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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顧昔潮目光冷寂,看著馬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整整十五年。”

    他輕嘆一聲,四?面的火光在他眸子里閃動。

    昔年至親反目,摯友決裂,日?夜煎熬,滿手血腥,如受業(yè)火焚燒之苦,他不?曾放棄。

    背棄所有,遠走北疆,不?計生死,費盡心力,即便一無所獲,一身傷病,亦未曾有過一日?敢有懈怠。

    十五年風霜雨雪,十五年雖生如死。

    然而,在那個人活生生出現(xiàn)眼?前的時候,全部化作泡影。

    顧辭山望著他的模樣,似是?一怔,而后調(diào)笑一般搖了搖頭。

    風流公子變成鐵血將軍。塵滿面,鬢如霜。他倒有幾分?認不?出來了。

    他該是?一人獨享顧家無邊富貴,怎會落成這副樣子。

    他漫不?經(jīng)心低撥動馬韁,□□水的神情里噙著一絲冰冷的嘲弄,道:

    “顧家與你何干,你本也不?必這般辛苦�!�

    勒馬回身,召人道:

    “十五年不?見?,你既還當我是?大哥,你我兄弟一場,本該把酒言歡。來人,拿酒來。”

    “咣當——”

    顧昔潮一揚臂,身后的弓衛(wèi)已在倏然間一把射落了那一壇遞上來的酒。

    北狄兵一眾怒視之中?,顧昔潮修長勁瘦的手按在刀柄,緩緩拔出了刀。

    箭袖中?的手臂尚在淌血,露出一角刺青,血流滴在張牙舞爪的猛獸之上,肅殺可怖。

    “你不?是?我大哥。”

    他削薄的唇抿成一道鋒銳的線,聲音平靜:

    “我大哥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匡扶天?下的忠臣,不?是?你這樣貪生怕死的叛徒�!�

    “你冒充大魏朝三品驃騎將軍,隴山顧家大郎,按律當斬首示眾。”

    “你,自戕吧�!�

    密密麻麻的北狄兵,紛紛拔刀相向,劍拔弩張。

    顧辭山似是?早有所料,俊美的面容陡生一股陰森戾氣。

    “自戕?”

    他短促低啞地笑了一聲。

    “讓我自戕,你晚了十五年。”

    顧辭山于馬上微微揚起頭,遠眺的目光悠長而淡漠地,像是?回望十五年前,那

    依誮

    硝煙烽火的慘敗。

    “當年,我領(lǐng)兵馳援沈楔,孤軍深陷敵陣,烽火燃盡,隴山衛(wèi)卻無人來援。我沒有自戕�!�

    “身為主將,被俘被囚,眼?見?部下受盡折辱,面無全非,死不?瞑目。我沒有自戕�!�

    “每逢舊傷發(fā)作,藥石罔效,痛不?欲生,我便要想起那本是?我治下的隴山衛(wèi),是?顧家的親兵,卻放任我和沈楔死在敵軍萬箭之下,任人宰割。我恨意入骨,再也不?欲自戕�!�

    “一面是?烈火,一面是?流矢,一面是?已死將士的尸首,一面是?萬丈深淵,你在中?間,眾叛親離,孤立無援,絕望等死的煎熬……”

    “阿弟,此?等滋味,你可曾體會?”

    ,盡在晉江文學城

    顧昔潮眉峰稍動,面無表情:

    “所以,你就投了北狄�!�

    “為了茍且偷生,你殺了沈霆川,還向敵軍獻城?”

    大風狂涌而起,馬上的顧辭山沉滯了足有一刻,終是?低頭笑道:

    “沈霆川,愚不?可及,兵力懸殊之下,還妄想守住云州�!�

    他雙眸騰起看不?見?的血色,面上淡淡地道:

    “他的頭顱,是?我的投名狀�!�

    向北狄投降的戰(zhàn)俘,必先斬殺同袍。秦昭,賀毅,所有活下來的北疆軍都曾殺過同袍。

    而顧辭山的投名狀,是?昔日?摯友沈霆川的頭顱。

    “云州,是?我的聘禮。”

    “我半生效忠顧家,顧家卻棄我不?顧。幸得公主救我危難,下嫁于我。云州本就?孤木難支,我略施小計,以云州為聘,贈我新婚妻子�!�

    萬眾矚目之下,他寬大的手掌一把扣住了身旁鐵勒鳶的手,周遭響起北狄兵的歡呼。

    被北狄兵牢牢扣住的秦昭和賀毅,聽見?他所言,目眥欲裂。

    他們的雙手深深掐在泥地里,一下一下錘起泥浪,發(fā)出慘絕的嗚咽聲。

    秦昭咬牙,一手暗暗地摸到了腳踝處的利器,蓄勢待發(fā)。

    而沈今鸞只是?靜靜地聽著,面容沉寂,長睫掩落的目光,刺如尖刀。

    她已全然冷靜下來,神思從未有一刻如此?刻這般清明。

    心頭唯有一念,決不?能讓顧辭山死在此?時,此?地。

    她緩緩地望向前面一步之遙的顧昔潮。

    男人握刀的手臂鮮血染透,微微發(fā)顫,不?知方才在軍營殺了多少人才趕來此?地。

    他疾步上前,忽然提聲,一字一句地道:

    “你這般憎恨顧家,當年背叛你的顧家人,顧四?叔五叔,顧六郎七郎,我都一一殺盡了。你的仇,我算是?也替你報了。你若還恨顧家,當初就?該活著回來,連我也一起殺了……”

    話音收束,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光冷冽如霜,刺骨如冰:

    “但你投了敵,那今日?該死的人,就?是?你�!�

    遠山間轟隆的雷聲震得天?地一動。

    “九郎,你要弒兄?”

    顧辭山白袍烈烈,紋絲不?動,笑容依舊溫和。

    “這十五年,阿弟倒是?長進不?少�!�

    “先是?聲東擊西,盜走了韜廣寺的尸骨,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還趁機縊死了可汗�!�

    “現(xiàn)在想來,你前幾日?以隴山衛(wèi)舊部的性命為餌,就?是?想將我引出現(xiàn)�!�

    “這些兵法,都是?我當初教授于你的。你這些年學?有精進,大哥甚是?欣慰�!�

    “今日?這一出調(diào)虎離山,更是?精妙,”他虛了虛眼?,笑道,“看來,是?真想殺了我嗎?”

    顧昔潮沒有說話,掌心握緊了刀。

    “大哥,我從未忘卻當初在顧家蒙你養(yǎng)育照料。忠孝禮義,射術(shù)刀法,皆是?你親手所授,我,沒齒不?忘。”

    “但今日?你背棄顧家,投敵叛國?,卻不?肯自戕謝罪,那便只能我來動手�!�

    他淡淡地道:

    “誅殺至親,取人頭顱。十五年前我就?做過了�!�

    顧辭山悠悠一笑道:

    “可惜,我不?是?你刀下那些顧家的蠢貨。要殺我,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夫君,我來助你。”

    “我軍兵力是?他們的兩倍,今日?正好?甕中?捉鱉,將大魏軍一網(wǎng)打盡�!�

    鐵勒鳶已恢復了氣力,勃然而起,長鞭一揚,正要勒令甲兵出擊,一只手按住了她抬起的長鞭。

    顧辭山容色平淡,瞥了一眼?對面的軍隊,大聲道:

    “既是?我的家事,何須興師動眾?”

    見?妻子蹙眉不?解,顧辭山在她耳邊輕聲道:

    “公主應以大事為重。今日?在此?與大魏人消耗兵力,來日?怎敵其他王子攻勢?更何況,若是?你那幾位哥哥知曉牙帳兵亂,明日?便舉兵前來偷襲,到頭來不?過兩敗俱傷。你我大計,便是?功虧一簣。”

    “且我這個弟弟,陰術(shù)詭計頗多,我怕此?地另有伏兵,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還是?夫君思慮周全。”鐵勒鳶恍然,點點了頭,又?望向馬上的丈夫,面露猶疑,“可是?,你……”

    “只能請夫人代勞了�!鳖欈o山幽幽地道。

    另一頭,沈今鸞魂魄無法現(xiàn)形,拖著魂體朝顧昔潮疾步飄過去,勸道:

    “兵法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你帶兵方與飛鴟營一戰(zhàn),傷亡不?在少數(shù)。加之今日?大魏軍見?到此?人,士氣低落,優(yōu)勢不?在我。我們不?可冒進,來日?再徐徐圖之。”

    男人立著不?動,青筋暴脹的手摩挲著腰刀。

    沈今鸞看到他眼?中?不?滅的殺意,拽了拽他緊繃的胳膊,幾滴血淌落她透明的袖邊。

    她神色一緊,攔在他身前,道:

    “元泓的調(diào)兵口諭未至,我們尚無與北狄軍一戰(zhàn)之力。今日?敵眾我寡,時機未到,何必為了一時憤恨,消耗兵力在此?地�!�

    “就?算你拼盡全力殺了他,只不?過泄了心頭之恨,到頭來兵力折損,損失慘重,又?能如何?”

    “顧九,你可別忘了,我們志在云州,一切,是?為了要奪回云州的�!�

    那邊廂,已傳來顧辭山的高呼:

    “生死局�!�

    “阿弟,你敢不?敢?”

    人潮涌動,唏噓一片。他語氣淡然,在場之人屏息凝神,卻倒吸一口涼氣。

    生死局,是?北疆的規(guī)矩。兩人對戰(zhàn),生死自負。勝者生,敗者死。敗者生死由勝者而定。

    無論生死,恩怨盡消。

    沈今鸞記得,當時邑都綁了她的紙人脅迫顧昔潮,二人定下生死局,打了一場。

    顧昔潮以一枝蘆草打敗了邑都,后者便自此?不?再尋仇。

    誰能想到,歷史流轉(zhuǎn),輪到這一對昔日?兄弟,到此?兵刃相見?的地步。

    沈今鸞心神不?定。

    她不?能讓顧辭山就?此?死在顧昔潮刀下,也不?愿看著顧昔潮死在此?處。

    一個個念頭閃過,她攥緊了衣袖又?松開。

    “沈十一�!�

    顧昔潮忽然喚她。

    “趙羨說過,你戾氣漸重,不?可再殺人�!�

    沈今鸞凝神,如若未聞,仍是?跟著他往前飄去。

    他的身影忽已行至她的前面,神色冷漠,目光鄭重:

    “這一回,你不?要出手�!�

    “這是?顧家家事�!�

    沈今鸞一怔,眼?看著他大掌張開,握緊刀鞘,緩緩拔出了長刀。

    遠處,馬上的顧辭山一動不?動,道:

    “我的妻子,代我出戰(zhàn)。”

    顧昔潮冷漠地掃視一眼?舉刀對峙的鐵勒鳶,搖頭道:

    “顧家之事,顧家人定。你和我打。”

    一柄尖刀已直朝著他的頸側(cè)刺來:

    “小子,看招。”

    顧昔潮飛身閃避,鐵勒鳶揮刀不?斷,刀影層出不?窮,直往他傷處刺去。

    顧辭山笑道:

    “她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自是?顧家人�!�

    “阿弟若有弟媳在此?,也可代勞,我絕不?會阻攔�!�

    未等人反應過來,鐵勒鳶已出刀迅疾,根本毫無喘息之機,二人已橫刀開打。

    刀光貫穿天?地,一道一道,錯綜而至,劃開夜幕的撕口。

    圍觀的眾人神情驚疑不?定。

    這對戰(zhàn)的兩人,一刀一式,為何如此?相似。

    “是?顧家刀法�!鄙蚪覃[喃喃自語。

    這些年,顧辭山竟然將顧家刀

    依誮

    法教給了鐵勒鳶。

    “顧家刀法,當年是?我手把手教你,自然也可以教我發(fā)妻�!�

    “當年我為了救阿弟你,生生折斷了指骨。我此?生再也不?能右手握刀�!�

    顧辭山冷笑一聲,語氣加重,道:

    “你覺得,我能不?恨嗎?”

    拼殺中?的顧昔潮趔趄一步。

    “小心�!鄙蚪覃[驚道。

    電光火石,鐵勒鳶的長刀飛至,已在他肩胛劃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顧昔潮舉刀回防,兩把刀鋒相抵,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鐵勒鳶點地收刀,趁勢反擊,又?向他大臂傷處砍去。

    “鏗——”

    男人刀尖一挑,卸去了她手腕的護甲。

    顧昔潮不?疾不?徐揮砍,早前負傷的右手漸漸沉得提不?起來,鮮血直流。

    鐵勒鳶勉強招架,攻勢漸弱,喘息不?斷,散開的發(fā)辮咬在口中?,不?斷回防。

    二人均已至力竭,只等對方一次失誤,一擊必殺。

    “阿弟,你也知道,顧家早就?爛如潰癰,何必再苦苦支撐?”,盡在晉江文學城

    “如我這般,抱得美人歸,逍遙自在,有何不?可?”

    顧辭山的聲音此?起彼伏,溫言溫語:

    “大哥一直記得,你為了心悅之人,向先帝求了御賜婚書。長兄如父,大哥那年本打算回京后為你做主,三書六禮,為你聘得佳婦�!�

    “阿弟,你的心上人,可還在嗎?”

    顧昔潮置若罔聞,攻刀霸烈,最?后一下收刀之時,身影忽然凝固。

    終是?強撐不?住,滯在心頭的一口淤血嘔出。

    他面色蒼白,后撤一步,屈膝在地,以刀拄地。

    刀身竟被生生折斷。發(fā)出一聲重重的鈍響,泥水飛濺。

    同時,沈今鸞捂住了胸口,腕間那一根紅線若隱若現(xiàn)。

    她的心,為何亦是?疼痛如摧?

    眼?見?背后的鐵勒鳶已再度起身,舉刀快步朝失力的顧昔潮走來。

    “顧九!”沈今鸞疾呼示警,忽然心神一動。

    顧辭山為何自己不?出戰(zhàn),要鐵勒鳶替他?

    難道,僅僅是?想要那女人練成的顧家刀法來氣顧昔潮么?

    沈今鸞計上心來,倏然飄至大魏軍最?前列的一名弓衛(wèi)身邊。

    那名弓衛(wèi)瞪大了眼?,張弓搭弦的手不?斷顫動起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手里的弓弦自己緩緩向后拉動,繃至最?緊,而后,手中?那一支箭矢離弦飛去,刺中?了顧辭山身下之馬。

    駿馬中?箭,嘶鳴一聲,驟然倒地。

    顧辭山竟也徑直跌下了馬,衣袍浸濕,滿身爛泥,卻在地上一動不?動,平靜地像是?一座石雕。

    沈今鸞瞇了瞇眼?。果真如此?。

    “厄郎!”

    還在決斗的鐵勒鳶大嚎,驚慌失措收刀回身,向遠處的夫君飛奔過去。

    情勢突然急變,眾人失神了一瞬,兩邊將士全部呆滯在那里。

    北狄兵中?,突然竄出一個身影,直沖向地上的顧辭山,眼?底燃燒著熱焰,手中?握著尖銳的刀。

    是?秦昭。

    他距離顧辭山不?過十步之內(nèi)。

    他的身影迅疾如電,在北狄兵毫無防備之下,已跳至顧辭山面前,一把舉刀刺去。

    “我殺了你,為少將軍報仇!”

    顧辭山竟還是?不?動,只是?徒手接住了他刺來的刀,滿手鮮血淋漓,目色從容。

    視線相撞,死人一般的男人薄唇微微一動,說出了一句話。

    此?刻,刺殺的秦昭是?離他最?近的人,四?面的北狄兵遠在三步之外。

    只有他聽到了這句話。

    秦昭望著眼?前的男人,察覺出他的異樣。

    他怔了一息。

    那是?決定生死的一息。

    待秦昭回神,欲拔刀再刺,臂膀才一動,忽然撕扯般的劇痛。

    低頭,心口已有一頭鮮紅的刀尖。

    深深刺入,貫穿了他的胸膛。

    “自不?量力�!辫F勒鳶已疾奔而至,猛然抽出了刀。

    身后的親衛(wèi)一擁而上,將顧辭山圍在中?間。

    秦昭悶聲一聲,癱倒在地,頭顱一歪,一雙黑眸還大睜著,囁嚅出一聲:

    “蕓娘……”

    本來說好?,他這一趟回去,就?要娶她為妻的啊。

    眼?簾模糊,他好?像看到紅燭下,他錯失十五年的未婚妻,身著嫁衣,朝他走來。

    他向她伸出了手。

    圍上來的數(shù)柄尖刀,扎透了他的身體。

    “秦二哥!”賀毅悲痛大呼,奔過去,連綿的箭矢已“倏倏”射至他面前,逼退了朝他而來的北狄兵。

    也阻止他再進一步,去到秦昭的尸體旁。

    大魏甲兵已趁北狄兵去營救駙馬,將賀三郎團團護住,扶他回到隊伍之中?。

    “秦昭!”

    沈今鸞想要再追過去,被手腕的一股力量拽住,不?能過去。

    “我說過會把他們都帶回去的!”

    就?算尸體也要帶回去。沈今鸞銀牙咬碎。

    無論她如何掙脫,男人微闔著眼?,意識昏沉,指間卻緊緊拽著紅線,一刻不?松。

    “沈十一,別過去。危險……”

    顧辭山修佛,于鬼魂而言,兇險至極。

    他戰(zhàn)至脫力,唯此?一句囈語。

    男人濃烈的血氣,一寸一寸拂過她的面龐。

    沈今鸞一直凝在喉頭的一股氣,泄了下來。

    漫天?箭矢,黑壓壓的一大片,與無邊夜幕相連,暗無天?日?。

    紛涌而至的親衛(wèi)將顧昔潮扶至馬上。他的身后一眾弓衛(wèi)紛紛張弓,射箭掩護重傷的將軍后退。

    大魏和北狄,兩邊都在撤退,雙方各有傷亡,今日?不?欲再動干這一場生死局,以秦昭之死作結(jié)。

    ……

    北狄?guī)ぶ?。

    香爐繼續(xù)噴吐出一股沉沉的香氣。

    帳簾飄舉,裊裊煙氣中?混雜著淡淡的血腥。

    “小傷而已。我無礙的�!辫F勒鳶大臂上的刀傷都已被包扎完,回頭望向身后的男人。

    “其實,我沒有對你阿弟下死手。我怕你不?開心�!�

    顧辭山一言不?發(fā)。

    “我今日?很開心。”鐵勒鳶捋著散落的青絲,低頭道,“你在所有人面前,說我是?你的妻子�!�

    她遲疑了一會兒,試探著仰倒在他的膝上,仰望著他,道:

    “當年,我不?讓你自盡,將你強擄至我軍中?,你怨不?怨我?”

    “以一城大魏人和戰(zhàn)俘的性命,脅迫你娶我,你恨不?恨我?”

    她一口氣說完,心跳得極快。

    “我有的選么?”

    男人俊眉修目,面容沉靜得像是?一汪深潭,不?見?一絲喜怒。

    鐵勒鳶一愣,又?聽他沉下聲音,溫柔地道:

    “兵敗如山倒,我本該以死謝罪,公主救下我一條命,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

    他撥動她散開的發(fā),說道:

    “你我夫妻一體,生同衾,死同穴�!�

    “昔日?舊事,公主還是?不?要自尋煩惱�!�

    長指勾住她的一綹發(fā),鐵勒鳶頓覺頭皮一緊,如被扼住咽喉,聽他一字字說道:

    “尤其是?,今日?這種小伎倆,公主還是?不?要在我面前施展了�!�

    “厄郎,你生我氣了?”

    鐵勒鳶坐了起來,眼?睫顫動,知他早已看透。

    那些人找到尸骨之前,她只想一輩子將他藏起來。

    可今日?,她就?是?故意讓所有人看到他人在北狄,叛軍叛國?,已成了她的駙馬。

    如此?,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下,除了她的身邊,他哪里都去不?了。

    “我既已決意,便永不?會回大魏�!�

    “天?地廣闊,美酒佳人,夫復何求?“

    顧辭山淡淡的目光掃過來,描摹懷中?的她的輪廓,深不?見?底的雙眸,縱使看了這么多年,仍是?令她心動。

    “你今日?和他們說的那些話,不?是?哄我的么�!�

    她松下一口氣,手指輕觸他好?看的眉眼?,情不?自禁地道:

    “可是?,雖然你就?在我面前,我總是?覺得你離我好?遠。”

    顧辭山握住她受傷的手指,為她擦去指間的血跡,道:

    “公主傷口未愈,我心憂慮。”

    “二王子兵力強勁,不?容小覷。近日?必會卷土重來,公主可不?得再有閃失,勝敗

    依誮

    在此?一舉�!�

    鐵勒鳶心中?甜蜜,反握住他的手,道:

    “這個汗位,你倒是?比我上心�!�

    顧辭山漠然地道:

    “開弓沒有回頭箭。若是?前功盡棄,便是?將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我顧辭山的女人,豈是?半途而廢之人?”

    鐵勒鳶披衣起身,笑盈盈地道:

    “我這就?去處理軍務,依照你的計策布下天?羅地網(wǎng)。我就?不?信,奪不?下這汗位。”

    顧辭山頷首道:

    “我的妻子,將是?北狄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可汗�!�

    鐵勒鳶掀簾出帳之后,帳外多加了幾批甲兵,守衛(wèi)森嚴,像是?一座嚴嚴實實的牢籠,密不?透風。

    顧辭山伏于案上,繼續(xù)勾畫那一幅未完的山水圖。

    一個北狄甲兵模樣的人影閃現(xiàn)在側(cè),在他腳下屈膝半跪。

    “藏鋒,你受傷了。”

    顧家大郎曾有十三暗衛(wèi),武功精深,十五年后,只余最?后這一人藏鋒,還未被發(fā)現(xiàn)殺死。

    “主子,我出不?去�!�

    顧辭山繼續(xù)勾畫,道:

    “顧虞郎是?怎么為他們傳遞消息的?”

    “他被拋去了牙帳外的亂葬坑,后來不?知怎么尸體就?不?見?了�!�

    藏鋒捂緊傷口,心中?悲慟。

    可汗死后,鐵勒鳶開始將分?布北疆各地的兵力回流,全部收緊在云州這一片方寸之地,嚴防死守。無論牙帳還是?兵營,他一人寸步難行。

    主子等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等來了接應之人,他卻無能為力。

    藏鋒垂頭道:

    “主子今日?又?何必對九郎說那些話�!�

    “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

    顧辭山斂眸,筆下山水浩蕩,煙波起伏,只剩最?后一角尚余空白。

    “至強者至弱�!�

    “我這個阿弟,天?賦太強,心氣太高,自小事事求全,所向披靡。而當年云州慘敗,無法挽回,他心念一朝崩潰,自責悔愧,錐心蝕骨,十五年都未轉(zhuǎn)圜�!�

    顧辭山悠遠的目光從山水畫中?抬起,目光平靜,深邃。

    他微微一笑道:

    “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為他,我尚有最?后一謀。”

    第55章

    共枕

    大魏軍一刻不停從?北狄牙帳撤退,

    一路星移月沉,回到朔州已是白日。

    一入軍所,一眾親衛(wèi)將顧昔潮先扶到榻上,

    匆忙將軍醫(yī)召來。

    沈今鸞略一猶豫,也跟著飄入帳中,穿過一室進進出出的軍士,來到正中的顧昔潮面前。

    男人受傷的右臂大赤著,

    皮開肉綻。身上只著一副輕甲,

    麒麟面上還有幾?道箭孔,

    不斷滲出幾?滴血花。

    他似是毫無痛感,只靜靜坐著,

    黑眸半闔,沒?有在看她。

    軍醫(yī)疾步入內(nèi),一看到顧昔潮的面色,

    又把了把他的脈,

    一手的血。他大驚失色,先吩咐幾?人去熬止血的藥,道:

    “將軍傷勢不輕,

    得趕緊上藥休息�!�

    親衛(wèi)圍過來,

    要為?他卸甲。

    顧昔潮已清醒許多,

    揚臂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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