“先生,天氣原因,明日去京市的航班恐怕要取消,往后最早那班在后日上午,需要改簽嗎?”
賀司嶼最煩把事情拖延,尤其是工作上的計劃,他鎖眉:“再近的�!�
向航空公司確認(rèn)過后,徐界告訴他:“今天唯一能正常起飛的航班,在下午三點�!�
踩著的拍子漸漸停止。
短暫的安靜,賀司嶼半垂著視線,聲音淡沉:“改到今天。”
“可是您……”
他打斷徐界的擔(dān)憂:“我有分寸。”
京劇院音樂廳。
小夜曲抒情的旋律悠揚著,空氣里仿佛真的有一段段的音符,絲滑地流淌過溫柔的波浪弧線,奏響曲中真摯而熱烈的感情。
最后一段琴聲落下尾音,半空中久久回蕩后消散。
李成閔繼續(xù)沉浸了半分鐘,才意猶未盡地睜開眼,快意地贊賞身邊的姑娘:“好極了,你是我的完美搭檔!”
在Saria持續(xù)一周的嚴(yán)厲輔導(dǎo)下,突然間被這么夸,蘇稚杳控不住受寵若驚的心情。
她松下一口長氣,喜笑顏開:“您能接受真是太好了,我還怕給您添麻煩呢,Saria前輩說,我第二段的和弦還差得遠(yuǎn)�!�
“她這么說這太正常了,一百分在她眼里差一分都是差勁,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被她貶得一文不值!”李成閔想起年輕時的練琴經(jīng)歷,不由唏噓感慨。
說完他手指又立刻豎到唇間噓聲,示意她不要說出去。
蘇稚杳捂唇偷笑,心想這位韓國帥大叔真是可愛。
“小小年紀(jì),了不起!”
李成閔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蘇稚杳因他的認(rèn)可開心了一整天,當(dāng)晚演奏會信心倍增。
演奏會晚六點半開始,合奏曲目壓軸。
蘇稚杳換好禮服就在后臺等待。
將近八點,蘇稚杳在最后一支曲子的待曲間由專用通道走進(jìn)音樂廳。
那天賀司嶼說難講,不是沒空。
難講,就是還有可能性。
因此蘇稚杳一進(jìn)入現(xiàn)場,首先就往觀眾席望過去一眼。
她在池座看見了Saria.
但Saria右邊的座位空著。
音樂會演出入場規(guī)定嚴(yán)格,一經(jīng)開始,只能在待曲間輕聲出入場廳,演奏中途,即使遲到了,也是不允許再進(jìn)入的。
所以他現(xiàn)在沒來,那就是沒來了。
蘇稚杳眼底露出一絲惘然,心里有空空的感覺,但她很快調(diào)整過來,和李成閔一起朝觀眾席鞠躬,坐到鋼琴前,預(yù)備演奏。
“別緊張,沒問題�!�
她聽見李成閔用只有彼此可聞的聲音,悄悄鼓勵她,于是莞爾一笑,輕輕回了聲嗯。
演奏很成功,比排練時更酣暢淋漓。
結(jié)束的那一秒,觀眾席掌聲四起,熱烈得久久不息。
蘇稚杳在李成閔在帶領(lǐng)下,走到舞臺中央,與交響樂團(tuán)一起謝幕退場。這是她第一次在這么正規(guī)專業(yè)的舞臺表演,演出的圓滿,讓她一直以來被困頓住的渴望得到釋放,心情無可言喻的暢快。
原來“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是這樣的感覺。
但內(nèi)心深處好像有一小塊空虛,怎么都填不滿。
李成閔邀請她一起用晚餐,和交響樂團(tuán)的老師們見見面,認(rèn)識認(rèn)識,這支柏林樂團(tuán)的水平是業(yè)界頂尖的,能被引見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蘇稚杳當(dāng)然沒有拒絕。
她準(zhǔn)備先換下禮服,去往更衣間的路上,遇見了等候在音樂廳出口的徐界。
“蘇小姐�!�
徐界的出現(xiàn),時間突然無限拉長,蘇稚杳兩眼空茫茫地看著他,呼吸都慢下來,直到他叫了一聲蘇小姐,蘇稚杳倏地清醒過來。
“他回來了?”她驚喜中夾雜難以置信。
徐界頷首,同她說:“抱歉蘇小姐,我自作主張找您,先生在會客室,您之前去過的�!�
蘇稚杳沒留神他前半句話的意思,眼底融起笑,不過兩秒又?jǐn)肯氯�,蹙眉嘟噥:“他這不是有空嗎,人都在這兒了,為什么沒有去聽演奏會?”
“先生他……”
“算了,我自己去問。”
蘇稚杳等不及,轉(zhuǎn)身就往四樓會客室的方向去,高跟鞋踏出清響,小禮服的裙擺沿大腿的幅度搖曳起落。
“賀司嶼”
一開門,蘇稚杳就高聲喚他。
客廳里水晶吊燈明晃晃地亮著,外面雨水翻騰的聲音清晰,噼里啪啦地打著。
音樂廳隔音強,蘇稚杳這時才恍然意識到,雨勢竟不知不覺疾驟成了暴雨。
驀地,一道電光劃破落地窗外的夜,又被無際的黑暗吞沒不見,繼而是一聲轟隆的噪音,震得她耳底一陣嗡響。
又打雷了。
二月份的怪天氣。
蘇稚杳沒在意,當(dāng)賀司嶼應(yīng)在二樓茶室,下意識去向樓梯,剛走上幾級臺階,忽然停住。
空間里隱約有男人凌亂而悶重的喘息。
她顧盼張望,視線在客廳搜尋,停留到沙發(fā)背面,驚覺那里是有人躺著的。
蘇稚杳退步回去,語調(diào)含著濃濃的嬌嗔,明顯是要找他質(zhì)問:“賀司嶼,這么近你都不愿意到現(xiàn)場聽……”
他人落入目光的霎那,話音戛然而止。
賀司嶼臉色泛白,喘息急促,額間有冷汗,背抵著,整個人虛弱地陷靠進(jìn)沙發(fā)里。
銀色領(lǐng)帶扯開了,半掛在那兒,襯衫也崩掉好幾顆紐扣,他雙手握拳,把襯衫領(lǐng)子擰得不成樣子。
蘇稚杳一時腦子空白。
他用力仰頭粗重地喘氣,下頷到喉結(jié)繃起道道青筋,手抖得愈發(fā)厲害。
蘇稚杳心猛一咯噔,反應(yīng)過來。
“賀司嶼……”她溢出顫音,忙不迭去摸他的額頭:“你怎么了?”
賀司嶼胳膊頓時橫擋過去。
蘇稚杳被推得一下跌坐到沙發(fā)上,茫然地看著他,他不讓碰,她不懂這種情況要如何辦,哽咽著起身:“我去叫徐界”
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
“不用�!辟R司嶼嗓音嘶啞得出聲都艱難,混著深喘重復(fù):“不用……”
蘇稚杳思緒雜亂無章:“那叫救護(hù)車”
“沒事……”賀司嶼緊緊捏著她。
后半句話他想要說,喘不上氣,緩了半天才擠出虛啞的聲音:“一會兒就過去了�!�
沙發(fā)縫隙里掉著一只藥瓶,蘇稚杳連忙摸出來,看到上面寫著Estazom,不知道是什么藥,但他發(fā)作得這么痛苦,肯定很嚴(yán)重。
她全身血液都僵住,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被壓出胸腔,淚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她哆哆嗦嗦地問:“藥,藥吃過了嗎?”
“嗯……”他大口吸著氣,扯住領(lǐng)子使勁往外拽,怎么松弛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