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下一秒,那森冷的箭頭就會釘進孩子柔軟的額頭之中——
一個高大的身影驀然出現(xiàn)在伽爾蘭的視線中,擋住了他眼中那只可怕的利箭。
他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落入一個似乎很陌生、卻又依稀有些熟悉的胸膛之中。
極輕微的噗哧一聲箭沒入肉中的響聲,伽爾蘭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那個身體顫抖了一下,耳邊也響起了一聲忍痛的悶哼。
……歇牧爾?
他睜大了眼,那只貫穿了抱著他的祭司肋下的箭尖就在他的眼前。
鋒利的尖端離他的瞳孔不過數(shù)厘米的距離。
伽爾蘭張了張嘴,想喊歇牧爾名字,可是還沒發(fā)出聲音,就被歇牧爾一把從床上拽了下來。
歇牧爾喘著氣,一把扯開床底下的地毯,從地板上拉起一個小型木門。
然后,他一伸手,將伽爾蘭按進了地板下的那個暗洞中。
“躲好�!�
歇牧爾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抓著權(quán)杖,一手頂著那打開的暗門欄,對伽爾蘭沉聲說。
那被他塞進暗洞里的伽爾蘭仰著頭,蒼白的小臉上,那雙金色的大眼睛正看著他。
歇牧爾看著那雙明亮的金眸,是真的像極了太陽的光芒。
……那或許將是他所能看到的最后的太陽。
沙瑪什的祭司看著這個總是將他氣得不行的小王子,利箭貫穿了他的肩膀,滲出來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下來,染紅了他手中的權(quán)杖。
他說:“在這里等著,卡莫斯王會來找你�!�
這一刻,這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他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竭盡全力地想要哄這個即將被他關(guān)在黑暗的地下的孩子。
他說:“伽爾蘭殿下,你會安全的。”
砰!暗門欄被歇牧爾重重按下來,關(guān)上。
然后那細微的縫隙也被蓋上來的毛毯掩蓋住。
伽爾蘭的眼前一黑,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那黑暗中,他聽見那個人的腳步聲重重地敲擊著地板,從他上方傳來。
而后,逐漸離他遠去。
第38章
四周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
什么都看不見。小小的孩子抱著雙膝坐在狹窄的暗洞中,下巴擱在膝上。
黑暗中他睜著眼,仿佛在透過眼前的黑暗看著過去。
那些在這一次重生之后他再也不愿去回想的過去。
他依稀能看到少年時的他躺在冰冷的石地上,
發(fā)作的毒藥讓他的嘴角、眼角甚至于鼻孔都滲出血來。
所有人都圍著他站著,俯視著狼狽地倒在地上的他,
等待著他死去。
這所有人之中,
包括那位他曾經(jīng)無比信賴的老師,
沙瑪什的祭司歇牧爾。
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
他在恍惚中看到歇牧爾向他走來,
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用毫無感情的目光俯視著臨死前的他。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幕。
他不會忘記,
那個時候,明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四肢麻木失去知覺的他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
外面嘈雜的聲音還在繼續(xù)響起,
利箭釘在屋子上的聲音,
兵刃撞擊的聲音,還有無數(shù)人大喊大叫的聲音。
零零碎碎地混雜在一起,
穿透地板,
灌入他的耳膜之中。
伽爾蘭抱著雙膝坐著,
黑暗中他的眼一直睜著,看著虛空沉思著。
稍許之后,他閉上眼,
輕輕地點了下頭,
嗯了一聲,
像是下定了決心。
嗯。
不管怎么說,他現(xiàn)在還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這么想著的伽爾蘭抬起手,將頭頂?shù)膿醢逋崎_了一道縫。
火光從縫隙中照進無光的暗洞,那抬起的縫隙之中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到的,是一雙仿佛發(fā)著光的明亮金眸。
…………
……………………
當(dāng)歇牧爾剛一走出大門,一抬眼就看到又一波箭雨迎面而來。
他反射性地猛地舉起手中的權(quán)杖,將射向他的利箭全部格擋開來。
“歇牧爾大人?”
“祭司大人!”
“大人——”
見到歇牧爾出門,守在外面的五名騎士紛紛露出錯愕的神色。
“我不能總待在里面讓你們保護�!�
歇牧爾沉聲說,一語雙關(guān)。
“只有我一個人,沒必要縮在屋子里!”
他在‘只有我一個人’這半句話上加重了語氣,那幾位騎士相互對視一眼,立刻就領(lǐng)悟了歇牧爾的意思。
他們不再多說,沉默地舉起手中的長劍,穩(wěn)穩(wěn)地站在大地之上。
他們的腳下,已經(jīng)躺下了幾十具尸首。他們所在的地方,就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沒有人能突破他們進入他們的防線內(nèi)一步。
但是,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大的。
騎士們?nèi)巳松砩隙钾摿藗�,有利刃的擦傷,有重物撞出的淤青——那是四周無數(shù)的婦孺老者朝他們丟石頭砸出來的,但是最嚴重的,還是利箭給他們造成的傷勢。
此時此刻,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插著幾只箭,馴養(yǎng)小黑鼠的騎士一只眼框已經(jīng)空了,因為不久前眼睛中箭的他已經(jīng)連箭帶著眼珠子一起拔出來,丟在了地上,此刻從空蕩蕩的眼眶里流下來的血已經(jīng)染紅了他半邊臉頰。
顯然,在丟下幾十具尸首之后,這些暴動的難民的領(lǐng)導(dǎo)者發(fā)覺了這幾位騎士并不是普通人,所以讓所有人后撤,直接使用弓箭。
鎮(zhèn)子靠近深山,所以本地的獵人不再少數(shù),能熟練使用弓箭的人也不少,何況他們還得到了只有軍隊中才有的戰(zhàn)弓,威力就更大了。
而卡莫斯王麾下的這五名騎士,雖然都是以一當(dāng)十、跟著卡莫斯從戰(zhàn)場廝殺下來的強大騎士,可是,身為騎士的他們最強的力量是騎馬沖鋒陷陣。現(xiàn)在,為了保護王子,他們只能死守在屋子這里,不能騎上馬,他們的戰(zhàn)斗力就幾乎被廢了一半。
本來面對沖上來的暴民他們還能輕松戰(zhàn)勝,但是現(xiàn)在,面對著四面八方的利箭這種遠程攻擊,他們完全無法可想,又為了保護身后的人不能躲,只能在這里被動挨打。
這一片其他的豪宅都早已被攻下,那些常日里趾高氣揚的富商權(quán)貴們?nèi)勘蛔プ�,�?zhàn)戰(zhàn)兢兢地蹲在地上,被看守了起來。
此刻,就這一處孤零零的房屋被數(shù)百甚至上千名暴動的難民們團團圍住,宛如一艘行駛在暴風(fēng)肆虐的大海上的孤舟,搖搖欲墜,眼看著隨時就要翻倒,偏生就是一直死死地撐著不肯倒下。
“射!”
一聲號令傳來。
又是一波箭雨如颶風(fēng)一般襲來。
歇牧爾正將注意力都放在射來的利箭上,突然聽到身邊一聲悲鳴。
“埃爾!”
缺了一只眼的騎士一把抱住倒在他身上的同澤,悲痛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瞎了一只眼視野不全,無法看到從側(cè)面射向他的利箭,是他身邊的同澤用身體幫他擋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此刻,喉嚨和頭部都被貫穿的騎士倒在他身上,已經(jīng)沒了呼吸,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皮甲。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他們縱使有著再強大的力量也使不出來,只會被當(dāng)成靶子活活射死!
歇牧爾上前一步,將他手中的權(quán)杖指向前方。
“叛亂者們,讓你們的首領(lǐng)出來對話!”
他厲聲道。
他的厲喝聲讓對面的人們都怔了一下,暫時停止了攻擊,并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他們的首領(lǐng)。那是一名中年男子,身型高大,四方臉,輪廓剛毅,看起來是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這位難民的首領(lǐng)正蹲在房屋墻壁之上,張弓對著歇牧爾,顯然也是射箭者其中的一員。
當(dāng)歇牧爾發(fā)話之后,他沉默了幾秒,放下了手中的戰(zhàn)弓,縱身一躍,從墻上跳下來,落在地上,和歇牧爾面對著面。
“你想說什么,祭司大人。”
中年男子問,他的神色很是沉穩(wěn),看不出什么情緒。
“聽著,我知道你們做出這種事情的理由�!�
歇牧爾快速說道,試圖說服對方。
他知道,對于這種如燎燃之火般聚集起來的難民暴動,他們都有從眾心理,只要能說服帶領(lǐng)他們的首領(lǐng),就有很大的機會瓦解這次暴動。
“我們并非維納爾城的人,而是來自王城,卡莫斯王已經(jīng)知道了這里的事情,派遣我們過來是為了幫助這里的難民。你們所需要的糧草以及藥品很快就會送來,那些擅自吞掉救濟物品的權(quán)貴貪官都會受到王的懲罰——所以,立刻停止你們的行為!”
“……”
男人再度沉默了數(shù)秒,然后,他說。
“我知道你們是從王城來的人,抓到的那些文吏已經(jīng)告訴我了�!�
他抬頭,目光灼灼看向歇牧爾。
“但是,我不相信你們!”
他的目光中帶著深刻的憤怒,甚至是恨意。
“你們這些貴族和官員全部都是一丘之貉!無論是王城的,還是維納爾城的,全部都一樣!”
“你們聯(lián)手吞掉本該分給我們的救濟物,抓走我們的妻子和孩子,將我們這些平民趕出維納爾城!甚至是抓起來賣為奴隸——你們這些貴族根本不會在乎我們的死活!”
“并非如此……”
歇牧爾想要解釋的話再一次被男人打斷。
“你說不是?那么,這位祭司大人,只要您將上午被您帶走的那些孩子還回來,我就相信你們,怎么樣?”
“�。。 �
歇牧爾一怔,然后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
這個平民男人指的是卡莫斯王在上午帶去維納爾城的那群小孩,恐怕是無意中被誰看到了,所以這些難民就誤以為自己這群人也是和萬物教勾結(jié)的貴族官員,那些小孩是被送去給萬物教了。
可是這個真的是誤會!
他急切地解釋說:“等一下,那些孩子只是被護送回維納爾城了而已!”
中年男子笑了一下,帶著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祭司大人,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
歇牧爾無法反駁。
他看著對面這群難民盯著他的仇視的目光,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強烈的怒火和恨意,像是要將他燒成灰一般的灼熱。
他抿了抿唇,然后說:“你們知道叛亂會有怎樣的下場嗎?等大軍一來,你們所有人都會被殺死�!�
男人看著歇牧爾,他的瞳孔深處仿佛被一股極淡的黑色霧氣籠罩著。
他的眼中全是刻骨的恨意。
他說:“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的我還能有什么好怕的呢?”
死亡?
那種東西怎么能和失去他心愛的妻子與孩子時的痛苦相比?
“聽著,你們只要現(xiàn)在停手,還能——”
“夠了,祭司大人,夠了,我不想聽了。你們這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貴族官員說的話,我們一個字都不會信。”
男人如此說,一字一句,目光凜然,語氣森冷。
然后,他的手一揮。
又是一波箭雨猛地襲來,其中,還有那無數(shù)大塊大塊的石頭被那些聚集在四周的憤怒難民們從四面八方朝他們狠狠地砸過來。
猝不及防眼角被一塊石頭砸到,歇牧爾視角黑了一秒,但是就這是這停頓的一秒,讓他再也來不及擋住射來的利箭。
利箭貫穿了他的身體,一箭扎進他的胸口,一箭貫穿他的大腿根部,一箭刺穿了他的腳踝,甚至他的脖子險之又險地與一支利箭擦肩而過。
可是他并沒有就此倒下。
黑夜之中,歇牧爾單膝點地,右手的權(quán)杖深深地扎進地面,攥緊了權(quán)杖的手的手背青筋暴起,竭力撐住自己的身軀。
沙瑪什的祭司咬緊了牙,硬生生地撐起自己的身體,不肯在他的敵人面前倒下。
他抬起頭,頸側(cè)被利箭割開的大口子泊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大半的脖子,額頭上被碎石砸破的傷口流下來的血染紅了他的鬢角。
他的身邊,剩下的那四名騎士也沒有倒下,哪怕身中數(shù)箭,他們也艱難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他們劇烈地喘息著,鮮血染紅了他們的皮甲,他們每稍微動一下,就會有細細的血花從他們身體噴出來,失去了一只眼的騎士那半邊血紅的臉尤其顯得可怖。
可是他們依然還站著,站立在大地之上,對著他們的敵人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對面,身為難民首領(lǐng)的那位中年男子沉默地看著這幾個他本該極為仇視的貴族騎士,心中卻莫名多了一分感慨和敬意。
然后,他拉開了手中的戰(zhàn)弓,鋒利的箭尖對準了對面那位祭司的眉心。
男人的身后,那近百張戰(zhàn)弓也和他一同拉開,閃著寒光的箭頭對準了已經(jīng)渾身是傷的騎士們,或是喉嚨或是腦門這樣的要害之處。只等他們的首領(lǐng)一聲令下,他們便萬箭齊發(fā),徹底殺死這些該死的貴族。
歇牧爾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這一次,他恐怕已在劫難逃。
只是沒想到,他竟然不是死在抵御外敵的戰(zhàn)場之上,而是這些暴民的手中,這讓他多少還是有點不甘心。
不過……
他想起那個此刻待在暗洞中的小小的身影,他的目光在這一刻稍微柔和了一點。
至少,伽爾蘭王子是安全的,這就夠了。
夜色中,雙方對峙著,天地之間在這一刻也安靜了下來。
空氣一片死寂,就連呼吸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在和歇牧爾目光的對視下,男人那滿是老繭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眼看那繃緊到極致的弦就要彈開——
突如其來,咯吱一聲響。
這個聲音平日并不算大,可是在寂靜的此刻卻是異常的突兀。
那是人的本能,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發(fā)出聲音的地方。
只見眾人都以為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房屋大門被打開了,有人從那里面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年幼的小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手腕上、小腿上甚至于脖子上,都還纏著雪白的繃帶。
推開了門的小孩抬頭看了一眼眾人,然后向前一步步走來。
在此刻這種繃緊了全部心神的戰(zhàn)斗中,在這種緊張到讓人屏息的時刻,這個小孩突然地出現(xiàn),然后淡定地走到交戰(zhàn)的雙方中間的模樣,顯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詭異到讓眾人一時間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面面相覷,就這樣錯愕地看著這個金發(fā)小孩一步步走到他們中間。就連那名本來就要射出箭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臉錯愕,剛要松開弦的手也頓住了。
整個大地在這一刻竟是莫名地安靜到了極點。
而后,一個高亢的聲音陡然打破了這種詭異的寂靜。
“你怎么出來了!”
哪怕是面對著對準自己眉心的利箭也是面無表情的歇牧爾此刻已經(jīng)變了臉色。
他想要起身,可是重傷的身體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只能半蹲在地上,猛地伸手抓住從自己身邊走過的小孩的手腕,一臉氣急敗壞地想要將其拽到自己身后。
“你怎么能——”
“退下。”
清脆而又干凈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伽爾蘭側(cè)頭,看著抓住自己手腕的祭司。
他看著歇牧爾的目光在這一刻冷靜到可怕的地步。
他說:“歇牧爾,給我退下�!�
跪在地上的歇牧爾呆住了,他看著伽爾蘭,或許是因為他從未曾在這個孩子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
伽爾蘭也看著他,金色的眼,明亮到了極點,就如同天空金色的太陽。
說不出為什么,仿佛被那雙看著他的金眸的氣勢壓倒了一般,歇牧爾沉默著松開了手。
伽爾蘭轉(zhuǎn)身,再度向前走了兩步,站在跪地的歇牧爾身前,同樣也是那幾位身負重傷的騎士們身前。
他仰起臉,迎向?qū)γ婺切┍┟袷种信e著的無數(shù)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小小的身軀,在這一刻卻像是將歇牧爾和騎士們護在了他的身后。
“你們想要拿小孩做擋箭牌嗎?”
從孩子出現(xiàn)的錯愕中反應(yīng)過來的中年男人突然高聲怒喝,他手中的戰(zhàn)弓再一次拉滿,對準了前方。
“卑劣的權(quán)貴�。∧銈円詾檫@樣我就會放過你們嗎?”
“你們奪走了我們的孩子,你以為我們會對你們的孩子手下留情嗎!”
想起自己死去的妻子,還有不知所蹤的孩子,他憤怒地高喊著,毫不留情地將箭尖對準了擋在他面前的那個金發(fā)小孩的身體。
“滾開!小鬼!不然我就射死你——”
熾熱的火光在伽爾蘭的臉上閃動著,像是在他金色的瞳孔深處也點燃了一簇火焰。
他的前方,無數(shù)對準了他的箭尖在黑夜中閃著瘆人的寒光。
或許下一秒,那無數(shù)利箭就會在一瞬間貫穿他的身體。
“放下你手中的箭。”
黑夜之中,月光之下,金發(fā)的王子伸出手。
他的手,指向前方。
“我是伽爾蘭,卡莫斯王的王弟,亞倫蘭狄斯的王子,亞倫蘭狄斯眾神的后裔。”
伽爾蘭凝視著那個男人、還有眾人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一簇金色的火焰在燃燒,照亮了一切的黑暗。
“你們身為亞倫蘭狄斯的子民……”
小小的身體,此刻卻仿佛有一股無形而強大的意志簇擁在他的周身,讓人屏息。
他的手指著前方,指向眾人,莫名帶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告訴我,是誰給予你們勇氣,膽敢用箭指著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
……………………
……不能輸。
不能輸不能輸。
不能輸啊不能輸絕對不能輸��!
現(xiàn)在輸了氣勢就死定了啊啊啊啊——
面對著那閃著寒光的無數(shù)利箭,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噶说男⊥踝泳退阈睦锘诺靡槐七是繼續(xù)拼命地梗著脖子硬挺著裝逼中。
第39章
亞倫蘭狄斯是眾神的國度,
這里是眾神賜予他們的子民的大地。
在這片大地上生活著的亞倫蘭狄斯人自古到今都是勤勞的、勇敢、充滿智慧的,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建造出了屬于他們的國度。
他們是忠誠的,
同時也是敢于反抗的。
他們忠誠于賜予他們一切的眾神,
但是,
也敢于反抗那些欺壓他們的貴族甚至是打著神的名義的祭司們。
但是,對亞倫蘭狄斯人來說,
唯獨有一人,是他們絕對不可冒犯的。
亞倫蘭狄斯王。
那是眾神的后裔,
繼承了眾神血脈,
代替眾神統(tǒng)治亞倫蘭狄斯大地的王者。
亞倫蘭狄斯王,
即是眾神降臨于世的化身。
他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他是所有的亞倫蘭狄斯子民愿意為之奉獻生命以及靈魂的全身心信仰的存在——
尤其是現(xiàn)任亞倫蘭狄斯王,卡莫斯,更是被視為在世的神,在所有人心中都有著無比崇高的聲望。
“誰給予你們勇氣,
膽敢用箭指著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還帶著一點稚氣卻異常清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
那一句‘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在這一刻停頓了一秒,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伽爾蘭,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而在那停頓的一秒之后,
嗡的一聲,原本靜得可怕的地方陡然炸開了鍋。
“王子……?”
“不可能!”
“王子怎么可能來這種地方——”
“肯定是騙人的!”
“可是那孩子并不像是在說謊……”
“我們在攻擊的是王子嗎?”
“那我們這是叛國?”
“不……”
……
“安靜!”
慌亂的聲音被一個突然響起的大喝聲壓了下來,
開口大喝的是領(lǐng)頭的中年男子。
比起其他慌亂起來的難民,
他要沉著許多。此刻,
他看著站在他身前的金發(fā)小孩。那個小孩伸出手,
手指指向他手中的利箭。
明明就在他的箭尖指向之下,
那張小臉上卻看不到一點懼色,反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肅然。
還帶著傷的小小的身體,卻勇于站在上千暴動的難民之前,無數(shù)弓箭之下。
還有那冷靜地與他對視的目光,讓這個金發(fā)小孩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個普通的孩子。
這個小孩有著一雙明亮的金眸。
而最讓中年男子覺得奇怪的是,被那雙金眸盯著的時候,他那從昨天開始就一直被仇恨滋擾著的腦子竟是突然冷了一分,還有身體內(nèi)部那種躁動得仿佛要爆炸的感覺,那種只有通過復(fù)仇才能減緩下去的痛苦,此刻被這個孩子的金眸一看,他整個人竟像是被冷水澆了一臉,從仇恨的烈火中清醒了幾分。
男人并不知道,在和伽爾蘭的眼對視的時候,那纏繞在他瞳孔深處的常人幾乎看不見的漆黑淡薄霧氣像是被什么壓制住了一般,一點點消散開來。
他只知道,突如其來的,他多了一點冷靜,多了一分清醒。
所以,他用這多出來的一分冷靜開始思考。
他現(xiàn)在用箭對著的……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
“王子?”
男人高聲問道,他仍然沒有放下手中的弓箭。
“王子怎么可能來到這種地方?你以為用這種方式欺騙我們就能保住性命嗎?”他說,“你有證據(jù)能證明你是王子嗎?如果沒有,我們憑什么信你!”
男人一連串的質(zhì)問,頓時驚醒了那些在聽到伽爾蘭的話下意識就信了并慌亂起來的人們,甚至已經(jīng)有不少人驚慌地放下了手中對著伽爾蘭的弓箭。
然而,男人這么一說,他們也反應(yīng)過來了,看著他們那毫不動搖的首領(lǐng),他們下意識跟隨著首領(lǐng),再一次舉起弓箭對準前方。
伽爾蘭放下手,對著寒光閃動的無數(shù)箭尖,他笑了一下。
他看起來非常的冷靜,像是根本不擔(dān)心這些人會真的傷害到他。
“你們覺得,在亞倫蘭狄斯的大地上,在這片眾神無時無刻都注視著的大地上,會有人敢冒充眾神的后裔嗎?”
“…………”
看著沉默著不說話的男人,伽爾蘭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你不信,就動手�!�
他說,“但是,讓繼承于眾神的鮮血流在這片大地上的后果,你,還有你身后的這些人,做好準備承受了嗎?”
不少人的手頓時就是一抖。
他們不畏懼死亡,也不懼怕那些欺壓他們的權(quán)貴和軍隊。但是亞倫蘭狄斯的子民們對于眾神的虔誠,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信仰。
他們不怕死,但是他們害怕死后,他們那犯下罪孽的靈魂被打入地獄,受盡酷刑,永世不得超生。還有,承受眾神怒火的并非只有他們一人,還有他們的子孫后代。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沉默了下來,就連領(lǐng)頭的男人都沉默著,沒有了一開始質(zhì)問時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看著那些人臉上遲疑的神色,伽爾蘭心里松了口氣�?磥恚倩⑼�,打著眾神的旗號震懾這些平民,還是很有用的。
在心里隨意地感謝了一下那些其實他一直都很有意見的所謂眾神,然后就把他們丟到腦子,伽爾蘭的腦子這一刻在飛速運轉(zhuǎn)著。
現(xiàn)在,這些處于暴動激情中的難民們似乎已經(jīng)開始冷靜下來了,對于這種暴動,怕的就是熱血沖頭,現(xiàn)在,這位首領(lǐng)看起來多少恢復(fù)了一點理智。
有理智就好,他想,只要有理智,就能進行談判。
“我知道,你們都是被貴族權(quán)貴害慘了的人,所以,不相信他們……”
伽爾蘭指了一下身后的歇牧爾等人,繼續(xù)說,“也可以理解�!�
他說,“那么,回答我,亞倫蘭狄斯的子民們,你們相信你們的王,我的王兄卡莫斯嗎?”
在說出卡莫斯這個名字的時候,難民群眾頓時引起了一陣騷動。
幾乎是絕大多數(shù)難民的臉上都浮現(xiàn)出敬畏的神色,甚至有一些老人和婦人已經(jīng)雙手握在身前,垂著眼開始低聲念著那流傳在整個王國的稱頌卡莫斯王的贊歌。
這位在亞倫蘭狄斯即將亡國之時,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守護了所有子民的王者,在亞倫蘭狄斯的子民心中有著無上的權(quán)威。
所有人都堅信著,卡莫斯王是神的化身。
他們信仰卡莫斯王,就如同信仰著眾神一般。
他們相信,念著這首贊歌,卡莫斯王就能守護他們。
就連領(lǐng)頭的中年男子臉上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他說:“卡莫斯王,是不可置疑的�!�
伽爾蘭點了點頭。
“正如這位祭司所說,卡莫斯王兄已經(jīng)知道維納爾城的官員貪污救援物資以及迫害平民的事情,因此,他派我來到這里調(diào)查此事�!�
他直視著對方,正色道。
“這就是作為王子的我來到這里的原因�!�
他說到這里,突然有人在人群中高喊出聲來。
“不對!先王只有一個孩子,卡莫斯王根本沒有王弟,你在騙我們!”
這么一喊,有許多被眾神以及卡莫斯王的大旗給鎮(zhèn)住的難民們也反應(yīng)了過來,頓時無數(shù)懷疑的目光就投了過來。
是的,先王只有只有卡莫斯一個后裔,他們從未曾聽過卡莫斯王還有一個弟弟,也從來不知道這個國家居然還有一個王弟的存在。
看著好不容易稍微安靜下來的難民再度騷動起來,一直在后面沉默地看著一切的歇牧爾沉聲大喝出聲。
“卡莫斯王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向全國下達了王命,告知所有子民,從王室旁系血脈中選出兩名優(yōu)秀的后裔成為他的王弟!難道你們維納爾城沒有接到這個詔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