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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必將是一場惡戰(zhàn)。

    他便由著?自己?的心,放肆了一回?。

    顧昔潮低下頭,他的唇拂過她?的鬢發(fā)?,在她?耳邊低聲道:

    “你先走。等我?回?來�!�

    他已做出了決斷。

    顧昔潮抱著?昏過去的她?,徑自走到了賀三郎面前,將手里的犀角蠟燭交給?了他,再?命人牽給?他一匹最快的馬。

    “我?的人會護送你出陣。你速回?朔州,帶她?去找敬山道人趙羨。”

    巨大的轉(zhuǎn)變,令賀三郎著?實摸不著?頭腦,接過了燭火,上了馬,仍是無所適從。

    夜空沉沉,黑暗的遠處起了成片的火光,密密麻麻,在林間鬼魅一般地游動,籠罩將散的濃霧。

    夜里看人頭只需數(shù)火把。

    眾人驚覺,刺荊嶺怎么?突然來了那么?多的敵人?

    顧昔潮看著?賀毅,依舊冷酷而平靜地道:

    “她?這個樣子,一刻都耽擱不得�!�

    “走!”

    他用刀鞘猛拍了一下馬股,駿馬嘶鳴一聲,向前奔去。

    弓衛(wèi)即刻放箭掩護,漫天箭雨,重重甲兵為這一孤騎殺出一條生路。

    顧昔潮遠望人影消失在南面的密林之中,回?過身去,看到了黑鴉一般的北狄大軍,從四面八方涌來,馬蹄聲如雷,震天動地。

    他的目光從身邊之人一個個掃過去,只看到一種神情,那便是恐懼。

    那是死亡的氣息。

    恐懼,像是映在眸中的火光,隨著?北狄軍由遠及近,在瞳仁中一點一點放大。

    羌人率先沖到陣前。邑都握緊了刀,冷汗將刀柄都浸透了。他低罵一聲:

    “今日要是死了,我?只可?惜阿密當交給?我?的幼子桑多還?未長成。我?,有負他所托�!�

    “哈娜,等我?回?來,就給?我?生個兒子。我?可?不能死在這里……”莽機咬牙道。

    顧昔潮回?望他們,道:

    “戰(zhàn)至最后,為求生機,如果你要重新投入北狄可?汗帳下,我?絕不會怪罪。是我?欠阿密當一條命�!�

    邑都等羌人愣在原地。

    這是在為他們料理后事,安排退路了嗎。

    莽機紅了眼,領著?羌人振臂疾呼:

    “老子從不投敵!老子今天跟他們拼了�!�

    邑都狠狠瞪了他一眼,怒聲道:

    “顧九,你可?別死了。阿密當?shù)某�,�?還?沒找你報!你這條命,得給?我?好好留著?!”

    “你放屁,有將軍在,自然是無往不勝!”駱雄重重拍了拍胸脯。

    起性命,顧昔潮倒想起,為此戰(zhàn)趨吉避兇,趙羨特地強拉著?他擺過卦。

    一連起了三卦,皆為“坎”卦,趙羨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搖頭嘆息。

    他少時為儒生,亦熟讀《易》,頗通爻辭,自知坎卦有三,卦卦不得生。

    最后,趙羨反復推演之后,卻?笑?道,三坎相加,乃死局逢生之命。除非他自尋死路,可?再?入生門?。

    顧昔潮失笑?。

    他這條命,若非親手交出,確實無人可?拿走。

    火把

    憶樺

    搖晃閃爍的光里,顧昔潮望著?身旁的邑都,目色沉靜,道:

    “邑都,還?有一事�!�

    邑都回?首。

    男人的聲音猶為低沉,唯有他能聽到。

    只見顧昔潮北望云州,淡淡地道:

    “若我?戰(zhàn)死,將我?的尸身,送回?云州。”

    邑都微微一怔。

    即便顧昔潮并未道明云州何處,他也知其所指乃是那一處私宅。

    這十余年來,他曾無數(shù)回?代他入內(nèi),供奉香火。

    死生之前,他心念之地,唯有那個家。

    轟鳴般的馬蹄聲紛至沓來,林中一重重的樹枝在夜風中顫動,新長的嫩葉被?驟然潑上了幾滴溫熱的血。

    大魏軍列陣,殺盡了一隊又一隊圍上來的北狄兵。

    敵人在源源不斷地包圍過來,像是堆砌成了的城墻,不停推進,圍困里面的人馬。

    刀尖先是刺中了馬匹,再?指向其中搏殺浴血的軍士。

    人影幢幢之中,先是傳來一聲輕笑?。

    漫天流竄的箭矢的刮擦聲,血肉的撞擊聲里,帶來女子的低吼:

    “你們快把厄郎給?我?交出來!”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刺荊嶺今夜突然涌入大批北狄精銳,是北狄公主鐵勒鳶親自派兵來追回?落入他們手中的駙馬。

    戰(zhàn)甲紅袍的女子從親兵的簇擁中信馬走出來,睥睨垂死掙扎的大魏人:

    “阿弟,你帶走他又如何,他不會跟你走的。他的心,在我?這里……”

    她?直直盯著?顧昔潮,勾唇笑?道:

    “你再?不交出來,我?可?不會再?顧念你是他阿弟,定要你們?nèi)克涝诖糖G嶺!”

    ,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話音剛落,手臂一揚,又一波箭矢從天而降。

    駱雄等人忙于招架,卻?見顧昔潮獨自朝鐵勒鳶的大軍走去。

    男人孤身一人,肩甲浸赤,步履沉定,如尸山血海里廝殺過的惡鬼,每上前一步,竟讓舉刀在前的北狄兵生生后退了幾步。

    “阿弟,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把厄郎交出來,我?便退兵,放過你和你這些人�!�

    語罷,她?呼哨一聲,正在進攻的北狄兵退了回?去,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圍陷的大魏軍。

    “我?不信你�!�

    顧昔潮手腕一轉(zhuǎn),橫刀在前,聲音冷厲。

    “我?一旦將他交欲你,你定會即刻將我?等斬草除根�!�

    “你的詭計,不外乎如是�!�

    眼見被?他一眼識破,鐵勒鳶勝券在握的面容陡然變色,黑亮雙眸里的殺意?不再?暗藏。

    只見顧昔潮血淋淋的尖刀一下子探入了轎子之中。

    這一探,鐵勒鳶身形一下子凝滯,驚呼道:

    “你住手!”

    她?早已打聽過此人殺親舊事,也親眼見識了上回?兄弟重逢他的殺心。此時,他的一舉一動,令她?馬上意?識到他或許真的會親手弒兄。

    “你,別殺他�!�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氣急敗壞,又是威脅又是懇求道:

    “你要是敢殺他,我?就馬上放箭,讓你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求你放過他,他已經(jīng)是我?的夫君了……只要你肯,我?就退兵,我?一定退兵�!�

    而此時此刻,雙方誰都不能信任對方,只能僵持。

    眾人明白,為了整支精銳的性命,顧昔潮殺不了顧辭山,此時他就是活命的人質(zhì)。

    “生死局�!�

    正在此時,死寂之中,一道低啞的聲音從轎中傳來。

    眾人回?眸,只見轎子靜立在陰影里,黑漆漆的轎中一只瘦長的手撩開了斷裂的珠簾,露出蒼白的下顎。

    “厄郎!”鐵勒鳶遠遠看到顧辭山安然無恙,抿唇一笑?,眼尾炸開一抹淚花。

    轎中男子的面容隱在晦暗之中,聲音如從深淵里響起:

    “前幾日我?新教娘子的顧家刀法?,最后幾式,可?還?記得?”

    那刀法?剛烈猛勁,橫掃千軍如卷席。鐵勒鳶面露喜色,點點頭,得意?洋洋地道:

    “上回?生死局不曾分出勝負,既然厄郎了,那便再?比一場�!�

    她?不顧身邊親兵的阻攔,縱身下馬,拔出了腰間配刀:

    “我?顧念你是他的阿弟,屢次三番放手。這一次,我?可?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必須讓你死得心服口服�!�

    駱雄看著?顧昔潮身上已有幾處負傷,削鐵如泥,吹毛極端的精鐵長刀都已砍出了缺口。眾將士請他三思。

    顧昔潮掠過眾人,面色平靜,道:

    “只要我?贏了,你們就都能走出刺荊嶺,活下去。”

    ,盡在晉江文學城

    眾人恍然。

    將軍武力高強,他本來憑借親衛(wèi)和一己?之力,就能沖出重圍,不過要折損掉一部分人。何必賭上性命,和那武力驚人的北狄公主再?戰(zhàn)一場生死局?

    他此刻不惜性命,答應應戰(zhàn),是想救下他們所有人!

    "將軍!……”一眾軍士朝他屈膝跪下,面容哀慟。

    顧昔潮目不斜視,摩挲著?刀柄上的蟠龍,輕聲道:

    “我?不會讓自己?死在這里�!�

    他用盡畢生勇氣,方才找回?的妻子還?在朔州等他。

    她?已經(jīng)那么?恨他了,他若吃了敗仗,丟了她?費盡心力帶來的人,怕是更要恨之入骨。

    林深露重,刀光劍影。是真刀真槍,刀刀入肉的搏殺。

    起初,兩人各有攻守,雪白的長刀凜凜如風,掠過之處,血花噴涌,腥氣彌漫。

    顧昔潮長刀所落之處,雷霆之勢,橫掃山岳。

    不過四五個回?合,鐵勒鳶揮刀不輟,直往男人的傷處攻擊,被?他一次次硬抗抵抗,拼死勉強站起,雙臂已是鮮血淋淋。

    方才已力戰(zhàn)多時,他一把刀式落空,她?再?度戳準他已然裂開的傷口。一個掃腿,砍中了沒有甲胄防備的靴尖。

    “嗡——”一聲銳響,長刀脫手,顧昔潮一連退去五六步,以掌撐地,才穩(wěn)住了身形。

    “將軍!”駱雄等親兵哭嚎不已。

    啜泣痛嘶聲中,這一回?,他頭顱低垂,鬢發(fā)?遮住了面容,長久地沒有起身。

    鐵勒鳶朝他走去,帶血的刀尖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深痕。

    只剩三步之遙,顧昔潮雙手握住刀柄,刀身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仍是沒能起來。

    彌漫的霧氣被?吹散,四野萬籟俱寂。

    “這樣就要放棄?”

    轎中的男人忽咳嗽了幾聲,鐵勒鳶緊張地停下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轎子。

    “九郎,你太令我?失望了。”

    顧辭山像是一直在觀察戰(zhàn)局,此時搖了搖頭,珠簾隨之輕晃。

    “大哥從前怎么?教你的,顧家家訓,不戰(zhàn)至最后一刻,勝負便是未知之數(shù)。你怎能輕言放棄?”

    鐵勒鳶烏發(fā)?散亂,撫摸刀上血跡,狂笑?得不能自己?:

    “厄郎,你還?真是殘忍,你阿弟分明已力竭認輸。你還?要強求他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

    男人已從地上挺立起來,面色都是血,唯有一雙清亮的黑眸露了出來。眼神一如既往,堅不可?摧,韌如刀鋒。

    瑟瑟寒風中,他再?度舉起長刀,面無懼色,面對著?致命敵手的沖鋒,揮刀抵擋。

    “咣當——”

    是一聲刀身落地的聲音,而后是沉重的喘息聲,彌漫起了濃重的血腥氣。

    顧昔潮手中長刀仍在,舉目四望。

    寂靜中,鐵勒鳶半跪在地上,狂妄的神色全然不見,面容慘白如紙,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在不斷地喘氣。

    大股大股的烏血如流,從她?口中溢出。

    她?瞪大了一雙明眸,目光變得模糊,不可?置信地仰望著?握刀沒動的男人,喃喃道:

    “這、這是……怎會如此?”

    “呵呵——”

    一聲低笑?從沉寂已久的轎中傳來。

    又是一聲,喑啞如弦斷,回?蕩在無人言語的林間。

    在所有人驚異的目光下,顧辭山

    弋?

    拖著?經(jīng)年無法?動彈的雙腿,從轎中緩緩爬了出來。

    他匍匐在地,修長白凈的手指深深扣入污泥之中,冷靜地、從容地,一臂一臂地朝著?不遠處流血不止的發(fā)?妻過去。

    鐵勒鳶直直癱倒在地,眼簾里看到男人俊美無儔的面龐,冰冷的唇角,失了神,語調(diào)戰(zhàn)栗:

    “厄郎,是你……”

    她?凝視著?他深淵一般的眼眸,如同凝望黃泉里托生的厲鬼。

    “是你!”

    “白旃檀香,忌酒忌聲色忌血氣�!蹦腥寺曇羧缢胶汀�

    香火繚繞之中,他柔情蜜意?喂她?的那一口酒,兩軍對峙之時,他故意?引她?與他阿弟單打獨斗,血氣狂涌,終是全然崩潰。

    這每一步,都是刻意?算計好的。

    鐵勒鳶回?過神,面容扭曲起來,止不住地在笑?,滿口血紅,噴涌而出:

    “厄郎……這么?多年,你我?夫妻一場,你仍是要殺我?�!�

    “我?,是那么?愛你啊……”

    十五載相知相伴,琴瑟和鳴,竟還?是敵不過當年之事嗎?鐵勒鳶聲嘶力竭,趴在地上,淚流滿面。

    男人已抱住了她?,眉眼如初見時溫柔,高天孤月一般遙不可?及,卻?又近在眼前。

    她?明明費勁心思,用盡手段,把這輪月亮摘下來,留在身邊了啊。

    鐵勒鳶視線只剩血紅的一片,握緊了他的袖口,聽到他溫和的聲音:

    “公主以為,你一切所作所為,我?就從不知情嗎?”

    “當初迫我?投降,又廢我?雙腿,囚我?半生。竟也妄求我?的愛?”

    鐵勒鳶嗤了一聲,含笑?注視著?夫君,似笑?似泣,深暗的眸底燃起的烈火里交織著?怨毒和愛欲。

    氣息將盡的時候,一生如走馬燈回?轉(zhuǎn)。她?想起的卻?是一件極小?的事。

    她?幼時打獵,活捉了一頭受傷的小?狼,把它養(yǎng)得皮毛漂亮,愛不釋手。

    可?阿爹告訴她?,狼是養(yǎng)不熟的,總有一天會傷了她?。她?不肯聽。

    后來,小?狼果真咬傷了她?的手,逃走了。

    她?還?是像幼時那般蠢啊。養(yǎng)了一個狼心狗肺的男人。

    鐵勒鳶用盡此生最后的力氣,抬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將他拽了下來。

    她?在他耳邊輕聲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厲鬼,永遠永遠地跟隨你……我?欠你的仇,我?還?你了;可?你欠我?的情,終要還?來……”

    “這一世,生生世世,厄郎啊,你都休想逃脫�!�

    她?最后一次,在他膝上仰臥著?,氣息消無,卻?死死不肯閉眼,眸中始終映著?皎如云月的情郎。

    一雙顫抖的大掌緩緩地覆上了她?死不瞑目的眼。

    兩行清淚,無聲無息顧辭山俊朗的面容沉下,嘴角卻?噙著?愉快的笑?。竟不知是痛苦還?是開懷。

    他俯下身,在女子的額頭落下深深一吻,唇瓣微動,字字發(fā)?顫: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與娘子,生同衾,死同穴�!�

    隨著?主將猝然死去,北狄軍一潰即散,在叢林中奔逃離去。

    大魏軍絕處逢生,熱淚盈眶。

    良久,顧辭山仍在地上,保持著?跪坐的身姿,懷中抱著?的女子尸體早已變得冰冷僵硬。

    一雙黑靴行至他低垂的眼簾:

    “大哥……”

    顧辭山?jīng)]有抬首,聲音似是十分冷靜:

    “當日形勢所迫,大哥了許多言不由衷的話,為了迷惑敵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大哥看到你有多高興。九郎,你長成了我?少時期待的模樣,有勇有謀,殺伐果決。把顧家交給?你,我?沒有看錯人�!�

    顧昔潮看著?他,麻木地道:

    “你費勁心機,毒殺了鐵勒鳶,大哥以為,如此就能贖罪?”

    “可?你使得云州落入敵手,害死守將沈霆川……”

    “北疆軍三萬英魂,沈氏父子忠烈冤案,云州十五年陷落,如何了結(jié)?”

    “九郎�!鳖欈o山抬起臉,淚色照得他的面容清光磊落,如璋如圭,神似當年:

    “大哥雖茍且偷生,身不由己?,但從來沒有背叛大魏,沒有對不起霆川。”

    “當年,是霆川求我?,要我?砍下他頭顱,作為投名狀投敵,只為救下一城百姓……”

    顧昔潮倏然抬眸,眼中在剎那間流過萬千川河。

    顧辭山面朝著?阿弟,仰起頭,胸膛挺直,面上終是露出一絲釋然的笑?:

    “摯友所托,我?不能辭。我?耗盡一生,萬劫不復,卻?從未辜負過他�!�

    端方君子,地獄行舟。

    背身家國,鐵血丹心。

    “你是,顧家,從沒有對不起沈氏?……”

    恍若隔世一般,顧昔潮聲音強忍著?哽咽。

    墮入黑暗的少年,十五年來,黑眸里頭一次迸射出熠熠如輝的光,照亮這一叢陰詭地獄。

    他這后半生,一直在暗無天日的地獄里踽踽獨行。

    從今以后,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間白日之下。和她?一道。

    再?將十五年無法?言的愛意?,宣之于口。

    “大哥,沈家還?有后人。我?們?nèi)ジ嬖V她?……把當年之事,一一來,真相大白�!�

    第59章

    妻子

    淳平十九年冬春之交,

    大魏驃騎將軍顧辭山駐守隴山衛(wèi),收到來自云州相距百里的兩處烽火。

    北狄人忍受了半個冬季的嚴寒,厲兵秣馬,

    千里奔襲,南下劫掠,與?北疆軍殊死一戰(zhàn)。

    敵軍疲于奔命且非主場作戰(zhàn),優(yōu)勢在我,

    北疆軍主帥沈楔思慮之下,

    帶兵出城迎戰(zhàn),

    精兵部?署,準備將北狄軍一舉擊潰,

    畢其?功于一役。

    其?長子,忠武將軍沈霆川受命留下守城。

    豈料北狄軍兵分兩路,另一支晝夜奔襲千里,

    直接繞過了崇山峻嶺,

    直抵云州城門。

    精銳善戰(zhàn)之師都不在城中。云州的守軍大多是北疆軍經(jīng)年集結(jié)的鄉(xiāng)民,又恰逢年節(jié),戰(zhàn)力?孱弱,

    即便沈霆川有條不紊地加強布防,

    終是不敵人強馬壯的北狄騎兵。

    堅守的第十日,

    夜幕低沉,

    北狄軍這一日的攻勢已收,

    守城將士有了喘息之機,沈霆川如往常一般,趁著夜色掩護,

    獨自出城撿拾箭矢刀具,為?明日做準備。

    山坡之上,

    他?卻?遙遙看見一位友人。

    是他?在城中燃了十日烽火,一直沒等?來的援軍之首。

    男人浸在夜色里,身姿如昨。秋水為?神玉為?骨,眉目清朗眸似星。

    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一身金麒麟的鎧甲,穿著的,卻?是北狄人的鐵戰(zhàn)甲。

    “辭山?……”

    他?以為?自己連日守城不曾合眼,這是陡生?的幻覺。

    而那道人影卻?向他?走了過來。他?的身后,遙遙跟著黑如鴉群的北狄兵。

    沈霆川本應撥馬飛奔,可腳步卻?頓在了那里。這一隊北狄人亦未朝他?進攻。

    那個人將一副殘破的不成樣子的夔牛紋鎧甲扔到了他?面前。

    “阿爹……”

    沈霆川認出了這副獨一無二的北疆軍主將鎧甲。他?渾身發(fā)抖,雙眸騰起一絲厲色,盯著眼前忽然?出現(xiàn)的男人:

    “辭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辭山靜靜地道:

    “沈楔已戰(zhàn)死,出城的北疆軍全軍覆沒。北狄大軍兩股合并,云集數(shù)萬,云州城要守不住了�!�

    沈霆川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左衽衣襟,聲音嘶�。�

    “援軍呢?”

    顧辭山不動,任由衣襟緊成絲線,陷入頸側(cè),扼住咽喉。他?垂眼,看著雙眼通紅,萬念俱灰的摯友,低聲道:

    “援軍不會來了。若真有什么援軍,我又怎會被北狄人生?擒?”

    “你怎會被人生?擒?”沈霆川登時松了手,不敢置信。

    顧辭山敘述自己孤軍深入,去援救沈楔大軍,最終深陷敵陣,被北狄軍俘虜。

    只一句輕描淡寫,卻?道盡了為?友的所有情意。

    縱使料到不會有援軍,縱使知曉前面是一場死局,他?還是來了。

    沈霆川頹然?后退,顧辭山卻?突然?一把扶住他?的雙臂,看著他?一字字道::

    “霆川,你速回云州,而后出城入京,將此事稟明

    YH

    陛下。我怕,天長日久,死無對證,對沈氏、對北疆軍不利�!�

    如此危機關?頭,他?心思清明,還在為?自己和沈氏打算。

    沈霆川看著他?籌謀,甚至將入京后的話術都為?他?準備妥當,要他?一一記下。他?卻?搖搖頭,道:

    “那你怎么辦?”

    顧辭山拂袖道:

    “顧家?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少我一人,無甚緊要,可沈氏……”

    他?深知沈氏寒門軍戶,今日所得,皆是世代以來,一刀一槍,血肉拼殺來的軍功,來之不易。

    沈霆川頹然?后退,握刀的手久久發(fā)顫。

    父帥已死,援軍不至,最后一絲守城的希望也?破滅了。

    沈氏之名,已搖搖欲墜,飄若風中殘絮。

    “你既被北狄人所俘,他?們怎會放你前來?”他?突然?發(fā)問。,盡在晉江文學城

    顧辭山沉默片刻,出自己求了北狄公主鐵勒鳶,許諾自己的計謀可以順利奪下云州,讓她在可汗面前立下大功。

    以此為?借口,她才?允他?出來,與?他?會面,回去之后,仍會被長久圈禁。

    沈霆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曉顧家?大郎是什么樣的人。天之驕子,從未求過人。他?不敢想象,他?如何動了北狄公主。

    他?是不惜性命,不惜尊嚴,也?要來救他?,同時為?沈氏示警。

    浩蕩的夜色里,沈霆川立在坡上,寒風貫徹衣袍。

    他?面上已不見初時的恍惑茫然?,淡淡道:

    “辭山,北狄人派你來當客。你空手而歸,他?們定會對你不利。”

    顧辭山攥緊了掌心,始終不語。

    沈霆川不必回頭看,也?知他?面色無波,不會顯露分毫。

    “辭山,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我求你兩件事�!�

    “第一,請你務必與那領兵的北狄公主達成交易,明日我會開城獻降,我和一眾將士任她凌辱,但請她勿傷我城中百姓�!�

    “第二,明日,北狄軍陣前,請你砍下我的頭顱,作為?投名狀,自此獲得北狄人的信任�!�

    沈霆川行伍多年,心硬如鐵,沒有一絲軟弱和遲疑,已迅速做出了決斷。

    顧辭山身影凝住,面色慘白,此生頭一回對摯友暴喝道:

    “絕無可能�!�

    “我費勁心機,才?能來見你一面,只想救你一命。你竟然?自己要輕言放棄?”

    他?這一線生?機,是他?卑躬屈膝,向北狄公主求來的。顧家?大郎,光風霽月,何時做過這等?茍延殘喘之事?

    而他?,竟然?如此踐踏他?的心意。

    沈霆川緩慢而決然?地搖了搖頭:

    “我沈氏世代為?云州守軍。阿爹過,守軍不在守城,而是護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我連一城百姓都護不了,如何為?將為?帥?”

    “辭山,你既已得那北狄公主青眼,那活下來的人只能是你了。你是我們翻案的唯一可能�!�

    “我知道,我之請求,對于你而言,太過殘忍。就當是我自私透頂,你讓我一回罷。”

    “你就讓我一回罷�!鳖欈o山聽?到昔日摯友又一次地如此。

    從前二人賭書,斗馬,行酒,弄香……君子六藝,沈霆川總是輸給他?。

    人高馬大的沈?qū)④娍偸前脨赖氐酪痪�,“辭山,你就不能讓我一回?來年我絕不為?你獵麝鹿,釀好?酒了。”

    當時的二人,前途大好?,有無限的光明。

    而今,無盡的夜色里,顧辭山的眼角涌出兩行清淚,復不言語,終是點了點頭。

    最后讓他?一回。

    二人于坡上并肩而立,最后一次俯瞰莽莽北疆,萬里風煙。

    “我死后,將我葬在云州的韜廣我一生?為?國為?民,問心無愧,死而無憾……”

    “但,我唯一放心不下我那最小的妹妹。父親為?了沈氏榮寵,將她送入京都。她孤身一人,寄人籬下,十分辛苦……”

    顧辭山輕咳一聲,無不驕傲地道:

    “我家?九郎求了圣旨了,一直都想要娶她為?妻。這個傻小子,滿心滿眼都是你那妹妹�!�

    “今年春三?月,我本來已看好?了良辰吉日,打算要親自登門向沈?qū)④娞嵊H的�!�

    沈霆川一怔,面上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大掌一拍,連聲道:

    “那就好?,那就好?!十一自小性子直,不知變通,怕是不懂你家?郎君的心思……”

    他?笑中帶淚,長舒出一口氣,道:

    “我知道,九郎是個好?郎君,將十一托付給他?,我放心了,自此沒有遺憾了�!�

    大難臨頭,生?死當前,兩人在夜風里相視一笑。

    沈霆川撫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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