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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烏子虛站在長廊上,看著遠(yuǎn)處的水榭,“我記得先生在世時,將此處水榭稱為‘泛秋聲’。小時候我不明白,這里明明是夏季避暑的地方,為何卻以秋天命名,后來大了些,以為先生閱盡人間百態(tài),故而眼中秋涼。”

    “小時候自己猜著玩,也沒有找先生問明白,時至如今,竟成了一樁懸案。”說著他溫聲一笑:“大師見笑。”

    烏子虛身邊站著一名僧人,是白水寺住持,老者低聲念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無常子有所不知�!�

    “哦?請大師賜教。”

    “銀杏書齋初建時,老衲尚且年輕,那時上上代墨子仍在世,親自主持修建了整座書齋,大致落成之時,白水寺運來了幾車焦木,墨子請僧人幫忙,在水塘中搭成了如今的水榭�!弊〕志従彽纴恚骸袄像囊彩瞧渲兄�,那時聽墨子說,此處水榭是在別地建成,原名便是‘泛秋聲’�!�

    “原來如此。”烏子虛恍然,“大師說當(dāng)初運來的是焦木,難道水榭曾被燒過?”

    “未曾得知,但當(dāng)初運來時,確是一片焦黑。仰仗墨子鬼斧神工,這才將其復(fù)原�!弊〕值溃骸昂蠼�(jīng)多年風(fēng)霜雨打,故而不太看得出當(dāng)年原貌�!�

    烏子虛沉吟片刻,朝住持?jǐn)狂判卸Y,“多謝大師解惑�!�

    “人生在世,常遇迷障,無常子但說無妨�!弊〕蛛p手合十,“悠悠數(shù)十載,距離上一次諸子齊聚書齋,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了。”

    “是,上次先生去世,蓬萊長生子有事未至。細(xì)細(xì)算來,自我接任無常子以來,從未見過諸子齊聚�!睘踝犹摽粗h(yuǎn)處的水榭,苦笑道:“今日亦然,星宿子未至,老四也未必會來�!�

    烏子虛今日穿著一身古服,白衣白襪,寬袍大袖,這是聚會時的傳統(tǒng)。而遠(yuǎn)處的水榭比平時擴大了數(shù)倍,地板上的機括打開,向外延伸開去,幾乎占據(jù)了半個水塘。檀木地面上放置著七面白紙屏風(fēng),圍成一圈,屏風(fēng)前一張香案,一尊銅爐。

    三尊銅爐已經(jīng)點上了信香,輕煙飄散,屏風(fēng)前各坐著一名白衣人,和烏子虛穿著打扮相同。屏風(fēng)后也站立著許多人,列為一排,衣襟上繡著各自的家徽。

    蓬萊長生子,畫不成。

    朱家長老,朱白之。

    藥家靈樞子,柴束薪。

    烏子虛站在原地觀望片刻,搖搖頭,走進水榭。其余三位紛紛起身見禮,相互問候過后,烏子虛在一面屏風(fēng)前坐下,從袖中抽出一支信香,點燃插入爐中。

    煙霧彌漫,片刻后,烏氏的屏風(fēng)后便多了兩人。一位青衣判官,手持牙笏,另一位少女頭梳雙髻,帶一張白臉面具,正是太歲爺烏孽。

    朱白之見狀,撫了一把白須,“今日乃七家齊聚之日,為何有酆都判官現(xiàn)身于此?”

    烏子虛尚未開口,已被烏孽打著呵欠撅了回去:“呦,老哥哥,還沒死呢?”

    朱白之是朱雀一脈輩分最高的長老之一,有近千年的修為,而烏孽亦是太歲大爺,九百多年前便定居酆都,兩人都算得上諸子七家中年紀(jì)最大的幾位。朱白之清瘦矍鑠,額心一道紅紋,聞言掃了趴在屏風(fēng)上的烏孽一眼,淡淡道:“姐姐看來貴體安康�!�

    “哪有,比不得哥哥松形鶴骨,您這一走出去,外人還當(dāng)咱家是您孫女呢。”

    “不敢欺姐姐輩分�!�

    烏子虛看著兩人你言我語,悄悄松了口氣,烏孽不常來七家聚會,一嫌麻煩,二覺無聊。但星宿子年紀(jì)尚幼,前幾次七家聚會皆由朱白之代為出席,朱白之輩分高,又素來不喜言笑,連銀杏齋主見了都客客氣氣。木葛生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烏子虛擔(dān)心對方言語沖撞,這才特地把烏孽請來,兩害相權(quán),朱白之總不至于和小輩置氣。

    烏孽和朱白之的對話一直是七家笑談,兩人都年紀(jì)太大,誰也算不清雙方到底有多少歲,朱白之堅稱烏孽比自己年長,不肯言語間錯了長幼,烏孽更不干,被個老頭子叫姐姐,聽著就像鶴發(fā)雞皮的老太婆。兩人誰也不肯讓步,看似祖孫輩的人哥哥姐姐地互相稱呼,著實有幾分好笑。

    不過遍數(shù)七家,也只有烏孽敢這么撅人。她臉上帶了張白紙面具,一會兒變一個花樣,時而露齒一笑,時而泫然欲泣,又變出個滑稽鬼臉,朝朱白之噘嘴呲牙,熱鬧的不像話。

    水榭中的安靜被稍稍打破,氣氛緩和些許,烏子虛四處打量一番,正好和柴束薪目光對上,對方視線一轉(zhuǎn),示意面前的信香。

    銅爐中的信香是有講究的,每一家至,便開爐燃香,直至最后一家的信香點完,若還有人未到,便算作缺席。

    烏子虛方才在水榭外蹉跎許久,眼看著柴束薪的香也要點完了,這才緩步入內(nèi),但他也拖延不了多少時間,一炷香,最多還有半個多時辰。

    烏子虛嘆了口氣,朝對方搖了搖頭,木葛生肯不肯來,他真說不準(zhǔn)。

    此時木葛生正在城郊練兵。

    他引進了西方軍校的訓(xùn)練方法,雖然先進,但畢竟剛剛接觸,官兵都需要時間適應(yīng)。木司令雖說是讓他守城,但等于把整座城的大小事宜都扔給了他,每天除了練兵還有一大堆事,忙得起早貪黑。好在他對這些東西本就不陌生,軍營里也有不少當(dāng)年便熟識的弟兄,除了辛苦了些,上手很快。

    木葛生剛看完一遍訓(xùn)練,把該交代的交代了,回去沖了個澡。洗完一出來,就看見松問童站在門外,手里抱著白衣。

    “作甚?”木葛生看著松問童手里的東西,“誰死了?大早上就來哭喪?”

    “去銀杏書齋。”

    “過幾日再去,我這兩天忙的人仰馬翻,待會兒還有一堆文件要看……對了老二你要不忙,幫我練練兵唄,有幾個新兵蛋子不服管,你去揍死丫的�!�

    松問童站在原地沒動,只看著他,不說話。

    木葛生被他看得沒轍,撓頭道:“不是吧,前幾日剛打過,我這腰還青著呢,又要打?”

    “我知道我們前幾日打過。”松問童總算開了口,“你打贏了�!�

    “老二你別這么客氣我不習(xí)慣……”

    “你打贏了,我便陪你�!彼蓡柾驍嗨脑�,“你聽得明白,別他媽裝傻�!�

    木葛生一句話噎在喉嚨里,梗著脖子看著他。

    四目相對。

    最終木葛生先敗下陣來,嘆了口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闭f著看向松問童苦笑,“服了你了,明知我不想去,也就老二你能做到這個份兒上�!�

    “去不去是一回事,當(dāng)不當(dāng)天算子又是另一回事�!彼蓡柾坏溃骸澳又�(zé),我只負(fù)責(zé)把你帶過去。剩下的若有人逼你,先問過我手里的刀。”

    “得�!蹦靖鹕н^松問童手里的衣服,胡亂一揉,“到山腳再找個地方換去,在軍營里穿這個,畫倆紅圈就是活靶子�!�

    水榭中,烏子虛的香也即將燃盡,畫不成道:“時辰快到了�!�

    畫不成是現(xiàn)任長生子,亦為蓬萊掌門,修道之人容顏少逝,對方白衣古冠,是青年的樣貌,眼神無悲無喜,如同雪中白鶴。

    蓬萊一脈以門派為盛,又是仙道之人,畫不成更是如今諸子中最年長者,幾乎有一家獨大之勢。但畫不成卻素來安靜無為,多年來甚少出世,甚至連銀杏齋主去世時也未來吊唁,烏子虛是第一次見他,吃不準(zhǔn)對方是什么意思,連烏孽也沒說話,面具變成一紙白臉。

    卻是柴束薪開了口:“還有半刻鐘�!�

    朱白之面色不豫,“恩師去世,不來吊唁,七家齊聚,遲遲未到,天算子此人……”

    畫不成神色淡淡:“他尚不是天算�!�

    柴束薪跟著開口:“香未燼,不算遲到。”

    “靈樞子言之有理�!币坏郎碛按蟛竭M入水榭,是松問童,他穿著白衣,背上依然背著舐紅刀,一把將手中信香插入爐中,“墨家至,煩請諸位再多等半個時辰了�!�

    諸子神色各異,屏風(fēng)后傳來一陣低聲私語。松問童一撩袖袍,坐在案前,墨家多代一脈單傳,無親眷無子弟,他是唯一屏風(fēng)后空空如也的諸子。

    烏孽看著水榭情形,面具變作一個大笑。

    木葛生和松問童一道進的銀杏書齋,此時正在香堂。

    仍是夏季,窗外銀杏尚綠,枝葉沙沙聲隔窗傳來,陽光透過窗欞,輕塵浮動,樹影斑駁。

    木葛生敬了一支香,道:“師父,這支信香,我在您這里點上,就不拿進水榭了�!�

    “當(dāng)年在書齋,誰都覺得大師兄比我有出息得多,我知道自己在書齋待不長久,便將幾年時光當(dāng)做偷閑,素來不知上進。少年輕狂,過便過了,將來酒酣大醉,也是難得的一場好夢�!�

    “我著實沒有想到,您會把天算之位傳給我。您是知道的,軍人與天爭命,本就不信命,四十九枚山鬼花錢,弟子愧不敢受。”

    “那年接到老二來信,得知師父去世,午夜夢回,想起您當(dāng)初收我入門時說過的一席話�!�

    “不求深明大義,但愿無愧于心�!�

    “如今世事紛紜,學(xué)生步步斟酌,自問無能評判對錯�!�

    “千言萬語,只為一聲家國�!�

    一盞茶后,水榭外傳來放聲的長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有青年翩然而至,他裹著白色的大袖,衣袂飛揚。像是踏春方歸的游人,臨水而浴,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

    四周頓時靜了下來,眾人目光聚在一處,青年緩步踏入水榭,站在天算子的屏風(fēng)前,俯身一拜,又轉(zhuǎn)身朝眾人拱手,安靜地笑了笑。

    眾人見禮,朱白之率先開口:“木公子為何不入座?”

    “師父高位,弟子不敢坐�!狈讲潘蓡柾褜⑺恐腥顺榻B過一遍,木葛生執(zhí)了個晚輩禮,“朱長老見諒�!�

    朱白之說話不兜彎子,開門見山道:“這么說,天算子之位,你是不想接了?”

    “不是不想,實為不能�!�

    畫不成開口:“你是銀杏齋主生前指定的繼承人,他挑出的弟子,不會不能�!�

    朱白之一聲冷笑:“只怕是不愿�!�

    “長生子�!蹦靖鹕嫴怀晒笆�,道:“我大師兄就在蓬萊客居,師兄之能,勝我數(shù)倍,實在是比我更好的人選�!�

    “林眷生已入我蓬萊門下�!碑嫴怀傻溃骸拔掖朔皝�,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謹(jǐn)遵師命�!�

    “既已入你門下�!彼蓡柾龅爻雎暤溃骸安恢@師命,遵的是先生的,還是你的?”

    “并無區(qū)別。”畫不成道:“當(dāng)年蓬萊到銀杏書齋求一人,訂有十年之期,到蓬萊后十年不可出山門。天算子算無遺策,不可能預(yù)料不到此事�!�

    松問童一皺眉:“你什么意思?”

    “墨子也曾在我蓬萊求學(xué),向來聰穎,不會聽不明白�!碑嫴怀煽戳怂蓡柾谎郏h(huán)視水榭眾人,“蓬萊與銀杏書齋訂約的那一年,銀杏齋主便已確定了下一任天算子的人選�!�

    只是沒有明說罷了。

    木葛生亦有過這方面的猜測,但他并不愿多想,此時驟然被人提起,剎那間有些怔愣。他隱約還記得那一日,他在月老廟前算了一卦,黃道吉日,宜出行。

    但同是那一日,林眷生離開,星宿子來到銀杏書齋,而除了師父之外的所有人都下了山。那日書齋中發(fā)生種種,都是他們后來從師父那里聽來。

    當(dāng)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么多事情在同一天發(fā)生,他竟從未留意。

    師父是否有意為之?

    如果是,又布的是什么局?

    木葛生迅速回神,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推脫天算子之位。他挺直了背,揚聲道:“想必諸位都知道,我出身木家,家中世代從軍。”

    “非也�!敝彀字溃骸袄戏蚩催^你的家譜,木家十九代之前是教書的。”

    眾人啞然,木葛生:“……”

    “老哥哥,那時候你也是個雞崽兒吧?”烏孽插嘴道:“幾百年前的事了,計較什么?”

    “朱長老所知甚詳,想必也明白我如今的處境�!蹦靖鹕α诵Γ骸拔掖朔粞髿w來,勢必投身戰(zhàn)場。若貿(mào)然繼承諸子七家,刀槍無眼,一旦命殞,只怕于各位而言是更大的麻煩�!�

    “此兩件事并不沖突�!敝彀字溃骸皻v代天算子從軍者不在少數(shù),你出身天算門下,理應(yīng)明白這一點�!�

    “晚輩明白。”木葛生點點頭,話音一轉(zhuǎn):“第七代天算子,出身侯門,隨軍遠(yuǎn)征而大敗敵國,從此遠(yuǎn)戍邊關(guān);第十七代天算子,家世清寒,少年從軍,最終位列將相;第二十三代天算子,入軍帳為謀士,后叛入他營,親手弒舊主;第二十六代天算子,明知大廈將傾亦不棄幼主,最終被亂軍斬于馬下……”

    木葛生滔滔不絕,天算子綿延百代,其中從軍者被他一一道來,滿室寂靜,唯一人鏗鏘有聲。

    最后他吁了一口氣,緩緩道:“然而歷數(shù)前代師祖,或進或退,或攻或守,或忠或叛,其中動機不過二字——天命。期間種種抉擇,皆由山鬼花錢所算卦象決定�!�

    “天算子算天命�!敝彀字溃骸坝泻尾煌祝俊�

    “諸子七家綿延數(shù)千年,以天命為旨,在重大時刻做出抉擇,為眾生掌舵。”畫不成道:“此乃七家根本,天算子之卦,七家無有不遵�!�

    “您說得對�!蹦靖鹕πΓ骸按四似呒腋�,卻并非軍人根本。天算子算天命,順勢而為,軍人不信命,亦不認(rèn)命。”

    朱白之沉了臉色:“豎子休要胡言。”

    “木葛生出身木家。”柴束薪淡淡道:“他說的是實話�!�

    “晚輩所言,真心誠意�!蹦靖鹕溃骸凹偃缒奶煳宜懔艘回�,要我背棄自己的部下轉(zhuǎn)頭叛逃,我是萬萬做不到的。數(shù)萬人之命,并非四十九枚山鬼花錢可決定�!�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fēng)浪不止;人不得時,利運不通。”畫不成一揮拂塵,神色淡然:“時也,命也,運也——你太年輕了。”

    “長生子見笑�!蹦靖鹕鷵P聲道:“晚輩年少輕狂,故斗膽一搏。”

    陽光下青年抖開袖袍,將白衣擲去,一身軍裝。

    剎那間四下俱寂,屏風(fēng)后隨之傳來巨大喧嘩。

    “眾生肅靜�!碑嫴怀梢凰Ψ鲏m,聲音如水波般遠(yuǎn)遠(yuǎn)傳開,繼而看著木葛生,道:“諸子之位,向來無法勉強,你若執(zhí)意如此,我等亦無法強求。”

    木葛生剛要松口氣,卻聽見對方又道:“如你這般的,天算一派不是沒有出過,但天算子之位從未無人繼承——并非有了其它選擇,而是那些人,最終還是回到了命運的軌道上�!�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碑嫴怀善鹕�,與木葛生平視,“有時輕狂的代價并非只是淺薄血淚,與天爭命,你要做好準(zhǔn)備�!�

    木葛生笑了笑,一步未退,拱手道:“晚輩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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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fēng)浪不止;人不得時,利運不通。時也,命也,運也——呂蒙正《時運賦》

    第24章

    “我覺得長生子是為你好。”松問童在小廚房里炒菜,火苗躥得老高,“雖然那家伙說話不怎么中聽,但都是實話。”

    木葛生躺在房檐上,“嗯,聽得出來�!�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餓了�!蹦靖鹕鷱拇皯羯咸匠鰝腦袋,“開個會也能開這么久,咱們吃啥?”

    松問童一鏟子掀過去,被他閃身躲開,“聞出來了,牛腩燜鍋——記得少放點辣�!�

    聚會一直持續(xù)到下午,眾人剛剛散去,木葛生實在沒有想到能開這么久,餓得前心貼后背,癱在房頂上納涼,頭頂銀杏樹枝繁葉茂�!笆嫣埂!彼麘涯畹貒@了口氣,“多少年沒上過房了�!�

    “剛剛還在水榭大放厥詞�!彼蓡柾叩溃骸耙粫䞍汗Ψ蚓驮萎吢丁!�

    “這不等你做飯嗎,偷得浮生半日閑�!蹦靖鹕溃骸熬瓦@一頓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得住軍營,要忙的事情太多,估計有段日子要見不著了。”

    “想吃什么找人去鄴水朱華說。”

    “得嘞,要給錢嗎?”

    “你他媽找揍還是怎么地?!”

    松問童的怒喝傳出老遠(yuǎn),正要推門進來的烏子虛嚇了一跳,“老四又怎么你了?”

    “老三你來的正好。”木葛生喜上眉梢,“這可不夠吃了,讓老二加菜。”

    話音未落,松問童反手甩出一根筷子,擦著烏子虛耳鬢掠過,沒入門扉,“你來便來,跟著個身后鬼是做什么?”

    門后轉(zhuǎn)出一人,躬身施禮,“墨子明察秋毫�!�

    “來時我就想問了�!彼蓡柾贿吳胁艘贿叺溃骸捌呒抑�,烏孽來了便罷,你個酆都判官來湊什么熱鬧?死太久嫌命長嗎?”

    門前站著一名男子,手□□傘,青衣白面,正是陰律司判官,崔子玉。

    “下官并非有意冒犯�!贝拮佑癯獞蛩频耐现L腔,說起話來尖聲尖氣:“其中原委,還請諸位聽我一一道來�!�

    “少廢話,剛聽人扯了一上午的淡�!彼蓡柾瘜⑴莺玫呐H馓岢鏊�,啪地摔在砧板上,“你敢在我這兒說書,我也不介意拿你下酒�!�

    銀杏書齋眾人與陰律司素有淵源,當(dāng)年松問童與木葛生第一次大鬧酆都,就是在陰律司領(lǐng)的罰。那時眾人第一次見崔子玉,判官拿著罪狀在堂上一條條陳述,長腔拖嗓比現(xiàn)在還離譜,木葛生聽得快睡著,松問童聽得暴躁,拎著刀上去把人打了一頓,接著自己一口氣把罪狀念完,下去領(lǐng)罰。

    當(dāng)堂打判官,原本罪加一等,但崔子玉卻睜只眼閉只眼地把這件事壓了下來。也是從那以后,這位判官大人的說話毛病總算有所緩解,雖然仍是催人尿下,但總不至于念個罪狀都要念半天。

    木葛生跳下房檐,從灶臺上順了一只鹵雞爪子,“崔大人所來何事?”

    “見過木公子�!贝拮佑窆硪欢Y,“下官此次前來,是想求一卦。”

    松問童一聽就火了,“你找死?”

    “老三你攔著點老二。”木葛生揮揮手,轉(zhuǎn)頭朝崔子玉笑道:“崔大人,上午的事您也看見了,我無意繼承天算子之位,不過是師父座下一孽徒,您現(xiàn)在求我算卦,大家都不好看。”

    話雖如此,木葛生卻在心里反復(fù)思量,剛剛他說的道理崔子玉不可能不懂,但即使如此,對方依然上門求卦,那么所求絕非小事。而崔子玉又是老三帶來的,證明此事與酆都有關(guān),并且烏氏也牽涉其中。

    酆都能人異士頗多,判官卻大動干戈入世請人,天算門下如今只剩了兩人,大師兄在蓬萊無法出山,剩下的便只有他。

    到底是什么事,非要請?zhí)焖阋幻}起卦?

    木葛生心念急轉(zhuǎn),聽見崔子玉道:“木公子可知,酆都城西關(guān)?”

    城西關(guān),阿鼻之地,陰兵出關(guān)。

    這個名字實在太有分量,連崔子玉說出口時也少了一詠三嘆,語氣慎重。

    木葛生心說我可太知道了,我在那干過什么說出來能嚇?biāo)滥恪?br />
    連松問童都是一頓,“城西關(guān)怎么了?”

    “既知城西關(guān),想必諸位也知道阿鼻之地里面有什么東西。”崔子玉道:“陰兵出關(guān),逢亂必至,近年來天下大亂,地脈不穩(wěn),城西關(guān)中陰兵異動愈加頻繁,關(guān)內(nèi)恐有大變將生�!�

    木葛生:“所以?”

    “城西關(guān)內(nèi)生變,會直接影響到酆都甚至華夏地脈,十殿閻羅都在早做準(zhǔn)備。但天意難料,故派下官向木公子求取一卦,算一算下次陰兵出關(guān)的時間�!�

    “關(guān)內(nèi)生變,讓閻王趁早派人鎮(zhèn)壓便是�!彼蓡柾溃骸八闶裁搓幈鲫P(guān)時間?”

    “陰兵不出關(guān),即使是閻王也無法強行喚醒后鎮(zhèn)壓;反之,即使十殿閻王出手,也未必能保證十拿九穩(wěn),一旦陰兵暴動,甚至?xí)<佰憾肌!贝拮佑耖L拜到底,“生死存亡之際,多一分準(zhǔn)備便多一分勝算,請木公子垂恤�!�

    木葛生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崔大人,您此番來求的,可不是一般的卦�!�

    “下官明白�!�

    “當(dāng)年我和老二年少莽撞,銀杏書齋欠著您的人情�!蹦靖鹕鷩@了口氣,“改朝換代并非從未有過之事,天下大亂也不是一次兩次,但我從未聽說過城西關(guān)因此有過異動,更不曾聽說酆都有過如此危機。”

    “木公子�!贝拮佑竦溃骸叭绱孙L(fēng)云驟變,于華夏而言,亦從未有過。”

    木葛生沉默片刻,慢慢地講:“是啊�!�

    “早已不是簡簡單單的改朝換代了�!�

    片刻后,崔子玉俯身道謝,原地消散。

    三人一人端了一只碗,蹲在臺階上吃飯。

    松問童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回廚房去添,又沏了一壺茶出來,“你這么做,是自找麻煩�!�

    “事已至此,老二你不如說點有用的�!蹦靖鹕巡巳珦艿綖踝犹撃沁叄瑩Q他碗里的肉,“我還得找找?guī)煾赴焉焦砘ㄥX放在哪了……當(dāng)年我出國的時候沒帶走,都交給了師父,不過找不到倒是最好,那邊都不落口實�!�

    “你別打這種鬼主意了。”烏子虛道:“先生把山鬼花錢交給了白水寺住持保管,七家都知道這件事。”

    木葛生傻眼,“媽的,我怎么不知道�!�

    松問童嗤笑:“你又不接天算子之位,好意思自稱七家中人?”

    “不是七家中人,還得幫七家做事�!蹦靖鹕B連搖頭,齜牙咧嘴道:“個個都他媽是剝削階級——老二你是不是把辣椒罐子砸鍋里了,怎么這么辣?”

    “辣死活該,愛吃不吃�!�

    “不辣你喝什么茶?”

    兩人說著就開始拿筷子互戳,烏子虛被夾在中間,無奈道:“這么大人了,吃飯怎么還跟孩子似的?還要我哄你們嗎?”

    木葛生把碗往他面前一伸,“那老三你說辣不辣?”

    烏子虛:“剛剛都在聽崔判官說事,老二沒留神手抖也有可能……”

    松問童啪地撂了筷子,“那你別吃了�!�

    烏子虛立刻變節(jié),“不辣。”

    “不是吧不是吧。”木葛生嚷嚷開了,“老二你那鄴水朱華就是這么做生意的?你良心喂狗了?”

    烏子虛:“他有那種東西嗎?”

    松問童:“喂你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眼看就要吵起來,院落大門再一次被推開。

    “打擾�!笔遣袷�,“白水寺住持請木葛生去一趟禪房�!�

    “三九天你還沒走?”

    柴束薪?jīng)]什么表情,“剛剛和住持下了一盤棋。”

    “那你還沒吃飯?”木葛生站起身,朝后指了指,“老二做了牛腩,要不要一起吃?”

    烏子虛點頭附和:“正好,我們四個也有許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你他媽不早說�!彼蓡柾吡四靖鹕荒_,“剛是最后一碗,沒了�!�

    “那么大一鍋,沒了?”木葛生難以置信,“老二你吃了幾碗?”

    “老子做的飯,你有什么意見?”

    “我數(shù)了�!睘踝犹撆e手,“六碗�!苯又灰话驼妻暨M碗里。

    “老二得虧你長得好看,要不就這飯量,你肯定嫁不出去。”木葛生嘖嘖感慨,眼疾手快地避開松問童扔來的筷子,接著犯了難,柴束薪是他開口留下的,這人看起來也沒有走的意思,拿什么招待?要不他自己下廚再做點?

    柴束薪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不必麻煩。”

    “老四你也盛了三碗吧?好意思說我?”松問童還在嚷嚷。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木葛生,“這我剛盛的一碗,還沒吃,要不你嘗嘗?”他將手里碗筷塞給柴束薪,“老二做的牛腩燜鍋,味道還不錯�!�

    松問童頓時住口,朝烏子虛遞了個眼神:這人瘋了嗎?

    烏子虛看起來也神色詫異,雖說他們都是少年相識,情誼非常人可比,他們?nèi)齻也經(jīng)�;ハ鄵寣Ψ降娘埑�。但那是柴束薪,藥家人素來喜凈,當(dāng)年他來銀杏書齋住了一個月,和他的房間相比,他們仨的屋子簡直就是狗窩。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柴束薪面不改色地接過木葛生的碗,開始動筷。

    院內(nèi)落針可聞,所有人看著柴束薪吃完了一碗飯。木葛生也有些愣住,他一開始確實抱著捉弄的意思,誰知事情發(fā)展太過順利,反倒出乎意料。

    柴束薪把碗遞給木葛生,剛要開口,卻突然一陣咳嗽,烏子虛頓時轉(zhuǎn)過頭,“老四你又戲弄人?”

    “啥?”

    烏子虛指著咳嗽不停的柴束薪,“你在碗里下藥了?”

    “開什么玩笑?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

    “難道不是嗎?”

    卻見柴束薪擺擺手,竭力平復(fù)呼吸,低聲道:“有沒有茶?”

    烏子虛一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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